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你说了阿伯特入狱的原因吗?”
安妮·克莱利抿紧了嘴唇。“是的,他说得很清楚,那个人是因为儿童性犯罪被抓进去的。他似乎觉得这很有趣。但他既然知情,又为
什么要雇这样一个人呢?”
“阿伯特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吗?”
“不,应该没有。他在房间里,但是一直和我们保持距离。他在另一个角落,我们中间隔着不少人。”
“你有看到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前往风月楼吗?”
“你是说那个花园尽头的小屋吗?勒·梅苏里尔先生和我说过,他说那是他的‘私人空间’,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那显然是他的得意之作。不过我很快就离开了,所以什么都没看到。我和安东尼聊了聊,然后又遇到了些其他人,但我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我是素食主义者,那些肉派、香肠我都吃不了,目前也不能喝酒。而且,我还在等一通打到酒店的电话。”
“你知道自己离开时大概是几点吗?”霍桑是在试探她,他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实际上,我还真记得。我当时在走廊里问了凯瑟琳,你知道,就是马克·贝拉米的助理。当时是九点二十五分,这样我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赶回来,足够了。幸运的是,迷你巴士很快就能出发,那个留着胡子的司机就站在门口。我问他能不能开车去酒店,我们就走了。”
“就你一个人吗?”
“车上还有六七个人,但我不知道都是谁。当时天太黑了,我也没和他们说话。”
“你在等谁的电话?”
安妮越来越困惑了。“你不会觉得这个案件和我有关吧?”她问,“我不
喜欢勒·梅苏里尔先生,但我更没理由伤害他。”
“只是搜集一下各种信息。”霍桑朝我笑了笑,“托尼可能会把案件写成一本书。”
“嗯,我希望他能帮我改个名字。”她显然不想说电话的内容,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是我的经纪人从洛杉矶打来的电话。”
“在星期六晚上?”
“你真的不了解那些好莱坞的经纪人,霍桑先生。我的经纪人也不想周末工作,但我们有一些很激动人心的消息,目前还是保密的。迪士尼想买下‘闪光弹系列’的版权,他们打算改编一部电影,会付很多版税给我。”她看了我一眼,“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写进书里。迪士尼让我签了一个保密协议,非常夸张,有整整十二页!只要我有一丁点违反协议的可能,整个企划都会作废。当然,被卷进谋杀案也不是我的错,但我们的合同还没签完,所以我还是很紧张的。”
“你的经纪人怎么说?”
“她最后只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目前还没有新的消息,等下周再聊。”安妮从包里翻出了手机,点亮了屏幕拿给霍桑看,“看吧!可能你的职业本能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但被怀疑还是让人很难受。”
“我没想让你难过,安妮。”
“嗯……”
“所以,你昨天晚上没有听到,或者看到其他可能有助于破案的事吗?”
“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
只知道今天早上下楼时他们说不能离开这座岛了,那我能不能出酒店呢?”
“最好和前台说一下你要去哪儿。”
“我不想整天都窝在房间里。”她看向窗外,“预报说今天天气很暖和,我想出去走走。这边的海滩真美,我们要在岛上待多久?”
霍桑耸了耸肩:“可能几天吧。”
“他们会付住宿费吗?”她抱住手臂,“我的钱不多,那些书是我唯一的收入。前夫没离开的时候,他靠画画也没赚到什么钱。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的经纪人说,有了迪士尼,我就能发财了!”
“你前夫知道迪士尼的事吗?”
“我还没告诉他,但他总会知道的。现在这个年代什么消息都藏不住,不是吗?”
她喝完茶,站了起来。她的书很成功,被翻译成了六种语言,还卖了版权给迪士尼,简直就是作家的终极梦想,但她离开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悲伤。因为她的伤痛并非来自事业,而是源于生活。


第十二章 非暴力不合作
特里还在酒店外等我们。见我们过来,他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奥尔德尼期刊。我们上车,霍桑说了目的地,车启动了,他又补充道:“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了,霍桑先生!”特里兴奋不已,我很惊讶他竟然还能正常开车。
“你认识迷你巴士的司机吗?就是那个昨晚把大家从派对接回酒店的人?”
“哦,是汤姆·麦金利,我当然认识了。”
“你可以和他说,我希望能跟他聊聊吗?”
霍桑就坐在我旁边,我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是因为安妮·克莱利说的那些吗?”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坐上了那趟巴士。”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从没想过她会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我是认真的。如果有人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去确认,一直如此。”
“但安妮·克莱利没有杀害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动机啊?”
“那又怎样?”霍桑之后就没再和我说话了,直到我们抵达目的地。
我们在博蒙特牧场下了车,这里是奎利佩尔医生夫妇的家。牧场位于奥尔德尼岛东部,被赛耶湾和朗基斯湾两处向内凹陷的峡湾夹在中间。奇怪的是,房子本身并不面向大海,至少从客厅是看不到海的。相反,大大的观景窗映出的景象有些支离破碎。首先是这座岛上四处可见的荒芜草地,到处是野草和欧洲蕨,间或穿插着几片牧场和
被围栏圈起的属地。中间突兀地立着几棵热带棕榈树,像是被谁不小心种错了地方。远处是一片零散的棚屋和仓库。再向前看去,广阔的天空下,一条仿佛世界尽头的直线将小岛的边缘与英吉利海峡隔在了两端。
特里说,这栋房子是奎利佩尔家祖传的,看起来也确实历史悠久。这栋房子并不“美丽”,却给人一种坚实可靠之感。它屹立在草原上,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景色,让其他新造的建筑自惭形秽。房子有一扇前门,两层楼高,白墙黑梁,一边是六扇对称的窗户,另一边是落地窗,面向花团锦簇的庭院。红色的屋顶中央有一节烟囱,冬天的时候肯定还会冒出烟来。
来的路上,特里为我们介绍了屋内的住户。这也是住在奥尔德尼岛的乐趣之一: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不仅如此,他们还对彼此的生活细节了如指掌。
“奎利佩尔医生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他。去年我妈妈怕自己得了癌症,他帮她住进了南安普顿大学医院。房子是他父亲留下的——以前也是个医生,但五年前,夫妻俩在法国南部出了车祸,去世了。奎利佩尔医生就这样失去了双亲,太悲惨了。他的夫人也很亲切和善,在小学教书,孩子们都很爱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好好学习,考试照样不合格。她努力维持小学的运营,大半辈子都在给学校拉赞助。建新
校舍、新设施……没完没了!大家都说,学校没倒闭全都是她的功劳。奥尔德尼岛上怎么能没有学校?我连想都不敢想。”
终于,车在一条狭窄的路边停下,我松了一口气。我和霍桑下车,特里留在车里,看着我们走向奎利佩尔医生的家。
“托尼,你能帮我个忙吗?”走到前门时霍桑忽然说,“我说话的时候,注意不要透露任何案件信息。”
我知道,他是在说上次的两个案件。两次我都在无意间透露了案件的信息。
“你这样说有点不公平。”我反驳道,“我这次已经很小心了。”
“或许还不够小心。”
他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看着她,会让人想起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她有一双蓝眼睛,金发在脑后绾起一个发髻,没有化妆,只涂了一层明亮的口红,双唇被苍白的肤色衬得鲜红欲滴。她站在门口看我们,我好像见过她,对了,是在我和霍桑的座谈会上。她坐在乔治·埃尔金旁边,问了我一个关于学校图书馆的问题。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礼貌又警觉地问道。
“您是奎利佩尔夫人吗?”霍桑问。
“是的。”她有些困惑地回答道。
“我叫霍桑……”
“我知道你是谁。”
“早上我和您丈夫聊了聊,他在家吗?”
“他在家。”她不情不愿地说道,但仍然把我们挡在门外。
“我想和他说两
句,我们能进去吗?”
“可以,当然。”她终于让我们进了屋内。这是我见过的最温馨的家:花卉图案的窗帘,墙上贴着壁纸,老旧却不复古的家具,一只猫正趴在摇椅上睡觉。“我叫苏珊·奎利佩尔,来,这边。”她带我们穿过客厅,我看到了落地窗、一架立式钢琴,还有两张条纹沙发。
“怎么了,亲爱的?”亨利·奎利佩尔喊道。厨房里,三人围坐在一张松木桌旁,烧水壶正呼呼冒着蒸汽。
奎利佩尔医生离门最近。他坐在桌面上,跷着二郎腿,脚悬在空中。那个历史学者——乔治·埃尔金竟然也在,就坐在奎利佩尔对面。他旁边是一名陌生女子,也许是他的母亲,体型是他的两倍,年龄似乎也更长一些。但是,转念一想,她看起来并不年迈,应该是他的妻子。此刻,她心情愉快,留着一头黑色短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但她的体重太不寻常,眼中也隐约有一丝痛苦。她可能患了某种甲状腺疾病,不知是否伤及了运动能力。我们进来后,她嘴边的微笑消失了。
“霍桑先生!”奎利佩尔医生站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了。”
“他说想和你聊聊。”苏珊·奎利佩尔解释道,仿佛把我们放进来全是她的错。
在场的四个人都很心虚,原因再明显不过了。我们打断了他们的“军事会议”。桌子上散落着各种小册子和照片,还有
一堆写着BAN NAB标语的传单。墙边竖着六七个标牌,同样用红色的油漆涂着BAN NAB几个字母。一切准备就绪,只要把标牌插在路边就可以投入使用。埃尔金的手指上还留着红色颜料,他们被抓了个现行。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霍桑轻快地说。
“当然没有。”奎利佩尔医生很快就从尴尬中恢复了,“你要坐一会儿吗?要喝茶吗?”
“不必了,谢谢。”
“如果你想和我单独聊,我们可以去隔壁。”
“没事,很高兴能见到大家。”
“我们之前见过了。”乔治·埃尔金说,“这位是我的妻子,乔治娜。霍桑先生是一名侦探,”他对妻子说,“他是为了谋杀案来的。”
乔治和乔治娜,还挺适合他们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直说吧,你确实打扰了我们。”苏珊·奎利佩尔有一种漠然的冷静和自信,虽然直接反驳了丈夫的话,但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我们正在开会,聊诺曼底-奥尔德尼-不列颠电缆工程的事。”
霍桑转向奎利佩尔医生:“今天早上在瞭望阁的时候,你说那些不是你做的。”他看向了那些油漆标牌。
“哦,是的,我说错了,非常抱歉。查尔斯·勒·梅苏里尔的事让我太震惊了,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你说谎了。”
“其实没有,当时你问我,那些标牌是不是我画的,我确实没画过。我不会画画。”
“是我画的。”苏珊·奎利佩尔自豪地说道。
“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奎利佩尔继续道,“查尔斯·勒·梅苏里尔很难对付,如果我们越线了,他会毫不留情地让法律团队把我们一举拿下。我们一开始就决定了要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比如标牌、传单、游行示威……”
“还有谋杀?”霍桑提议道。
苏珊·奎利佩尔笑了起来。“这项指控太荒谬了,你真的什么都不懂,我们之中不可能有人伤害查尔斯。我丈夫是一名医生,我是教师,乔治是著名历史学家。没有人犯过法,我们只是在行使公民权利,因为我们不希望这里修建电缆。虽然现在发生了变故,但这与我们无关。我们今天见面就是为了谈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抗议。”
“也可能就不必继续抗议了。”乔治·埃尔金补充道,“现在勒·梅苏里尔死了,科林·马瑟森没准会解释他支持这项工程的原因。他肯定是被威胁了,现在他不用怕了。”
“我们都不用怕了!”乔治娜喊道。
霍桑转向了奎利佩尔医生:“今天早上,你暗示说勒·梅苏里尔手里握着科林·马瑟森的把柄。”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开始是强烈反对电缆工程的。”苏珊·奎利佩尔插嘴道,“他当时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说修电缆是个很糟糕的主意。”
“那他为什么改变了想法呢?”
“他被指派成了NAB委员会的代表。
现在想想还挺好笑,我们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都特别开心。”
“当时这是个好消息。”奎利佩尔医生赞同道,“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是我们的朋友。他结婚时,我甚至是他的伴郎!”
“但是一夜之间,他就叛变了。”苏珊·奎利佩尔继续道,“他知道这会对我们的友谊造成怎样的打击,但他不在乎。他改口说这项工程能为奥尔德尼岛带来经济收益。”
“根本没有什么经济收益。”乔治娜唾弃道。
“更便宜的能源,更快捷的网速,新的工作岗位。他们承诺了这些,但都是骗人的。”
“更奇怪的是,朱迪斯居然也站在了他那边。”奎利佩尔医生说,“她不蠢,也很爱这座岛,我不敢相信她会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毁掉这一切。”
“关于朱迪斯·马瑟森,你都知道些什么?”霍桑问。
“大家都知道,没有朱迪斯,科林就什么都不是。”乔治·埃尔金回答道,“她的家族世代都住在奥尔德尼岛,靠旅游业攒下了一笔财富。朱迪斯帮柯林斯进了议会,他们住在她的房子里,也是靠她家族的财富在供三个孩子上私立学校。他一点错都不能犯,不然就完蛋了。在他们家,朱迪斯才是顶梁柱。”
这并不让人意外。光看她发的那些邮件就知道,朱迪斯·马瑟森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见到她本人更让我确认了这一点。至于科林,他本来就不太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