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沉声道:“杨璇怎会未死?你怎会寻到炼箭之秘窟?你为何不让人走过此山道?但望这些你都能解释。”

  蓝大先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又仰天长笑道:“这些事老夫既不愿解释,也不屑解释。”

  展梦白道:“你非解释不可。”

  蓝大先生道:“不解释又当如何?”

  展梦白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去瞧他的面容,只是缓缓自怀中拔出了那柄古剑。

  他面容虽沉静,心头却是激动已极,只因他宁愿任何一个人是“情人箭主”,也不愿是蓝大先生。

  他一心只望蓝大先生有所解释,一心只望此事只是个误会,只因他宁愿与任何人成仇为敌,也不愿与蓝大先生。

  他实是不忍发觉这可敬可爱的老人,竟是个该死的魔头,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但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

  蓝大先生目光闪动,高大的身躯,也不住颤抖,显见,这江湖第一名侠,此刻心头也充满了激动。

  群豪也似被这老少两位英雄间那种奇异而微妙的情况所动,一时之间,人人只是默然而望,竟无一人开口。

  只听蓝大先生终于沉声道:“你可是要与老夫动手?”

  展梦白仍未回头,道:“生死之战,别无选择。”

  蓝大先生突然反手一掌,竟将那青石案震得粉碎,群豪悚然色变,蓝大先生厉声道:“好!来!”

  展梦白长身一展,霍然旋身,大声道:“展梦白念在你我昔日之情。今日且让你三招。”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好!想不到当真还有人要让我蓝天锤三招?好……好……”震耳的笑声,历久不绝。

  这笑声虽然震耳,但却绝无欢乐之意,反似充满悲愤之情,群豪更是变色,只因他们直到此刻才知道,这满腔火气,一身傲骨的少年,便是近日轰传武林的展梦白。乐朝阳最是关心,当先道:“展世侄,你……”

  展梦白躬身一揖,肃然道:“乐前辈与我四叔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可说是义气于云,小侄在此一拜。”

  乐朝阳黯然道:“我……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道:“但望乐大叔与各位前辈念在先父先叔们一生侠名份上,今日切莫助小侄一拳一脚……”

  他缓缓抬起古剑,厉声喝道:“小侄今日只要与他决一死战,即使战败,小侄虽死无怨。”

  群豪被这豪气所动,俱是热血激动,言难成声,乐朝阳更是热泪盈眶,缓缓退后几步,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汉子……”

  蓝大先生眼神有如闪电一般,在展梦白面上一扫,突又狂笑道:“你可是真的要让老夫三招?”

  展梦白道:“绝无虚假。”

  蓝大先生道:“以你的武功,本来还可与老夫支持片刻,此刻若要让我,嘿嘿!老夫劝你,还是莫要让吧!”

  展梦白道:“无论生死胜负,展梦白也不愿做出言反悔的小人。”剑尖前伸,肃然道:“请动手。”

  群豪对他这般气概虽觉可敬,却又不禁在暗中叹息。

  只因谁都知道,高手相争,所差仅在一招之间,展梦白若在这三招间被人占了先机,即是必败无疑。

  展梦白又何尝不知此点,想那日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山巅一战,要争那一招先机,是争得如何激烈。

  那一战之惊心动魄,展梦白当真是永生难忘,至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还历历如在眼前。 

  只见蓝大先生一手捋须,突然出手急攻三掌。

  这三掌出手虽有前后之分,但看来却似三只手掌同时攻至,转眼间已将展梦白笼罩于漫天掌影之下。

  展梦白虽知他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惊人,却也未想到他出手竟如此凌厉,心头方自大惊。

  哪知蓝大先生这出手三招看来虽然迅急激厉,但掌上却毫无力道,展梦白全未觉得身上有任何压力,长剑一挥,便已破出漫天掌影之外。

  群豪轰然喝彩,蓝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两手。”展梦白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要知蓝大先生那三掌若是贯注了真力,展梦白掌中剑被他掌风所压,哪能那般随意地运转?

  而如今蓝大先生出手看似无情,却已留情,不但令展梦白保得先机,也令他保得颜面,教他如何不感激。

  展梦白忖道:“他若真是那般恶毒,为何又如此待我?”

  他此时此刻,情势已不容他多加思索。

  震耳的笑声中,他掌中古铁剑已荡起重重剑山,蓝大先生衣袂飘飞,也已攻出数招之多。

  这一番恶战,又与方才大不相同,群豪虽知展梦白少年英雄,却也未想到他剑法竟有如此造诣。

  只见他将掌中一柄古铁剑,挥送旋舞,如盘草芥,剑法的路子虽是轻灵飞幻一路,却也掩不住那古铁剑沉重的力道。

  玉空子一向自命后起剑客中第一名家,此刻见了展梦白的武功剑术,相形之下,不觉黯然失色。

  眨眼间数十招已过,展梦白剑法虽迅急,蓝大先生威猛的身形穿行剑光之中,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群豪这才知道,天锤道人虽以刚猛的武功震动天下,但身法之轻灵巧快,亦是令人可惊。

  群豪自也发觉,展梦白武功虽高,但仍不是这江湖第一名侠的敌手,玉空子口中喃喃道:“可惜……可惜。”

  他可惜的是展梦白为何不令别人插手,否则展梦白此刻虽居劣境,但也不过只是棋差一着而已,若有别人出手相助,便可将蓝大先生立毙当地,如今展梦白孤身力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乐朝阳更是不住长叹,黯然道:“好孩子……好男儿,小小年龄,能与蓝大先生力拼数百合,当今天下能有几人?”

  群豪面面相觑,面上俱是一片沉痛之色,瞬息间又过了数十招,群豪中已有人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玉空子附在乐朝阳耳边,悄悄道:“事急从权,可要……”语声虽然半途停顿,但言下自是有出手相助之意。

  乐朝阳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方才既已说了那样的话,你我若再相助于他,只怕他……”

  长叹一声,再瞧展梦白,展梦白剑法已见呆滞,额上也流下汗珠,显见得已无法再支持下去。

  乐朝阳长叹一声,又道:“我这梦白世侄剑法虽高,只可惜动手时少了贤弟你那种剽悍勇猛之气,否则……”

  玉空子接口叹道:“兄长所见,确是不差,但无论如何,我实不忍见这少年英雄今日战死在此间。”

  说话之间,这方外剑客已自袖中拔出一柄短剑,乐朝阳深知此柄短剑,乃是他留作生死相拼时之用,此刻短剑在手,玉空子想必已要不顾一切,再次出手,乐朝阳目光动处,毅然道:“仁义四侠一生急公好义,焉能无后,乐某今日拼受埋怨,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玉空子大喜道:“正该如此。”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扑向蓝大先生。

  展梦白眼角一扫,恰巧瞥见他们,大喝道:“谁也莫要来助我。”大喝之声,有如霹雳,玉空子等人身形不禁一顿。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小兄弟,逞什么英雄好汉,还是要他们一齐上吧,老夫又有何惧?”

  展梦白怒喝道:“今日有谁助我一拳,我先死在这里。”

  他性情本就暴烈无比,近来虽已收敛得多,但久有郁结,难以发泄,此刻胸中怒火,一涌而出,又动了他的那种天生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玉空子、乐朝阳叹息一声,只得退下。

  蓝大先生道:“你当真如此?”

  展梦白大喝道:“正是!”用尽平生气力,一剑挥出,但闻剑风呼啸,声如狂风。

  四下群豪,竟被这一剑所带起的剑风,震得身子一倾,但觉森森剑气,逼人眉睫,几乎令人张不开眼来。

  蓝大先生须眉头发,都被这股剑风激得根根倒竖而起,旋身错步,大笑道:“好!这一剑才有意思。”

  笑声未了,双拳齐出,直攻展梦白胸膛,展梦白侧身让过,只听身后轰然一声,那八角亭被蓝大先生拳风震塌了一角。

  展梦白厉喝道:“好!”又是一剑,斜挥而出。

  蓝大先生凌空掠出七尺,只见剑光过处,又是轰地一响,那八角亭支柱,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一根。

  半边亭子哗啦啦倒了下来,飞扬的尘土中,剑光化做墨虹,双拳挟带狂风,又拼了五招之多。

  这五招过后,四面山石树木,已是东倒西歪,狼藉不堪,四下群豪,早已被逼得退出数丈之外,一个个更是瞧得目定口呆,他们虽都久走江湖,但却未曾瞧过世上竟有如此气势的武功。

  只见展梦白剑多开阖,招式虽非精妙之着,但那种风骨气势,当真是气壮山河,气吞斗牛,令人色沮胆寒。

  蓝大先生竟被他一连七剑急攻,逼得连退七步,方自还了三拳,发须俱已根根直立而起。

  群豪自不知道展梦白剑法本以气势取胜,方才他对蓝大先生心存感激,剑上自无那种刚烈猛霸之气。

  但此刻他怒火上涌,出剑再无顾虑,甚至把自身的存在全都忘却,而将全身的精神血气,全都投入了那一柄铁剑之中,正是:“掌中有剑,心中无剑”,只因他自己已化为铁剑,铁剑也已化为展梦白。

  又是七剑急攻。

  蓝大先生再退七步,全身衣衫,俱已鼓涨而起。

  群豪瞧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轰然喝起彩来。

  震天的喝彩声中,突听蓝大先生暴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暴喝,比霹雳还要惊人。展梦白硬生生顿住剑,苍白的面容,已变为血红,厉声道:“什么事?”

  蓝大先生须发皆张,也不说话,双手一分,扯开了胸前衣襟,露出了铁般肌肉,大喝道:“锤来!”

  群豪也不知他这命令是向谁发的,哪知他喝声方了,小亭后山坳里树阴中,突然露出四个蓝衣大汉,四人手中抬着的,便是蓝大先生蓝天锤那柄震武林,动江湖,惊天地,泣鬼神的无敌铁锤。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生平大小数百战,从未有如此过瘾,今日少不得要与你打个痛快。”

  反手接过铁锤,道:“来吧!”

  展梦白大喝道:“好!来!”

  群豪虽已发觉这山中俱是埋伏,但如此百年难遇的剧战当前,哪里还有心情去顾及其它。

  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耳边狂风突作,谁也没有瞧清两人这第一招是如何出的,但两人早已战在一处。

  风声越来越响,四面草木皆飞,胆子小的,早已闭起眼睛,又退开数丈之远,胆子大的,却也被那剑气与狂风迷乱了双目,根本瞧不见他们的身手招式,乐朝阳又惊又喜,只是扶着玉空子的肩头,连连道:“如何?……如何?……仁义四侠一生仁义,岂能无后?”

  玉空子叹道:“贫道自命剑法之剽悍勇猛,可算当世难有,哪知这位展仁兄……哪知这位展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