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原来弓月纯子真是给警方打的告密电话!说她知道铁雷鸟隐藏的地点……”想到这里,缟田不由得和六助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的眼神刚刚碰在一起,马上就被剃刀似的眼神从中切断,只听那凶恶的嗓门又响了起来:“警察也是刚从你说的话里才知道,真想不到居然是她自
己让人打的电话……”
原来这样!青兰女子大学的弓月纯子知道柳泽勉住在哪儿——昨天夜里这位纯子自己让偶然碰上的六助给警方打的电话。警察接到电话后十分重视,今天一早马上就到青兰女子大学了解了弓月纯子的情况,还到她的公寓找过她。
“知道为什么我们接到电话后会这么重视吗?打电话来的男人声音又阴又恶,简直就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六助正想对这位口气凶恶的警察顶几句,警察好像早就料到了六助的举动,挑衅似的咧嘴露出一丝嘲笑。这哪像是个警察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凶犯阴险的冷笑。缟田见状慌忙弯下腰,赔着笑脸问道:“那么你们警察找到弓月纯子后她是怎么说的?”
“当时她满脸怒气地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铁雷鸟的住址,这种电话根本就是个恶作剧。她这番话反而引起了我们的怀疑,于是今天早上开始,我们对她实施了跟踪。……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恶作剧,而且,明明是她自己让人帮着给警方打的电话……”
“但是,既然后来她矢口否认,那为什么当初要让人替她打这个电话呢?”
“这——不清楚。”警察双手交叉在胸前说。六助和缟田对这位谜一样的女人的行为也完全无法理解。也就是说,她让六助给警方打电话,分明是让警方调查自己,但又对警察说对此一无所知
,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许,从打完电话到今天早晨这段时间里,弓月纯子身边又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她的态度?但是六助心里坚定地认为,从让自己替她打电话起,到向警方否认这一切,弓月纯子的一系列举动都是早就谋划好的。但是她这么做目的何在?这一切都还完全不明白。但是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实的,这就是弓月纯子找到六助替她打电话,完全是找错了人。她完全没有想到,六助这位在报社里无足轻重,被排挤到最不受重视的角落的人,不,是角落的角落里的人,到底也是个堂堂报社的,对这种新闻事件的兴趣,那可不是一般的浓厚。不但完全记住了电话的内容,而且还要亲自弄它个水落石出。这是她完全没有估计到的。
“那么说,警察从今天早晨就开始跟踪弓月纯子了?”
六助问道,警察轻轻点了点头。
“你问这些干什么?——”
“不,不,我想了解这些情况后,看看还有什么能提供给您的。……目前警方掌握弓月纯子和铁雷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能不能把这告诉我?”
缟田听了六助的话暗暗吃了一惊,急忙朝他看了一眼。只见那双山羊似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那意思分明是说:“就得这么办,戏还得往下演。”缟田的想法和他完全一样。虽然这跟爱社如家的精神挨不上边
,但好不容易已经被卷入这个事了,还不得好好探听出点消息让社会部来个独家特大新闻?
这些事警察当然不想往外说,但他们总算从警察吞吞吐吐的嘴里掏出了一些有用的材料。据弓月纯子自己说,她在六年前的确和柳泽勉交往过几个月,当时她还是大学一年级新生,在柳泽勉的追求下和他保持了一段关系。过了几个月,自己知道柳泽勉是激进革命军组织的成员,还是人们闻名色变,绰号叫“恶魔之指”的爆炸专家之后,已经和他分手了。当时自己提出断绝关系时,柳泽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但是从此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以后柳泽叛变了赤军,投靠了黑军组织,在那里又有了铁雷鸟的绰号,这次柳泽勉在警方的行动中侥幸漏网逃脱等经过,都是从报纸上才看到的,自己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柳泽的住处。——弓月纯子坚持这么说。
警方当然无法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断定她必然隐瞒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不说。这一点六助也颇有同感,而且那天还从邻居口中得知,弓月纯子的屋内曾经传出过爆炸声,可能属于赤军组织的人还在她门上写下“下地狱去吧”的红漆大字。这些都证明,她和柳泽不单纯是几年前的男女朋友关系,在弓月纯子和柳泽之间,以及她和两派极端军事组织之间,一定有着更为复杂的关系。
“我说完
了,该你把知道的说说了。”警察催促道。六助把昨天夜晚自己跟女人一起逃跑时,发现有人追踪的事告诉了警察。
“那很可能是赤军喽?”警察小声嘟囔着说。
六助暗暗点了点头。不但是警方,还有赤军组织也在追寻柳泽勉的行踪。也许赤军的人已经知道,弓月纯子和柳泽勉不是单纯的前男女朋友的关系,相信她与他之间还保持着秘密的联系。六助也十分肯定地认为,弓月纯子一定知道柳泽勉潜伏的地点。
既然己经弄清六助不是内裤窃贼,那么缟田和六助这两个对事件饶有兴趣的家伙待在警署里,这对警察们来说只能是个大大的妨碍了,得早点把他们打发走,免得在这儿继续讨人嫌了。“走吧走吧——”警察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缟田还显得有点恋恋不舍,走到警署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向他们交代一声:
“警官先生,请你们再花点工夫,调查调查弓月纯子的公寓发生的那几件偷内裤的事吧,这里一定有点来头。”
警察们一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色。正想伸手把这个班门弄斧的家伙推出门外,免得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啰唆不休,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还得先接完这个电话再说。已经出了警署门口的缟田和六助,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你说什么?有人袭击了弓月纯子?”那是刚才那位想请他们快点离开的警察的惊
叫声。
“早上好!”爱子满脸笑容地打着招呼,可是回答她的只是两声大大的哈欠,那是从缟田和六助的嘴里发出的。六助打个哈欠并不奇怪,可是今天科长怎么了?
“你们怎么啦?是不是通宵干什么了?”
“嗯,忙乎了整整一夜,可把我们累坏了。一点儿没睡,一点儿没吃。对了,爱子,一起出去吃午饭吧。”缟田说。
“吃午饭?现在才刚刚早晨九点,还没开始工作呢!”
六助用手指撑着脑袋,目光惺忪地看着缟田说:“这叫时差紊乱。到了这把年龄,就熬一个晚上都受不了,真可怜。时间的感觉完全乱套了。”
要是平时,准有什么热闹好看,可是今天六助的讽刺一点也没听见回应。看到缟田双目无神地坐在那里发呆,看来缟田的时差紊乱的确已经不轻了。而这位说别人时差紊乱的六助,本来和正常人的感觉就存在一点儿时差,前天和昨天两个晚上没睡以后,看来头脑中设置的时钟则完完全全破坏了,老是在问:“离下班还有几个小时?”肚子咕咕的响声响遍了整个办公室。
“正好,我今天给你们二位带了两份盒饭,早就早点儿,你们把饭吃了吧。啊,不过,你们俩吃饭之前可要先洗把脸,怎么也得精神点儿吧。”
大概是盒饭这个词起了作用,两人急忙跑进洗漱间,整理了一下,回到屋里打开了盒饭。
爱子一直紧盯
着六助,但是六助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爱子期待的表情。一、二、三……爱子在心里悄悄数着,一直数到第十二下,六助的脸上才微微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抬头看了爱子一眼。爱子微微笑了笑,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六助什么都不要说。那件事她可不愿意过早地让科长知道。
缟田的眼睛瞟着六助的饭盒——“那么说,这位叫弓月纯子的女人昨天夜里差点儿让人给杀了?”爱子的尖嗓门又把缟田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是的,这就是昨晚我们俩没睡的原因。”
缟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一边把昨天夜里的经历说了一遍。得知弓月纯子遇袭的事情以后,缟田和六助带上一直负责警方案件的本社记者,急急忙忙向案发现场奔去。弓月纯子被人用折叠刀刺伤,这件事发生在半夜一点稍过。那时六助被当成内裤贼刚被带往警署不久,在现场蹲守的两名警察突然发现弓月纯子房间的窗户突然打开了,有人在大声呼喊救命。警察急忙跑到二楼一看,弓月纯子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倒在窗户旁边,已经昏了过去。警察赶紧把她送往医院抢救,好歹救回她一条性命。但是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弓月纯子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回答。看来,凶手是从公寓的后门进来的,而且谁也没有见过凶手的样子,现场也未留下任何痕迹。缟田了解了这些情况后
连夜赶回报社,向社会部值班人员详细地述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后,天已经亮了。
“嗬,这可是咱们报纸的独家大新闻啊。”
听爱子这么说,缟田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时电话恰巧响了,只听缟田拿起话筒说道:“哎呀,您就别客气,不用专门来一趟,有事我过去。”挂上电话,缟田扬扬自得地站起身:“社会部的部长要来感谢我——”说着少见地挺着胸走出门去。
门关上以后,六助发现桌上还摆着一个刚刚打开的饭盒,说:“这是怎么回事?”盒饭上用番茄酱写着一行字。“恭喜你当爸爸了。”爱子在一旁笑容满面地瞧着。
“要真想偷女人内裤,还不如偷些婴儿尿布更实惠些。”
“这么说,那边哭着的婴儿还真是……”
爱子慢慢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也把我累坏了。”
原来,昨天爱子下班回到家,就拿出六助找到的妻子的通信录,从头挨个打电话问起来。当她打到第二十九个电话时,才找到一位她的朋友,回答说最近母子俩还在自己家借住过。
“听说孩子是一月十一日生的,是山羊座。你太太离开半个月后才发现自己怀了孕……是个男孩,你知道叫什么名吗?”
六助摇了摇头。
“叫六太。”
看来六助还没找到实际的感觉,还一直呆呆地盯着前面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才咂巴着舌头嘟囔着说:“这给起的什么名字!弄不
好再养出个跟我似的笨孩子……”
“听说这孩子长得真像爸爸,不大像山羊,倒有点像大猎犬。你太太可惨了,今后得陪着两条大猎犬过了。”
“那么,她没说什么时候才回来……另外,她知道我现在的住址吧?”
“她知道。昨天晚上我还跟她电话里聊过呢。你不是说,她现在在山阴地方吗?我看见电话本上有一个松江市的旅馆电话,就打过去试试看。原来正是你太太读书时候的同学,现在正开着旅馆。……”
虽然只在结婚典礼上见过一面,六助的妻子还记得爱子。当爱子在电话里告诉她六助在等她回来,她只回答了一句:“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就挂断了。原来六助的妻子就在同学开的旅馆里一面帮人干活,一面养育着孩子。
“你放心。你太太百分之百会回来。只是嘴里不想答应得太痛快了才这么说。……今天晚上我再打个电话劝劝她。我会替你像电影里那样冲她大声喊几句……”
六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抓过盒饭埋头吃起来。刚吃到当爸爸这几个字的地方,突然抬起头对爱子说:“爱子,你自己带的那份饭呢?干脆你把它也让我替你吃了吧。不是我馋,实在是……”
这天傍晚,缟田下班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声:“今天晚上有事,就不回去了。”就直接向出事的那栋公寓去了。刚才接电话
的女儿只是说了声:“知道了,爸爸昨晚不是也没回来?”完全没有一点关心自己的样子,就咔嚓一声把电话挂了。但是对于这些,缟田已经不生气了。在科里,爱子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将来小老鼠和六助有了孩子也会挺热闹。当然这两个坏种到底怎么样长大了才知道。报社的这间屋子比家里更有点家庭气氛,回到自己家只是呆呆坐着,就像现在盼着干事一样。反正不管在哪儿,一天中有半天觉得过得挺愉快,在当今这个社会就算是够幸福的了。
今天缟田到弓月纯子住的公寓去,是想更仔细地调查一番半个月前开始发生的内裤被窃事件。
公寓管理员看来把缟田误认为是警察了。说道:“刚才也有个警察来过,也是向我问的内裤被偷的事。”
看来,管理员昨天晚上见过缟田正在和警察关系亲密地讨论过事。缟田想,把我当成警察那是你的事,所以就没有说穿它。“噢,我不过想再问问。”缟田随便敷衍了一句。从管理员口中得知,从半个月前起,大约这里每天要丢一件女性的内裤。被偷的基本都是住在一层的,而二层的仅有弓月纯子两边的邻居。缟田想,知道这些今天就没白来。正想告辞了往回走,只听管理员又说道:“等等。这话刚才正在想该不该跟警察说。”
“其实昨天晚上弓月纯子被刺伤的时候,根本就没见过
有人从后门出入。……正巧那时候我女儿的男朋友用车把她送回来,下车后俩人正在后门附近小声说着话。所以我知道在那个时间前后一小时内,根本没有人进出过。这栋公寓只有两扇门,前面的门口有两名警察守着,那么就是说,那名凶手就是我们公寓里的人,所以我刚才担心把这个说了合适不合适……”
缟田听罢并没有显出吃惊,只是道了谢离开了那里,又绕到公寓的前面看了看公寓的绿色屋顶。管理人的话只是证实了自己的一个推理,而这个念头是在昨晚抬头看见公寓屋顶在夜光中显现的鲜艳的绿色后产生的。柳泽勉被人称作铁雷鸟,而这名弓月纯子才是根据季节更换羽毛颜色的真正的另一只鸟。
缟田的目光又移向弓月纯子旁边邻居家的阳台上。那里仍然晾晒着几条女人的内裤。二层的相临两间屋子的阳台都挨得很近,要想从弓月纯子的房间去偷两边邻居阳台的东西,只要用一根棍子就够得着。但是如果从一楼爬上去,或者在地面上用棍子去够,那就要难得多,除非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才够得到。缟田试着伸手比了比阳台的高度,又轻轻跳起来伸手比画着够了够。这时,突然从上面落下了什么,顷刻之间缟田的身上己经湿了个透。
“大家快来,这回是真抓到了。又是个偷内裤的。”昨天晚上见过的胖女人又出现在
了阳台上,正一边敲着桶一边扯着嗓子喊着。
六助根本没有料到,就在这个时刻科长又被当作偷内裤的抓住了,正掀起门帘迈进鹫津的拉面店。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可太郎的店门口还挂着“准备中”的告示。太郎正在用力揉着面。“今天怎么了?”“呀,今天实在没办法,这回买回的面粉太差,简直没法吃。这样吧,你帮我把门口的牌子翻过来,再合上门帘,干脆今晚停业休息。”太郎满头大汗地露着笑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