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今天休息对我正方便。……不过你这么做自己不是要亏本?”“这是一辈子的信誉,休息一天算不了什么……大家都觉得这儿的面好,更不能拿不好吃的糊弄人。”“你这个人太固执,实在拿你没办法。你头上的毛巾包得太紧了吧?”太郎笑着点点头,一边准备摘下毛巾。“晚饭还没吃吧?”六助问道。
“是,光顾着和面粉干上了,忘得一干二净。”“那正好。”说着六助递过一盒爱子做的盒饭,“你给我来份特大份烧麦,得够三个人吃。”
太郎望着五色花圃似的盒饭,不禁发出了赞叹声。
“对了,六助的太太回来了吧?”
“没有,那婆娘不会给我准备盒饭,你先吃再说吧。”六助神秘地笑着。“你笑什么,笑得让我看着心虚,不会是在饭里给我下了毒药吧?”“毒药倒是没有,放点春药什么倒有可能。
”“春药?那这饭我不吃了。”“为什么?”“最近我可打算离女人远点了。”“是为了那位叫百合的女招待?”太郎的笑脸突然阴了下来,摇着头说:“昨天我和她分手了。和她解除了婚约。”
爱子刚一进家门,电话铃就响了。“喂,是细野小姐吗?我昨天接过你打的电话……”听声音就知道是六助太太来的。“我正想过会儿再给你去电话呢。”“现在你方便吗?”“没事。”“对不起,你能出来和我见一面吗?”“现在?你不是在松江市吗?”“不,我已经到东京了。是在东京的旅馆打的电话。”“在东京?”“对,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反复考虑了好久,今天早上还是坐车离开松江回来了。六太还在睡着,我没法上你家去……”“行,我现在就去。”爱子问了问位于东京车站附近的这家旅馆名字,放下电话就出去了。
“哇,又下大雨了吧。”缟田正打算从后门偷偷地溜进去,只听见报社的保安在和他打招呼。“这不是一般的雨淋的呢。”缟田只好开玩笑着回答。乘保安还在莫名其妙,急忙上了楼梯,向社会部办公室跑去。虽然刚在公寓管理员的说明下消除了偷内裤的误会,在回公司的地铁里也够狼狈的。东京人一般对与己无关的事不大关心,但是大晴天的进来一个满身湿漉漉的男人,许多人还是投来了好奇的
目光。“哇,又下大雨了吧。”社会部熟悉的人一边手里忙着,一边又问着同样的话。幸亏这些人没工夫听人回答。只听见他又接着说:“喂,告诉你,今天傍晚一位自称是赤军的人打来电话说:‘你们报纸登的,说什么弓月纯子被人刺伤不可能是我们赤军干的,我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听起来这个电话不像是在胡说。另外听说警方已经把弓月纯子的经历调查清了,她确实六年前和铁雷鸟有过一段特殊关系,但是一年前开始,交的这位男友不是什么激进革命军组织的人,而是黑社会的一个大佬。”“我想也是这样。弓月纯子根本就不知道铁雷鸟在哪儿,雷鸟现在不知道正藏在东京的哪个角落,无声无息地活动着,也许正在哪儿嘲笑着报纸上登的消息,什么前女友被赤军追杀之类的假新闻。”“这么说,弓月纯子说的是假话?她不是说什么自己知道雷鸟的住址?”“不,她只想让我们科的六助去告个密。但是在警方面前她又说了真话,说自己确实不知道铁雷鸟的住所。……这么说,警方一定会怀疑她说的不是实话,于是就会被她演的这场戏彻底欺骗了,把精力放在调查她身上,开始对她进行跟踪,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我说这些你已经明白她要干什么了吧?”“我还是没听明白。”“以后会明白的。总之,你们
社会部老想着能一下子找到铁雷鸟的住所,看来这不容易,而且还会把事弄复杂了。”
缟田离开社会部,想乘电梯到四楼去,因为想起了向阳科在四楼的更衣柜里有件可换的衣服。他按了电梯按钮,电梯的门开了。“科长!”“小老鼠!”从电梯内外同时传来两个声音。小川睁着圆鼓鼓的眼珠,不解地望着满身湿透的缟田。“这就是水难之相了吧……你算的卦准是准,只不过晚了一天。”缟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叫百合这个女人已经跟你分手了?”六助看着正慢慢吃着盒饭的太郎,一边急急忙忙往自己嘴里扔着烧麦问道。当时太郎之所以同意和百合订婚,完全是在百合的积极进攻之下不得已答应下的。一天晚上,百合突然向太郎说:“先借我三万。”太郎把钱借给她以后,第二天晚上百合左手的无名指上突然多出了一枚闪亮的宝石戒指。“好看吗?”她问太郎。太郎没有点头,但是被她这么突然一问,也不好回答说不。公平地说,百合这名女子本质上也不算坏,如果不出什么大变故,就这么跟她发展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然而终归这不是自己最希望的,自己不能老骗着自己,因此,昨天晚上太郎终于向她明确地说出了一切,请求她同意双方解除婚约。
“不,还没有最后了结,她说让我最后再等一天,今天晚上
她该答复我了。”太郎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开始默默地吃起了盒饭。去年的十一月,在爱子的请求下,双方解除了婚约,那时自己承认受过的痛苦,今天又要让百合再承受一次。对此太郎心里也十分难受。自己太认真了。就像头发上的面粉,已经粘得太牢了,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复杂。但是,这些心思还不能对六助说。六助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做人太过于无所谓,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想,所以他太太跑了整整一年的问题还得不到解决。
“刚才听你说,自己不能再骗自己了。那是不是说,你的心里还忘不了另外一个人?”
六助突然问的问题,太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盒饭好吃吧,这就是你还忘不了的那个女孩给你做的。”太郎惊讶地看着六助,瞪大了眼睛。
“爱子做的实在好吃,我中午吃的也是她给做的。——你光想着一辈子为客人做最好吃的拉面,还是想想这辈子怎么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盒饭吧!”
听完六助说的话,太郎像触电似的睁着大眼说不出一句话来。六助正想说,哪来这么大惊小怪的?回头一看,才知道让太郎吃惊的,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话。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
门口站着的女人脸上化着厚厚的妆。和六助目光相对时,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的原来正是百合
。看来她已经把刚才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了。百合猛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故意装作轻松地大声嚷嚷着说:“今天怎么临时休息啦?我都饿坏了,把你剩的这半盒盒饭给我吧。”说着从太郎手里一把抓过盒饭,俯身吃起来了。她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两个男人呆若木鸡似的看着她。一会儿,只见她停住了筷子,乱发中传来一句话:“真的,太好吃了。太郎,这种盒饭不吃太可惜了,看来你要跟我的话可吃不着,我根本就没做过饭。”说罢,她一甩头发抬起头来,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戴到其他手指上,身子转向太郎,做作地堆满笑容说:“这个戒指我就要了。被你甩了一辈子,把这个作为补偿不贵吧。”说完百合猛一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还呆呆站着不动的太郎,这回六助倒显得反应相对迅速,他三步二步地冲出小店,在霓虹灯闪耀着的人群中仔细寻找着百合的背影。远远地,他看见百合那蔷薇图案的连衣裙在人流中大摇大摆地越走越远。
六助在下一个拐角终于追上了她。他紧紧地抓住了百合的手腕。百合回头看着六助,只见她眼眶里满是泪水。泪水溶化了百合的睫毛膏,流下的泪也带着黑色,顺着百合的脸流了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就这么分手?”六助问道。
“就这样吧。”百合无所谓地回答,“不过希望你能帮
我做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请你狠狠打我一拳。那样我就能彻底把太郎忘掉了。”
六助正想点头,但转念一想说道:“这么做不合适,反过来你就把我当成那位姑娘,打我一拳出出气吧。”六助笑着说,“我今天正希望有个女人来打我。”差一点儿就把“有个女人”换成“我那女人”说出来了。回头再看看百合,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回答说:“那好吧。”还没等六助做好准备,一记运足全身力气的重拳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六助脸上。六助的眼前顿时金星四溅,过了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来。只见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个个眼里都充满了好奇和满足。而百合已经穿过人群走远了。六助只能用手痛苦地捂住脸,目送着那身蔷薇色的连衣裙远远离去。挨了这重重一拳,六助的脑子就像从冬眠中醒来似的清醒,季节虽然已近夏天,六助的心还像春天的小河一样温暖。在这股暖流的激荡中,六助眼前模模糊糊地又看见了爱子早晨的盒饭里用番茄酱写的“爸爸”两个字。
“你们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件,一点儿也不告诉我,实在不像话吧。”听完缟田叙述的事件经过,小老鼠不满地撅着嘴抱怨着。
两人正坐在开往六本木的地铁车厢里,想到好久没去的鹫津的小店去。“这么说来,偷内裤的一定就是弓月纯子了?”
“不
但是她偷的内裤,连在门上用红漆写下‘下地狱去吧’的也是她自己。而且公寓管理员说拿刀扎伤她的一定就是住在公寓里的人,这句话当然说对了。因为不是别人,扎伤她的正是弓月纯子自己。”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让六助打电话举报带出自己,偷走周围住户的内裤,而且半夜在屋里制造爆炸声,在门上涂上红字,甚至昨天夜里拿刀扎伤自己——她这一切谜一样的行为统统只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你懂吗?”
“我不大明白……”
“道理十分简单。她想让警察盯上自己,然后警方肯定会派人跟踪和监视。你想,假如谁害怕有人追杀自己,他会怎么办?”
“那当然是打电话让警察来保护啦。”回答完这句话,小老鼠不由得“啊”地小声叫起来。他终于明白缟田想告诉他的是什么了。
“弓月纯子在这一年里和黑社会的大佬有了关系,可能两人之间因为某种原因闹起了矛盾,所以黑社会组织才会派人追杀她。根本和什么激进革命军组织毫无关系。前天晚上六助发现她被人追踪,我想就是那些黑社会组织派的人。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有危险,所以在发现身材粗大的六助后,一直抓着他不放。她住的公寓附近原来就出现过偷内裤的贼,当时报警后警察就加强了那一带的警戒。她想,一旦再次发生这种案件,在楼下
蹲守的警察就可以保护她。即使这样,她仍然不放心。此时她从报上看到铁雷鸟潜伏在东京的消息后,于是就利用自己数年前和铁雷鸟有过特殊关系的这件事,假装自己知道铁雷鸟的住处,让警察来盯上自己,只要警察一天到晚一直跟踪监视她,这一来那些黑社会的人就完全无从下手。这还不够,她又用刀把自己扎伤,住进医院后当然处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虽然受了些伤痛,但是总比整天提心吊胆,怕人追杀好受得多了。这次的事件跟什么铁雷鸟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说起来,她自己倒像是一只用各种保护色来隐藏自己的雷鸟呢。”
“这么说,这次的全部事件全都是因她寻找护身的手段而引起的了?但是如果自己的生命有危险,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警察保护,而要想出这许许多多十分复杂的办法呢?”
“她主要是担心自己跟黑社会的那些恩怨,不会引起警方的多大注意,而且通常要是报告了警方,会更加剌激黑社会组织,他们就更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缟田把这一切都解释完了后,感慨地吟起了自己小时候读过的一首诗:“大山鸣动——雷鸟飞翔——”似乎还在为自己不能亲手把那名爆炸高手铁雷鸟擒获而懊丧。
“不,不,科长,您别灰心。”小老鼠十分认真地对缟田说,“我昨天又替您算了一卦,这次可是
大大的吉卦啊。我算准了您这一辈子总有太阳照耀着你。你看,这可是表示前途无量啊!”
“噢,太阳啊,那借你的吉言了。你算的卦还真每回都准。”缟田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我那办公室可是天天能晒太阳,你算的这卦的意思,该不是暗示我一辈子不得调动和升迁,天天就在向阳科晒太阳了吧?
“我这就给六助打电话。”爱子从旅馆房间的椅子上站起来,像一名在大会上宣誓的运动员代表那样坚决地说。六助的妻子在一旁担心地站着。她虽然比结婚典礼上看到时显得老了些,也许因为生完孩子的缘故,身材看起来却更加丰满。这次她终于回到了东京,可是又在离六助家不到二十分钟的这里停下了脚步继续观望。对于她的心情,爱子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六助的太太和自己一样,都曾经主动离开过心爱自己的人。虽然明知对方在盼望自己回心转意,但是重新打开被自己关上的大门的确需要一点勇气。以往好几次就是缺乏这最后的一点勇气,才把事情弄得这样复杂。要是自己能有这点勇气,当初早就和太郎共同迎来一个完美的大结局了。如今,爱子对于这种结局已经不抱太多的奢望了。她唯一希望的是,哪怕自己得不到幸福,怎么也要让六助一家得到幸福和团圆。
“太太,你只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过,推开门说一声‘我回来了’,不就行了吗?就像刚刚出去买东西,回家的路上走累了,在路边的长凳上休息了一会儿再回去一样。”
“可是这长凳一坐就是一年,也太长了吧。”“六助已经把屋子清理得干干净净,正在盼着你回家呢,这回你们家的空间是够你们二位的了。”
“可是和他见面说些什么呢?”六助的妻子刚说到这里,那位躺在床上正睡的孩子突然大声哭闹了起来。“你就什么也不用说。你们六太的哭叫比你说什么都管用。”
说着爱子拿起了话筒,拨通了六助家的电话,但是传来的只是一遍又一遍接通了的空鸣声,很久也没人出来接电话。
“这么要紧的时候他能跑哪儿去?”爱子抱怨道。一边对站在一旁满脸不安的六助妻子说:“没关系,我再拨一遍试试看。”
同一时刻,在六本木的太郎的店里,六助正举着话筒怔怔地站着。“这么要紧的时候,她能跑哪儿去呢?”接着他对站在一旁满脸不安的太郎说,“没关系,我再拨一遍试试看。”说着,又拨了爱子家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