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脸妇人朝流浪汉点点头,不再多言,提起一口真气,全身骨骼竟悄声无息地渐渐缩了回去,没多久,又恢复成早先那副瘦小模样。她撕下袖子扎头缠眼,转身蹒跚地踏出门外,扶起地上的黑脸妇人,口中劝道:“哎呀你看看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硬要说话,说话就说话,好好轻声说不行吗?干嘛非得用力嚷嚷?我说你这脾气可真得改一改了。”
屋内众人听那叨念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的乞丐。那丐儿被大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从桌上下来,说道:“解毒要紧,我看还是先把那锅烧鸡端出来,分了吃吧?咦?对了,我那双草鞋呢?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脚冷。”说着便找起鞋来。
众人这时早已对这流浪汉佩服得五体投地,辛雁雁原本一直跪在邱奕兰身旁照看,听那乞丐出言提醒,也不等陆元鼎示意,便转进厨房去端那锅烧鸡。不一会儿,辛雁雁果然端出一锅少了鸡屁股、鸡腿的烧鸡出来。
陆元鼎有些放心不下,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左碧星,问道:“左兄,你看如何?”朱岐在旁立刻放声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咱们的命都是这位老兄救的。吃了!小兄弟,我信得过你。”说着便用手扯下一大块鸡肉,囫囵送入口中。其余众人见朱岐吃了,也纷纷跟进。那左碧星毕竟是赵楠阳亲传弟子,在十人中内力最为深厚,打从二妇与束百雨离去后便瘫软在地,寸步难移。还是徒弟赵令辉端了碗鸡汤,灌入他口中,这才慢慢缓过气来。左碧星回过一口气,便出声问道:“今日幸得这位兄台出手相救,尚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乞儿刚刚找到一只草鞋,正要穿上,听得此话迟疑了一下,回道:“我叫岳皋。”左碧星蹙眉心想:“岳皋?岳皋?怎么从没听说?”
朱岐倒是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原来是岳大侠,在下丹岳派朱岐。哈哈哈。今日老朱我真是大开眼界,岳大侠若是不嫌弃,咱们就交个朋友,让老朱我叫你一声兄弟,以后有空随时来我丹岳门,我老朱必定好酒以待。”
那名自称岳皋的乞丐见朱岐一派热血赤诚,不禁有些动容,将鞋穿好了,便道:“那又何必等到下次,这儿现成的酒菜,朱掌门不嫌脏的话,咱们这就喝上一杯如何?”“爽快!爽快人!”朱岐哈哈大笑,“来!我们喝。”这一老一少说着便拉过那黑黄二妇准备好的烧鸡、美酒,肆无忌惮地谈笑风生起来。那岳皋原本对朱岐似乎还有些顾忌,但两杯黄汤下肚之后,便已跟着朱岐一起摇头晃脑、喝酒吃肉,众人一旁见了暗自好笑,猜想这岳皋大约是被朱岐那股无人可挡的热情给感染了,再不然就是天生好酒,有酒便欢,任谁也没看出来,岳皋暗地里却一直在等着屋外传来三记哨音。
如此过了两三个时辰,果听得远方响起极细极微的尖锐哨声,一长两短,岳皋见屋内众人神色如常,显然皆未察觉,便也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汤碗,起身走到辛雁雁跟前。“小岳!”朱岐有些醉眼迷离,问道:“怎么啦?小岳。”岳皋看着这个几杯黄汤下肚,就改口叫自己小岳的虬髯老人,越发觉得他亲切可爱,岳皋暗自心想:“无论如何我得救他们一命。”
岳皋拿定主意后,便开口对朱岐说道:“朱掌门,听你们刚才说的,鬼谷是要辛姑娘身上那块白玉。”“唔……可不是嘛……”朱岐醉得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也知道,鬼谷的人不达目的,不会甘休。”“对对……”朱岐吼道:“大家要提高警觉!不……不能放松……”
“所以小弟想跟你借一样东西。”岳皋说道:“只要朱掌门肯将此物暂借小弟几日,小弟保证,鬼谷的人便绝不会再追来了。”
“什么东西?”朱岐问道。
“嘿嘿。”一直没开口,也不吃不喝的清霄派赵令辉突然开口:“若是想借走辛姑娘身上的白玉,老兄这个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不不不,我岳皋胆子哪有那么大?”岳皋瞥了一眼赵令辉,跟他身边的赵碧星,不知为何对这两人他心中一直有点反感。
“那你要借什么?”朱岐不解地问道。
岳皋突然伸手环住辛雁雁腰间,说道:“在下斗胆借辛姑娘来一用。”也不待朱岐同意,抱起她便向外间飞纵而去。
众人脸色大变,朱岐和陆元鼎连忙跟着冲出,但他们体内元气尚未恢复,又放心不下屋内伤者。奔行不久,二人气喘吁吁地各自停下,但见夜色中厉风吹雪,白茫茫的地上足迹瞬间便被大雪掩盖,二人环顾四方,却哪里还有岳皋和辛雁雁的身影?
五、水雨夜奔
岳皋抱着辛雁雁在风雪中一路疾奔,待得确定朱陆二人没有再追来了,便忽然改换方向,竟然往先前鬼谷哨音响起处直奔而去。辛雁雁浑不知岳皋正待自己去自投罗网,只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刚认识的年轻男子紧紧扣在怀中,不禁面红耳赤。事实上,打从在茶栈中,岳皋出手救了大家,辛雁雁的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他。这个浑身脏臭,没大没小,武林上下无人知道他是谁的岳皋,深深吸引了他。
辛雁雁江湖历练虽浅,但遇事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她惊魂略定之后,便想:“这岳皋武功这么好,若是为了这块白鱼玉坠,只须把我杀了便是,又何必带我一路奔出?只不知……只不知岳大哥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在辛雁雁心中,不知不觉间乞丐变成了岳皋岳大侠,此时更进一步变成了岳大哥。辛雁雁脑中思量不定,却不知岳皋心里也正自觉得奇怪:“这位姑娘倒是异常乖顺,忽然这么被我给劫走了,竟然毫不挣扎,连口气也不吭,莫不是吓昏了?”岳皋低头瞧去,却见辛雁雁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也正盯着自己瞧,两人四目交接,辛雁雁蓦地又是一阵脸红,赶忙转过头去。
如此约莫奔过一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风雪已停,大地一片悄声寂然。“奔逐这么远,差不多该要和鬼谷的人碰头了。”岳皋心中暗自盘算着,脚步也渐渐放慢。终于停了下来,放开怀里的辛雁雁。
辛雁雁双足着地,人都还没站稳,伸手啪地便赏了岳皋一记耳光。岳皋倒也不闪,只是摸摸脸,笑道:“耶?辛姑娘!你好没道理,莫名其妙的干么忽然打人呀?!”
“当然有道理。”辛雁雁回道:“我一个清白女子,受你如此折辱,就算再打你一巴掌也不为过。”
“那就奇怪了?”岳皋嘻皮笑脸地道,“你一个清白女子,受我这番折辱,明明该打我两巴掌的,怎么只打我一巴掌?而且啊……”岳皋怪腔怪调地说:“而且还打得这么轻。辛姑娘!既然舍不得打我就别打,害我现在脸上好像被蚊子叮过似地,这不痒死我了?”说着还真的拿手搔脸。
岳皋言语如此轻佻,辛雁雁忍不住嗔道:“我是看在你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的份上,这才手下留情。”“谁要你手下留情?”岳皋伸过一张臭脸,大声喊道:“辛姑娘,你打!你用力打啊,辛姑娘!”
辛雁雁啐道:“吵死人了,谁要打你?你满脸胡渣,又脏又油,打了你我非但嫌疼,还没地方能洗手呢。”话才说完,却见岳皋一脸聚精会神,低声说道:“来啦。”
辛雁雁一惊,果然听得四处传来阵阵细微的脚步声,二人已被团团包围。岳皋低下头来,正经言道:“辛姑娘,你莫见怪,要钓鱼上钩,总不能不给鱼儿饵吃。你跟我到此,那朱掌门与你陆师兄自然也就安全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这个鱼饵就这样喂了鱼的。”
“你……我……”辛雁雁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要出力保护自己、保护朱岐等人,这岳皋干么偏偏要说得这么难听?想要生气嘛,明明他是在相助自己;想到道谢嘛,难不成谢谢他将自己比喻成蚯蚓鱼饵?那岳皋见辛雁雁脸上红白不定,神情多端,笑得更开心了:“对方不过就是人多,不,鱼多了点。不打紧的,来!抓紧我。”说罢便向辛雁雁伸出手去。
辛雁雁也不知这岳皋究竟是真的胸有成竹?亦或只是说来安抚自己?但原本胸口砰砰急跳的心脏却因此镇定下来。她望着岳皋的眼睛,点头说道:“岳大哥,我相信你。”便将一双纤纤玉手放进了岳皋的掌心之中。
不知为何,岳皋听了这话,眼中竟有抹淡淡哀伤一闪即过。“走!”岳皋低喝一声,拉起辛雁雁的手,便向前面一片树林直冲而去。直到快撞上那片树林时,辛雁雁才发觉那并非树林,而是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兵刃。辛雁雁一声尖叫,却顿觉两脚凌空,身子已被岳皋带着轻腾而起,瞬间越过了数十人的头顶。她这才看清,来者少说也有百余人,登时浑身冷汗,不自觉地更加握紧了岳皋的手。
那岳皋驾起轻功,在一堆头顶和兵器上几番纵腾点踏,不断向前疾奔,底下的人挥枪的挥枪,举剑的举剑,各般兵器慌不迭地转而朝上,却根本来不及挡下二人。不消多久,二人已奔至这片人海边缘,忽听得一记破空锐响,一条绿油油的铁鞭骤然自旁飞窜袭来,缠上了辛雁雁的身子抽卷而去。
岳皋为免伤及辛雁雁,不愿硬拉回扯。手里松开辛雁雁,足下急蹬,倏忽之间已跃至辛雁雁和使鞭之人当中,速度竟比鞭子还快。岳皋双臂陡然探出,抓向了那条九龙冥鞭。
这使鞭之人正是鬼谷秋客柳带媚,之前他带人突袭八卦门,却中了左碧星的计策,让辛雁雁一干人等逃走。现在好不容易将这女娃儿抓到,岂肯轻易放手。柳带媚见岳皋伸掌抓来,身法奇速已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心中大骇。但他既身为鬼谷四魈之一,哪里任由得兵器反遭敌方所用?震了震手中长鞭,口中大喝:“还你!”
原本正在抽回的铁鞭,咻地又朝外反打回去,霎时甩开了捆在鞭内的辛雁雁。柳带媚本欲声东击西,手腕侧翻已准备要将长鞭回绕,打向岳皋,孰料岳皋竟不回身相救辛雁雁,双掌仍是抓上了那条九龙冥鞭,身形下落,稳稳地踩上一名鬼谷弟子的肩膀,双手紧握着长鞭运劲一带,竟把鞭尾又朝辛雁雁甩将而去。辛雁雁在半空中兜转几圈尚未落地,身子便又让那长鞭给卷着腾飞回来,恰好又教岳皋接了个满怀。
岳皋左臂环拥着辛雁雁,右手紧握着九龙冥鞭,两足踏着一名无端被踩住(的)鬼谷弟子,整个人身形可笑地上下摆荡,左摇右晃,原来是脚下那名鬼谷弟子正拼了命地将身子扭来转去,试图想甩下黏在自己肩膀上的这只大苍蝇,而柳带媚也拼命运劲使力,企图从岳皋手中收回九龙冥鞭。
岳皋边打还边提醒脚下那名鬼谷弟子,“当心当心!上面上面!左边!左……哎呀,左边被同门师兄弟砍到了吧?又来了……右边!这次换右边了……”柳带媚满脸惊恐地看着对手,明明他两人藉由手中长鞭在以内力拼斗,此人下盘稳固不说,居然还能随意开口说话?柳带媚身为四魈之一,横行江湖许久,是以将八年前内力拼搏输给了一个少年之事,视为毕生奇耻大辱。从那以后,他便日夜努力习练内功,自觉已有不少精进,没想到今日相较之下,自己又是逊人一筹。
“尊驾好俊的功夫!”柳带媚暗想,此人不知是何来路,年纪轻轻有此功夫,必是名门之后,言语中竟带了几分恭敬:“何不说出姓名,好叫世人知道。”柳带媚一说话,岳皋便感觉对方从鞭上传来的内力稍微减弱,岳皋无意伤他,便也收回一些内力,开口道:“这有什么好隐瞒不说的,我乃江湖上一无名小卒,名叫岳皋。只怕说出来柳先生也不认识吧?”
柳带媚脸色一沉,暗想道:“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我柳带媚是倒了什么楣了?老遇上这种……”想起八年前的往事,柳带媚忽然眼皮一跳,“这鞭上传来的内力,又正又纯,绵密如海、澎湃似浪,人的面貌可以改变……但这内功……”柳带媚怎能忘记,八年前就是这股内力,一掌将自己打得呕血。柳带媚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状似乞丐的岳皋,吃惊叫道:“原来是你!八年前你居然没有死!什么岳皋?你是……”
柳带媚吓的这一跳,倒没有岳皋来得大。岳皋万万没想到柳带媚居然能认出自己的真面目,眼看他就要叫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口中发出一声唳啸,提着九龙冥鞭倏地从那名鬼谷弟子肩上拔身而起,又倏地放开鞭子,朝柳带媚凌空发掌而去。
柳带媚见这掌来势如此凌厉,哪里还顾得上讲话?当岳皋将九龙冥鞭一抽一放,柳带媚原欲撒手,没想到岳皋的内力自有一股粘劲,要他撒手也不得。待到岳皋放开长鞭时,柳带媚便宛如一只提线木偶,给人整个提起。岳皋一掌发出,正正地打在了柳带媚胸口处,就听得砰地一声,柳带媚向后飞出,跌落在众多鬼谷门人之前,结束了他胡作非为的一生。
上百个跟着柳带媚一起来的鬼谷门人,眼见柳带媚居然给人一掌打死,都吓得停在当场。岳皋自己好像也很吃惊,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掌,仿佛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杀了柳带媚。辛雁雁觉得抱着自己的岳皋,似乎正在发抖,她关心地问道:“岳大哥,你受伤了吗?”“没有。”岳皋还是盯着自己的右手,脸上全是阴霾,答道:“我好得很,一点儿事也没有。可我刚才杀了人了。”辛雁雁点点头道:“是啊,你杀了柳带媚,那很好!柳带媚是个恶人,早就该死了。”“不、不是这样的。”岳皋说话的声音忽地变小,“无论如何,杀人是不对的。我实在不该杀他。”“为什么?”辛雁雁百思不解柳带媚有哪一点不该死,“岳大哥?啊——!”辛雁雁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岳皋一抬头,只见在百余名鬼谷门人中,突然有一片细闪闪的暗器射出,恰如飞溅的水滴般,朝辛雁雁迎面而来。
原来束百雨早就混在鬼谷众弟子当中,只是因为在石屋中已与岳皋交过手,知道自己硬拼毫无胜算,这才隐忍不发,只希望借柳带媚之力除去岳皋、夺得白玉。没想到,曾经放走自己与黑黄二妇的岳皋,却对柳带媚猛下杀手。束百雨评估情势,实在估摸不出岳皋是否会杀了自己,眼见他陷入沉思,束百雨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立时便放出他的成名暗器“水雨刺”。
这“水雨刺”虽是束百雨的成名暗器,却不常使用。每一枚水雨刺皆是经过精工打造,约莫只有半个指头长,头尖如刺,身圆如珠,射将出去犹若一颗颗下坠的雨滴能旋转前进,触物后并不立刻停下而能钻入五脏六腑。
束百雨一把水雨刺洒出,并非射向岳皋,而是他怀中所抱的辛雁雁。束百雨极有心计,此举是要测试,岳皋保护的到底是辛雁雁?还是她身上的白玉?若岳皋在乎的只是辛雁雁,那辛雁雁一死,白玉花落谁家自然有商量的余地;更何况射向辛雁雁,可比直接攻击岳皋胜算来得大得多了。
事情果如束百雨所料,那岳皋眼见大片水雨刺射到,在这种避无可避的时候,若这片暗器是射向自己,他只消缩成一团护住脏腑,其余地方中个三枚五枚的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不怕暗器上有毒。但是暗器打向辛雁雁可不同了,辛雁雁既没有真气护体,被这种凌厉的暗器射中只怕要身受重伤,更何况万一暗器上有喂毒,一点小擦伤便会要了她的命。
岳皋无计可施,立时将体内真气周流运转,右肩一带,将辛雁雁裹进自己怀中,替她挡下了几十枚的水雨刺。束百雨见一招得逞,岳皋背上钉入数十枚暗器,哪里还等岳皋回过气来?狞笑一声,第二波水雨刺又朝辛雁雁洒将下去。岳皋也料得束百雨必有后招,当下更无暇细想,纵身腾去,竟与那片水花般的暗器同声而至,背上嗤嗤数十声轻响,硬生生又接下了这第二波水雨刺,趁此间隙,环抱着辛雁雁急跃而开,恰好躲过第三波暗器来袭。附近几名鬼谷弟子却发出哎哟惨叫,显然都受了波及。
束百雨两招得手更不肯有半分错失,对那些惨叫声自是恍若未闻,踏步移走之间双手连扬疾送,就看片片水雨刺不断的泼洒开来,一波比一波更向前去,数十名鬼谷弟子倒下的倒下,哀嚎的哀嚎,如雨似花的夜中暗器却再也跟不上岳皋的身形,就看岳皋拥着辛雁雁几番纵踏,已是越奔越远。
束百雨再也不顾柳带媚的尸首,只是率众紧追而去。他原本算定岳皋既已身中两波水雨刺,无论如何也跑不了多远,孰料前方二人的背影却是越追越小,越跟越是模糊不清,短短时间内便再也看不尽半点人形,只留下了雪地上的浅浅足痕和斑斑血迹。
岳皋抱着辛雁雁在雪夜中疾奔,辛雁雁但觉耳边风声呼呼,眼前一片漆黑,偶尔瞧见那天上的弦月,才知岳皋乃是一路向西奔去。一股湿漉漉的液体沾上了辛雁雁的衣襟。她本以为是雪,却又热腾腾的;后来以为是岳皋流的汗,却又有一股腥味。辛雁雁在手指上一搓,凑近闻了,不禁失声惊呼:“岳大哥,你……你受伤了!”
岳皋点点头没有答话,他先前仗着一股真气,以内劲挡住了水雨刺的飞旋之势,但毕竟那时他与束百雨相距颇近,还是有三枚水雨刺钉上了他右肩胛骨,更遑论还有数十枚夹在了肌肉间。辛雁雁发现时,其实岳皋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数十道犹若青丝一般的血流染成一片猩红。
“停下……停下来……你快停下来疗伤……”辛雁雁几次喊停,岳皋皆是不理,“你!你简直……简直……无理取闹!”辛雁雁挂虑岳皋伤势,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气急败坏叫道:“你放下我!岳皋!我叫你放开本小姐,你没听见吗?放开我!你这个王……王……岳皋!你这个混……混……”她从小到大未曾有过一句粗言秽语,虽平时也自同门师兄弟那儿听来不少,但这时真的要骂,又委实骂不出口,本来脑子里一句王八蛋,说了个王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好改骂混蛋,原想这二字好歹没那么难听,谁知仍旧只说得出一个混字。
岳皋听得有趣,终于出声回道:“咦?辛姑娘,你还好吧?怎么忽然结巴了?你刚说王什么?混什么?你说清楚啊。”辛雁雁原本只是假怒,这时倒忍不住有些动气了,哼了一声又骂:“说就说,你这个浑……浑……”她脑子里早已骂了好几句混账,无奈嘴上却还是说不完全。岳皋笑着接话:“浑?浑?哦我知道了,浑身皆是一股男子气概,香喷喷的好闻极了,是吧?”辛雁雁噗嗤一笑,啐道:“谁要闻你的浑身脏臭?”说完忽然自觉有些不妥,脸一红,不敢再随便开口,眼看岳皋似乎暂时无碍,心下略宽,隔了一会儿才又轻声说道:“岳大哥,你可别逞强,要是你不支倒下了,谁还来保护我呢?”岳皋轻轻一笑代替了回答,只道:“你放心吧,天亮以前,我们一定会到的。”
果真如岳皋所言,两人在天亮之前,来到了一个小镇。岳皋似乎对这里的景物街道十分熟悉,只见他东一拐、西一钻地来到一个破庙之前,明明是一个荒芜的破庙,但岳皋来到这里却好像回到家似地轻松起来。他放下怀中几乎冻僵了的辛雁雁,也不询问,便拉起她的手,走进了破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