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讶地看着我。“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
是好奇。我完全看不出凶手是谁,在场有至少六个人想杀死勒·梅苏里尔,包括他的妻子。但你总能找出凶手。所以既然我跟着你来了,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为了写书吗?”
“不用担心,如果真的写了,我肯定会把答案留到最后一章的。但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也没必要瞒着我。”
他把最后一张纸放回信封里。“可不止六个人想杀他,托尼。现在我就能数出十二个人,这还不包括所有反对电缆工程的人。你可以把这个写进书里:这就是一条杀人的线缆。”
“所以勒·梅苏里尔的死和电缆工程有关?”
“你真的想知道?”霍桑指了指我,“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托尼。你必须先想明白那张椅子是怎么回事。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只有右手是自由的。为什么?只要你能想通这一点,整个案件就会豁然开朗。”
“你是说,凶手故意留下了一只手没绑上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因为胶带用完了——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我希望他还能多说几句,但是伊丽莎白·洛弗尔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如既往,她和丈夫锡德在一起。现在吃晚餐还太早了,但他们好像也不是为了吃饭来的。“在这里!”锡德说着和伊丽莎白走向我们,“他和那个作家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
霍桑
站起来,拉开另一张椅子。夫妻二人显然是来找他的,所以我没有动。
“洛弗尔夫人……”
她用手摸到椅子坐下。“霍桑先生!我正在找你。”自从瞭望阁的派对之后,我就没再见过这位灵媒。而即便是在派对上,我也没和她说过话。我还记得安妮·克莱利有多伤心。说实话,我现在不是很想见到伊丽莎白。她利用安妮死去的儿子演了一出骗人的把戏,她就是靠行骗吃饭的。就算她失明了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她和锡德都是。
“正好,我也想和你聊聊。”霍桑开门见山道,“我在派对上看到你了,你坐在花园里。”
“那你肯定发现了我的恶习。”
“我也吸烟,有的时候很有帮助。能让你有个远离人群的借口。我在想,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有人穿过花园。查尔斯·勒·梅苏里尔应该在十点前去了风月楼,你有听到吗?有没有人和他一起?他们有没有聊天?”
“莉兹离得太远了。”锡德说,“是我把她带到那里的,为了远离其他客人。有的时候她喜欢独处。”
是的,我当时看到她离花园的小径有一段距离。
“恐怕我什么都没听到。”伊丽莎白说。
“那么派对那天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事?”霍桑问,“显然,你看世界的角度与众不同,也许会很有帮助。”
“我能告诉你的不多,霍桑先生。你应该能想象,我不太擅长派对这种场合
。那些声音全都混在一起,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供活动。我没在那里坐太久。我们是什么时候走的,锡德?”
“我们七点十五分到的,十点之前离开。”
所以凶案发生的时候他们并不在。
“你们是怎么回酒店的?”霍桑问。
“我们打了车。”锡德回答道,“司机是个红头发的小伙子,他肯定记得我们。”
“他一直说个不停。”伊丽莎白补充道。
我笑了起来,他们说的肯定是特里。
霍桑没有其他问题了,于是伊丽莎白开了口:“我们想帮忙,霍桑先生。或者应该说是我想要帮忙。如果你愿意考虑一些……异端手段,也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异端手段是指什么,洛弗尔夫人?”
“请叫我伊丽莎白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之前在泽西岛也帮过警察一两次。”她继续道,“当然,不像谋杀这么严重,但他们会给我打电话,我偶尔会出面帮忙。”
“比如寻找失踪的孩子。”锡德提醒道。
“是的,我们找到了他。他在泽西高尔夫球场迷路了,他的父母很感激我们。”
“你是在提议前往镜子的另一面吗?”霍桑问。
他在问她是不是要和死人沟通,还小心地选用了她自己的表达方式。我很震惊。伊丽莎白·洛弗尔明显是个骗子,如果她想帮助查案,一定是为了在事后自我宣传。他不会真的要顺水推舟
吧?霍桑并没有把她打发走,相反,他看起来很感兴趣。我努力回忆,我们走出影院时,他说了什么?安妮·克莱利含泪冲了出去,他同意我说伊丽莎白是个骗子,我记得很清楚。
但他也说了,那些鬼魂是货真价实的。
“我不喜欢用降灵这个词。”伊丽莎白说,“这个词在流行文化里被滥用了,而且会让人想到哈里·胡迪尼和诺埃尔·考沃德。我不在桌子上摆阵,也不搞关灯、牵手那一套,但如果你晚饭后想见面聊一聊,就我们四个,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个镜面彼端的朋友,也许他会愿意帮忙。”
不要答应她!我在心里默默祈求霍桑。他居然会相信她的说辞,我简直难以置信。他那么聪明!他明明是我见过的最愤世嫉俗的人。
“你太客气了。”他说,“晚上十点会不会有点晚?”
“一点都不晚。”她做了个手势,锡德扶她站了起来,“酒店里有一个私人影院,我让前台帮我们预留。”
“那就十点见。”
我目送他们离开。那两人刚刚踏出餐厅我就转向霍桑:“你是认真的吗?”这件事很蠢,但我担心的不只是这个。如果他答应了,我就不得不把这些写进书里,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她都是在演戏!她不用幽灵或者鬼魂这样的词,而是管它们叫倒影。她还说降灵让人想起诺埃尔·考沃德,说要邀请我们去镜面的彼端,就像《
爱丽丝梦游仙境》!”
“实际上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是《爱丽丝镜中奇遇》。”
“霍桑……!”
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们晚饭再聊这个吧,老兄。这件案子很棘手,你自己也是这么说的。那么多人都想要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命,所以我们需要一切能帮上忙的信息。如果你不想来,当然可以不来。但如果你要来的话……”
“嗯?”
霍桑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以去厨房帮我带一盒保鲜膜吗?”
第十四章 几项推论
刚一回房,酒店的座机就响了,我快步过去接起来,说:“您好?”
“您好,这里是酒店前台。”我刚从那边过来。“有一个找您的电话,是麦金利先生打来的。”
我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你知道他为什么打电话吗?”
“他说想找霍桑先生,但霍桑先生不在,他问能不能让您接电话。”
霍桑应该是出去吸烟了。麦金利?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在酒店和瞭望阁之间接送乘客的巴士司机。“好,让我和他聊聊吧。”我说。
电话响起“哔”的一声,过了一会儿,对面开始说话了。麦金利语气轻柔,有些犹豫:“您好,请问是安东尼吗?”
“是的。”
“我是汤姆·麦金利。抱歉,我现在没法去你们那边,但特里说你们只是想问几个问题,所以我就打了电话。”
“谢谢你,汤姆。”我打开了记事本。霍桑肯定会想知道他具体都说了什么,越精确越好。“我们想问,你昨天晚上有没有见到过一位客人。”
“克莱利夫人吗?是的,我见到了。”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问这个?又是怎么认出她的?
麦金利解释道:“特里听到你们在出租车上聊天了,说你们想问一个叫安妮·克莱利的客人,我就去谷歌上搜了一下。是个黑发女士,四十多岁,写童书的?”
“是的,就是她。她说她和你说了话。”
“没错,她从瞭望阁出来,问我什
么时候发车。她想快点回酒店,好像要办什么重要的事。”
“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好像没说。”
“当时巴士没有坐满,是吗?”
“人挺多的,但是没坐满。其实我也说不好有几个人,因为天太黑了,我没仔细看。那辆车能坐十一个人,当时可能有八九个吧。”
“还有什么其他的细节吗?”
“我没什么印象了。昨天我整晚都在来回接送乘客,接了好多人。如果她没跟我说话,我也不会记得她。”
“谢谢你,汤姆,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
我挂断了电话。
安妮·克莱利有可能是杀害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凶手吗?她在案发前四十五分钟就离开了,凯瑟琳·哈里斯确认了当时是九点二十五分。她有没有可能从前门上了巴士,又从后门下车呢?但是我记得那辆巴士只有一扇门,而且我想不出她的作案动机。她以前从未见过勒·梅苏里尔,和奥尔德尼岛也没什么关联。她刚刚和迪士尼签了一个大项目,肯定不能冒险杀人。再说了,她真的能赶在查尔斯之前潜入风月楼,用重物击晕他,然后把他绑在椅子上吗?她能搬得动他吗?
一旦我开始认真思考就停不下来了。这间屋子太小,没有书桌,所以我垫了几个枕头,坐在床上,拿了一个记事本放在腿上。我想起了霍桑说的那句话:你必须先想明白那张椅子是怎么回事。
好吧。
查尔斯·勒·梅
苏里尔不只是被谋杀了。有人把他绑在椅子上,可能是为了威胁或者羞辱他。我之前以为他可能受到了折磨,但警方的尸检报告里没有出现相关内容。为什么有一只手没被捆住?根据霍桑的说法,只要我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整个案情就都会豁然开朗。
有人带了一卷胶带上岛,所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勒·梅苏里尔甚至收到了预告信,就是那张放在他车窗上的黑桃A。凶手故意留了一只手没绑,但是,为什么?是想强迫他写什么东西吗?或者在什么东西上签名?然后就杀掉他?可能是一张支票,也可能是遗嘱,或者一份声明。我在空白页写下这三个词,圈进一个方框中。
算是个开始。
当然了,还有另一个更显而易见的原因。勒·梅苏里尔右手戴了一块劳力士,他妻子说手表的价值超过两万英镑。有人会为了这块表杀掉他吗?或者,也许有人进屋后发现他已经死了,然后撕下右手的胶带,拿走了手表?好像也有可能——但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把撕下来的胶带拿走呢?我们在地上没找到,警方报告里也没说在右手上发现了强力胶的痕迹。
我肯定漏掉了什么。我观察着自己的手,人们都会用手做什么呢?显然,可以用来写作。还能做出手势,指着某个东西。可以修指甲、弹钢琴。有可能是为了看手相吗?不,太傻了。指纹?D
NA?有可能是为了把脉,看看他死透了没有吗?不太可能。
我翻到新的一页,努力把所有霍桑找到的线索拼成事件。暂时先不管那枚两欧元硬币,霍桑对它没什么兴趣,也许是不相干的线索。硬币可能一周前就掉在那里了。
那么,脚印呢?脚印也传达了这样一条信息:有人去了海滩。这个人可能就是亨利·奎利佩尔医生,他说是想去看看黑翅鸢。他穿几号鞋?他是否可能从海滩爬上悬崖,打开风月楼的后门?也许有人在派对上帮他开了门,他们一起杀了勒·梅苏里尔,却不小心踩到了血迹。之后,他们从风月楼出来回到主宅,去了梅苏里尔的办公室,又在他的手机上留下了血渍。但他们去办公室做什么?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我的思路被堵死了,于是我决定列一个表格,把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放进去。但是,就像霍桑说的,这座岛上有一半的人都想杀死他,所有反对电缆工程的人都恨不得他快点死掉。调查谋杀案就是这么麻烦。我凭什么假定自己见过凶手(们)?昨晚瞭望阁有百来个客人,还不全是文学节的相关人员。更糟糕的是,我只和其中十几人说过话。凶手可能是我不知道名字的人,比如海峡乐队的鼓手,或者某个出租车司机。这是我写作时面临的最大的风险之一。我可能写了三百多页,却只在最后几个自然段遇到
凶手。
不过,霍桑说过,他能想到十二个嫌疑人。我在这一页的正中间写下海伦·勒·梅苏里尔的名字,画了一个圆,把它圈起来。她早上坐在卧室里哭,身边散落着团成球的纸巾。这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演出吗?
当然,她是有动机的,而且还是最明显的动机。丈夫死后,她就能获得金钱和自由。她说自己还爱着丈夫,却和一个法国测地员出轨了。也许她终于下了决心要彻底改变现状。九点十分左右,我看见她离开了派对,却没看到她上楼。她声称查尔斯·勒·梅苏里尔遇害时自己已经上床了,但霍桑问她有没有看向窗外时,她显然很警觉,甚至有些紧张。
亨利·奎利佩尔,苏珊·奎利佩尔,乔治和乔治娜·埃尔金,他们拥有共同的动机:电缆工程。他们都在积极策划行动,反对这项工程。他们都认为如果没有勒·梅苏里尔,事情就能得到解决。如果乔治·埃尔金那么讨厌勒·梅苏里尔,又为什么要去派对?他坚称自己没有去过风月楼,但他可以轻易穿过花园,打开后门,把同伙放进来。明手式桥牌是个方便的借口,这样他们就能为彼此提供不在场证明。
科林·马瑟森。我写下这个名字,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这位律师兼议员也和电缆工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都觉得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握着他的把柄,所以他才不得不昧着良心支持电缆工程
。勒·梅苏里尔会不会是在威胁他?如果科林终于忍无可忍,会不会动手杀人呢?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留下一只自由的右手?
据我所知,科林·马瑟森家里是妻子说了算。乔治·埃尔金甚至说,他的一切都是妻子给的。她有可能是嫌疑人吗?夫妻二人中,她更像是那个敢于动手杀人的类型。今天早上,我和霍桑去瞭望阁时,她看起来既不震惊也不难过,而是愤怒。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丈夫就是凶手?他们有可能是共犯吗?
如果加上安妮·克莱利的话,就有八个嫌疑人了。距离霍桑说的十二个还差几人。我可以再加几个名字上去,比如其他被邀请前来的嘉宾。我瞬间就想到了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