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又惊又喜,霍然回身,道:“你……”

  宫伶伶伸手一抹泪眼,道:“伶伶相信大叔的话,大叔有什么话要问伶伶,只要伶伶知道,一定回答。”

  展梦白道:“你心里真的愿意么?”

  宫伶伶道:“伶伶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只要伶伶说出来的话,就定必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她伶仃瘦弱的身子,虽在风中不住颤抖,但神色却是那么坚决,在展梦白眼中,她瘦小的身子,实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感慨良久,展梦白方自问道:“蓝天锤你可见过?”

  宫伶伶道:“见过。”

  展梦白道:“他可曾来过君山?”

  宫伶伶道:“不但来过,只怕此刻还在山上。”

  展梦白身子一震,紧握双拳,默然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他与苏浅雪之间关系如何?”

  宫伶伶微一寻思,道:“他两人当着我们,礼数甚是周到,但有一日我却在无意中窥见,他两人似是为了一事,争论得甚是激烈,到后来苏……苏夫人突然流下泪来,道:‘好,你难道忘记了……’这句话还未说完,蓝大先生立刻大呼道:‘好,我依你。’但神情还是十分恼怒,将杯子摔了一地。”

  她虽未明白地说出来,但蓝大先生与苏浅雪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却已是昭然若揭之事。

  展梦白狠声道:“好,好……”突又问道:“要去苏浅雪的庄院,该如何的走法?一路上可有埋伏?”

  宫伶伶道:“苏夫人的庄院,名为‘潜龙山庄’,三面山峰环抱,前有竹城水寨横阻,天险已是难渡,据说庄院四侧,本已满布消息埋伏,这两日更是戒备森严,要到她的居处,只有水路乘船,通过‘潜龙庄’水上第一道门户,过了潜龙水寨,再经人接引,才能踏上直通庄院的通路。”

  展梦白双眉紧皱,道:“除此之外,莫非就……”

  宫伶伶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秘道,可直通‘潜龙山庄’的‘迎宾亭’,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秘道的走法。”

  展梦白大喜问道:“你可知道?”

  宫伶伶垂下头去,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道:“我方才便是自那条秘道走到这里来的。”

  展梦白又惊又喜,道:“伶伶,快带大叔自这秘道……”

  突然想到宫伶伶既然知道这秘径走法,显见苏浅雪对她甚是信任,以她的性情,绝不忍令如此信任她的人失望伤心,自己若是要她指点这秘密途径,岂非强人所难?她纵然答应,心里也定必甚是难受。

  展梦白一生只知为人,不知有己,此刻怎忍令这可怜的女孩子为难,一念至此,当下顿住语声。

  宫伶伶抬眼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方自轻叹道:“我知道大叔必定不忍令我为难,才不愿说下去,但……伶伶又怎忍令大叔为难……大叔,请随我来吧!”这淡淡几句话中,实是包含着无限的深意。

  展梦白但觉鼻子一酸,心里却不知是甜是苦,突然大声道:“大叔可指天为誓,对苏浅雪绝无半句污蔑之言,只要苏浅雪稍有可恕之处,大叔瞧在你面上,绝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宫伶伶黯然一笑,不再说话,转首向山脚掠去。

  只见她身法轻灵柔美,短短一段时日中,武功便已大有进境,显见她用功之勤,悟性之高,均非常人能及。

  展梦白跟在她身后,心里更是感慨丛生,直奔到山脚下,蔓草荒藤间,竞有一方黝黑的铁板。

  若非宫伶伶带来,展梦白便是找上一年,也未见能寻着这方铁板,只见伶伶揭开铁板,里面便是一条地道。

  那地道虽然阴森黝黯,但每隔数丈,便有一盏铜灯,灯油并未枯竭,气息也不浊恶,显见地道中经常有人走动。

  展梦白暗叹忖道:“苏浅雪将居处名为‘潜龙’,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筑成这秘道,显见得早有极大的野心。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计划如此周详,组织如此庞大严密,而事前竟又做得如此隐秘,更可见她心计才气,实有过人之处,委实可称为一代巾帼枭雄。”

  秘道渐渐向上伸展,也不知走了多久,宫伶伶道:“出口便在这里。”只见头顶又是一块铁板,离地约摸丈余,却有一道铁梯,通将上去。

  展梦白沉声道:“不知外面可有人守望?”

  宫伶伶还未作答。突听一阵震耳的笑声,自秘道外传了下来,直震得展梦白耳鼓“嗡嗡”作响,笑声穿透地面铁板传人,听来犹是如此震耳,那发笑之人内力之强劲,中气之充沛,实是骇人听闻。

  第五十一回 洞庭群龙

  展梦白一惊道:“上面有人。”

  宫伶伶皱了皱眉,道:“地道出口上有藏身之处,伶伶陪着大叔先上去瞧瞧那是什么人再说。”

  两人爬上铁梯,出了地道,展梦白才知道这地道上乃是一座坟墓,墓前有一块石碑,恰好挡住了出口之处。

  石碑宽阔高大,尽可容得三五人藏身碑后,四面古柏森森,浓荫匝地,使得藏身碑后的人更是安全隐秘。

  展梦白偷眼瞧了出去,心头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那坟墓旁便是一条由山下蜿蜒通上的小道,两旁林木极浓,山势颇阴,却有一座八角亭子,将这蜿蜒的山路截为两段,要想上山的人,势必由此亭穿过,此刻这绿瓦朱栏的八角亭前,便高高矮矮拥立着十七八人之多,似是上山到了这里,道路突然被阻。

  而八角亭中石案上,却高踞着一位神情威猛,满身蓝衣的老人,目光顾盼自雄,赫然正是名满天下的蓝大先生。

  这时亭前群豪,神情俱是愤慨已极,有的双手握拳,有的手扶刀柄,似已如箭在弦上,要与蓝大先生一战。

  只见那为首之人,神情还能勉强保持冷静,沉声道:“蓝大先生侠名震天下,今日为何做出此等事来?”

  此人颀长瘦削,目光炯然,年纪虽然仅在中年,但神气却老练已极,一眼望去,便知他是不同凡俗之武林高手。

  蓝大先生厉喝道:“老夫做了什么事?”

  中年豪杰朗声接道:“在下早已说过,我等穷数十人之力,走遍南北六十三省,已可断定那‘情人箭’的主人,便在这‘潜龙山庄’之中,蓝大先生却定要在此阻路,岂非令人不解?”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守在这里,无论什么人,无论为的什么事,却休想上山一步,此事简单之极,你有何不解之处?”

  群豪悚然,突听一个清朗的口音道:“蓝大先生,你如此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请你解释解释。”

  此人乌发高簪,道装佩剑,神情潇洒之极。

  蓝大先生狂笑道:“老夫一生行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老夫,更用不着向小辈们解释。”

  少年道人怒道:“我等早已有些疑心,阁下也与‘情人箭’的秘密有关,如今看来,这疑心果然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又怎样?”

  少年道人怒喝道:“说不定你就是情人箭之主。”

  蓝大先生捋须大笑道:“小辈……小辈……”

  少年道人道:“你可是承认了么?”

  蓝大先生狂笑道:“你就是将天下人所作之恶事,全都算在老夫账上,老夫又有何惧?”

  少年道士怒极而笑,道:“好!好!原来你竟将天下人都未瞧在眼里,将天下人都视如儿戏,除了你这样的人外,又有谁会制出‘情人箭’那样的暗器?如今我才明白了!”吱呀一声,反腕拔出长剑,笑声也突然停顿,一字字缓缓道:“武当玉空子,先来领教。”

  他方才虽然怒极,但此刻一剑在手,神情立刻变得恭肃沉穆,诚心正意,双目凝注剑尖,一步步走上八角亭。

  群豪更是动容,要知这少年道人乃是武当后起剑客第一高手,此刻年纪虽轻,剑法却已卓然而成大家,但比之名震天下数十年,声名一时无两之“江湖第一侠”蓝大先生,声威仍是较弱,群豪自不免暗暗为他担心,那中年豪杰闪身让开道路,沉声道:“贤弟,切切要小心了。”

  玉空子微一颔首,手腕一震,长剑“嗡”然龙吟,厉声道:“蓝天锤,你纵不下来,我也要出手了。”

  蓝大先生目光闪动,道:“你成名不易,退下去吧!”言下似有怜才之意,不忍令这少年高手折在自己掌下。

  玉空子剑眉微轩,犹自龙吟着的长剑,突然划起一溜青蓝色的光华,直划蓝大先生胸膛。

  这一剑含蕴不露,竟在剑先,虽是绝妙之内家剑法,但却未真的划向蓝大先生胸膛,只是要逼蓝大先生下桌而已,是以剑尖虽划出,但距离蓝大先生身子还有一寸空隙,蓝大先生动也不动,沉声道:“你若能将老夫逼下这石桌,我便算输了,凭你处置如何?”

  玉空子怒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剑已化作飞虹,划出十余招之多,但见青光缭绕,剑剑俱是刺向蓝大先生要害之处。

  众豪只见他明明一剑已将刺着蓝大先生,但不知怎的,蓝大先生身形一偏,剑已成空。

  连四下众豪都已被那森森剑气逼得往后退步,蓝大先生天神般的身子,却仍端坐石案,动也不动。

  那中年豪杰面色大变,突然朗声道:“若是比武较技,玉空道兄已算输了,但这一战乃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我乐朝阳虽然一生未曾以多胜少,今日说不得要破例了。”喝声中早已自腰畔撤下一条八尺藤蛇软棍,手腕一抖,软棍伸得笔直,棍梢震起数十朵棍花,夹带风声,直取蓝天锤。

  原来这中年豪杰正是西北大豪“塞上大侠”乐朝阳,他与仁义胡四侠乃是生死之交,胡天麟死在一人村,甜水井后,乐朝阳立刻自关东来,邀集了武当玉空子等一般好手奔波天下,要寻出“情人箭”的秘密,为胡天麟复仇。经过年来奔波拜访,可说是历尽千辛万苦,直到目前,他们方自金山寺中,无意间寻得了出售“情人箭”之秘密账簿,再经几番追寻,终于发觉这“情人箭”秘密的源头,便在这洞庭君山之上。

  而那本秘密账簿,也正是金山寺灰眉僧人为它丧生之物。

  原来那账簿面上一层,乃是异种火蛇之皮所制,金山寺方丈大师之遗物虽被焚化,但这本账簿却未被焚毁。

  但那时展梦白已去,乐朝阳等却恰巧上山,金山寺群僧对乐朝阳、玉空子等人极是信任,便将这本账簿交给了他们,只是这本秘密的账簿之上,虽有许多线索可寻,但却并未写出“情人箭主”的名姓,乐朝阳等人自然最先寻到秦瘦翁之处,那时秦瘦翁虽然已去蜀中,他们却又在秦宅中搜出许多线索,知道所有秦瘦翁卖出的“情人箭”,俱是来自君山,而非秦瘦翁自家所制。

  于是这一帮义气干云的侠士,立即赶至君山,哪知守山的竟是蓝大先生,他们震于蓝大先生侠名,起先还不敢相信蓝大先生会与“情人箭”有关,但说到后来,却不容得他们不信了。

  这时“塞上大侠”乐朝阳既已出手,群豪再无顾忌。

  只听一连串兵刃出鞘之声,八角亭前寒光暴起,十余件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兵刃,一齐向蓝大先生招呼了过去。

  忽然间,蓝大先生暴喝一声:“住手!”霍然长身而起。

  这一声暴喝,有如晴天霹雳,群豪不由自主为之一震,蓝大先生喝道:“你们真的不顾江湖道义了么?”

  他高大的身体站在石桌之上,更是威风凛凛,高不可攀,玉空子丝毫不惧,冷笑道:“与你讲什么道义?”

  刷地一剑削去,急削蓝大先生双足。

  蓝大先生双臂一振,须发皆张,怒喝道:“好!”突然一脚,竟将玉空子那快如闪电般的一剑,踩在脚下。

  那一柄精钢长剑,竟被他一脚踩成三段。

  乐朝阳惊怒之下,长棍毒蛇般缠上,玉空子虽败不乱,欺身而上,手中半截断剑,又已攻出三招。

  此人看来虽然神情潇洒,但动起手来那股剽悍勇猛之气,却端的令人可惊,群豪被他豪气所动,蜂拥而上。

  蓝天锤大喝一声,跃下石桌,左手抓住了乐朝阳棍梢,右足踢飞了一人长刀,右掌横切玉空子手腕,左右一个盘旋,将另一人踢飞一丈开外,这一招四式,当真是气吞山河,势若雷电。

  这期间石碑后的展梦白,早已数次想要出手,却被宫伶伶拖住了衣角,但此刻他却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宫伶伶素手相牵,仰天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竟生生拔到三丈以上,凌空一个转折,直扑八角亭而去,这一声震耳长啸,这一手绝世轻功,当真是先声夺人,不但群豪被惊得怔住,蓝大先生也不禁为之顿住了身手。 

  只见他目光一转间,便已看清展梦白的身影,不由得仰天长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兄弟你……”

  展梦白翻身而落,面上却无丝毫笑意。

  蓝大先生皱眉道:“难道连你都怀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