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昨晚她提议的降灵会,霍桑毫不犹豫,说:“当然了。”
我就没有那么积极了。“其实我有点困了,想回去睡觉。”
“不,托尼,你应该一起来。四个人比较合适,而且伊丽莎白很有经验,她还帮泽西的警察破过案呢。”他是在嘲讽吗?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
“那好吧……”
“太好了。”伊丽莎白·洛弗尔微笑道。笑容让她脖子两侧的肌肉绷紧了。虽然这么说并不公平,但她驼着的背,还有那副大大的墨镜让她看起来很可疑。“那么,晚上十点在放映室见?锡德会去问问前台,但酒店没什么人,肯定是空的。”
他们一离开,我就转向了霍桑:“你不是说不信这一套吗!”
“她没准儿能帮上忙。”霍桑只是这样回答道。
“怎么帮?和查尔斯·勒·梅苏里尔聊天吗?没准儿他还能带上海伦一起……”
“你晚上还有别的事要做吗,老兄?洗头?看电视?”我没有回答,于是他继续说道,“而且你也说了,我们明天就走了,要利用好剩下的时间。”他拿出一包烟,站了起来:“十点见。”
我知道他要出去抽烟。我回到了房间,甚至真的看了半个小时电视。只要能忘记今
天的这些事,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忍不住想要爽约,因为肯定是浪费时间。但和霍桑一起工作了这么久,我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要质疑他。如果他觉得应该做某事,他多半是对的,就算理由和你想得天差地别。
晚上十点,我下楼去了酒店的放映室。诺埃尔·考沃德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举办降灵会。这间屋子功能性很强,灯光昏暗,没有窗户,厚实的皮椅摆在现代的黑白地毯上。和街那头的电影院完全不同。
锡德带来了一张桌子,还有四把椅子。他把桌椅放在银幕前一块凸起的平台上。伊丽莎白·洛弗尔正准备坐下,锡德在为她忙前忙后,倒咖啡,让她尽可能舒适。
霍桑到得比我早。让我惊讶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应该就是从刚才餐厅的酒吧那里买的。太奇怪了。他刚刚跟我说过,他从来不碰酒精。也许这杯酒是给我的?他坐在桌旁,酒杯放在地上。我坐在他旁边。如果有人不慎闯进来,就会以为我们是四个想要打桥牌却忘记带扑克的傻子。
锡德先开口说话了。他很矮,坐在椅子上就像个小孩,努力探出头看向桌面。“他们都来了。”他对妻子说了一句废话,她肯定能听到我们来了,“我来解释一下。”他继续道,“这对莉兹消耗很大,她一般不会这么做,这次她答应了,是因为想要帮忙。”他苦着一张脸说:“我个人
是反对的。每次她主动去镜子另一面,都可能发生意外。星期六她的讲座你们都去了,知道那些东西不是鬼魂,也不是幽灵。他们不一定是朋友。她今天要做的事和那天不同,那次是无意间闯进别人家,这次是故意闯进去。这么做可能会导致一些后果。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要离开座位,不要碰她,不要打断她。明白吗?如果她需要帮助,就让我来处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只要待在原地就好。”
他排练得很好,说得也挺像那么回事,但这改变不了他是一个骗子的事实。泽西警察要找一个在高尔夫球场迷路的小孩时相信了他们,但我一句都不信。我敢说霍桑也是。他安静地坐在桌前,双手抱胸。我希望他能看过来,但是他一直在回避我的目光。
“你准备好了吗,亲爱的?”锡德问。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
“我就在你旁边,一直陪着你。”
“谢谢你,锡德。”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她没有神情恍惚,没有冒出奇怪的蒸汽,没有翻白眼。她就像是睡着了。我以为锡德会把灯光调暗,但他没有这么做。我们四个安静地坐在桌前,周围的角落一片漆黑。
“有人在吗?”伊丽莎白问。我有些惊讶,她的开场白竟然这么俗套,我还以为她能想到更新奇的说法。
什么都没发生,屋子里
只有她的呼吸声。
“菲利斯?康斯薇拉?亚历桑德罗?”
“这些是以前来找过她的倒影。”锡德低声解释道,“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其中一人可能会来帮忙。”
康斯薇拉是个西班牙名字,亚历桑德罗是意大利名字。伊丽莎白能用母语和他们沟通吗?还是说,人死了就会说同一种语言?永远被困在某种类似谷歌翻译的系统里?
过去了三四分钟,伊丽莎白用她失明的双眼四处搜寻,锡德紧张地等待着。霍桑没有表露任何情绪。整个降灵会的刺激程度和我们身后那张空白的银幕差不多。我还以为今晚的闹剧就要结束了,忽然间,伊丽莎白僵硬了起来。她的头忽然颤了一下,先是向左看,又向右看。
“有谁……”她说。
“谁?”锡德小声问。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他们走近了。他们在朝我走来。”她的声音颤抖,有些害怕,“我不想伤害你们!我只是需要帮助!”未知的东西正在靠近她,她在和它们说话。这让我觉得很烦躁,因为我有一点被吓到了。“是玛洛恩!”她喊道。
锡德明显放松了下来。“玛洛恩是一个朋友,”他小声说道,“以前帮过我们。”
“亲爱的玛洛恩!请原谅我打扰了你,但我需要帮助,你可以帮我吗?有一个刚刚去到那边的男士,你能告诉我他的消息吗?他叫查尔斯·勒·梅苏里尔,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他肯定很痛苦,我们希望能缓解他的痛苦。”
我们安静地等着。伊丽莎白知道海伦·勒·梅苏里尔也被杀害了吗?可能没人告诉她这件事……如果她一整天都待在酒店里的话。她关注的焦点是查尔斯。
她忽然喊出了声,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玛洛恩在叫他!”她说完后陷入了一段沉默。“他在那儿!”她喊道,“查尔斯,你能听见吗?我想帮你。”
又是一段沉默,然后伊丽莎白吸了一口气。
“查尔斯不确定。”她解释道,“他很茫然,但他应该会和我说话的。”她微微颤抖道:“锡德,我好冷。”
锡德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查尔斯来了!”她小声说。
奇怪的是,我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可能是因为这些戏剧效果,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在一间封闭的地下室房间里,丧失了与外界的联系。虽然我还是不相信这些把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被伊丽莎白·洛弗尔的演出打动了。
“他在说话,但我听不到他说的内容。”她低了低头,继续道,“查尔斯,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你家见过……你在镜子这一侧的家,瞭望阁,你还记得吗?”我们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伊丽莎白喊了一声,在椅子里蜷缩起来,“不!我们想帮忙!我们想找出那个伤害了你的人,你能告诉我们是谁吗?”
“他们总在重复死亡的那一刻,”她安静地解释道,“
因为太痛苦了。”
“你在派对上,喝了香槟,然后去了花园。”伊丽莎白嘟囔着,仿佛在重复查尔斯说的话,然后她问:“几点?谁和你一起?”
我们安静地等待答案。
“一个朋友,他和你关系很近,你相信他。”伊丽莎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为你工作,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霍桑身体前倾,听得很认真。锡德把一只手放在伊丽莎白的胳膊上。
“快十点的时候。”伊丽莎白说。她不是在提醒他,而是在重复他说的话,“他和你穿过花园,走进风月楼,手里拿着一根拐杖。”
是德瑞克·阿伯特!还可能是谁?那么多嫌疑人,伊丽莎白为什么偏偏选了他?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但最关键的是,她刚刚为霍桑提供了最后一块拼图。正好是托罗德最需要的那块拼图,只可惜派不上用场。他怎么可能靠“镜面彼端”的证词逮捕阿伯特呢?
“你们一起走进去,然后——”
伊丽莎白惊呼了一声,像是遭受了电击一样在椅子里抽搐起来。
锡德立刻站起来,抱住她,额头抵住她的头。“没事了,亲爱的。”他喃喃道,“没事了,你回来了。”
“太痛苦了!”伊丽莎白呻吟道。她的肩膀起伏不断,双手颤抖。锡德揉着她的肩膀,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她转向他,虚弱地问道:“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我这里有红酒。”霍桑说。
“不
,不……”
但是霍桑的手已经伸向了桌下,在有人能阻止他之前,他拾起那杯红酒,走向了她。我以为他要把酒杯递给她,但他居然直接把酒泼向了她的脸!伊丽莎白尖叫了一声,举起一只手挡住自己。锡德震惊地看着他。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桑在干什么?
然而,红酒还在杯子里。这也是一个把戏,没有一滴酒洒到伊丽莎白身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又看了一眼那个杯子,这才看到覆在杯口的那层透明薄膜。我想起来了,霍桑之前让我帮他拿保鲜膜。虽然我没拿,但他应该自己去了。现在我终于知道他要用保鲜膜干什么了。
伊丽莎白做出了反应!她举起了一只手保护自己!
她能看见!
“演出不错,亲爱的。”他对伊丽莎白说,“但你可以把那副可笑的墨镜摘掉了,我们知道你能看见。”
“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装失明?”这是我听过最恶心的事之一。
“我和你说过,她是个骗子。”霍桑说,“她在台上表现得不错,很专业。但是在台下,犯了太多致命的错误。”他揭开保鲜膜,把红酒放在桌子上:“你为什么不喝一口呢?你似乎很需要它。”
“你这个混蛋!”锡德大叫道。
“好了,好了。”霍桑警告道,“如果你要动手,全世界都会知道你们的事。想想吧,如果粉丝知道了你们只是圈
钱的骗子,会怎么想?以后就很难再上畅销榜了吧?目前只有我们四个知道你妻子是个冷血无情、玩弄人心的贱人。最好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你觉得呢?”
接下来的这段沉默比降灵会开始的时候还要紧张。
伊丽莎白·洛弗尔率先恢复了理智。“我解释一下。”她拿起红酒,一口喝掉。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变得绝望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真诚地说话。“我没有撒谎。”她坚持道,“至少不是凭空捏造的谎言。我发誓,书里写的那些都是真事。而且我的书启发了很多人。我确实患有糖尿病,二十多岁时视力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因为增殖型视网膜病变。我可以给你们看诊断书。有一段时间我确实什么都看不到了,也就是那时,我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那你又是怎么奇迹般地康复了呢?”霍桑打断道。
“我做了手术,切除了增殖的视网膜组织。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我能看见一些了。”
“正好能在周六晚上十点看到德瑞克·阿伯特和查尔斯·勒·梅苏里尔一起走进风月楼?”
她点了点头。
“但是为什么要装作失明?”我问。我知道霍桑不喜欢我问问题,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是锡德的主意。”伊丽莎白说,“整个‘盲视’的设定都是他想出来的。”
“不是的!”他咆哮道,“你给我闭嘴。”
“是你提议的。”
“行吧,行吧!”
锡德深吸了一口气,面向我们,“全国上下有那么多灵媒。”他咕哝道:“一半都是骗子,不像莉兹,她是货真价实的。但是光这样还不够。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在追求新奇,如果只是普通的灵媒,怎么可能上《早安英国》?我跟她说,她必须有一个自己的特点,自己的特殊之处。我们不是在撒谎,只是在包装真相。”
“但是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派对那天晚上,伊丽莎白坐在瞭望阁外面吸烟,就在这时,她清楚地看到德瑞克·阿伯特和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穿过了花园。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除非她想亲手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德瑞克并没有发现自己被看到了,所以他才会那么自信地否认去过风月楼。他以为她是个瞎子!伊丽莎白本可以发一条匿名信息给霍桑,但她和丈夫觉得这样做没有宣传价值,所以才有了我们刚才目睹的那场戏。一个灵媒帮警察破了两起谋杀案!这样肯定能卖出去很多本书!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他们走出主宅的?”霍桑问。
伊丽莎白只得回答:“九点五十分左右。”
勒·梅苏里尔大概二十分钟后遇害,两位客人听到了他的惨叫。
“他们在聊天吗?”
“是的,但我听不清楚内容。”
她说的应该是实话。伊丽莎白坐在花园的另一边。
“但你肯定能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上看出些什么
吧?”
“我不明白。”
“别装了,亲爱的!”霍桑有些不耐烦了。伊丽莎白·洛弗尔的把戏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她很擅长通过人们的肢体语言把握现场氛围,并应用到演出中,“他们看起来关系好吗?”
“我也不知道,霍桑先生。当时很黑,他们离得又远,背对着我。我只知道他们站得很近,并不像关系不好的样子。当时主要是查尔斯·勒·梅苏里尔在说话,不到一分钟,他们就进去了。”
“你后来看到阿伯特出来了吗?”
“没有,几分钟后,锡德就来找我了。应该是晚上十点。我们回到屋里,然后打车回了酒店。”
“德瑞克·阿伯特是最后见到勒·梅苏里尔的人。”锡德说,“这条信息很有用,也许他就是凶手,你们能破案都是多亏了伊丽莎白。”
“你想说什么,洛弗尔先生?”
锡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听着,我知道刚才闹得有点不愉快,但我们可以不计前嫌。也许我们可以达成某种协议?我是说,如果你能对公众说明她在此次案件中的贡献就太好了。”
“告诉你吧,”霍桑回道,“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如果我心情好,就不会告诉警察她隐瞒了重要信息超过四十八小时,或者建议警方把你们两个都逮捕归案。我的朋友托尼会把奥尔德尼岛的案件写成书,他写的时候,我也许会建议他不要写得太露骨。但你们就是两个骗
子、人渣,靠消费人们的悲痛赚钱。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朋友——安妮·克莱利的。甚至还是在付费来看你们的观众面前,如此低劣、如此厚颜无耻。除此之外,我唯一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在我生气之前快点滚蛋。”他微笑道,“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