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到了另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我说:“他刚才说的那个故事。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用胶带把他绑在椅子上。”忽然间,我想通了:“贝拉米就是凶手!”
但霍桑摇了摇头,说:“我们没和别人说过勒·梅苏里尔被害的细节,所以如果贝拉米是为了复仇,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们刚才那个故事吗?这就相当于是在坦白自己凶手的身份。”
“可能他就是想这么做。”
霍桑没有回答,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思绪。有没有可能,凶手是当时和
查尔斯·勒·梅苏里尔一起上学的其他人?比如科林·马瑟森,或者奎利佩尔医生?他们年龄相当。有没有可能,虽然线索都指向了德瑞克·阿伯特,但他其实不是凶手?
现在一切都变了,没准我真的能写出第三本书了。
第二十二章 加奈岩
我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奥尔德尼岛。乘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我看着窗外的托吉斯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只来了五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甚至有两起谋杀案!与此同时,我们身后也是满目疮痍。伊丽莎白·洛弗尔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深深地伤害了安妮·克莱利。马克·贝拉米不得不重温童年创伤,承认自己患有盗窃癖。朱迪斯和科林·马瑟森很可能会离婚。德瑞克·阿伯特即将因为勒索或者谋杀被捕入狱。每一个谋杀故事中都有受害者,却不仅仅是那个被杀害的人。
特里有些舍不得我们。但我并不会想念他,因为他最后给我开出了一张巨额账单。和往常一样,他一路上说个不停。
“所以,你们没查出来凶手是谁!”他说着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霍桑。
霍桑心情不好,并没有回答。
“岛上很多人都希望他快点死,我爸爸就是其中一个!我们昨晚还在聊这件事呢。我和你说过,勒·梅苏里尔先生说要开一家自己的出租车公司,但他在岛上都拥有那么多产业了!当然了,我不是说我爸爸和案件有关。你们和那个法国女士聊过了吗?我开车送她去机场的时候,她说自己是一位诗人。但哪个诗人会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她绝对有问题。”
我们开到了山顶,远处就是机场。
但是特里还没说完。“我还是不敢相信。查尔斯·勒·梅苏里
尔被杀的时候,我的车就停在他家门口!我还看到了他妻子——哦不对,是遗孀——就在她被害的那天!”
这句话引起了霍桑的兴趣。“什么时候?”他问。
“下午两点左右,她从家出来时我正好路过。她往左走了,是采石场的方向。”
“就她自己吗?”
“我没看到其他人。其实我想过要不要捎她一程,但我正好要去相反的方向。再说了,我是个职业出租车司机,免费给别人开车像什么话!”
我们拐上了通往机场的路,有一辆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司机是怀特洛克,托罗德副队长坐在后面。他头靠着车窗,脸压在玻璃上。他可能睡着了,没发现我们。但我们在停车场下车后,他却走上前来。
“霍桑……”
“你是来道别的吗,副队长?”
“我也希望是,但是到头来,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站在停车场上,机场大门就在前方。那辆接送乘客的迷你巴士也在。马克·贝拉米正在下车,凯瑟琳·哈里斯紧随其后,手里提着所有的行李。那架送我们回南安普顿的飞机就停在跑道旁边。
“我们今天早上去逮捕德瑞克·阿伯特了。”托罗德继续道。
“然后呢?”
“他不在家,也不接电话。”
“你觉得他逃跑了?”霍桑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这毕竟是一座岛。”
“是吗?我没发现。”
托罗德皱起了眉头:“听着,霍桑。你
和他聊过,比我们都了解他。我想让你去他家看看,或许你能发现什么线索。或者你也可以直接上飞机,滚回家,忘记我们见过面。选择权在你。”
托罗德忘记了几件事。首先,他最后之所以能够逮捕阿伯特,是因为霍桑提供了必要的信息;其次,托罗德之前违背了自己定下的协议,告诉霍桑说他并不打算付钱。
话虽如此,当霍桑转向我征求意见时,我却并不感到惊讶。
“你觉得呢,托尼?你介意晚一点回去吗?”
我不介意。一方面,我不想遇到马克·贝拉米;另一方面,我确实想再看看德瑞克·阿伯特的家。
“没问题。”我说。
于是我们出发了。我和霍桑坐在托罗德的车后座上,行李放在脚下。托罗德紧抿着嘴,怀特洛克一脸阴郁,霍桑陷入沉思。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环岛之旅,我们路过两起谋杀的案发地点,终于抵达了奎斯纳德小屋。门口站着一名便衣警察,不知道是来自根西岛还是本地警察局。怀特洛克留在车里,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生怕有人把她拽下车去。
小屋的前门是打开的。可能托罗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也可能是他破门而入了。但门锁并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白天再次来访的感觉很奇怪,阳光明媚,耳边也没有了莫扎特的《安魂曲》。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第一次见到这座房子时,我只觉得忐忑不安。我对阿
伯特的了解影响了我对他居所的印象,现在再看却只觉得平平无奇。每个作者都会玩弄笔法,利用对天气、光线和音乐的描写来控制读者的情绪;而我却相反,自己变成了那个被情绪所操控的人。
我们穿过走廊。我还记得阿伯特站在这里,满脸戒备,冲霍桑破口大骂,然后不情不愿地放我们进屋。这次,托罗德带我们走进了客厅。这是阿伯特的“安全屋”,也是这座房子的心脏。客厅里除了扶手椅、沙发、电视和音响,还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电脑。这是阿伯特工作休闲的地方。如果哪里会有阿伯特去向的线索,肯定就是这里。
霍桑迅速检查了一下书桌。桌面上摆着一本日志,翻开的那页日期是昨天,页面却一片空白。桌面的收纳盒里放着一摞账单,上面是几张奥尔德尼岛风景明信片。旁边有一支圆珠笔,笔帽不见了。“你搜过这里了吗?”霍桑问。
“还没有。”我有些意外,但托罗德解释道,“我甚至不知道该找什么,所以我才想找你来帮忙。顺便一提,电脑设了密码,但是这次没有密码本了。反正里面肯定也都是黄片。说实话,我不太想知道。也许怀特洛克是对的,我现在就想回根西岛了。”
“阿伯特在岛上有朋友吗?他有可能联系谁吗?”
托罗德耸了耸肩。“不太可能。大部分居民都知道他是谁,不
想和他扯上关系。那个查尔斯·勒·梅苏里尔估计是唯一一个愿意靠近他的人——看看他落了个什么下场。”
“你查过他的通话记录了吗?”
“饶了我吧,霍桑,我们半小时前才发现他失踪了。”
我看向周围,试图还原阿伯特失踪的经过,找出他有可能去了哪里。霍桑上次来时警告了他,但他并不害怕。你能不能不要再污蔑我了?他否认了所有的指控,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有那个奇怪的瞬间:这两人之间传递了什么隐秘的信息,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事。在那之后,阿伯特就不由分说地把霍桑赶了出去。
回酒店后,霍桑又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和阿伯特的证词不同,查尔斯·勒·梅苏里尔遇害的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们一起去了风月楼。这样他就不光有了动机,还有了作案时机。阿伯特一定是最后见到勒·梅苏里尔的人。霍桑把这件事告诉了托罗德,托罗德便前去逮捕他。
阿伯特有可能知道自己要被逮捕了吗?他会不会是看到了警察开车过来,迅速从后门逃跑了?但是房间很整洁,没有匆忙拉开的橱柜,也没有秘密文件被扔到壁炉里焚烧。他会不会像海伦·勒·梅苏里尔一样,已经死了?霍桑质问他时,他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奥尔德尼岛上是否已经发生了第三起谋杀案?
霍桑从书桌开始,翻阅各种文件和档案。我走到一旁,看向覆盖了
一整面墙的木质书柜。书柜上摆满了沉甸甸的书,把木架子都压弯了。我很怕会发现与恋童癖有关的书,一边快速浏览着书目,一边留意有没有我自己的书。我确实找到了一本自己的《莫里亚蒂》,就摆在一套精装《福尔摩斯探案集》旁边。糟糕的是,我竟然会觉得开心。当然了,我没有让这个发现改变我对阿伯特的看法。
与此同时,托罗德正在研究小推车上摆放的各种单一麦芽威士忌。他很可能会倒一杯出来尝尝。调查期间,我很少见到他,但他给人一种自私自利又贪婪腐败的印象。比如现在,他明明昨天晚上刚把霍桑赶上飞机,现在又要霍桑来帮他完成自己的工作。对他来讲,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他只想找到阿伯特,然后赶快回家。
“看看这个……”
霍桑在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什么。他手里拿着一个运动相机,是一台GoPro Hero。相机非常小,宽和高都只有几英寸。他在手里翻弄着相机,想把它打开。我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阿伯特在利用科林和海伦的婚外情勒索他。科林以为自己是被风月楼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但我和霍桑都知道那里没有摄像头。所以,阿伯特会不会是用这个小东西录制了影像?
霍桑找到了开机按钮,亮起来的屏幕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屏幕里是空无一人的风月楼,但是很快
,科林·马瑟森出现了。相机被藏在了门框上方,我能看到他的头部和背部,科林走向屋内,走进拍摄范围的死角。然后海伦·勒·梅苏里尔进来了。她穿着一条暴露的红裙,手里提着一瓶香槟。她走向另外一边,坐在了其中一个皮质躺椅上,把香槟放在了面前的桌上。科林·马瑟森向她走去,在她身边坐下,回到了拍摄范围内。
那瓶香槟已经打开了,海伦拿起桌上的两只玻璃杯斟满。他们开始聊天,但是没有声音。相机的位置太高,也看不到嘴型。他们开始亲吻。相机离得太远,图像又那么小,我完全看不到科林脸上的表情。他有没有觉得尴尬或者不情愿?还是已经沉醉在了无法抑制的激情中?我们只能看到两人的肢体,这个吻越来越激烈,他的手滑向她的裙底,把红裙拉下了她的肩膀。她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霍桑按了暂停键,他已经看够了。
“所以你说得没错。”托罗德说,“德瑞克·阿伯特在勒索他们。”
“不,”霍桑说,“我错了。”
“你在说什么呢?是你发现了海伦发给科林的短信啊。OMG科林……他手里有什么?
然后马瑟森说——”
“马瑟森也弄错了。”
“如果他没有勒索科林,你觉得这是什么?是为了报复?为了把这个发到网上让他们俩尴尬?”
“不是阿伯特干的。”霍桑说。
“那这个相机怎么会在他的抽屉里
?”
霍桑把相机放回原处,然后缓缓解释道:“海伦·勒·梅苏里尔并没有被勒索,她是参与者。德瑞克·阿伯特也不是幕后主使。”
“那是谁?”
“查尔斯·勒·梅苏里尔。”
我想了想,开口道:“霍桑,你是想说——”
“这是个陷阱。”霍桑拿出一根烟点上。现在阿伯特很可能在逃亡,主人不在屋里,所以抽烟也没必要取得他的同意。
“你不介意的话,能给我也来一根吗?”托罗德说。
“抱歉了,老兄,这是最后一根。”霍桑把烟盒放回口袋。
“陷阱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那天在厨房里和德瑞克·阿伯特聊天,他大部分时候都很紧张。当然,他否认了一切指控,否认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他很警觉,坚持说自己没有被开除,说勒·梅苏里尔欠他的钱并不多,实际上却有两万英镑。他还谎称给海伦·勒·梅苏里尔的短信不是自己发的。发信人当然是他,从她被杀害的地点走到这里只要五分钟。
“但是当我说他在诺德电力公司持有股份时,他明显放松了下来。他得意地告诉我,自己不在股东名单上,然后把我赶出了他家。我确实去查了股东名单,他这次说的是实话,他不是股东。
“这部分信息是错的,但它是从哪儿来的呢?这件事是阿伯特告诉科林·马瑟森,然后经由科林转告给我们的。阿伯特为什么要说谎?别忘了,他没从科林那
里拿过一分钱。他只是想让科林影响那个委员会,通过电缆项目。那么,电缆工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查尔斯·勒·梅苏里尔。”忽然间,一切都无比清晰了。
“没错,查尔斯作为‘顾问’收到了来自电力公司的多笔款项,还以五倍市价卖掉了一块地。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他想做成这笔生意,就必须有一个能在议会为他办事的人,推动项目。于是他用自己的妻子作为诱饵,引科林上钩,拍了录像。他的狗腿子朋友德瑞克·阿伯特则是那个出面勒索的人。”
“所以他才会收到两万英镑的佣金!”我感叹道。
“正是如此。勒·梅苏里尔这笔生意能赚数百万,但阿伯特能得到一笔佣金。”
“等一下!”托罗德插嘴道,他厌恶地指着相机,“你是说,她知道自己被偷拍了?”
“她在演一场戏。”霍桑说,“你没看出来吗?海伦·勒·梅苏里尔进来的时候拿着一瓶香槟,但是玻璃杯早就摆在桌子上了。风月楼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没有心血来潮,没有激情四溢。都是她精心安排的。他们进屋的时候,科林向左拐,她却要往右去。为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样才能被摄像头拍到。”
“但是这也太恶心了。”托罗德说,“勒·梅苏里尔把自己的老婆当作……”
“他们是开放式婚姻,上个床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查尔斯看到这个视频还会觉得很
兴奋,夫妻俩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三个站在空旷的房间里面面相觑。
“所以,阿伯特到底去了哪儿?”托罗德问。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霍桑说,“我们再找找。”
我们回到走廊,然后上楼。楼上有三个卧室,其中两间都无人居住。那两间卧室空荡荡的,散发着陈腐的霉味,没有一丝人气。主卧更温馨一点,中间是一张双人大床,床上放着六七个软枕,每晚都在无情地嘲笑着独自前来的德瑞克·阿伯特。卧室旁还有一个卫生间,里面全是各种昂贵的洗漱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