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次见到他们夫妇同行,担任“司机”的科林几乎没有存在感。
“他是个懦夫!”乔治娜严肃地赞同了丈夫的观点。
“我之前说过,现在也要继续说: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手上肯定抓着他的把柄。这样才能说得通。”
“所以现在你们打算怎样继续抗议呢?”霍桑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奎利佩尔医生说,“他们还没签完合同,我们也给OLAF写了信——”
“OLAF是什么?”我问。我之前一直谨记霍桑的教导,保持了沉默。
“是欧盟的反诈骗组织。他们负责调查可疑交易、腐败之类的问题。虽然他们从来没回过信,但我们不会放弃的。”
“现在勒·梅苏里尔死了,这整个项目都会不了了之的。”埃尔金说,“无论凶手是谁,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霍桑总结道:“这句话倒是没错。”说完后他又开口:“在派对上……”
“怎么了?”
“你去过风月楼吗?”
“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嗯,也许你想去用刀捅死即将挖开你祖父的坟墓,再从地下拉一条电缆的人。”
“你怎么敢这样说?你不觉得羞耻吗?”
但是霍桑已经开始问下一个人了:“你呢,奎利佩尔医生?”
医生的脸红了起来:“我说过了,我整晚都在家玩桥牌。”
“和谁?”
“我妻子苏珊和乔治娜。”
“可能是我记错了,但你们只有三个人,桥牌需要四个人
。”
“不,你说得没错。但我们玩的是明手势桥牌,只要三个玩家。”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他继续道,“我们一般会和乔治一起玩,但他去瞭望阁参加派对了。虽然他不情愿,但还是觉得应该去。”
终于,我明白霍桑在想什么了。他们四个都有谋杀勒·梅苏里尔的动机。如果他们提前安排好,就能为彼此做证。他们会是共犯吗?
“你什么时候去的海滩?”霍桑突然问。
奎利佩尔意识到霍桑是在和自己说话,脸色变得更红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露出这么尴尬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你今天去海滩了吗?”
“不,我没怎么出门。”
“我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你的鞋底。今天早上你也穿的这双鞋,一双圆头鞋。关键是,你的鞋底粘了沙子。”
“有吗?”医生抬起脚,看了看鞋底。霍桑说得没错,鞋底粘了沙粒。
“那可能是我昨天去海滩的时候粘上的。”
“哪个海滩?”
“我不记得了。”奎利佩尔医生努力寻找借口。但是没用的,这座岛太小了,肯定会有人看到他。“应该是赛耶海滩。”
“离勒·梅苏里尔家很近。”
“事实上,就在他家的另一边。我听说有人在那看到了黑翅鸢,想试试能不能看到。”
“你观鸟吗?”
“偶尔吧。”
“我还以为他才是观鸟专家……”霍桑指了指乔治·埃尔金。
“我和亨利经
常一起出去。”埃尔金努力维护奎利佩尔医生,“我们都很爱这座岛,爱它的生态环境、地理地貌、历史,还有平静的氛围。”他深吸了一口气:“而这些都会被电缆工程毁掉。”
“好了,说实话,我已经受够了。”苏珊·奎利佩尔说道,“这里是我家,你根本没有权力走进来问东问西,还这么没有礼貌。你们两个都该走了。”
这倒是头一次。我见过霍桑惹很多人生气,但还没人像这样直接把他赶出家门。他没有反驳,甚至还挺开心。他站起身,说:“如您所愿,奎利佩尔夫人。”
乔治·埃尔金打开前门,把我们送到街边,看着我们坐进了出租车。他站在那儿,看向远方的旷野和遥远的地平线。现在是中午,太阳挂在天幕的正中央,空气中有海水的咸味。微风拂过草原,吹出阵阵涟漪。
“你可能觉得很愚蠢。”他说,“但我们真的很爱这片土地。”他指向前方:“那是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地盘,他卖给了诺德电力公司,肯定赚了不少。他们要在那里建三个变电站,整整二十五英亩,附带其他设施和公路。你知道变电站什么样子吗?水泥、电线和铁丝网。世界上最丑的建筑物会立在那里,难怪亨利和苏珊打算搬家。他们结婚后就一直住在这栋房子里。但如果修了变电站,就没必要继续住下去了。变电站会毁掉一切。”
“不仅
如此,”埃尔金继续道,“他们还要在朗基斯海湾修建过渡仓,连接海底和陆上的电缆。等修好了,野生动物肯定也都不见了。”他指向远方的地平线:“他们还要在那边的朗基斯公地埋一条一千四百兆瓦的电缆。你说得没错,霍桑先生,他们要把我祖父挖出来。但不只是我的祖父,那里还埋着一千多具尸骨。他们受尽屈辱,以最痛苦的方式被折磨、饿死、杀害。”
他站在那儿,表情木然,看着远方。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向了我们。
“我知道你只是在工作,霍桑先生。你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结果。我去听了你的对谈,你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你不相信法律,不想帮助他人和社会,似乎完全不在意伦理道德。你是一位侦探,仅此而已。
“我希望你能找到杀害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凶手,因为杀人是错的。但当你抓到他、和凶手面对面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想想这一点:我觉得你其实和凶手没有什么区别,本质上,你们是同一种人。”
作为最终反击,这句话说得很好。我们沉默地看着他转过身,走回屋内。


第十三章 更多信息
回酒店的路上很安静。就连特里都破天荒地没有说话,直到送我们下车。
“所以我几点来接你们?”他问,“你们要吃午饭的话,我可以在外面等。”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霍桑说,“今天的调查结束了。”
“那就明天?”特里就像一只盼着出门的狗,“这是我今年接过最好的活儿。”他继续道:“你根本不知道在这地方开出租是什么感觉!虽然爸爸退休之后公司就归我了……唉,我也不知道!这就像给素食主义者推销肉,没人需要出租车,他们哪儿都不想去!”
我和霍桑约好了午饭之后见。走进大堂时,我们遇到了马萨·拉马尔。她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往外走,这次偶遇的时机对她而言一定很糟糕。她本想悄悄离开,却和霍桑撞了个满怀。霍桑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我正好想和你聊聊。”他说。
她不解地看着他,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她把这两个字说得充满敌意。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为什么?”
“你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你是谁?你不是警察。你和我一样,只是被邀请来参加文学节的嘉宾。”
“我在协助警方办案,他们请我帮忙。”
“我已经和警察聊过了,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了。我真的不知情。请你让一下,我
有急事……”她推开他,离开了酒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拒绝配合霍桑。仔细想想,这种事真的很少见,尤其是在小说里。侦探问问题时,嫌疑人就算不乐意也总会开口。没人直接让摩斯探长或者雷布斯探长滚蛋。这是个有些奇怪的惯例:就算犯罪分子很紧张,有可能说漏嘴,也绝不会闭口不言。
我以为霍桑会生气。一个穿着破洞的衣服,戴着廉价首饰,留着朋克发型的法国表演诗人对他置若罔闻,他却不以为意。我们继续走向前台,他说:“在这样一座岛上,她急着要去哪里办事呢?”
我们去前台拿了房门钥匙,正要上楼回房间时,发现临时警员简·怀特洛克正坐在椅子里等我们。她手拿着帽子,放在膝上,神色和早上一样郁闷。
“托罗德副队长让我来找你们。”她说着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给你们带一些信息。”
“我们去餐厅说吧。”霍桑提议道。
虽然餐厅的桌子已经摆好,但我们是这里唯一的客人。餐厅宽敞明亮,对面有一条通往酒吧的拱廊。怀特洛克看了看四周,说:“这家酒店不错。”
“真可惜你们没订上。”我说。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应该只是没预算。他们给我们订了圣安妮的住宿。”她似乎不太喜欢现在住的地方。
“你来过奥尔德尼岛吗?”我问。
“没有。”
她不太喜欢说话,但我还是努力攀
谈道:“说起来,临时警员是什么意思?”
“我是兼职当警察的,是志愿者。”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工作?”
“社会福利工作,我是社区的精神科护士。”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她摇了摇头:“不太喜欢。”
与此同时,霍桑打开了信封,拿出了一沓犯罪现场的照片,黑白两色的画面触目惊心。还有二三十页文字说明和图表。他拿起其中一页,说:“死亡时间推定是十点十分。”
“没错,我们有证词。”
霍桑翻过那页纸。“两位客人听到了勒·梅苏里尔的惨叫声,但当时都没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他对我说,“爵士乐队正在演奏,他们听不清楚。其中一人以为是猫头鹰的叫声。”他抬头看向怀特洛克:“奥尔德尼岛上有猫头鹰吗?”
她耸了耸肩。
“另一个人以为声音是从花园里传出来的,出去看了一眼之后发现外面没有人。”他翻到另外一页,“风月楼里的脚印,鞋码是五号。”
“你说是就是吧。”怀特洛克说。
“上面是这么写的,应该是女人的鞋。”
“也有可能是个小孩。”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想道:怀特洛克是在故意抬杠吗?
“托罗德是这么想的吗?”
“他没跟我说过他的想法。”
霍桑继续浏览,终于翻到了法医报告。“‘死因是颈部刺伤,颈动脉、左颈内静脉和两侧颈静脉破裂。’果然,他因为失血过多而
致死。”
“我能走了吗?”怀特洛克问。
霍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她摇了摇头:“我想帮助活着的人。我做社区工作、警察工作——都是为了帮助老人和孩子。我不是志愿来做这种事的……看到人像动物一样互相捅刀,真的很恶心。”
“那你为什么要来奥尔德尼岛?”
“副队长让我来的,如果我知道是为了这种事,肯定会拒绝的。”
“你想喝点什么吗?”我问。
“不,我还在执勤。”她站起身,戴上帽子,仿佛在证明她刚才的那句话,“如果还有新的资料,我会直接留在前台。”
她走了出去。
霍桑继续研究报告。“后脑部也发现了钝击创伤……未能找到凶器。”他翻了一页,“有意思,瞧瞧这是什么——可卡因!”
“从查尔斯·勒·梅苏里尔身上查到的?”
“还能有谁?他的血液和鼻腔内都检测出了可卡因,看这个。”他拿给我几张照片,第一张里是个打开门的酒柜,里面放着一个装了白色粉末的密封塑料包。旁边是一本封面被撕掉的账簿。第二张照片是用高清镜头拍摄的,聚焦在柜台表面,能看见白粉的痕迹,旁边的尺子显示其长度是四厘米左右。“酒柜台面和勒·梅苏里尔的信用卡上都发现了可卡因的痕迹,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他去风月楼的其中一个原因了!”
“你看到那本账簿了吗?”我问。
“看到了。”
“他把封面撕下来,卷成了一根吸管,为了吸食可卡因。”
“你说得对。”霍桑递给我一页警方报告,“警方在他裤子口袋里发现了两根卷起来的纸管。”他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他用账簿封面吸食可卡因。”
“我写犯罪小说,当然知道这些。”我盯着他,“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
“好了,好了!我只是问问。”
上次和霍桑查案时我已经被抓过一次了,罪名是盗窃。所幸他们最后撤销了指控。如果这第三次案件结束时我的声誉还能完好无损,就再好不过了。
霍桑拿出了下一份文件,是两张钉在一起的纸。他迅速浏览了一遍。“是勒·梅苏里尔的背景信息。”他说,“无犯罪记录,靠网络赌博业发家致富,随后进军电子游戏、软件开发,还有电视产业。父母退休,住在怀特岛。还有一个哥哥和父母同住。无子女……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他虽然是个混蛋,但没做什么违法的事。”
“那枚硬币呢?”我问。有一张照片里拍了枚两欧元硬币,霍桑没有拿起来。
霍桑翻出相关信息。“有趣,没有指纹。”
“为什么?”
“如果你随身携带一枚硬币,从口袋里拿出来,掉到地上,怎么可能一点指纹都没有?”
“肯定是被谁擦干净了。”
“那为什么要把它留下?还有另一件事。勒·梅苏里尔身上没
有找到其他硬币,而且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去法国了。”
“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霍桑又翻到下一页,读出了上面的字:“初步分析结果显示,用于固定受害者手脚的胶带是HP260强力包装胶带。这是一种常见的品牌,但在奥尔德尼岛上并无销售……”
“所以凶手带着胶带上了岛。”
“或者在亚马逊下了一单。不过,是的,胶带很可能是凶手带来的。”
“所以这是有预谋的行凶。”
霍桑并没有听我说话,也许他早就发现这一点了。“他们找到了遗嘱!”他说着举起了一张托罗德放进信封的复印件。看来他信守了承诺,分享了一切到手的信息。霍桑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吹了声口哨。“他留了一部分给哥哥和父母,但大部分都给了海伦·勒·梅苏里尔:房产、企业、私人飞机,剩下的一切!”
我有些惊讶。海伦·勒·梅苏里尔说过自己爱他,但他对她似乎并没有那么上心。他总在世界各地玩乐,独占媒体的关注,而她却只能留在家里。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也许他只是没有其他可以继承遗产的人,毕竟两人没有孩子。而且,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