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了解勒·梅苏里尔夫人吗?”霍桑问。
“我说过,我在她手下干了十二年。虽然我一般不会这么说,但我和她已经不仅仅是清洁工与雇主的关系了,我觉得她就像我的朋友。她总是很照顾我的家人,而且为人慷慨。每年圣诞节都会发额外的津贴,还会送礼物给我的女儿们。”她吸了吸鼻子,“人们总说她的坏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那么漂亮,又那么富有,坐拥一切呢
?但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看看那所学校!我的两个女儿都在圣安妮小学上学,夫人总是帮学校添置图书,还会为运动会提供奖品。有一次,她带了二十个学生去伦敦,参观自然历史博物馆,全是自掏腰包!大巴车、渡轮……都是她付的钱。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有人想伤害她……唉,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我看向窗外,天还没黑,但太阳已经西垂。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开始组织搜查队已经太晚了。草坪上覆盖着浅紫色的影子,远处是风月楼的轮廓。不知为何,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的戏剧《暴风雨》。上学的时候,我本想演爱丽儿,却拿了卡利班的剧本。我想起了里面的台词:
不必害怕,这岛上众声喧哗。
有各种声音和动听的乐调,使人愉快,却并不伤人。
但这座岛上充满了邪恶的声音。也许纳粹建造集中营的时候,将邪恶的种子播撒在了这片土地上。我能感觉到,那种森冷的恶意渗透了整座岛屿。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惨死,他妻子的失踪,围绕着电缆工程的纠纷,德瑞克·阿伯特犯下的罪行……全都是恶念的一环。
“你说,人们总说她的坏话。”霍桑顿了顿,又说,“是谁?都说了什么?”
“这个……”卡莱尔夫人犹豫了片刻,“他们认识的时候,勒梅夫人是一名演员。她以前会出现在赌场的线上宣传广告上。两人
结婚后,就有人说她是为了钱,说她能按自己的心意转动轮盘之类的。但这都是谣言,我告诉过你们了。虽然他们的婚姻和传统的婚姻不同,但两人都很幸福,是能维持下去的。”
“她有带人来过这里吗?”
诺拉·卡莱尔嫌恶地看着霍桑。“我怎么知道?”
“因为你帮她铺床?我以为会很明显。”
“你简直居心叵测!我简直无法想象是谁给你的权利做出这种荒唐的指控!”清洁工看向托罗德副队长,仿佛在期待他制止霍桑。“她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她不是那种人。”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让-弗朗索瓦·贝尔托德的人?”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两点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提过自己是要去见谁?”
“没有,她只说想出去走走。”
海伦没有开走她的那辆路虎,车子还停在屋外。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所以无论她去了哪里,应该都没走远。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卡莱尔夫人问。她听起来有些累了,刚才的对话耗尽了她的精力。
“没有了,谢谢您的配合。”霍桑微笑道。
“那我回去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她从椅子上起身,离开了房间。
“事情肯定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托罗德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屋子里这么多警察,她肯定是觉得不自在。还有那个长舌妇……谁都会受不了的!要我猜,她就是去酒
吧了。”
“你给酒吧打过电话了吗?”
“还没有。”
“你有确认过她还在岛上吗?”
托罗德皱了皱眉。“我还没想到这个,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当地的航空公司。”
“她有私人飞机。”
“哦。好吧,我会去查的。还有别的吗?”
“我想上楼看看。”
“她不在家。”
“对,但是她的手机在。”
我们回到了早上来过的卧室,房间被收拾得整洁如新。卡莱尔铺了床,拍松了枕头,把丝绸软垫摆放整齐,还在中间放了一只白色的泰迪熊,泰迪熊手里捧着一束薰衣草干花。这间屋子华丽又精致,就像它的主人。如今主人不在了,它变得空旷又陌生。
梳妆台上有一部粉色的苹果手机。托罗德拿起手机说:“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她的手机。但你们没有密码,怎么解锁?”
“我在伦敦有个人能帮忙。”霍桑嘟囔道。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翻开卡莱尔夫人提到的那个电话簿。电话簿摆在床头柜上,印花布封面,三边都刷了金边,看起来价格不菲。霍桑翻到最后笑了出来。“果然,”他说,“信用卡,电脑,手机,全都有。看来勒梅夫人是那种会把所有密码都记在同一个地方的人。”
“太傻了。”托罗德说,“这样岂不是谁都能找到。”
“我刚刚就找到了。”霍桑从副队长手里拿过手机,输入密码解锁。他快速滚动屏幕,浏览最新的短信消息
,然后抬起头来,面色凝重。“你们得看看这个。”他说。
我和托罗德凑近了一些,霍桑把屏幕拿到我们面前,给我们看了一串海伦·勒·梅苏里尔与未知号码的对话。内容如下:
昨晚怎么回事?
我看到你和查尔斯一起去风月楼了。
什么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到你了!!!
你告诉别人了?
我谁都没告诉
你干吗问这个?
我们有麻烦了,必须当面聊聊
我能过来吗?
不知道。
这地方全他*的是警察,简直疯了。
那你能来找我吗?
行,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半
好。马上来,CUL8R
“这是什么意思?CUL8R?”托罗德问。
“待会儿见(See you later.)。”霍桑说。
“好吧,我们应该能找出和她聊天的这个人是谁。”
霍桑摇了摇头,说:“不一定。顶部没有显示电话号码或名字,说明发信人可能用了一次性手机。还有很多网站能提供匿名服务——BollywoodMotion.com,SeaSms.com,诸如此类。全看他到底有多谨慎了。”
霍桑很了解电脑。他说伦敦有人能帮忙,其实我还见过那个人。他是霍桑的邻居,一个患有肌肉萎缩症的年轻男孩。他的房间里摆满了工业级电脑和各种高端设备,如果霍桑需要,他就会帮忙黑进警方系统,获取信息。他甚至黑进过我的手机,纯粹因为觉
得好玩。
“你怎么知道她的聊天对象是个男人?”
“她发短信的语气。”霍桑还拿着手机,“如果是女性朋友,她应该会更亲切一点;而且,与她的语言不同,对方没有用缩写。”
“勒·梅苏里尔夫人知道凶手是谁。”托罗德说,“她在袒护他。”
“她昨晚从窗户看到了什么。”霍桑承认道,他在跟自己赌气。“今天早上问话时,我发现了她在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没往窗外看,就算我看了,那么黑的天我也不可能看到花园尽头……’但是接下来,她就说屋子里亮着灯,如果有人过去了就会被灯照亮。这两句话都是谎言。”
“你居然没有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托罗德嘟囔道。
“你的手下居然让她一个人走了。”霍桑回道。
他还在翻手机上的信息。细想之下,这其实很有趣。现代人随身带着一个设备,里面记录着与我们生活相关的全部信息。我们去了哪儿,平时都在想什么……要给出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写传记一定轻而易举,研究者甚至不用花时间做调查,手机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海伦·勒·梅苏里尔给诺拉·卡莱尔发了购物清单和清洁指南,但用词简短,看不出两人之间有超越雇佣关系的友谊。她和丈夫的聊天也很简洁,有点公事公办的感觉,几乎没有超过十个字的消息。但是,另一方面,她给一个在巴黎的
“JF”发了许多热情洋溢的信息。我不得不庆幸里面没有图片。除了JF,还有马丁、鲍勃、奥托、谢尔盖……一连串的男性情人。霍桑快速翻过这些信息,然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是六个月前的短信,收件人没有用文字回复,而是打了电话,就像是不想留下文字证据一样。
嗨科林。不要后悔,你是个温暖,
有趣,善良的人。回头聊哦,爱你。
别拉黑我,C。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不后悔,我们聊聊吧。
科林,回电话!!!
OMG科林,不可能的,懂?
晚上打给你,别发短信了。
你确定?他手里有什么?
科,我们必须见面!肯定能想出办法的,
时间/地点?发给我,我很担心。
“这个科林是谁?”托罗德问。
“谁都有可能。”霍桑说。
是科林·马瑟森,还能有谁?早上在这间卧室,霍桑问了勒·梅苏里尔夫人电缆工程的事,这位律师赶忙站出来维护她。我当时想,这两人的关系肯定比表面上更亲密,而且科林是卡莱尔夫人第一个打电话去问的人。但我从未想过他们竟然这么亲密。我站在霍桑旁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要乱说话。但我真的很惊讶,霍桑居然不告诉托罗德科林是谁。我理解他想要赶在警察之前破案,只有这样才能拿到钱。但这么重要的信息却知情不报,难道不是在妨碍调查吗?
“好吧,我们可以给这个
科林打电话问问。”托罗德说,“上面有他的号码。不过,我很怀疑这段对话和案件有没有关系。都这么久以前的消息了。而且,万一勒·梅苏里尔夫人突然又回来了呢?”
“如果她回来了,请务必告知我。”霍桑冷冷地说。
托罗德拿走了手机。“我会把手机上的信息备份给你的。”他说,“回头让怀特洛克给你们带过去——如果她没有罢工的话。”
“谢谢。”
“我们现在有了一些进展,希望你能快点得出结论。”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你们酒店的餐厅怎么样?”
“很不错。”我说。
“嗬,我们那边的餐厅简直糟透了。我出来前吃了个牧羊人派,干巴巴的,没有肉,什么都没有。”
霍桑点点头,离开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语不发。在外面等我们的特里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没有试图和他搭话。我们沉默地回到了酒店,他不想吃饭,所以我回屋点了客房服务送餐上门。吃完后我就睡觉了,睡得很不安稳。
我的房间看不到海,但是能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涛声提醒着我,我此时正在一座小岛上。岛上还有一个凶手,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


第十六章 搜查队
第二天,警方派出搜查队,寻找海伦·勒·梅苏里尔。
奥尔德尼岛很小,总共也不过三平方英里,但世界上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藏匿尸体的地方了。这里有海滩、峡湾、礁石、池塘、山洞和隧道,十几座堡垒,其中很多都被废弃了。如果海伦被杀害了,凶手可以把她埋在内陆,也可以给她绑上重物沉入海底。岛上有许多荒废的农场和小屋,可以用来困住人质。还有破旧的谷仓、棚屋和仓库。我们得知海伦没有离岛——至少不是通过私人飞机或其他航班,但这可能是个坏消息。从短信就能看出来,她昨晚看到了凶手,并且和他单独约见。若真如此,她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托罗德副队长和根西岛刑警队没有浪费时间,迅速组织了一支搜查队伍。破晓时分,他们从各岛借来二十余人,还在当地雇了志愿者,人数相当可观。上午十一点,搜查队已经四散在岛屿北部,覆盖了从阿尔伯特堡垒到福克斯滕伯里海湾的一整片区域,他们要从沿岸逐步向内陆搜查。考虑到瞭望阁的位置,海伦又是步行出门,这个搜查方案其实相当科学。短信上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半,她是下午两点出门。三十分钟步行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
我们离开酒店,乘车前往马瑟森家,路上看到了搜查队。马瑟森家在奥尔德尼岛的另一边,朗基斯海湾附
近。但为了查看搜查进度,我们绕了远路。天阴沉沉的,映得岸边的人影悲惨凄凉。一些人穿着警服,另一些穿着便服,背对着大海和天空,手执长棍在草丛里拨弄。几只牵绳的狗使劲拉着主人往反方向去,看得人直摇头。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但话语被风吹散,无人听见。
“他们肯定什么都找不到。”特里说道,霍桑并没有反驳。
车转弯,穿过一片农场,驶向另一片海滩。在奥尔德尼岛上,无论你往哪儿走,都会回到海边。
“你居然没和托罗德说科林·马瑟森的事。”我小声对霍桑说。特里肯定在前面偷听,我之前刚把汤姆·麦金利打电话的事告诉了霍桑。
但霍桑好像并不介意被听到。“你还没看出来吗,老兄?托罗德根本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算他得到了线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听到他说了!他自己不可能破案的。比起破案,在牧羊人派里找到几块肉还更容易些,而且这对他来说比破案重要多了。”
特里笑出了声。果然,他确实在听我们说话。
朱迪斯和科林·马瑟森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他们住在一栋谷仓改装的房子里。房子建在一块高地上,修剪整齐的草坪从前门向下铺到路边。理论上,周围的花园是这栋建筑的亮点,但当车驶近,我们看到草坪都被翻开了。有人在上面挖出了六个字母,每个字母大概两米长,传达
了一条熟悉的信息:
BAN NAB
这条信息也许是趁着天黑时匆忙留下的。第一个N的边缘歪歪扭扭,最后一个B又太大了。几个字母在这片被人精心照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突兀而丑陋。我和霍桑都看到了,但是都保持了沉默,好像谈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科林·马瑟森看到我们过来,赶在我们按下门铃之前打开了门。他看起来非常憔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一名年轻的医生,现在却像个殡葬员。“我还在想今天会不会见到你。”他对霍桑(而不是我)说道,“海伦的事是真的吗?”
“是的,她失踪了。”
“他们还没找到她吗?”
“正在找。”
“请进吧。”但是霍桑站在原地,看着花园。他甚至不需要开口,科林就自告奋勇道:“很过分,对吧?周六早上,有人趁朱迪斯和露西出门时干的。露西是我们最小的女儿,她周末有马术课,另外两个孩子都上寄宿学校,所以干这事的人应该知道我们家没人。朱迪斯回来就看到了这个,她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好和你们在一起。”
所以这就是朱迪斯·马瑟森没来听座谈会的原因。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她当时是这么说的,科林也故意说得比较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