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惨然一笑,道:“孩子,你好生躺着,叔叔……叔叔就要去找……去找你的爷爷了。”

  宫伶伶张开双手,道:“伶伶也要去……”

  展梦白道:“那地方很远,又很冷,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去的。”强忍着泪珠,不让它流下。

  宫伶伶道:“伶伶不怕,伶伶也要……叔叔,你……你怎么哭了,伶伶也想哭……”一把抱住展梦白的膝盖,放声痛哭起来,四面的粉衣小鬟,一齐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柳淡烟嘴角却带着冷笑,道:“你放心去死吧,这孩子我会照顾她。”

  萧飞雨双目圆睁,木然不动。

  “出鞘刀”吴七道:“装模作样,你当我就会可怜你么?”

  展梦白悲嘶一声,转身一拳击出,吴七道:“来得好!”五指齐张,直抓展梦白手腕。

  宫伶伶惨呼道:“叔叔是好人,你们为什么都要害他?”伶仃的身子,挣扎站起,向吴七扑了过来。

  吴七闪身一让,怒叱道:“小鬼,你找死么?”

  宫伶伶大声道:“你要杀叔叔,就先把我杀死。”她虽然重伤,但此刻竟挣扎着站起,挡在展梦白身前,这苦命的可怜女孩子,竟以她残存的生命,伶仃的弱质,拼命来保护展梦白。

  展梦白双拳紧握,颤声道:“伶……伶……”

  吴七道:“快叫这小鬼闪开,否则……”

  突听萧飞雨大喝一声:“滚!”一步掠到吴七面前,道:“不管姓展的是否是淫贼,不管他有没有骗你的丝丝,你今日先给我滚出去,滚……出……去……”话说一半,泪珠已流下面颊。

  吴七怔了一怔,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待老夫。”

  他实未想到世上居然会有人如此对他,一时之间,竟忘了出手,柳淡烟轻轻一拉萧飞雨衣袂,道:“萧姐姐,你何必管那种人的事?”

  萧飞雨叹道:“但是那孩子……”

  柳淡烟微微一笑,走到宫伶伶面前,道:“好孩子,不要管别人的事,快跟姑姑一齐走。”

  宫伶伶又惊又怒,抬起头来,哪知柳淡烟的手掌在她面上轻轻一摸后,她面上的惊怒之色,立刻变成一片痴迷,乖乖地跟在柳淡烟身后走了开去,再也不看展梦白一眼,展梦白道:“伶伶!”她也似没有听到。

  展梦白茫然一愣,宫伶伶竟也背叛了他,那么这世上他岂再无亲人,遭人冤屈的愤怒,再加上被人遗弃的悲哀,他此刻当真是有说不出的寂寞、孤独、悲愤、愁苦,仰天狂笑道:“好!好!”出手一拳,向吴七击去。

  “出鞘刀”浓眉一挑,道:“你要先来送死,老夫只得成全了你。”反腕一掌,横切展梦白脉门。

  萧飞雨面色倏青倏白,心中暗问自己:“是救他不救?”

  柳淡烟见了她的面色,冷冷道:“这种人早些死了,世上的良家妇女当真要不知平安多少。”

  萧飞雨一脚方自踏出,听到这句话,便不禁立刻顿住脚步,心念微转间,展梦白已更是不支。

  突听桃花林外大喝一声:“住手!”

  “出鞘刀”厉声道:“谁敢叫老夫住手,老夫偏要打杀此人。”突地一掌自拳风中破出,刁住展梦白手腕。

  展梦白右臂一麻,左拳全力击出,吴七掌势一引,立刻又将他左腕刁住,厉声笑道:“姓展的,你还有……”

  语声未了,只听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颤声道:“哥哥,你……你快些……住手好吗?”

  “出鞘刀”吴七身子一震,倏地甩下展梦白的双掌,转身大呼道:“丝丝,可是你么?”

  只见一个面如淡金的颀长大汉,一手反拧着一个绝色碧衣少女的手腕,一手反拿着一柄尖刀,抵住她的后心,自桃林外缓步而入,赫然竟是那“金面大王”李冠英及吴七的爱妾孟如丝。

  吴七见了爱妾如此模样,真是心痛如割,狂呼一声:“丝丝……”双臂一振,便待扑上。

  李冠英面沉如水,冷冷道:“你若是还想要孟如丝性命,就快些站在那里,莫要动上一动。”

  吴七大怒道:“你竟敢命令老夫。”但身子却仍然停了下来,接口道:“李冠英,快放下丝丝……”

  李冠英道:“你要我放她不难,却先要发誓答应自今而后,永不伤害展公子,还要向展公子赔礼。”

  众人齐都一愣,展梦白更是大奇:“数日前他还定要杀我才能甘心,今日却又怎地变成如此?”

  “出鞘刀”吴七怒骂道:“姓李的,你莫非疯了么?展梦白奸了你的妻子,你还要替他……”

  李冠英厉声道:“放屁!展公子是何等人物,我那贱人便是要为他执缰牵蹬,展公子也不会要,我李冠英有眼无珠,交友不慎,日前误会了展公子,实在该死,是以今日我便是要向展公子赔罪来了。”

  吴七呆了一呆,讷讷道:“真的么?”

  李冠英道:“自是真的,快向展公子磕头赔礼!”

  “出鞘刀”面色一变,狂笑道:“你竟敢要老夫磕头赔礼?”

  李冠英道:“不错!”

  刀尖一送,直刺进去,孟如丝哀呼一声,道:“哥哥,你就答应了吧!难道你忍心看我死吗?”语声娇柔凄惨,直听得“出鞘刀”肝肠寸断,连声道:“丝丝,丝丝……”突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若依你,你便立即放开她么?”

  李冠英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吴七面如死灰,大声道:“好!”霍然转过头去,道:“展……展公子,我……向……你……赔礼了。”

  展梦白见了他这般情况,心中又是不忍,连忙出手相扶,吴七自也乘势站起身子,未曾真个跪下。

  李冠英道:“你今日虽已向展公子赔礼,日后却难保不寻展公子出气,所以么,你还要…”

  吴七咬一咬牙,道:“吴七日后若有伤害展公子之心,定必不得好死。”语声一顿,便要向孟如丝走去。

  李冠英道:“且慢。”

  吴七变色道:“你还不放她?”

  李冠英冷笑一声,道:“你对我早已恨之入骨,此刻我若是将她放了,只怕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

  吴七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李冠英道:“你站在此地莫动,等我远离此间,自然会将她放来见你,你若妄想追来,她便没命了。”

  吴七长叹一声,目光凝注着孟如丝,黯然点了点头,他一世英雄,几曾受过别人如此挟制,但如今为了他心爱的女子,这老人竟然威风尽失,有几个粉衣丫鬟不禁在偷偷地思忖:“若是有人对我像他对这女子一样,就是老些丑些,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很满足了。”

  只见李冠英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吴七颤声道:“丝丝,等到他一放开你,你就赶快到这里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绝对不会离开的。”

  孟如丝满脸泪珠,不住颔首道:“知道了……知道了……”突地身子一挺,挣脱了李冠英的掌握。 

  李冠英大惊,吴七大喜,狂呼一声,迎了上去,一把抱起孟如丝的身子,展梦白心中却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两人会相逢,惊的是生怕李冠英为了救自己,到此刻无法逃脱“出鞘刀”的毒手。

  哪知孟如丝方自扑入“出鞘刀”吴七怀里,突地双手齐出,连点了吴七身上十数处穴道。

  “出鞘刀”吴七变色惨呼道:“丝丝,你……”呼声方了,身子摇了两摇,“噗”地倒了下去。

  这一下当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出鞘刀”吴七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孟如丝会对他骤下毒手,是以全身一无戒备,上下空门大露,否则像他这样的绝世武功高手,又怎会被人点中穴道。

  孟如丝柳腰一挺,眼波四扫,咯咯娇笑道:“各位,妹子这出戏演得还不错吧?”脚尖一踢吴七的身子,接道:“姓吴的,你总是要我叫你哥哥,是么?只因为你想年轻些呢,是么?那么我就让你索性再年轻些,以后我就叫你孙子好了。”一面说话,一面笑得有如花枝乱颤。

  众人见了吴七方才对她那般真情,那般爱护,为了她可说已受尽千般屈辱,万种委屈,而她此刻却对吴七如此,都不觉暗暗为之心寒,只觉这女子虽然貌美如花,心肠却有如蛇虺一般狠毒。

  李冠英干咳一声,走到展梦自身前,长揖到地,道:“李冠英以前一时糊涂,但望展公子恕罪。”

  展梦白道:“那本也怪不得李兄,何况……”黯然一笑,接口道:“反正展某早已被人冤枉惯了。”

  李冠英长叹一声,萧飞雨愧然一笑,道:“方才我也错怪了你……你也不要怪我好么?”

  展梦白冷冷道:“我哪里敢怪姑娘。”

  孟如丝一手挽起李冠英的臂膀,昵声道:“冠英,你说应该将那姓吴的老头子如何打发才好?”

  李冠英手掌一甩,道:“走开些,你想如何打发便如何打发好了。”

  孟如丝也不生气,反而娇笑道:“那么,我就将他身上的筋脉全都挑断,让他以后永远再不能凭着武功来霸占年轻的女孩子。”

  展梦白心头一寒,只见孟如丝果然俯下身去,不禁叱道:“住手!”身形一闪,挡在孟如丝面前。

  孟如丝双掌叉腰,圆睁杏目,道:“你要做什么?”

  李冠英厉声道:“展公子叫你住手,你便要住手,知道么?”伸手一推孟如丝,叱道:“走开些!”

  孟如丝缓缓垂下了头,面上不禁露出幽怨之色,柳淡烟悄悄走了过去,轻轻道:“妹子,他对你这样,你还理他作什么?不如住在姐姐我这里……”

  孟如丝手掌一甩,道:“关你屁事,走开些,他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要你跑到我面前来罗嗦什么?”

  柳淡烟呆了一呆,冷笑暗骂:“好贱的女人!”

  展梦白望着地上双睛突出,动弹不得的“出鞘刀”吴七,缓缓道:“李兄,在下但有一事相求……”

  李冠英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是要解开他的穴道?”

  展梦白道:“在下正是此意,此人总是个前辈英雄,一生并无大恶,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李冠英道:“他与我本无仇恨,只因见到他要伤害公子,在下才暗中掩来,公子既要解开此人穴道,在下自然从命。”要知他自从听了杜云天之言,心中已对展梦白大起愧对之心,是以方才路经此处,在林外听到展梦白的悲嘶之声,便立刻赶来,又见“出鞘刀”吴七,知道不可力敌,便与孟如丝悄悄商议,串演了那一幕活剧,那时众人心情俱都十分悲愤紧张,是以也未发现他两人的踪迹。

  孟如丝眼波一转,道:“他穴道解开后,我们还有命么?”

  李冠英一怔,却仍然叱道:“不要你来多口。”

  孟如丝瞪住展梦白,冷笑道:“我救了你,你反倒去救他,难道我们的命就没有你们的值钱么?”

  展梦白亦不禁一愣,李冠英道:“公子不知可否等在下远离之后,再解开吴老前辈的穴道,那时……”

  孟如丝冷笑截口道:“那时他醒转之后,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寻着我们,我们救了别人,反害了自己。”

  李冠英瞠目道:“叫你不要多口,你莫非未曾听到?”

  孟如丝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既要如此,我当然依你……”

  展梦白见到这刁蛮的女子,竟然对李冠英如此千依百顺,自不禁暗中大奇,当下谢了李冠英的好意,李冠英四下一揖,便与孟如丝如飞掠去,展梦白望着他背影消逝,喃喃道:“此人倒也是条汉子……”

  柳淡烟道:“只可惜他已是有家归不得了。”

  展梦白暗叹一声,已觉夜色洒满桃林,桃花变成了浅紫颜色,天上的星群,却已渐渐疏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