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屋外。我努力想说点什么,刚才我看到了至关重要的一幕,但我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问霍桑。他和阿伯特之间的关系太过于错综复杂、微妙难懂。
特里开车绕了过来,我们沉默地向他走去。
身后,莫扎特的《安魂曲》播放到了最后一个乐章,女低音穿透沉闷的空气飘入耳中。她唱道:“愿主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我不由得想到,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某种正义。虽然德瑞克·阿伯特逃避了牢狱之灾,却也在经受另一种惩罚。他孑然一身,被困在一座小岛上,住在一个没人愿意接近的偏僻角落。那个屋子里的客厅就是他生活的写照。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曾为了自身的利益对他伸出援手,但那段关系也结束了。
连灯塔都抛弃了他。这是他的命运——被驱逐、被遗忘,永远定居在一个光照不到的地方。
第十八章 赫尔克里计划
如果不是酒店电脑出了故障,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见到马萨·拉马尔了。我们到酒店的时候,她正在和前台争论,想要结清账款。
“拜托了……我必须立刻出发。”
“非常抱歉,拉马尔女士。您的房间号是多少来着?”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她不是独自一人,那个我在南安普顿机场和街边见过的金发男人就站在她旁边。他们都带着行李箱。
“你要回去了吗?”霍桑发现出租车就等在外面,愉快地走上前去。
“霍桑先生!”她很烦躁,也不打算掩饰这一点,“是的,我希望立刻回家。”
“真是奇怪。我还以为警察说了要让我们都留在岛上。”他观察着旁边的男人,“你一定就是托尼在机场看到的那位小男友了,原来他没有看错。”
“好了!”前台接待员终于修好了电脑,他按了按钮,打印机吐出了两张纸。
但是已经太晚了。“你不和我说话,我就取消你的航班。”霍桑说,“别以为我做不到,也别假装不懂英语了。我知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的。你干扰了两起谋杀案的调查,我能让你为此后悔。”
她犹豫了,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们待会儿付款。”她对前台的接待员说。我发现她的英语水平忽然提高了许多。“你想在哪儿聊?”
“餐厅。”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客人们陆续开始前往餐厅。我们四
个走到隔壁房间,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海伦·勒·梅苏里尔失踪、发现她的尸体、和德瑞克·阿伯特谈话——我都没机会和霍桑说我的发现。“她不是表演诗人!”坐下时我脱口而出。
霍桑有些伤感地看着我:“我知道,老兄。”
连马萨都毫不在乎:“所以你都知道些什么?”她问霍桑。
“其实很简单,亲爱的。在机场时,你说自己在卡姆登的红狮剧院演出。但红狮剧院并不在卡姆登,而是在伊斯灵顿。于是我去查了你的维基百科。”
“我也查了!”我说,“但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倒是看出了很多。首先,大部分信息都是胡扯。只要查证一二,你就会发现都是从其他诗人那里拼凑出来的。出生年月和一些诗的标题都是来自琳达·玛利亚·巴罗斯……虽然有细微改动。她没得过任何奖项,只要花五秒钟就能查到,那些奖分别颁给了于贝尔·曼加莱利、伊夫·纳穆尔和让·欧希杰。祝贺他们!然后,还有最大的、同时也是最明显的错误。”
“是什么?”我问。
“她的作品只被翻译成了德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为什么会有英文的维基百科?这根本说不通,除非是有人故意放上去,专门给参加奥尔德尼岛文学节的人看的。”
“所以,她到底是谁?”
“考虑到其他人都被困在岛上,现在这个时间也没有预定起飞
的航班,她应该是为法国政府工作的。我猜是OLAF——那个反诈骗组织。”他看了她一眼,“是吗?”
奎利佩尔医生提起过OLAF的事,说自己给他们写过信。
马萨点了点头。
“既然我们都坦白了身份,你不想说一下自己的真名叫什么吗?”
“马萨·拉马尔就是我的真名,他是我的同事,埃米尔·欧德里。”她说的是那个坐在旁边的金发男人。
“你们是来调查电缆工程的,对不对?但是混进一群二流作者,卧底来参加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文学节,听起来是挺疯狂的。但你们毕竟是法国人……”
“真是谢谢你了,霍桑。”我抱怨道。
一个女服务员过来问我们需要点些什么,但霍桑把她打发走了。
“好吧。”马萨开口道。她说话的内容、方式和她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的发型和脸上的穿刺都是伪装的一部分吗?她平时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你说得对,我和埃米尔为OLAF工作,负责赫尔克里计划,主要调查政府财政上的腐败和失职,当然还有很多其他工作。”她停顿了一下,“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机密。”
霍桑有些不耐烦了:“好了,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那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六个月前,我们收到了一条和诺德电力公司有关的消息。他们总部在雷恩,正在筹备建设诺曼底-奥尔德尼-不
列颠电缆,也叫NAB电缆。该信息表明,他们给岛上的某人付了巨额款项,相应地,这个人向他们保证会说服当地政府通过这项企划。”
“那个人就是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我说。
“没错。他作为‘顾问’收到了来自电力公司的多笔款项,但我们认为还有一笔更大的付款被隐瞒了。诺德电力公司购入了一小块地,用来建造变电站,付了超过市场价五倍的钱。如果这项工程能够通过,他就能借此大赚一笔。”
“但你们没有证据。”霍桑说。
“是的,霍桑先生。我和你说的这些都来自匿名信息……这种叫什么来着?”
“匿名告发。”她的搭档说道。
“谢谢你,埃米尔。是的,匿名告发和推测。我们没有实际的证据。我们找了,也进行了深入调查,但是一无所获。”
“然后我们得知这里要办一场文学节,于是创造了一个法国表演诗人的身份,打算作为参与者前来,接近勒·梅苏里尔先生,甚至潜入他家。听说他要在瞭望阁举办派对时,我们喜出望外,这就是最佳时机。”
“你们怎么确保自己会收到邀请呢?”我问。
“这很简单。巴黎的文化基金会资助了文学节,条件是必须邀请一位法国诗人。同时我们创建了假的维基百科页面。虽然应该不会有人对一个用方言表演、几乎无人知晓的诗人感兴趣,但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于是
我来到了奥尔德尼岛。我必须承认,在机场遇到你时我很担心,霍桑先生。我很后悔没仔细看完邀请名单。当你说自己调查过经济犯罪时,我很紧张,我不希望牵扯到更多人。我们必须独立调查,最好不要和英国警方产生交集。”
“你应该直接和我亮明身份。”霍桑说。
“我们确实讨论过这件事。埃米尔觉得可以和你联手,也许这样才是明智的选择吧。虽然很抱歉,但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嗯。”
“我和其他作者闲聊,试图融入他们,但是很不巧,在南安普顿机场时,你这位朋友看到我和埃米尔说话了。为了朗诵诗歌,我临时补了很多课,希望没人能听出来那些不是我的作品。”
“你偷了一首阿基拉·安诺的俳句。”这是我做出的为数不多的推理。我希望他们能知道。
她无视了我。“周六晚上,我们去了派对。我当时的计划是要调查勒·梅苏里尔的电脑。埃米尔提供技术支援,他能骗过计算机的安全系统,获取数据。我们知道他的办公室在二楼,问题是怎样才能不被察觉地进入瞭望阁,然后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办法。”
“风月楼。”霍桑说。
马克·贝拉米说看到马萨去了花园,但那是晚上七点半,距离案发还有好几个小时。
“没错,我在花园尽头看到了那个奇怪的建筑——勒·梅苏里尔的秘密基地。后门直接通向海滩。于是
我打开了门锁,方便后半夜再回来。然后我回到派对上,离开之前又做了两件事。”
“你堵上了厨房的门。”
“是的,我在门锁里塞了一团纸,这样它就不会关好了……”
我想起了那张法语报纸,我早该想到的。
“这就是我回去主宅的路线。我还去了一趟二楼,为了确定书房的位置,这样我们回来时就不会走错房间。凌晨三点左右,我们回到了瞭望阁。这时勒·梅苏里尔夫妇应该都在睡觉,我们获得必要的信息就会离开。”
“但事情出乎意料。”霍桑说。
“简直是一场噩梦。”埃米尔低喃道。
“是的。第二天凌晨三点,我们从海滩爬上风月楼,进去,锁上了门。本来我们只是想走这条路穿过花园,再通过厨房门进屋,但谁能想到竟然会看到那么恐怖的景象。勒·梅苏里尔被绑在椅子上,喉咙里还插着一把刀。显然他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
“但是你没有报警。”霍桑说,声音里有一丝钦佩,“你毫不犹豫,不会让谋杀这种小事干扰你的计划。”
两个调查员不安地对视了一眼。“我们当然考虑过。”马萨承认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但最后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不容错过。勒·梅苏里尔口袋里有一部手机,能从裤子的轮廓看出来。”
“所以你拿出了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了屏幕。”
她低下了头。“你觉得我们的做法很卑鄙吧。”
“我无从置评,拉马尔女士。但是我想知道,你用他的手解锁屏幕时,是否撕下了绑住他的胶带?”
“不,我们到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就是自由的。我们知道这是犯罪现场,所以没有做出会破坏它的举动。”
“你说得不对。你踩到了他的血迹,留下了脚印。你们还在沙滩上留下了脚印。杀害勒·梅苏里尔的人比你们谨慎多了。”
马萨无视了他。“我们尽快离开了现场,拿着手机穿过花园,进入厨房门,上楼。我们用手机里的密码打开了他的电脑。埃米尔花了些时间,把所有的文件、邮件和账户都下载到了U盘里。屋内很安静,他妻子还在睡觉,我们没有发出声音。
“工作结束后,我们把手机留在了办公室。现在不能回风月楼了,好在我们来时已经锁上了后门。我们从前门离开,回到了各自的酒店。虽然我很想直接离开,却被困在了岛上。但现在我们的高层联系了根西岛警察局,所以今晚就能走了。”
她说的这些和我们已知的线索相符。海滩上的脚印,地毯上的血脚印,还有我们到达风月楼时锁上的后门。勒·梅苏里尔的尸体浸泡在鲜血中,所以手机上有血迹也很正常。马萨的陈述也解释了手机为何会出现在书房。我在派对上看到她从二楼下来时,她刚刚确认过书房的位置。
即便
如此,拼图还是少了一块。“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说,因为我不想惹恼霍桑。
“问吧,老兄。”
“你们有人在风月楼弄丢了一枚硬币吗?两欧元硬币。”
马萨伪装成诗人的时候一直很鄙视我,我希望她只是在演戏。但如今表明了调查员的身份,她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怒道,“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霍桑却意外地开口维护了我。“事实上,你们两个都是该死的蠢货。”他开口道,“你们以为自己是蝙蝠侠与罗宾,掺和到谋杀案里,但你们谁都不想帮,只顾着钓自己的大鱼。不光没帮上忙,还妨碍了调查。你说你没有破坏现场,但你拿走了手机,上面还沾了血,你却直接把手机留在了书房。你打开又锁上那扇门,甚至没有报警!你让受害者原地躺了一整夜,线索都凉透了。谁知道呢,如果没有你捣乱,勒·梅苏里尔夫人可能还活着。你让她发现了丈夫的尸体。但如果我们能更早到达现场,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她可能就会直接说出知道的信息。
“所以你们赶紧滚回OLAF吧,希望你们能在U盘里找到需要的东西。虽然在我看来,现在勒·梅苏里尔夫妇死了,整个项目都可能取消,你们只是在做无用功。你们当然还能调查那个法国公司,但他们只会不停地跟你们打太
极。你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飞机在等。”
“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快点走吧。”
马萨和同伴都没有说话,他们起身,埃米尔拿上了行李箱。两人正要向门口走去,马萨却突然转过身来,说:“还有一件事。我去参加派对时带了一个包,放在走廊上。我以为会很安全,但我离开的时候,发现包被打开过,里面少了五十欧元,还掉了一些硬币出来。”
“你知道是谁拿的吗?”
“也许是那个招待客人的女孩……我不知道。但可能当时也丢了一枚硬币。”
“谢谢。”霍桑目送两人远去。
此时我们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我们都很高兴看到他们离开。
第十九章 显而易见的答案
马萨离开后,我叫了服务员,点了一杯双份金汤力。霍桑要了一杯水,端上来的时候还插了一片柠檬。“你除了水还喝什么?”我问他。
他好像很惊讶我会这么问。“我不怎么喝饮料。”
“你从来不喝酒吗?”
“是的。”
现在是晚餐时间,不知道我能不能和霍桑一起吃点什么。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有些食欲不振。饮品端上来后,我们沉默地喝了起来。这是一种令人舒适的沉默。在德瑞克·阿伯特家门口的争执已是过眼云烟,现在似乎是问一些私人问题的好时机。毕竟,霍桑之前一直不愿意谈论这些。
“座谈会上,你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我说,“但之前在伦敦时,你说自己有个做房地产的哥哥。”我等着他接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你的父母是再婚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