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听时只觉似江流中偶有沙石,再作仔细咀嚼,顿时对这句话极为反感:
——原来她是为秦少游的虚名而委婉承欢的!
(秦少游算是什么东西!)
——如此说来,师师岂不是跟一般贪慕虚荣的女子没啥分别!?
戚少商怫然不悦。
李师师也瞧出来了,以后就少向他说她对其他的男于的感觉了。
她其实是明白男人是听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其他男人的旖旎往事的,只不过,有时候她无意间当戚少商作大哥多于情人,当他作知己多于丈夫,所以一时间竟把不说出来的也理所当然的说了出去。
尽管李师师认识秦观是在相识他之前的事,戚少商仍是感觉到痛乱他不能忍耐她和一切男子的缠绵,尤其是那么幼稚的倾情,竟会发生在他现在正把感情倾注于其身的女子的心里,这使他愈发感觉到嘲弄似的怅恨。
——竟似俗世女子那么贪慕虚荣:却是谁教你仍喜欢她!?
(真是自讨苦吃!)
由于她仍与其他男人保持交往,有时,戚少商难免想问出个究竟来:
——为什么还要对那些人、那种人虚与委蛇!?
(她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他(们)多一些?——这句话他觉得太伤情、太伤人、也大伤已,所以并没有真的间出来。)
李师师没正面回答。
“要活下去呀。”
她只这样说。
这回答戚少商当然不满意。
“要活下去,就一定要跟那些人混吗?”戚少商冷笑,”不混就活不下去,那真是笔混帐了!”
李师师见戚少商又佛怒了,于是就说,“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皇帝也不见呀!”
戚少商嘿声道:“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
李师师耸了耸肩:“至少,天下间有那么多人想见皇帝,却还是见不着。”
戚少商就说:“你见着了,就你幸运。”
李师师却顺着其势说:“所以这幸运我该好好把握——总不成连皇帝也不见啊,他可是不怕死,打从皇宫里出来偷偷会我哩!”
戚少商只听得心头火起,说:“他倒真的不怕死!”
他忍不住又讥刺了她一句:“看来,只要他纳你入宫,你只怕鞋也来不及穿就赶着上花轿去了!”
“也不是这样说……”李师师虽别有所思,却似没理会戚少商话里的讥诮之意,“我自有打算。”
听了这句话的戚少商,好像给迎面打了一拳,突然想起当年他的红粉知音息大娘。
一一啊,大娘。
(大娘。)
到这样一个湿凉如水初夏之夜,戚少商终于买了花,踏月披垦,飞梁越瓦的去找她——
送她花,问问她:像伊那样一个可以不择手段、必要时不惜与敌同眠的女子,可愿不愿意考虑嫁给他?
因为他最适合她。
而他最爱她。
至少,在这一个晚上,他是真的。
在这一刻里,他是深的。
真心的深爱她。
所以他要送她花。
第七章 醉后各分散
1.你若无心我使休
他要送花。
他今晚忽然有这样的热切,要把自那小女孩小手上接过的花,送给他喜爱的女子。
今晚他要送出这朵花。
送花是一种感情,一种冲动,一种把感情送出去的冲动。
——能接受他这朵花的女子,就算未能接受他的爱,他也会记得她。
记得她一生一世一辈子。
因为今晚他寂寞。
因为今晚他只要一个能欣然接受他这朵花的女子。
接受别人送花是一种感觉,接受一种感觉。
今晚他孤单。
今晚他要送出这朵花。
就在今晚。
今夜。
夜凉如水。
明月皎洁。
在白天,他已唱过了歌、作过了战,走过了风雨飘摇的路;在晚上,他便得要送出手上的花。
和他的寂寞。
在这京华的寂夜里,总有很多个寂寞的人,许多颗寂寞的心吧?
这点确然。
像戚少商这种男人,在奋战时不觉孤单,在拼斗时不怕寥落,可是一旦无意间看到了看到了一朵娇艳的花,蓦然看到一间房里燃起一盏灯、无由的寂寞便铺天盖地的涌卷而来,吞噬了他,直至没顶,一点余地也不留。
——难怪世上有采花盗:他们大概不止是为尝一个美丽女子的体温而冒险,同时也为分享那一盏灯亮时的温馨和灭时的幽秘而犯难吧?
戚少商当然不是采花盗,他甚至讨厌人采花,好生生、活刺刺的花因一个人稍动心动意便采撷下来,折于喜欢它的人的手上,那是多煞风景的事啊!
可是他手上有花。
——一朵鲜花。
他正要去寻访花的主人。
一一可是他自己又知不知道,这京城里、古都中、江湖上、武林间有多少美丽而热诚的女子,都在慕恋着戚少商这个人和他的事迹。她们大都是寂寞的。
她们都听过戚少商的故事。
——尤其在近日,戚少商趁蔡京下台之际,一气把一向支持蔡京、王黼、梁师成系统的“长派”、“圆派”,“方派”、“屈派”、“高派”、“矮派”六大派尽灭,更使他名声暴涨,如日方中。
他把“长派”掌门”刀剑书生”林大史逐出京城。
他把“圆派”首领“猫魔”鲁雪夫当场格杀。
他也把“方派”负责人“倒神”莫伯伤收为已用。
他亦把“屈派”掌门人“倒爷”莫扎德废去武功。
他更把“高派”统领“玉碎叟”庞德斩去一臂。
他甚至把“矮派”老大“互存老人”艾略德当场格杀。
他是依这些人所作所为施以惩戒。
而且惩戒得还恰如其份,十分适当,以致京里的人,都拊掌称快,额手歌庆!
不少少女更加神迷于这传说中的白衣男子,听说他四起四落,当过大学士,做过小寨主,江湖流亡过,官方通缉过,而今他却摇身一变,成为京城里第二大帮派的群龙之首,可是他仍然孤寂一人。
他到底是仍心悬于多年来他心仪的知已红颜?还是天下女子他未入眼?或是他本无心、无意,故而月老的七彩红绳总系不到他身上?
可是他已成了传说。
传说里的神话。
他也成了神话。
神话里的传说。
神话传说里的人物。
他成了不少少女梦中慕恋的对象:大家只知道他常只孤单一人,走过长街,走过夕阳,走过寂寞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