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的态度极为平静,没有悲愤,亦没有怨怼。
孰料,康熙比东珠还冷静。
紧盯着东珠的眼眸,他一字一句:“你想我怎么做?”
东珠微微一声轻叹:“我?我想你废了她,杀了她,你能吗?”
康熙紧绷着情绪,没有应答。
东珠唇边似乎浮起一丝笑意:“一面是生养之恩,一面是养育之情,对皇上来说的确难以决断,但这杀母之仇,却是不共戴天!就算皇上有意回护包庇,可人之大伦、孔孟之道,稍有不慎,便会淹没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皇上,你说是吗?”
康熙抑制住自己想要钳制东珠脖颈的冲动,这样的东珠让他陌生,更让他害怕,但他却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甚至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没错,春秋典籍中就提到过‘子不复仇,非子也’,皇上是天下人的典范,若是不报杀母之仇,天下人必反,民心必失!”
东珠面上笑意更浓,虽然她明知这样折磨面前这个人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从中得到一种快感,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怨恨、伤感,终于能在这一瞬间能到释放。这是她用青春年华和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换来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继续施压:“皇上虽是满人,但精通汉学,最是明理通达,你我之间索性说句肺腑之言,今日的大清虽说是满人天下,可还是汉人居多。汉人从小就受儒家思想教诲,讲究孝道,所以,你虽是皇上,也要以仁孝治天下。这件事情若是不给个说法就想蒙混过去,怕是天下的读书人也要闹起来。”
康熙的心和面色一起沉了下去,这些扎人的话从东珠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异常难堪与痛心。
此时此刻,身为皇上的尊严、男人的骄傲、爱人的真心,都在她眼中视为无物,都被她践踏在足下。
康熙觉得世间的残忍莫过于斯,更觉得宁愿此生都没有遇到过面前这个女人。可是,他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不忍不曾遇见。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附和:“是,皇后说得对,何止读书人,天下的汉人都会闹起来。”
东珠分明在康熙眼中看到那鲜明而清晰的血红色,尽管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可她还是咄咄逼人:“杀人偿命,无可辩驳!你是天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今日,不只是我的承乾宫,在乾清门外,文武百官和全天下人,都想看皇上会给出怎样的结果。”
康熙抑制住自己心头的酸楚,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没有应答,却只是伸出手轻轻击掌。
东珠微异。
这时,一直守候在门口的顾问行走进来,他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整整齐齐的匕首。顾问行将托盘放下,便静悄悄离开。
东珠眉头微蹙,紧盯康熙:“皇上,这是何意?”
康熙避开东珠的眼眸,没有回话,而是默默地摘了朝冠,拿下朝珠,又将龙袍脱了下来,最终露出赤的上半身。
“你玛嬷的死,还有所有人的死,并无实证,朕并非有意包庇,却也不能仅凭贵太妃一纸遗书就轻易判定太皇太后的罪责。而我额娘之死,证据确凿,无从相驳。生母含冤而故,身为儿子本当为母报仇,可太皇太后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下不去手。”
说到此处,康熙微微顿住,一滴晶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俊秀的脸庞滑落,经过精硕的胸膛,最终不知去向。
这滴泪,让东珠心头一颤。
“可朕身为皇上,终不能因情废法,生母与祖母,亦皆不可负。而你,朕也不忍相负。所以,今日对太皇太后的惩罚就应该由朕来代受。朕特意准备了凌迟所用的刀具,三千六百刀,你可以刀刀见血,也可以一刀直入朕的心房。你放心,赦你无罪的诏书已经写好,送交安亲王至宗人府留档了。”
康熙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睛。
东珠看着面前的康熙,又看着那托盘中明晃晃的匕首。半晌之后,她笑了,悲怆而绝望的笑声响彻殿中。
康熙睁开眼睛,看到东珠悲怆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朕是说真的,绝没有诓骗你的意思!”
东珠摇了摇头,背转过身:“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杀你。这一局,我输了。我终究是不够狠心,终究无法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康熙心中一动,他理解东珠的感受,虽然他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矫情做作,但是他也知道,在东珠眼中必然会以为这是王者的诛心之计,但那又怎样呢,她终于是再一次选择了他。
于是,康熙心头涌起一丝甜蜜,上前从背后搂住东珠。
“你心里,终究是有朕的。”
东珠挣脱了康熙的手臂:“今日之后,我是你的皇后,是你皇子皇女的额娘,但却绝不是你的女人。”
康熙微怔,像个孩子般无措。
东珠的声音越发冷得吓人:“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此生注定不能相亲。”
康熙越发无助,比之先前更有些着慌。
那一日,康熙不记得自己最终是如何离开承乾宫的,他只记得自己在承乾宫的院子里站了好久,看着院中的那两株从明朝起就有的梨树,洁白似雪的花朵映衬在蓝天中,美得绚目。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无尽的悲辛将他的心塞得满满的。
这承乾宫,在明朝住过崇祯帝的宠妃田贵妃,两人育有三子,却相继夭折,最终田贵妃也芳华早逝。
而在顺治朝,这里住过万般争议、毁谤一身的董鄂妃,她与父皇育有一子,也是母子早夭,未得善终。
这承乾宫,果真不祥。
原本从来不信命理风水的康熙,在这一刻笃定了命数与风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年谁此凭栏杆
康熙十三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年份,这一年,康熙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变故,嫡后赫舍里难产而死让他感知命运无常,而生母佟佳氏死因疑云更让他饱受煎熬,在八旗子弟和朝臣百姓中不得不面对种种非议,最让他心痛的,是与东珠的形同陌路。
情殇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整顿吏治,革除旧弊,开源经济以安民生,然而朝堂上下积习难返,从大清开国之初留下的三藩势力更是无限制地膨胀到了极点。
于是,年轻的天子以断腕之决心果断撤藩。
三藩为了共同的利益迅速结盟,起兵反清。以平西王吴三桂为首的吴军行动神速,先出云贵,攻略湖南、四川,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另外两藩见势而动,靖南王耿精忠不顾其弟耿聚忠的苦劝,当下在福建举事。而平南王尚可喜虽不愿硬抗,却被儿子尚之信兵围府邸软禁夺权,自此,广东也沦入战事之中。
而与三藩有着种种关联的各方势力,也都积极响应。孙延龄在广西、王辅臣在陕甘、蔡禄在彰德先后起兵,台湾的郑经也出兵浙江沿海,塞外察哈尔更是趁乱起事。
一时间,大半个中原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康熙从容应对,先是一旨诏命削夺吴三桂所有官爵,公布所有罪行,而后将其子吴应熊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却对另外两藩的质子加以优待,以截然不同的态度来分化三藩的结盟。果然,靖南与平南两藩止戈于封地,未再扩大兵祸的范围。
初见成效之后,康熙命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贝勒察尼、将军尼雅翰出兵各地。
一应部署,镇定而从容。只可惜,面对筹备多时、迅练有速的叛军,清军初战不利,节节败退。
康熙在朝堂内外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老谋深算的吴三桂又在此时兵临长江,收兵止戈,向天下发布檄文,要康熙退位,换贤者能者居上,以此可议满汉划江、南北分治。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瓦解了本就不够团结的八旗队伍。
朝堂之上,面对千夫所指,康熙决定御驾亲征,亲赴湖南战场,于正面与吴三桂主力殊死决战。
临行前一晚,当东珠奉诏步入乾清宫时,正看到康熙站在高高月台上,仰望星空。
东珠上前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康熙收回远眺的目光盯住东珠:“明日出征,朕今晚一定要见见你,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被你这一句请安搅了。东珠,朕知道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可是朕还是想在今晚破个例,你不是皇后,朕也不是皇上,我们,只是我们,可好?”
东珠站起身,避开康熙的目光,与其并肩而立,目光远望星空:“我可以不是皇后,但你却只能是皇上。国强民安,各族融合,天下大治,是你的责任。”
康熙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是,朕知道,这责任朕不会忘。朕已经去密函给安亲王,让他与杰书分兵两路,由安亲王在湖南战场与吴三桂主力佯装周旋待朕大军相援,杰书则独领三万精兵奇袭入粤,以朕的恩旨招抚平南王,同时西上云贵抄吴军后路,而费扬古,也去了西北,拿下陕甘,吴军想要北上,便再无可能。”
东珠点头:“好些日子没见曹寅和南怀仁了,想必他们已奉了皇上的旨意南下福建与澳门,一为招抚耿精忠,二为安抚澳门,警示郑经,切断吴军与东南部靖南王这一藩的勾连。”
康熙明显一愣,随即眼露惊喜,难掩赞赏之色:“朕的心思,你都料得真真的,没错,朕就是这样部署的。”
东珠面色淡然:“皇上部署妥帖,如此一来,吴三桂孤军在外,败局已现。皇上与吴军的关键一役当在洞庭,只是我军不善水战,吴军却占据地利与先机,演习多时,又是以逸待劳,皇上对此,可有胜算?”
康熙深深吸了口气:“朕不瞒你,此番除了在战略上朕稍稍有些底气,但于此役却并无把握。”
东珠眉头微蹙,看向康熙:“那你去干什么?送死吗?”
康熙先是一怔,随即笑了,颇有些无奈:“全天下人,只有你才敢这样跟朕说话,这才是朕的东珠。”
东珠挑了挑眉,颇不以为然。
康熙收敛了调侃之意,一脸正色:“没听过那句话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场三藩之乱本就是帝王与逆臣之争,就算没有必胜的把握,朕若不征战沙场,将士们又何以血拼到底?所以,朕必须去。只是你,可会替朕牵肠挂肚?”
东珠苦涩一笑:“皇上是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吴军虽勇猛又占尽地利,但若用火炮相攻,结果也未可知。京西大营军械库中现存火炮还有百十来门,听说近日都修得差不多了。你万事俱备,又何须我挂怀?”
康熙惊愕,立时顿在当场。
“你”
想了想,康熙还是缄默了。
东珠又说:“别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鬼话,我并没有干政。只是这次你去湖南,带走的都是我两黄旗的主力,作为出身镶黄旗的皇后,我不得不关心我旗子弟的生死。所以,我才关注一二。再者,我自小跟阿玛和义父在军宫中游历,不用别人跟我通风报信,我便能知道一切。只是皇上不要大意,火炮之术,你可以用,吴军也可以用。若是他的炮改良了射程和弹药,胜算更甚。”
康熙此时满腹泄气,实在像个做错题的孩子,东珠又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皇上既然要用火器,便应当知道,火器之利,何以御之?”东珠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康熙,没有嘲笑,没有看轻,有的只是一份真诚:“若两军交战,我军必于此处和敌军水战,届时双方定是火炮对轰。然火器虽利,却并非攻无不克之物,若我军将士持藤牌潜入江中,则火不能近身,若遇枪矛,只要持藤牌而舞,便辟易万夫了。”
康熙完全听入了神,认真地点着头。
东珠继续:“还有一种飞船,行驶速度极快,可在极短的时间内穿过敌军阵线,最妙的是船身长船面窄,两头尖锐,中分三层,共设七十二个炮位…”
在东珠的叙述中,康熙仿佛看到了自己带领的清军在洞庭湖上大败吴军的场面。他心头暖暖的,抑制不住想要拥抱东珠的冲动。这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不是女人,就算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来说,都是极为珍贵和不易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康熙面露疑惑。
东珠一眼看穿:“这些不过从我阿玛口中听来的一桩逸闻。我阿玛昔日常年驻于军中,偏他又是个好食之人,偶然吃到伙夫做的一锅鱼杂,觉得味道极为鲜美,便召人前来问询,不料此人正是郑经的副将林兴珠。皇上当知大清入关时,凭一千人力牵制大清一万铁骑长达一年之久的林兴珠。”
康熙点了点头:“朕知道此人有大才,先前也寻了好久,却不知如此将帅之才为何甘当一名伙夫。”
东珠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是他通透与高明之处,虽为将帅之才,若非保家守国必要关头,何苦要在仕途中搅混水呢?做伙夫,与人共享美食,才是他的乐趣。这一点,深得我阿玛的赞赏,两人知交莫逆,皇上可放心,明日,他会在我镶黄旗的队伍中随圣驾出征。”
一声长叹,来自于康熙。之后,便是半晌的无言。面对世人,他觉得自己已然足够好,可唯独面对东珠,总是觉得汗颜。
特别是此时,他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东珠眉头微皱:“是不是觉得我僭越了?”
见东珠会错了意,康熙赶紧摇头:“没有,朕从来不会做此想,朕不会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计较。对你的才气,朕向来只有两个字服气。”
东珠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畅快而微微得意。
翌日一早,奉先殿内。
康熙身穿全副铠甲英武帅气,郑重跪拜清朝开国各位先祖画像。
“列祖列宗在上,爱新觉罗玄烨今日领兵出征,系为捍卫正统,安邦定国,还我大清子民一个太平世道,只为统疆域,平乱象,绝不滥杀,请列祖列宗佑我八旗将士凯旋。”
当康熙礼毕,走出奉先殿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殿外摆着桌案,上面放着酒壶、酒杯。
东珠身着全套皇后礼服站在旁边,看到康熙,微微一笑:“皇上出征在即,臣妾钮祜禄东珠在奉先殿外摆酒相送,并在此立誓,定会为了皇上、为了大清守好家园,护好京城。”
康熙满腹感动与兴奋,脱口而出:“朕信你!”
东珠执壶,倒满两杯酒,一杯拿给康熙,一杯自己举起:“恭祝皇上马到成功。”
东珠说完,一饮而尽。
康熙接过酒杯,也豪迈地喝干杯中酒,随即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东珠。
“东珠,从康熙四年到今日,整整十二年了,你与朕虽没有真正相亲一日,却偏活出了老夫老妻的滋味。东珠,若朕能平安回来,我们,就真正在一处吧。”
这在一处的意思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东珠突然觉得有些酸楚。
康熙的眼眸中更是蕴了万分的柔情与期盼,那样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你曾说过,你心中那个人不是朕。为着这句话,曾经困扰朕许多年。可是东珠,你知道吗,朕心里的人,从始至终、岁岁年年、时时刻刻都是你啊!!不管是朕高兴的时候、沮丧的时候,甚至生死关头、身逢险境,想的、念的、不舍的,独独都是你啊。”
一言已毕,东珠倾泪而下。
康熙伸手将东珠拥入怀里,轻轻抚拍两下,随即,再没多说一语,转身而去。
那时,康熙以为他和东珠的结解了。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两人便可得偿夙愿,真正地在一起。
但是,他料错了。
他与东珠此生之缘,注定难全。
紫禁城外,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照在康熙身上的铠甲上,铠甲变得金光闪闪起来,康熙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三军将士,康熙回首望向城门楼。
东珠站在城门楼中间,正注视着康熙,一身明黄夹杂大红的皇后朝服映得东珠犹如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康熙最后看了一眼东珠,转回身看向三军战士。
康熙振臂高呼:“出发!”
康熙向前策马狂奔而去,身后将士列阵跟上。
自此,开始了扭转三藩战乱的关键之役。
洞庭湖上的水战,双方各出动了三百门以上的大炮,激烈程度前所未有,而由林兴珠率领的飞船敢死队成为清军的撒手锏,猝不及防地撕开了吴军的阵营,从而提前锁定了胜局。
行营中,明珠、索额图、岳乐等人众口一词的赞服与称颂声中,康熙独念东珠,期待着不久后的重逢。
第一百五十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御花园,太子胤、大阿哥胤、四阿哥胤并三两个小格格正在玩“盲人摸象”的游戏。胤眼睛上蒙着红布伸着手,试图抓到一个玩伴,胤等人一边笑闹着,一边在胤身边躲来躲去。
承乾宫中,东珠和仁妃同坐炕前喝茶,跟前并无人伺候。
仁妃打量着东珠,神色温煦:“才刚过来的时候,在御花园看到太子和阿哥们在玩耍,那笑声欢畅极了,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在打仗,一点儿烦忧都没有。”
东珠也是一脸和色:“大人的事本就与孩子无关。”
仁妃有些顾虑,说起话来欲言又止:“你的想法我自是明白的,你想让这些阿哥们体会一下寻常人家的手足情深和童真快乐,可是,太皇太后却未必这么想,听说,近日已有微词。”
东珠喝了口茶,不以为然:“这倒不是我独断专行,故意与她作对。生长在宫中的孩子,本就可怜,我是想让他们尽量少一些遗憾,也是想让他们明白,亲情与快乐,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免得大了以后为了那张龙椅争来抢去的,好没意思。”
仁妃心中一惊,更为不安,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东珠,此刻的她并未戴皇后的三层金凤朝冠,简洁的发饰上戴了一顶镶满极品东珠的花卉宝钿,雅致整洁又品味不凡,再配上一袭明黄色八团彩云金龙妆花纱单袍,越发显得姿容殊丽。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仁妃看着,便想到《诗经》里的句子,儿时跟着师父读到此处的时候,对词义自己还不甚明了,如今看到东珠,便觉得唯有她才能配上这美好至极的意境。
这样的她,难怪皇上心里惦着。
这样的她,也难怪有人不容。
任你风华绝代,也终有落英为泥的一刻。
想到此,仁妃淡然一笑,掩饰了心底的情绪,端起炕桌上的茶壶为东珠添水,动作娴熟而优雅,却又在不经意间悄悄抖动了一下小指。
指上带着琉璃缠金的护甲,精致而美丽。
“皇上不在,后宫之中,大事小情本就够让人烦心的,偏你又是能干,连同内务府和议政王会议,凡有什么难决的,也来请你参详。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我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可请太医瞧了?”仁妃调子轻柔和缓,眼神更是温润如水,一脸的关切。
东珠看着仁妃,心里一阵发慌,定了定神:“太医说我心火太重,开了安神丸和调中益气汤,可惜太苦,我也没按时服。”
仁妃手尖轻颤,面上关切更重:“虽说良药苦口,但吃久了也是难受。这心火重原也不是什么急症,服些绿豆百合汤也可缓解,再就是你这宫里上好的龙井多喝上几碗也能去火,瞧咱们说了半会子的话,看你唇都干了,快喝口茶润润吧。”
仁妃说着,便将刚刚倒满的茶盏又往东珠跟前移了移。
东珠的心,已经从微慌变成了镇定,她笑了笑,接过茶盏,掀开盖碗轻轻拨了两下,而后举到唇边。
仁妃紧张地别开脸,不敢去看,手里的帕子握得紧紧的。
东珠将一切尽收眼底,随又将茶盏撂下,而且撂得极重,在寂静的殿中分外刺耳,淡黄色的茶汤也溅了出来,锦珍吓了一跳,看着东珠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