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台的东北大学读书时,伊坂幸太郎明确了成为作家的志向。为此,他做了大量的“预备工作”,包括阅读了大量的推理小说和纯文学作品,练习绘画,欣赏经典电影和音乐等等。后来。我们在其作品里,很明显地看到了漫画和电影的痕迹,而伊坂对于披头士和朋克的理解,更是独到而深刻的。
1996年,伊坂幸太郎创作的短篇小说《碍眼的坏蛋们》,获得了三得利推理小说大奖,但作品一直到2003年才更名出版。2000年,伊坂创作了长篇小说《奥杜邦的祈祷》,一举获得了新潮推理俱乐部奖,跻身文坛。在日本,推理界的新人获奖出道是件习以为常的事,但伊坂幸太郎的出现却引发了格外的关注,因为他太特殊了——
主人公被恶警逼迫,逃亡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这个岛上的居民从150年前开始,就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而指引他们生活的精神领袖,竟然是一个会说话、可以预知未来的稻草人!此外,小岛上的奇闻随处可见——说话永远颠倒的中年人,可以不需要理由、合法枪决任何人的男人……主人公想要请教稻草人怎么“回归”世界,可稻草人却在前一天被人杀害!可以预言未来的他,为什么没有预见自己的灭顶之灾?
这就是《奥杜邦的祈祷》,这就是伊坂幸太郎的处女作。他的出现,比之京极夏彦的妖怪推理和西泽保彦的科幻推理更具冲击性。他已经不再满足于通过一种设置的改变“修正”世界,而是将旧世界完全打破,按照自己的想象力和需要,重新构建世界。如果说京极夏彦和西泽保彦还需要就一些问题给出“规则”或“解释”,那么,伊坂幸太郎则“强悍”到不需要任何解释——因为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就像不需要解释鸟为什么会飞一样。
很明显,伊坂幸太郎的风格很讨读者喜欢,他很快成为了日本“票房”最好的推理作家之一。在台湾,他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和东野圭吾、宫部美雪、松本清张等人一起成为了读者的最爱。
其后,伊坂幸太郎的作品越发“神奇”:2002年,小说《Lush Life》为我们讲述了一幕“五合一”的故事,构思之绝妙在推理文学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伊坂因此彻底征服了读者;2003年的《重力小丑》和《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横扫了那两年日本所有畅销小说榜单,前者更是入围了直木奖;2004年的《孩子们》和《蚱蜢》先后入围直木奖;2005年的《死神的精确度》和《沙漠》也都进入了直木奖最后的决选,前者还获得了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并被金城武演绎为同名电影。
到这里,我们除了惊叹伊坂幸太郎的天赋和成就,一定会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重力小丑》、《孩子们》、《蚱蜢》、《死神的精确度》、《沙漠》,伊坂似乎也已经5次入围直木大奖了!如果不考虑到结果,我们就会发现,他和那个叫东野圭吾的人经历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区别在2008年到来了。这一年,鉴于直木奖多年以来给予自己的强烈刺激,伊坂幸太郎对外宣布,自己将退出直木奖的评选,终身不再和这个奖产生任何关系。随后,他出版了一本名叫《宅配男与披头士摇篮曲》的作品。这部作品秉承了伊坂天马行空的理念,征服了包括直木奖评委在内的所有读者。人们一致认为,如果这一年的直木奖不授予这部作品,这个奖项将失去公信力。可是,话已出口,驷马难追。纵使读者和伊坂本人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上帝开的这个玩笑。也许,在很多年之后,“伊坂幸太郎终身没有获得直木奖”将成为推理文学史上一个无法回避的词条,被后来人反复研究推敲。
笔者曾经和伊坂幸太郎有过沟通,他明确表示“只是想写自己喜欢的故事”。既然这是他的创作原则,我想,直木奖的事情只能成为一段插曲,不会让这位天才停下创作的笔。近几年,伊坂幸太郎佳作不断——《摩登时代》、《某位王者》、《SOS之猿》、《噢,爸爸们》等作品一直霸占着日本畅销小说排行榜。
伊坂幸太郎是一位好男人,一直和妻子、孩子生活在仙台,很少抛头露面——因为这样会减少他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有外国的出版社邀请伊坂,他总是说:“这个不是不可以,但是我需要先把家人安顿好……”
看到这里,我们应该很能理解伊坂幸太郎笔下那一个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那是伊坂美好的向往,因为他是一位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作家。
和伊坂幸太郎齐名的新锐作家是道尾秀介。如果说伊坂是一位无冕之王的话,道尾秀介则是日本推理在未来无可争议的王者。这一点,甚至连他的竞争对手们也不否认。
道尾秀介1975年出生于东京,是一位相貌俊秀的天才型作家。2004年,他的处女作《背之眼》一经问世就引发了轰动。这部作品融合了悬疑、恐怖和推理元素,颇有大师横沟正史遗风,同时又具有新时代鲜明的特色。
在恐怖悬疑小说大奖的评选中,评委绫辻行人非常喜欢这部作品,惊呼作者将会成为日本推理小说的新领袖。但是,有评委认为,《背之眼》的风格和京极夏彦的妖怪推理过于类似,因此最终只获得了二等奖。这个小插曲虽然没有动摇道尾秀介的信心,却也给了他不小的打击。好在,他将这个打击转化成为动力,发誓一定要写出最好的、令所有评委哑口无言的作品。
读者没有等待很久。2005年,道尾秀介创作了第二部 小说《向日葵不开的夏天》,一举入围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这部作品以小孩子的视角描绘了一个极度阴暗的成人世界。小说最后的逆转和颠覆,给每个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借助游戏化的视角讲述严肃的故事,这种风格贯穿了道尾秀介的所有作品。
2006年出版的《骸之爪》和《背之眼》同属于“真备庄介系列”(这个系列还有短篇集《流星之花》)。这个系列的故事具有浓郁的恐怖色彩。同一年创作的《影子》则和《向日葵不开的夏天》一样属于非系列作品,同样是以孩子的视角在讲述一个很成人的故事,同样充满了意外和惊天的逆转。《影子》被很多读者视为道尾秀介最高杰作,并获得了第7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
2007年,道尾秀介创作了《独眼猴》,开创了他的“地支系列”。这个系列将中国文化的属相和相关的十二地支融入了故事中,创作难度非常之大。到2011年,道尾秀介创作了《独眼猴》(申猴)、《所罗门之犬》(戌狗)、《鼠男》(子鼠)、《乌鸦的拇指》(酉鸡)、《鬼的足音》(丑牛+寅虎)、《龙神之雨》(辰龙)和《球体之蛇》(巳蛇)7部作品。其中,《乌鸦的拇指》和《鼠男》水准较高,前者还获得了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大奖。
道尾秀介的创作观是比较阴暗而绝望的。和伊坂幸太郎的“道路曲折,前途光明”不同,道尾的作品中往往看不到世界的希望,即便有一丝光明,也是稍纵即逝的。道尾秀介并没有完全构建一个新世界供自己使用,而是对固有世界不断进行“破坏”和“改造”。读者会在道尾的作品中看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但每每在最后,这种熟悉都会被彻底颠覆。这种心理的落差,比起一个完全架空的世界,更具有冲击力——因为之前我们没有任何准备。
2010年,由木村拓哉和林志玲出演的日剧《月之恋人》在全球热播,这部日剧的原作者正是道尾秀介。2011年,道尾秀介凭借新作《月和蟹》获得了直木奖。之前他和某东野君以及某伊坂君一样,已经四次入围而无果。但是,比起年过半百才获奖的东野圭吾,比起年岁轻轻就“自暴自弃”的伊坂幸太郎,36岁就拿到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和直木奖的道尾秀介,已经太了不起了。
在道尾秀介获奖之后,笔者和他作过一些交流。道尾说,一直以来,他都秉承着一个创作理念,这个理念是一位日本高僧告诉他的。这位高僧曾经送给道尾秀介一幅卷轴,上面写着四个字——“鬼手佛心”。“创作的手段可以千奇百怪,但这些必须建立在一颗慈悲之心之上。作家心中充满了善意,写出的作品才不会被读者忘记。”日本推理文学的新领袖能有这样一种创作信念实在是读者的福气。
除了我们提到的这些作家,在新千年里,三津田信三、恩田陆、樱庭一树、凑佳苗等人,也是这个领域中的佼佼者和主力军。
新时期的日本推理,在诸多天才作家的努力之下,已经走出了类型模式的束缚,跃进到了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上展示自己。对于一种文学类型来说,也许,消失将是最好、最彻底的永生。它洗尽铅华,秉承着所有优秀文学作品的普世精神,为更多喜欢阅读的人提供着快乐。
附录 一、我不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泛论中国原创推理
中国的创作者们,我期待着你们的作品。
——岛田庄司
不论您是已经阅读完前面所有的章节,或者只是随意读了其中的一两个章节或段落,都会发现,笔者一直在试图使用相对轻松的方式和您进行探讨。因为,推理文学本身就不应该是一个很沉重很学术的命题。
但是,在这一节,我不得不改变自己一贯的腔调,因为我们遇到的这个话题没有什么辉煌的历史和成就,有的只是一些迷惘的探索和尝试。这个话题就是“中国原创推理”。
首先,有一点是务必要声明的。推理小说对于中国人来讲,是纯粹的“舶来品”,绝对不是我们原创的。很多声音认为中国古代的公案小说远远早于埃德加·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而这才是最早的推理小说。这里笔者需要明确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中国的公案小说不是推理小说。
公案小说的着眼点在“人”,小说通过一系列事件(尤其是犯罪事件)刻画主人公的英雄形象,突显人物的忠义品格,以此达到警世和教化作用。我们耳熟能详的《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狄公案》、《海公大(小)红袍传》等,都是这样一种作品。
而且,为了达到上述目的,也是受当时客观认知能力的限制,公案小说中常常出现非科学的甚至完全属于迷信范畴的元素,如包公铡判官、审乌盆等。更重要的是,这些元素是以一种不对等的形式出现在作品中,成了“侦探”追索真相的“专利”,这样处理,毫无疑问会使小说失去科学性和公正性。
因此,无论是创作原则还是创作手法,中国古典公案小说都和推理小说相去甚远。
推理小说来到中国的时间,大体和日本相同,是在19世纪末的清末民初。清政府紧锁的国门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开,推理小说也伴随着枪炮涌进中国。由于这类小说符合读者的猎奇心理,因此很快得到了中国人的认同。
和日本类似,中国人认识推理小说,也是从福尔摩斯开始的。1896年,编辑张德坤在《时务报》上刊登了一篇名为《记讴者复仇》的翻译小说,这就是福尔摩斯故事中着名的《驼背人》一篇。随后,大批学者、文人开始译介推理小说,翻译作品一度占据了中国大半市场。客观地讲,当时中国的翻译水准要高于日本。一方面,从事推理小说翻译的都是林纾这样的大家;另一方面,翻译作品的数量和质量也都丝毫不逊色于日本。
面对这种繁荣局面,中国的创作者自然会尝试推理小说的创作。其中的领头人,无疑是有“中国推理小说之父”之称的程小青。
程小青原名程青心,1893年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程小青家境十分贫寒,在钟表店当学徒。他自幼喜爱读书,甚至为此自学了英语。18岁时开始从事文学写作,先后与周瘦鹃等名家合作翻译了多部柯南·道尔作品。
受到福尔摩斯故事的影响,程小青开始创作推理小说。1911年,上海的《新闻报》举办小说征文大赛,程小青的以霍桑为主角的小说《灯光人影》参与角逐,结果受到读者空前的爱戴。本来,程小青小说中的侦探叫“霍森”,因排字工人的失误,变成了“霍桑”。受到读者鼓励,程小青先后写出了《江南燕》、《珠项圈》、《轮下血》、《白衣怪》等30余部推理小说,一举奠定了自己在原创推理领域的地位。
程小青的“霍桑系列”明显受到了福尔摩斯故事的影响——采用了“神探+糊涂助手”的模式;采用了助手包朗的第一视角叙述方式;运用了很多在当时非常先进的科学的侦破手段……
同时,程小青最大限度地将这个系列打上了中国烙印。人物、背景、事件均发生在中国,故事里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模式也非常中国化。而且,程小青吸收了大量当时盛行的鸳鸯蝴蝶小说、谴责小说、黑帮小说的元素,反映了当时中国龙蛇混杂的社会现实,非常具有代入感。因此,程小青也成为了无可争议的“中国推理小说第一人”。
程小青一生都在不遗余力地推广推理文化,虽几经沉浮,却不改其志。他参与制作并主编了一系列推理文学杂志,是这个领域的先驱。一直到解放后,程小青依然活跃在推理文坛的第一线,直到1976年去世。
受程小青的影响,当时的中国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推理小说创作者。孙了红、于天愤、张碧梧、赵菬狂等人竞相登场,共同打造出了中国推理第一个繁荣局面。很多评论者认为,就起步水准而言,中国推理要远远高于1923年之前“混沌期”的日本,甚至可以比肩江户川乱步出世之后的“新青年时期”。
但是,客观条件没有给中国推理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伴随着连年不断的战争和一蹶不振的经济,中国推理的第一波浪潮就此终结。
新中国成立之后,大量公安文学和反特小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有人认为这是中国推理文学第二次热潮,但笔者并不这样认为。我们且不说公安文学和反特小说究竟是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推理小说,即便算,这种局面也是在客观的政治条件(包括我们当时的社会体制和前苏联意识形态的影响)干预之下催生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文化领域的繁荣。
真正的第二次繁荣出现在改革开放之后的20世纪80年代。伴随着出版环境的宽松,一大批优秀的外国推理小说来到中国。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
1979年,《译林》杂志创刊。在创刊号上,杂志全文刊登了“女王”的《尼罗河上的惨案》——这部作品改编的电影在当时引发了轰动。这一举动引发了一场论战。很多专家学者认为,现阶段的中国不适宜大量译介外国文学,尤其是带有凶杀情节的推理小说。但是,读者的呼声最终压倒了一切,不久,群众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和埃勒里·奎因的《希腊棺材之谜》,推理小说的热潮不可抑制地爆发了。松本清张、森村诚一、夏树静子等名家的作品在20世纪80、90年代陆续出版,中国读者第一次领略到了诸位推理大师的风采。时至今日,群众出版社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应该是中国市场销售量最大的推理小说,连近些年的东野圭吾也难以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