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街替龙五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喃喃道:“这地方实在已应该打扫打扫了。”
龙五看看他,忍不住道:“你自己的身上也有灰尘。”
柳长街笑了笑,道:“我不在乎,有些人命中注定了就是要在泥尘中打滚的。”
龙五道:“你就是这种人?”
柳长街点点头,道:“但你却不是,胡老爷也不是。”
龙五冷冷道:“你一定要拿我跟他比?”
柳长街道:“因为你们本是同一种人,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龙五闭上了嘴。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风吹着窗纸,就好像落叶声一样。
秋已将残,下雪的时候已快到了。
“老爷子在不在?”
“在。”应门的也是个老人,“你们在厅里等,我去通报。”
这老人满头白发,满脸伤疤,当年想必也是和胡力出生入死过的伙伴。
所以他说话很不客气,柳长街也原谅了他,就在这大厅里等着,已等了很久。
胡月儿呢?
她想必已经知道柳长街来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柳长街没有问,也没有人可问。
这地方他只来过两次,两次加起来只看见过三个人——胡力、胡月儿,和那应门的老人。
但你若认为,这地方可以来去自如,你就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要命”的意思,就是真要你的命!
胡老爷子出道数十年,黑道上的好汉,栽在他手里的也不知有多少。
想要他命的仇家,更不知有多少。其中有很多都到这里来试过。
来的人,从来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月色又渐渐西沉,大厅里更阴暗。
胡老爷子还没有露面。
龙五不禁冷笑,道:“看来他的架子倒不小。”
柳长街淡淡道:“架子大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又笑了笑:“何况,我若是你,我一定不会急着想见他。”
龙五道:“他也不急着见我?”
柳长街道:“他用不着急。”
龙五道:“因为我已是他网中的鱼?”
柳长街道:“但在他眼里,你却还是条毒龙。”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若没有问清楚,是决不会来见你这条毒龙的。”
龙五道:“问什么?”
柳长街道:“先问问这条毒龙是不是已变成了鱼,然后还得问问这条鱼是不是有利。”
龙五道:“问谁?”
柳长街道:“谁最了解你?谁最清楚这件事?”
龙五道:“蓝天猛?”
柳长街微笑。
龙五道:“他也来了?”
柳长街道:“我想他也是刚来的。”
龙五又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已有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笑道:“抱歉得很,让你久等了。”
长而宽阔的大厅里,还有道挂着帘子的拱门,将大厅分成五重。
柳长街他们在第一重厅外,这声音却是从最后一道门里发出来的。
一个枯瘦而憔悴的老人,拥着狐裘,坐在一把可以推动的大椅子里。
在后面推着他进来的,正是那应门的老家丁和蓝天猛。
也就在这时,忽然有“格”的一响,四道拱门上,同时落下了四道铁栅,将胡老爷子和柳长街他们完全隔断。
铁栅粗如儿臂,就算有千军万马,一时间也很难冲过去。
柳长街并不意外,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已见识过了,觉得意外的是龙五。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胡力的小心谨慎,实在没有人能比得上。
柳长街已站起来,微笑躬身。
“老爷子,你好。”
胡力的锐眼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很好,你也很好,我们大家都好。”
柳长街笑道:“只有一个人不大好。”
胡力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有这么样一天。”
他微笑着又道:“我也没有看错你。我知道你决不会让我失望的。”
柳长街看着蓝天猛笑了笑:“事情的经过,你已全部告诉了老爷子?”
蓝天猛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苦笑道:“你的出手若再重些,我只怕就连话都不能说了。”
胡力大笑:“现在你们两个总算已拉平,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再记在心里。”
他忽然挥了挥手,转头道:“把这些东西也全都撤开去。”
“这些东西”就是那四道铁栅。
满面刀疤的老人还在迟疑着,胡力已皱起眉,道:“你最好记住,现在柳大爷已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间,是决不能有任何东西挡住的。”
龙五突然冷笑,道:“好一双兄弟,一条走狗,一只狐狸。”
胡力居然面不改色,还是微笑着道:“你最好也记住,只要我们这样的兄弟还活着,你们这些人就一个个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铁栅已撤开。
胡力忽然又道:“把东西送给柳大爷去,把那条毒龙拖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他。”
老人家立刻捧着个锦缎包袱走过来,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套蓝布衣服。
正是胡月儿和柳长街定情之夜,穿的那套衣服,衣服上还带着她的香气。
胡力道:“这是她临去之前,特地要我留下来给你的。”
柳长街的心在往下沉:“她……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力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满面悲伤:“一个每人都要去的地方。”
“一去就永不复返的地方?”
胡力黯然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还年轻,你一定要把这种事看开些。”
柳长街人已僵硬。
胡月儿难道真的已死了?
她时时刻刻都在叮咛他,要他好好地活下去,她自己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早!
柳长街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可是他不能不信。
胡力叹息着,显得更苍老、更憔悴:“她从小就有种治不好的恶疾,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去的。她一直瞒着你,始终不肯嫁给你,就是为了怕你伤心。”
柳长街没有动,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