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仰天笑道:“展某若要学武,也已不知有多少次可以学成绝技的饥会,你威迫不成,想到利诱,却也找错人了。”他生性倔强,又恨人提起他母亲在帝王谷之事,是以死也不肯说出“萧三夫人已死”。
萧飞雨怒道:“不识好歹的奴才!”一掌拍向展梦白肩头。
展梦白大喝道:“谁是奴才?”
不避不闪,双拳并出,萧飞雨道:“不要命的招式又来了。”身子一侧,掌锋直扫展梦白脉门。
哪知她一招还未递满,展梦白已闷哼一声,仰天倒在地上,桃花丛中,人影一闪,柳淡烟婀娜走了过来。
萧飞雨道:“是你……”
柳淡烟道:“妹子怕他玷污了姐姐的手,只好以一段树枝隔空打了他的穴道,对付这种人,也只有……”
萧飞雨面色微变,截口道:“解开他的穴道来。”
柳淡烟一怔,道:“我……我错了么?”
神情娇弱,语声凄楚,萧飞雨又觉不忍,叹道:“无论怎样你也不该暗算别人的呀!”
柳淡烟道:“反正他也不是姐姐你的敌手,妹子这样做,只不过省了姐姐一些气力而已,怎能说是暗算?”
萧飞雨正色道:“两人交手,胜负姑且不论,但却要打得公正……”
话声未了,突听一缕悠扬的歌声自桃花深处传来,繁星满天,夜风中弥漫着香气,这歌声却又是那么温柔,萧飞雨语声一顿,竟不觉呆呆地听了半晌,幽幽叹道:“想不到你的婢子也能唱出如此动人的歌声。”
柳淡烟道:“这不像是婢子们唱的。”
萧飞雨微微一怔,只听那歌声自远而近,缓缓而来,仿佛是慈母安慰爱子,又仿佛少女在呼唤恋人。
萧飞雨竟听得痴了,眉宇间不觉泛起了女性的温柔,缓缓道:“不管是谁唱的,都该请此人进来。”
柳淡烟笑道:“妹子爱的就是多才多艺的女孩子,姐姐你不说,我也要请她进来的。”
只听歌声终于悠然而住,一个娇柔甜美的女子声音轻轻道:“好孩子,这只歌好听么?你看,星星这么亮,桃花这么美,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人生不就已很愉……快……了……么?”说到“很愉快了”四字,她竟哀哀痛哭起来。
萧飞雨道:“傻东西,人生既然愉快,还哭什么?”一面说话,自己眼角却也已有了晶莹的泪珠。
有些人在悲伤时不会落泪,在遇着最美的事时却不禁要流下泪来,她不愿眼泪被人看见,轻轻转头来,只见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在夜色中缓步而来,怀里却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她明亮的眼睛有如星光一样,但她的哭声却有如夜半令人听来肠断的春雨。
萧飞雨眨了眨眼睛,大声道:“这位妹子,你过来,你心里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让咱家替你做主。”
那少女眼波一转,痴痴地走了过来,那孩子却伏在她肩上不住咳嗽,展梦白方才听到那歌声人语,心中已不禁一动,此刻眼角一扫,瞥见了她的倩影,更是心头大震,只听柳淡烟道:“好美的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如此深夜,为什么还要出来,不怕着了凉么?”
那少女伸手一抹眼帘,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
轻轻一拍怀里的孩子:“好孩子,妈妈叫什么名字?”那孩子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全无一丝光彩,脸色更是异常地苍白。
萧飞雨目光转处,惊道:“好孩子,你受了伤么?”
话声未了,却见这孩子惊呼一声,挣扎着扑下地来,踉跄奔到展梦白身前,噗地跪倒,颤声道:“叔叔,叔叔……你……怎么样了?”原来这孩子竟是宫伶伶,而那语声甜美,歌声温柔的少女却是杜鹃。
展梦白睁大眼睛,心里也不知是惊喜,是安慰,宫伶伶已看出他是被人点了穴道,立刻小手一拍,为他解开,但是她重伤未愈,骤一用力,便又气喘咳嗽起来,展梦白心痛如绞,一把将她抱起,道:“好孩子,你怎地不声不响就跑了呢?你知道叔叔多么想你。”
杜鹃呆呆地望着他,突然咯咯痴笑起来,伸手指着展梦白,痴笑道:“你!是你,原来是你……”
笑声未了,突地坐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又道:“你抢去了我的心,现在又要把我的孩子抢去么?”
萧飞雨本是满面惊诧,此刻却勃然怒道:“好呀!展梦白,我本当你是条男子汉,哪知你却是个负心的薄情人,把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害成这副样子。你说,你该怎么办,你说呀!”
俯下身去,又道:“妹子,不要怕,有姐姐替你做主,告诉姐姐,那孩子是不是他和你的?”
杜鹃也不答话,却哭个不住,萧飞雨更是大怒,戳指道:“姓展的,你还是人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不好好待她?”
展梦白又急又怒,当真是哭笑不得,大声道:“孩子这么大了,与我何干……”
萧飞雨厉声道:“还说无干,打死你!”一掌劈去,此刻她已动了真怒,这一掌满蓄真力。
柳淡烟冷笑道:“这种男人,打死最好。”
宫伶伶大惊之下,一把抱住展梦白脖子,竟以她重伤未愈的娇弱身躯,去代展梦白受这一招。
萧飞雨掌势不住,直拍过去,展梦白嘶声道:“你……你敢……”
哪知萧飞雨这一掌到了宫伶伶身上,已全无劲力,变成轻轻一拍,叹道:“好孩子,你爸爸没有良心,还要他做什么?”
宫伶伶悲泣道:“他……他是我叔叔。”
萧飞雨呆了一呆,突听身后风声尖锐,杜鹃已一掌切向她后背,道:“你打死他,我就打死你。”
双掌翻飞,急攻而至,缤纷的掌影,有如落花一般,强劲的掌风,震得桃花也瓣瓣飞落。
这一来却使得萧飞雨有些哭笑不得,她不愿回手,但杜鹃的武功却非同小可,竟将她逼得连退数步。
萧飞雨怒道:“我见你被他遗弃,才……”
杜鹃道:“谁被他遗弃,你才被他遗弃了呢?”
萧飞雨怒道:“放屁!”一掌回击过去。
展梦白虽然满腔怒火,满腹心事,此刻却也不禁暗暗好笑,当下大喝道:“萧姑娘住手。”
杜鹃道:“没关系,让她打死我好了,今生今世,你不会爱我,来生你难道还不爱我么?”
宫伶伶又挣扎着下地,道:“姑姑,我……来……帮你……”身予却已倒在地上。
萧飞雨出手两招,心里也渐渐分清这是怎么回事,道:“住手!”‘
杜鹃道:“谁住手,你打死好了。”
萧飞雨更是哭笑不得,道:“谁要打你。”
杜鹃道:“你打他就是打我。”
此刻方巨木等人俱已惊动而出,见了这等情况,人人俱是大为惊奇,展梦白顾着宫伶伶,已无暇去管别人,但宫伶伶一见方巨木,却又不禁大呼道:“就是他,就是他将我爷爷骗去那里的。”
方巨木见了宫伶伶,面色亦不禁一变,道:“宫姑娘,你……你爷爷呢?”脚下情不自禁,连退数步。
宫伶伶放声大哭道:“我爷爷被你们骗走了,你还要问我,还我爷爷来,还我爷爷来……”
喊声悲切凄惨,萧飞雨听了,更是莫名其妙,却又偏偏被杜鹃不要命地缠住,她不能真个出手,只能连声怒喝道:“你疯了么……你疯了么?”又道:“方巨木,这孩子的爷爷被谁骗了?”
方巨木愣在当地,作声不得,桃花林中,当真是乱成一团,桃花狼藉满地,柳淡烟心中暗叹倒霉,却也无可奈何。
只听宫伶伶哭声渐弱,原来她竟又伏在展梦白肩上晕了过去,展梦白惊怒交集,暴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大喝,有如霹雳一般,杜鹃一怔,果然停住身子,却又坐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萧飞雨嗖地掠到方巨木身前,厉声道:“谁骗了这孩子的爷爷?”
方巨木道:“是……是……”
萧飞雨反手一掌,打了方巨木个耳刮子,道:“快说!”
方巨木道:“是……是花大爷。”
萧飞雨一怔,道:“花飞?这孩子的爷爷是谁?花飞为何要骗他?又将他骗到哪里去了?”
方巨木期期艾艾,展梦白大声道:“他爷爷便是‘千锋剑’宫锦弼,他老人家已被花飞害死了。”
众人心头俱都一震,要知“千锋剑”宫锦弼在武林中声名非同小可,萧飞雨顿足道:“这……这是真的么?”
突地桃花林外又响起一声暴喝,竟比展梦白方才的喝声还要强猛十倍,众人耳鼓一震,有如半空中打下个霹雳,直震得桃花又自缤纷飞落。
第九回 飞莺剑气乱桃花
漫天落花中,柳淡烟变色叱道:“谁?”
只听那强猛的喊声道:“是谁在哭……是谁在哭……”说到最后一字,已有一条高大的人影穿林而来,人还未到,风声已至,风声未到,呼声已至,呼道:“丝丝,是你在哭么?”
众人抬眼望处,只见此人板肋虬髯,广颊深目,满面惶急之色,目光四扫,一把扳过杜鹃的肩头,看了一眼,怒道:“你不是丝丝……”随手将杜鹃推倒在地。
杜鹃大哭道:“爹爹,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翻身跃起,悲嘶着奔出林去。
展梦白大惊道:“杜姑娘!”放足追去,萧飞雨亦自展动身形,道:“不要走……”
哪知那虬髯老人却横手一掠,双臂箕张,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厉声道:“我的丝丝在哪里,你们看到了么?”
萧飞雨大怒道:“谁看到你的丝丝,你疯了么?”她不知是否今日时辰不好,来的人竟全都像是疯子。
虬髯老人目光一扫,望到展梦白,暴喝一声,道:“好小子,你也在这里,丝丝必定是被你骗走了。”
展梦白厉声道:“出鞘刀,我虽然尊你一声前辈,但你若是含血喷人,却莫怪展某也要口出恶言了。”
萧飞雨双目一张,道:“你便是‘出鞘刀’吴七么?”
“出鞘刀”吴七大声道:“不错,老夫便是吴七,这厮便是展梦白,你们可认得他?‘金面天王’李冠英的妻子,便是被这厮骗了!”
展梦白怒道:“你……你……”他当真气得语不成声。
吴七道:“你还想赖么?老夫若不是寻找丝丝,也不会知道此事。快说,你将丝丝骗到哪里去了?”
展梦白满身颤抖,目光尽赤,萧飞雨见了展梦白的神态,心下不觉微微狐疑,道:“他哪里骗了你的丝丝?”
“出鞘刀”吴七道:“不是他骗的是谁骗的,即使没有此事,老夫今日也要代李冠英将这淫贼除去。”他若知道那“金面天王”正与“他的丝丝”共枕而眠,真该跪下对展梦白磕头才是。
展梦白仰天长嘶一声,似乎要将心中的悲愤冤屈之气向天控诉,嘶声未了,狂笑道:“不错,世上的淫娃荡妇全是被我展梦白骗的,出鞘刀,你只管过来动手便是。”笑声凄厉,有如猿啼。
“出鞘刀”吴七道:“你先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
展梦白霍然转身,将宫伶伶放在桃花树下,他看到宫伶伶那毫无血色的面容,暗暗道:“孩子,你虽然命苦,但叔叔也是个苦命的人,与其活着受尽世人冤屈,倒不如死了干净,叔叔只恨不能看你长大成人……”思念未完,泪珠已忍不住夺眶而出,簌然落下。
清冷的泪珠,恰巧滴在宫伶伶面上,展梦白一抹泪痕,方待转身,宫伶伶却已悠然醒来,低唤道:“叔叔……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