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霍桑说,“发短信的人让她去家里找他。”
“那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可能是在洞外遇袭,然后被搬了进来。”他看向地面,“应该不是被拖进来的。”
“如果她和你说了派对那晚看到的事,可能就不会死了。”
霍桑点点头:“可能吧。”
我们和抬着担架来搬运尸体的法医擦肩而过,回到了外面。阳
光洒在皮肤上的触感让我感动不已。
“她在去见凶手的路上,”我说,“所以那个人肯定住在附近。”我看了看周围,“会不会是那座灯塔?”
灯塔就在不远处,造型简洁现代,漆成黑白两色。这座灯塔我已经看到过两次了。一次是在飞机上,另一次是在沿岛骑行的时候。
“不是灯塔。”霍桑说,“是那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田野中有一座小农舍。这时,托罗德走了过来。
“那里有人住吗?”霍桑问道。
“是的,”他说,“有人住,你猜猜是谁。”
“我猜不出来。”霍桑冷冷地说。
“是你的老朋友,德瑞克·阿伯特。他就住在那儿,是时候让你们俩聊聊了。”


第十七章 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们远离身后的铁路,向灯塔走去。灯塔后方,大海波涛汹涌。旁边是一座小屋,名叫奎斯纳德。天色渐晚,在绯红的霞光映衬下,小屋烧成了一道孤单的黑影。微风拂过,长长的树枝张牙舞爪,疯长的野草舔舐我的脚踝。
我能看出来,霍桑有些心烦意乱。他双眼凝视前方,沉默不语,机械地抽着烟。他曾说过,来奥尔德尼岛是为了看看德瑞克·阿伯特过得怎么样,但我现在明白了,他肯定还有别的理由。他就像是一个准备直面恶魔的人。但是,这个恶魔真的只是他在警察局推下楼梯的那个人吗?还是说,早在那之前,他就被恶魔深深地伤害过?也许我马上就能知道了。
“你还好吗?”我问。
我们穿过主路,走上一条通往小屋的岔路。
“为什么不好?”他反问道。
“你太安静了。”
“我在思考。”我们继续向前走。“我觉得,这次你还是不要跟来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我停住了,“我当然要去。”
“我可以复述给你听。”
“不,你不能!”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生气了,“你从来不认可我。”我说:“你觉得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但你可能忘记了,最初是你来找我的。说实话,有时我希望你从来没找过我。现在我们上了同一条船,虽然和你待在一起是种煎熬,但你要去哪儿,我就会跟着去。
我要把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如果你找到了杀害查尔斯和海伦·勒·梅苏里尔的凶手,我也会如实记录。但这是我的书!这个故事不是由你来讲述的,而是我,这是我的工作!”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一口气对他说了这么多话。霍桑兴致盎然地看着我:“书名你想好了吗?”
“你是说这本书吗?还没有,反正不是《霍桑探案》。”
“嗯,但是你要小心这个人。”霍桑示意了一下前面的小屋,“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不要让他影响到你。”
我们继续向前。
走近一看,奎斯纳德小屋是一座乔治王朝风格的农舍,有三间,可能是四间卧室,还有一座大花园。可惜,主人任由花园荒废,杂草丛生。屋顶上缺了几片瓦,青苔爬进了缝隙中。窗玻璃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几块更小的玻璃还出现了裂痕。也许工匠、园丁和粉刷匠都拒绝来这个地方。走到前门附近,屋内传来了古典乐的声音——是莫扎特。我们敲了几次门,终于,房门打开了。
“滚出我的地盘。”阿伯特吼道。
“我们有话要跟你说。”霍桑说。
“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
“我可以给你两个: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海伦·勒·梅苏里尔。”
阿伯特摇了摇头:“不,我他妈的不会跟你说话的。你不能进我家。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要报警了。”
“我在为警察工作。”霍桑拿出了
一个我没见过的信封,“你不相信,就看看这个。根西岛警察局的托罗德副队长和我签署了正式合作协议。他知道我在这儿,如果你不和我说话,就得和他解释你为什么不配合。”
“因为你是个****。”我不喜欢脏话,也不爱写脏话。而且阿伯特刚才说了一句不能印出来的脏话。
“随便吧,但你现在是两起谋杀案的主要嫌疑人——”
“海伦死了?”
“你已经知道了。”
“一个小时前我听说她失踪了,然后警车和救护车去了采石场,我又不傻。”
“所以,我们正在调查这两起谋杀案,你愿意配合吗?”
他们对话期间,屋内一直在播放莫扎特的《安魂曲》。这是他为海伦播放的曲子吗?终于,他做出了决定,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光照了过来。“好吧,进来吧,你这个混蛋。想问什么就问,但我不想被写进书里,所以你就别想了。”
我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后退了几步,走廊中间有一张六边形的桌子,通往宽敞的客厅。透过敞开的门,我看到了拉起的窗帘,有些奢华的家具,三把扶手椅和一张沙发,上百本书。墙上挂着一台大电视,旁边是独立扬声器,书桌上放着电脑和打印机,还有一摞DVD和杂志。我们没去客厅,而是走进了另一边的厨房,里面同样满满当当。厨房里有好几台烤箱,数个洗碗池,各种炊具,
还有十几排储物柜。两个房间里都没有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也没有装饰、纪念品,或其他小物件。这是一个独居男人的家。
他在一张松木桌旁坐下,把拐杖放在桌面上,我们坐在他对面。他没有为我们准备咖啡或茶。
“原来你搬到这里了。”霍桑说。他表现得彬彬有礼,没有恶意,仿佛真的对此很感兴趣。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这里看起来挺温馨的,换作我,会把你安置在一个非常不同的地方。”
“你这人怎么回事,霍桑?我是怎么惹到你了?”阿伯特忽然转向我,吓了我一跳,“我去听你们的讲座了。”
“嗯,”我说,“我看到你了。”
“他是怎么描述我的?”
“他没说过你的事。”至少我们抵达奥尔德尼岛的时候确实如此。是梅多斯警督和我说了阿伯特的事,而且他知道的也不多。他当时只说阿伯特当过教师,并未提及他在广告和媒体行业的生意。
“他根本不了解我,从来都没了解过我。”阿伯特倾身向前,“我从未碰过小孩。我是一名商人,仅此而已。你可能不喜欢我拍的片子,但那些绝对都是合法的。那帮警察就是想陷害我,他们铁了心想把我拉下台,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有意思。五分钟之前,阿伯特还让我不要写他,现在又开始对我讲述他的人生故事。他声音低沉,恶狠狠地盯着我,滔滔不绝。
“那
些警察都是在骗人,每句话都是假的。是的,我去过泰国、柬埔寨和菲律宾,但我们的工厂就在那边——印刷工厂。做生意难免会树敌,这个道理谁都懂。有人散播我的谣言,警察就照单全收了。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但他们根本没法证明那些谣言的真实性。他们调查了整整两年,还公费去了曼谷和暹粒,玩得可开心了!你知道他们花掉了纳税人几千英镑吗?但什么都没查到!所以他们才捏造了那些假证据,把那些东西放进我的电脑,为了掩盖自己的腐败和无能。我有那么蠢吗?我看起来像那种会在硬盘里保存儿童色情片的人吗?当然不!他心知肚明,这项调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们这么执着于给我定罪,就是因为怕丢了自己的饭碗。”
他继续讲了很久。虽然我还能继续写,但听着听着,我就开始走神。阿伯特的声音越来越像蚊子的嗡嗡声。我对他有什么看法吗?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霍桑为什么不想让我跟来,甚至有点希望自己听从了他的建议。不要让他影响到你。霍桑是这么说的,阿伯特的确在这样做。我不会把他描述成一个邪恶的人,但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面目可憎的人之一。他说得越多,我就越觉得霍桑在赛耶湾和我说的那些才是真相。
霍桑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听着阿伯特的独白。
“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他说,“我的生意,我的存款,我的名誉,我的生活。整整六个月,他们把我和畜生关在一起,每天都在被威胁、被侮辱。我绝对不要回到监狱去,我不在乎自己过什么样的日子,但我绝对不能再回去了。在那里的每一秒都像地狱。”
“而且,你知道出来之后发现没有人需要你是什么感觉吗?”他不是在寻求同情,而是在陈述事实,“没人愿意见我。朋友都弃我而去了。甚至家人也……我有个妹妹,母亲当时也还活着,但他们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害死了她,是连带伤害。没人发现,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走投无路,搬到了奥尔德尼岛。这座岛很小,与世隔绝,没人认得我。我买下了这里最偏僻的房子……就在灯塔旁边。”他笑了笑,“我刚来的时候,晚上灯塔还会亮,但几个星期后就被关掉了,现在一直黑着。倒也无妨,我更喜欢这样。
“当然,这儿的人都知道我是谁,干过什么事。但你知道这座岛好在哪儿吗?大家都宽容待人,不会随意评判他人。后来查尔斯·勒·梅苏里尔问我,能不能给他的出版业务提供一些投资建议。他给我的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相信我,所以岛上很多其他人也愿意相信我。他们愿意睁眼看看我这个人,而不是只盯着你们强加于我的恶名。”
我的印象恰恰相反。他走进
影院时,根本没人正眼看他。在派对上也没人找他说话。这座房子的状态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诺拉·卡莱尔不会过来帮他打扫卫生,她肯定不会靠近这里。
“那就来聊聊勒·梅苏里尔吧?”霍桑终于开口道。
“我没有杀他。”
“你为他工作了多久?”
“是和他一起工作,我不是他的手下。大概五年吧。”
“但你们的合作就要结束了,对不对?你们的关系破裂了。”
阿伯特很惊讶,霍桑居然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两个大吵了一架。”
这其实是安妮·克莱利告诉我们的。派对上,她从查尔斯·勒·梅苏里尔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他说自己和阿伯特吵了架,打算开除他。
“他欠我钱,就这么简单。查尔斯喝醉了就口无遮拦,但第二天早上就会清醒了。”
“所以你们两个确实吵架了?那天晚上他把你开除了吗?”
阿伯特迟疑了,他发现自己透露了太多信息。“当然没有,”他怒道,“没有我,他寸步难行。”
“那你说的‘第二天早上就会清醒’是指的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他可能会发现自己说了错话,向我道歉。他喝多了,说了傻话,这很正常。再说了,就算我们关系破裂,也应该是我主动辞职。”
“他欠你多少钱?”
“跟你有什么关系?对他来说根本没几个钱,你知道他多富有吗?多亏了我和
我的建议,他变得更富有了。而且,我根本不需要这份工作,我有存款,这破地方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刚才他还夸这座岛上民风淳朴呢。
“你去风月楼了吗?”霍桑问。
“没有,我没去。”
“你没有和查尔斯·勒·梅苏里尔一起吸食可卡因?”
阿伯特笑出了声。“不,我不吸毒,也没用刀捅他。你能不能不要再污蔑我了?”
“说说海伦·勒·梅苏里尔吧。”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经常见面吗?”
“我去见查尔斯的时候就能见到她。”
“你昨天为什么要喊她出来见面?”
“我没有。”他愤怒地看着霍桑,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你又在信口开河。”
“她给你发了短信,说看到你和她丈夫进了风月楼,没过多久他就死了。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让她下午两点半过来。她必须穿过那条铁路,而你就站在那里等她。你杀害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是因为他解雇了你,杀海伦是因为她目击了这一切。”
“我没给海伦发过短信,也没杀查尔斯。她什么都没看见。”
“我还和科林·马瑟森聊过。”这两个人就像是在下一局凶险的国际象棋,每一次落子都是一次反击。霍桑等着阿伯特的回答,但阿伯特没有说话,于是他继续道:“他说你在勒索他。”
“所以你不光要给我安上谋杀的罪名,还要加上勒索?”
“你手上有他和勒·梅苏里尔夫人出轨
的录像,为了强迫他支持诺曼底-奥尔德尼-不列颠电缆工程。”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你拥有诺德电力公司的股份,想要提升市值。”
阿伯特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变成了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他对霍桑冷笑道:“这也是谎言,而且我可以证明。你去查查诺德电力公司的股东名单,那都是公开的,里面没有我的名字。我在哪家公司都没有股份。”
他伸手去拿拐杖,暗示我们谈话已经结束了。他的手在颤抖。
“科林·马瑟森是个蠢货,他向来不喜欢我,想趁机倒打一耙。但他口说无凭。我没有威胁过他,也没有他的录像。我从来没拿过他的东西,也不知道他在跟海伦·勒·梅苏里尔偷情。但既然你这么好心地告诉我了,也许我可以和马瑟森夫人聊聊,她肯定非常感兴趣。”
他赢得了这次小小的胜利,嘴角露出了扭曲的微笑,本性的丑恶显露无遗。德瑞克·阿伯特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他离开之前,霍桑抓住了他的拐杖,把他按在了原地。
“我还没问完呢。”他说。
“不,你问完了。”阿伯特抽出拐杖,“和上次一样,你没有任何证据。唯一的不同是,你已经不是警探了。和我一样,你也被抛弃了。现在你只能退居二线,求着警察给你付一点可怜的薪水,聘请二流写手给自己写书,就为了多赚点钱。你沦落到了这种境地
,我一点也不怕你。《霍桑探案》?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