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闯出了名堂。
胆又给人打得翻不了身。
他打出了天下。
也流亡天涯。
他创建了非凡势力。
却也一败涂地。
可是他就从没有、从来没有……一个——
家。
所以他珍惜这一灯烛明。
一星如火。
一灯如豆。
——这一点微明。
因为这是他心目中的:
家。
游子倦了,要回家。
乌飞倦了,要回巢。
戚少商纵横天下,三起三伏,而今依然他步天下,做视群雄:只不过雍容进退自古难,他也跟一般人一样,需要一个;
家。
——家是什么?
也许就是只是有饭香、有牵挂、有一张旧床等他回来睡、有女人为他蹉跎时日而无尤怨、有孩子等他回来时叫他:“爹”。
家是一种栖息。
鸟飞久了,终需着地。
白日亮久了,总换上温柔的夜。
杀人的剑,终归要回鞘。
浪子倦了,要有个家。
问题是,这是否真的能算是他的家?
李师师的“熏香阁”灯火如黄色软绒,温馨如一觉好梦,李师师这女子也温柔如夜、美得像一场绮梦——要这是家,衬起他来,当然就是一个美人如玉剑如虹的家。
——可是这真的是只等待他一个男人回来的家吗?
如果他不能当这儿是家,那么,把李师师接回,”金风细雨楼”,有白牡丹那么甜美、恬丽的女人在,多英雄多好汉多豪杰多义士的“风雨楼”,也必能容得下、也拥有得起一场红楼里的春梦。
——只不过,李师师是不是他的女人?她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戚少商在今晚的月色如刀下了一个决定。
他决心要间个清楚。
在这段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对日里,他们相处得很好,很投契,很激情。
激情与深情毕竟有点不一样,深情远比激情深水,而激情却常见惊喜、十分刺激。
在这段日子里,戚少商总在可以见得着李师师的时候千方百计的见看李师师,在一起谈诗、谈画、谈史、当然绝对少不了谈情。
戚少商在过去的阅历里,也遇过不少的美丽女子:有许多女子只要知道他是戚少商就什么都愿意交给他,也有的女子并不知道他是谁却因看上他而喜欢上了他,当然亦有的女子是他喜欢的可是却没有缘份,得不到的。不过,到底,跟李师师谈情,终究是一件十分刺激和激情的事。
谈情说爱,有时并不是光说情、只说爱。有时,情是用棋来“谈”的。
李师师的棋艺很高,戚少商原先不知,他初下以为要让她,别把她迫出了娇嗔可不好玩了,女人都是输不起的——所以他绝少与女人比武斗气,下棋亦然。
却没料,真的弈奔了起来,方才知道,李师师真的善奔。戚少商善攻,他的棋艺有剑气,“攻城掠池,犹如探囊取物”,这是李师师笑着对他的恭维。
可是李师师的棋艺也非同凡响,每退守之时,尽蕴反击之机,守稳了,让对方攻竭了,她来一招反包围,往往毁敌于弹指间。
戚少商与她棋来棋在,一攻一守,恰好搭配一般,天造地设,将旁人,名士看得羡煞;他们若与李师师对弈,落子不二三千即给困于温柔家中,动弹不得。师师养母李姥也说:
“师师善守,公子擅攻,相望而弈,只羡鸳鸯。”
初时,李师师还真没有办法抵挡戚少商精锐之师、无坚不摧的攻势,苦守纠缠一阵后,总难免败下阵来。
戚少商笑道:“你棋艺是有天份,惜文气太重,守八分、攻二分,攻未及即求守,以致进无军气退有女儿志。你师承是?”
李师师也不温嗔,莞尔一笑道:“张先教我弈道。”
戚少商“哦”了一声,“张先是词坛领袖,他曾说你之俏是‘天下无二,盖世无双’。
他还作了一首《减字木兰花》来咏赞你。”
他随而吟道,“垂螺近额,走上红茵衣趁拍:只恐惊飞,拟请游丝惹住伊。文鸳绣履,去似风流尘不起:舞彻梁州,头上宫花颤未休。”
李师师没料戚少商能随口背诵得出别人赞美描写她的词,心中欣喜,便说,“张先的词写得好,人也好,你们要是能相见,必能成为好朋友。”
戚少商一笑截然道:“我不想认识他。”
李师师一怔。
戚少商晒道:“他在词坛很有地位,但在我看来,他的词脂粉气太重。尽管去似风流尘不起,头上宫花颤未休都是好句,但国家多难,风雨兴亡,他只一句舞彻梁州,如此了事,我得加他一句文人轻狂,只顾荒唐梦未醒。”
李师师已意会到戚少商的心意,之后就算跟他谈起贾奕、秦少游等文人、名士,也是点到即止。
可是,许是跟戚少商对弈多了,她的棋艺也大大精进起来了,且渐攻守且宜,攻势中隐含杀伐之气,且锐意逼人。
——有时连戚少商也给她杀着中的剑气迫住,亦曾一时为她锋芒所折。
这绝似是戚少商沉着布子的兵家之气,不过又在个中得到转化,孤高出尘、另辟蹊径,连戚少商也叹为观止,大是折服。
“能从我的棋路中作此变法,另成一家郁愤孤清的套路,才份之高,可喜可叹。”
李师师只嫣笑不语。
不过,到了关头要害,她总是输他一子半着,败下阵来。
输过几盘,戚少商掷子叹道:“你从我棋艺中另立一局、自成一派,这并不难,难的是能自甘落败,雍容进退自古难,你能认输求败,实要比只懂一味取胜争雄的人强上太多太多李师师仍含笑不语。
庭院牡丹花开盛,月下寂艳如灯。
对弈一如武功上的对坂,从交手、讲手里“迫”出真性情来。
他们看似下棋,其实也是在交手、交心,甚至也在说爱、谈情。
不但钟了情,也纵了情。
4.她是个点到即止的女子
情是好事。
欲很过雁。
情不是欲。
欲可以无情。
不过,情有了欲可以激化了情,欲有了情可以升华了欲,是以有情有欲,不但是过瘾好事,简直是人间妙事!
对李师师的感觉,戚少商除了觉得她一颦一笑很少女之外,也觉她真是很妙。
——伊实在是个妙女郎!
跟她谈情,永远有意外之喜,但也有难言之忍。
忍什么?
——动心忍性。
既动了心,就得要忍住蠢蠢欲动的性了。
到了戚少商这年纪,要谈情,那不只是爱,还有欲。
爱欲本就难分一--要分,就看满足了欲之后还爱不爱她,要是仍爱,那就是真爱!像戚少商这样一个精壮的汉子,他有澎湃无尽的情感和情怀,还有无尽的精力和精液,他要真爱一个女子,自然就想爱她的全部,而不只是她的跟,她的眉毛,她的魂魄,她的心……
当他看见师师妩媚万端,美目流盼之时,他就想跟她真个销魂。
可是她不愿意。
她婉拒。
戚少商初并不介怀。
——他只是想要,却不是一定要。
后来却懊恼了:
怎么许多人都能成为她入幂之宾,独对我拒于千里……!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