“那格雷厄姆和塔玛拉呢?”
“那个实习生说格雷厄姆的妻子打了两次电话,很紧急,但他甚至没问原因。显然是因为这件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崔西没有等他做出决定就开口,这一点也很奇怪。我可以告诉她您在开会。她这么说的时候正看着塔玛拉。”
“但这些也不能证明他们两个有婚外情。”
“你没闻到塔玛拉的香水味吗?”
“没有,没闻到。”
“好吧,我闻到了。格雷厄姆身上全是那个味道。”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当时还以为那是须后水的味道。“那崔西呢?”我问,“我没注意到有婴儿车或者婴儿照片。”
“哼,肯定有什么让她晚上睡不好觉,她看起来累
坏了。而且她左肩上有一块污渍。只有把婴儿抱在胸前,让孩子的头枕在肩上拍嗝的时候,才会在那种地方留下污渍。但是小孩长到七八个月以后就不需要这么做了。所以,她为什么没有休满十二个月的产假呢?她才二十岁出头,肯定刚参加工作。我猜她刚入职就怀孕了,出版社又不能因此辞退她。出于对未来职业生涯的忧虑,她不得不尽快回到岗位上。”
他说得好像很轻松就能观察到这些。当然,他肯定是故意的,他喜欢这样提醒我: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之后我们就陷入了沉默,霍桑继续看书,我则拿出iPad开始查看邮件。
自从出版社应下前往文学节的邀请,我就开始被无数的邮件轰炸。活动策划者朱迪斯·马瑟森有点吓人,一想到要见她我就紧张。只要我几个小时内没有回复她的邮件,她就会不停追问相关信息。我愿意住在布莱耶海滩酒店吗?我有特殊的饮食要求吗?我需要租车吗?我愿意签售吗?她帮我订了火车票、机票和酒店房间,还给我发了文学节最新的日程安排。昨晚她还写邮件告诉我,另外几名作者会在机场集合,我应该在过安检和海关之前去机场的餐吧找他们。她甚至建议了我应该吃什么:出发前你可以点一杯啤酒加拼盘。
我打开文学节的官网,看了看其他几名参加活动的作者。我会和他们一
起度过一个漫长的周末。
马克·贝拉米
只要你看过ITV2周日早上的烹饪节目《可爱的美食》,你对马克就不会感到陌生。马克从不做奢华的高级料理,他的烹饪手法简单直白,也不怕因此冒犯他人。他的菜单上是深受喜爱的传统美食:酥皮牛肉派、炸鸡还有太妃糖布丁。就像他说的那样:“吃的就是卡路里!”他将来到奥尔德尼岛,宣发《可爱的美食》节目食谱书。马克还将在周六为活动组织者与嘉宾们准备晚餐。
伊丽莎白·洛弗尔
先天性糖尿病让伊丽莎白在三十岁生日前丧失了视力。然而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拥有了“看见”灵魂世界、听到心灵之声的能力。她的自传体小说《盲视》网络销量高达二十万册。她随后出版了《暗视》,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伊丽莎白与丈夫锡德住在泽西岛。她曾在世界各地做巡回演讲,我们很荣幸能请她来到奥尔德尼岛。
乔治·埃尔金
乔治·埃尔金是奥尔德尼岛最著名的历史作家,生长于奥尔德尼岛克拉比海湾,至今仍与妻子定居于此。他在《德军对海峡群岛的占领:1940—1945》中,生动地讲述了一九四〇到一九四五年间德军对海峡群岛的占领。之后他又出版了《绿箭行动与太平洋战争》,两本书都入围了沃尔夫森历史奖。他将在文学节介绍自己的新书,主要研究德军战时在奥
尔德尼岛建造的四座集中营。乔治也是一名观鸟爱好者兼业余艺术家。
安妮·克莱利
十岁以下的读者中,恐怕没人不知道比利和凯蒂·闪光弹的冒险故事。比利会飞,凯蒂会隐身,他们一起从鬼魂、恶龙、疯狂机器人还有入侵的外星人手中拯救世界!安妮曾是一名护士,曾多次造访监狱,并成立了“狱中图书馆”慈善项目。她将为我们介绍作品的灵感来源。此次活动还有一场为儿童举办的特殊见面会!会场位于圣安妮小学,孩子们可以借此机会锻炼自己的写作与绘画能力。
丹尼尔·霍桑与安东尼·霍洛维茨
你可能读过侦探小说,但现在你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侦探了!成为私家侦探前,丹尼尔·霍桑曾在伦敦苏格兰场任职多年。他目前正作为特殊咨询人员协助警方解决疑难案件,最近破获的一起案件已被改编为小说(将在今年不久后出版)。小说由畅销作家安东尼·霍洛维茨执笔,其代表作为“少年间谍亚历克斯系列”。科林·马瑟森将采访他们二人,对真实罪案感兴趣的观众也有机会提出自己的问题!
马萨·拉马尔
我们很荣幸能请到著名的法国表演诗人马萨·拉马尔。拉马尔生长于鲁昂,使用科舒瓦语进行写作与表演。科舒瓦语是一种东诺曼底方言,名称源于法国诺曼底的科地区。《世界报》称她为“一盏复苏科舒瓦文化的明灯”。除此之
外,马萨还是卡昂大学的副教授,目前已出版三本诗集。今年的奥尔德尼夏季文学节上,她将用英语和法语(附英文字幕)进行演出。
总结一下,出席人包括:一个倡导不健康饮食的厨师,一个盲人灵媒,一个战争史学者,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一个法国表演诗人,还有霍桑和我。我不禁想道,我们七个实在算不上什么超级七人队。
到机场时,餐吧里只有三个人。乔治·埃尔金(历史学者)多半正在他位于克拉比海湾的家中,伊丽莎白·洛弗尔(灵媒)和丈夫锡德则是从泽西岛乘渡轮前往。而马克·贝拉米(厨师),安妮·克莱利(童书作者)和马萨·拉马尔(诗人)则仿佛相识已久的老友般,围在桌边相谈甚欢。他们似乎是一起坐前一趟列车来的,同行的还有另一名年轻女士,凯瑟琳·哈里斯。她介绍说自己是马克的助理。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单单英国就有三百五十多个文学节,我也参加过不少。阿普尔多尔,伯明翰,坎特伯雷,杜汉……像这样以字母顺序游遍整个英国并不难。在繁忙的现代生活中,人们还愿抽出一个小时坐在剧院、体育馆,或者巨大的帐篷里,出于对阅读和书籍的热爱齐聚一堂,还有什么比这更慰藉人心,更美妙的事吗?文学节总有一种纯粹的气息,大家都那么友善。我遇到的作者,无论多么有名,都不会表
现得难以相处或者冷漠疏远;相反,我和许多在文学节上认识的作者都成了挚友。每当我想起文学节和书展,总会想到明媚的阳光,就连常年阴云密布的海伊文学节也不例外。
但这次我坐到桌前加入谈话,却觉得很不自在。餐厅的环境更是雪上加霜。毕竟,这是个机场餐厅,提供的都是速食简餐。这是它最大的优点,也是最致命的缺点。明亮的顶灯,开放的布局,近处的航站楼无一不在强调我们身在何处,让人感觉像是在机场跑道上吃饭。我依旧认为接受邀请有些不妥,这次只有六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太紧张了。也不知霍桑在台上的表现会怎么样。公开谈论少年间谍亚历克斯或者歇洛克·福尔摩斯是一回事,但书中的主角本人站在旁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不仅如此,我在那三位作家身边坐下后,只觉得自己像个突然闯入的局外人。我不属于这里。
我认出了马克·贝拉米。他长得和文学节官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甚至穿了一样的衣服:敞口衬衫外搭深绿色夹克,眼前架着一副半框眼镜,金色的眼镜链挂在脖子上。和许多电视名人一样,他本人看起来要更瘦小一些。虽然他肤色黝黑,牙齿洁白,但脸色还是不太健康。可能这也是他人设的一部分,毕竟他专攻垃圾食品,会公然在节目里与纯素食者、蛋奶素食者和海鲜素食者为
敌。(“最糟糕的就是那群人……他们真的有问题。”)当然了,他只是在开玩笑。他会对着镜头眨眼、点头,用夸张的约克郡口音说出这句冒犯人的笑话。他有点超重,但算不上肥胖。他的头发向后梳起,呈现出波浪的形状,耳旁隐约有一丝银色,鼻头布满破碎的血丝,四十岁左右。
“好嘛!”他看到我们后招呼道。这是他标志性的开场白之一。“你们肯定就是安东尼和霍桑先生了——还是我该换个顺序?霍桑和安东尼先生。”他哈哈笑了两声,“别那么拘谨,快过来坐。我是马克,这是我的助理凯瑟琳。她是马萨(Maïssa),i上面有两个点哦——当然我说的是她的名字,不是额头。这位是安妮·克莱利(Cleary),虽然名字和枯燥(dreary)押韵,但她一点也不枯燥!我们应该管自己叫……写手联合会。飞机还在跑道上,咱们能先吃点东西,他们还没把那玩意儿的发条拧好呢!”他又笑了起来:“我们已经点过了,你想吃什么?”
我们坐下,霍桑要了一杯水,我要了健怡可乐。
“你怎么能喝这种东西!好了,亲爱的,当个乖孩子,帮忙追加一下吧?”他最后那句话是对助理说的。她二十岁出头,身材苗条,一副大大的眼镜遮住了半张脸,有些羞涩。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不想引人注目,听到马
克的话之后便慌忙起身去点单。“她是个好孩子。”马克有些夸张地用手盖住嘴,小声道,“不久前刚入职。她是我节目的粉丝,这很好,因为我不用付她那么多工资!”
他说话有些用力过猛,好像每句话里都要掺杂一个笑点,又怕自己讲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我虽然没有霍桑那种观察力,但我敢打赌,马克应该是单身,很有可能离异了。
“你好啊,安东尼。”安妮·克莱利熟络地和我打了声招呼。我的心沉了下来。虽然我知道她是谁,却完全不记得见过她。
“能再见到你真好,安妮。”我说。
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你忘了,”她责备道,“几年前我们在沃克出版社的夏季聚会上见过,还聊了很久。那个时候他们每年夏天都办聚会。”
“你在他们那儿出书吗?”我问。沃克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少年间谍系列。
“不完全是。我在那里出了一本单篇,是个绘本,叫《刺猬不长在树上》。”
“我以前吃过刺猬。”马克插话道,“包在黏土里烤熟的,其实还挺好吃的。是几个吉卜赛人做的菜。”
“你是说流浪民族。”安妮说道。
“他们爱怎么流浪就怎么流浪,亲爱的,但对我来说就是吉卜赛人!”
安妮又转回我这边。“我们当时聊了政治的话题……托尼·布莱尔什么的。”
“啊,当然,我记得。”
“你肯定忘了,唉,算了。我也和
你差不多,记不住人!当作者就是这样,明明平时都是独处,突然间又要同时见五十多个人。但我很开心能再见到你,在嘉宾名单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想起来了。我们当时聊了半个小时,甚至交换了邮箱,但没再联系过。她说过她住在牛津,丈夫是个肖像画家,家里有两个孩子,都已成年,其中一个在布里斯托尔上大学。她曾经支持工党,但是在伊拉克战争之后彻底失望,加入了绿党。我生气自己刚才没想起来,于是开始仔细观察她,决定下次再见时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我的第一印象是她让我想起了母亲。或者说,她身上有种母亲的气质:温暖、充满安全感。她有一张圆脸,黑色的短发造型随意却不失品位,没有刻意去遮盖逐渐斑驳的白发,穿着一身舒适的衣服。
“你为什么要去奥尔德尼岛?”我问。我是想问她为什么会接受邀请。
“我最近很少被邀请参加活动,肯定不如你多。你是去讲少年间谍亚历克斯系列的吗?”
“不,我写了一个侦探故事……”我指了指桌对面的霍桑,“……关于他的。”
“我是丹尼尔·霍桑。”我从来没听他介绍过自己的全名,霍桑似乎很惊讶。“很高兴见到你,安妮。”他继续道,“我儿子以前很喜欢你的书。他现在长大了,已经不怎么看了。但他七八岁的时候我经常给他
读你写的书。”
“谢谢!”她微笑道。
“尤其是那本讲海盗的《闪光弹危机》,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哦!那本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我也是。”
眼前这个霍桑很陌生,和我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同。我再次认清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曾见过他的前妻一面,但从来没见过他的儿子。他和安娜很快就熟络起来,聊得不亦乐乎。于是我转向了表演诗人马萨·拉马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来乘飞机去奥尔德尼岛!”她仔细斟酌着用词,带着浓浓的法式口音。也有可能是科舒瓦口音。她看着我,好像我刚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会直接从法国过去。”
“昨天晚上我在伦敦有一场表演,在卡姆登的红狮剧院。”
我暗自记下要找时间去YouTube上搜一搜。她可能是法属阿尔及利亚人,穿着一件重工刺绣的外套和宽松的长裤,鼻翼上有一颗银钉,几乎每根手指上都戴着厚重的银指环。她头发剃得很短,几乎可以看见头皮,一侧还剃出了Z字形的图案。那双大而明亮的棕色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看向别处。有些当代诗人我很喜欢,比如杰基·凯、西雅·费奇尔,还有哈里·贝克。但我跟马萨可能合不来。
服务员端来了食物和饮料:咖啡、茶、沙拉、地中海拼盘、马萨·拉马尔点的
绿茶,还有马克·贝拉米的苦啤酒。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过了一会儿,马克的助理凯瑟琳拿着我和霍桑的饮品回来了。她把新账单塞进服务员放在左边的账单夹里,坐在了我旁边。
“所以,你也是作者吗?”马萨问霍桑。
“我不是,亲爱的。”霍桑微笑了一下,“我是个侦探。”
“真的吗?”她睁大了眼睛,“那你去奥尔德尼岛做什么呢?”
“他写了一本关于我的书。”霍桑指向我,“他会在文学节聊书的事,我只是跟着来的。”
“你都调查什么案件呢?”安妮问。
“我现在主要是做咨询。经济犯罪、家庭犯罪,还有谋杀。”他故意让最后那个词萦绕在众人耳边:“只要有案子找上门来,我都会接。”
餐桌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新认识的这四个人好像都有点紧张。
马克换了话题:“我从来不懂为什么要把牛油果做成泥。”他舀起一勺涂在皮塔饼上,“我讨厌‘泥’这个词。该死的杰米·奥利弗最喜欢做这种东西。要我说,直接用刀切片就足够了,最好再配上脆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