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康熙面色清冷:“不要提昭妃,更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儿没有百官,没有天下人,只有你和朕两个人,说点人话。从前朕如何待你,是顺从、恩宠还是提防、限制,都只能影响你谋反的时间早晚,却改变不了你想要夺位的狼子野心。鳌拜,是男人,就不要拉女人来挡箭,什么昭妃,甚至是你的女儿、女婿,统统都不作数,其实,你想要的,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心里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巨窟!!”
鳌拜面色变了又变,有些被人揭穿得恼羞成怒,将宝刀腾的一下抽出:“废话少说,我劝你还是乖乖退位,省得自己没脸。”
康熙站起身,一脸沉静:“鳌公不必担心朕的颜面,还是顾着自己吧。”
谈话间,康熙潇洒地拿起龙案上的枪铳对准鳌拜:“这就是鳌公眼中的奇淫技巧,鳌公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它快?”
鳌拜轻蔑地看看康熙手上的枪铳,将宝刀举起,大步向前走去,康熙看着鳌拜微微一笑,笑中有欣赏意味,突然一拧眉,扣动扳机,子弹从枪铳里高速飞出,滑出一道笔直漂亮的痕迹,直接打中鳌拜面前的地上,几乎击中鳌拜的靴子。
鳌拜吓得一跳脚,随即又怒又愤地看向康熙:“行啊,你跟老子玩这个?没错,这玩意儿是厉害,可老子当年跟着太祖太宗征战沙场为大清开疆扩土,靠的是横刀立马,浴血杀敌,那时候这玩意儿在哪儿?它怎么没派上用场?哼,老子当年帮你的祖宗打江山,现在你倒用这个破玩意儿来打老子,有本事你再打啊!”
康熙将枪铳放下,静静地注视着鳌拜:“你若行规蹈矩,这枪再快,再厉害,也伤不了你分毫。可若你自己糊涂,一再找死,朕岂能容你?”
鳌拜怒目圆睁凝视着康熙,康熙神色从容淡定,一双星眸回视着鳌拜,眼中似有刀光剑影,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对峙着,整个乾清宫大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鳌拜突然冷冷地笑了,笑过之后直视康熙:“皇上真是小孩子心性,太过天真,你以为杀了老夫,就能稳坐金銮殿吗?”
康熙盯着鳌拜眉头收紧。
鳌拜:“老夫并非乱臣贼子,也绝无改朝换代为自家谋私之心。相反,正是因为老夫对大清忠心耿耿,才要替大清换上一位明君。”
康熙一双鹰目中闪着摄人的光,死死盯着鳌拜:“人人都说,四辅臣中,索尼忠、苏克萨哈奸,遏必隆滑,鳌拜直,今日朕才看清,最奸猾之人,其实是你。你如今兵围禁宫,逼朕退位,还能说成是一片忠心,当真是人才啊。”
鳌拜威胁中带着轻蔑:“皇上不必多说,老夫也没心情跟皇上斗嘴。皇上,老夫本可以不来这趟,只待一声令下,三千甲士入宫,你不用说一个字,便已是阶下之囚了。那时,我照样可以拿到你的退位诏书,或者,也可以让你暴毙。但是,老夫明人不做暗事,终究要来亲自送一送你,毕竟,你是主子。”鳌拜特意将主子两个字咬得极重。
康熙听了觉得十分刺耳,眉头皱了又皱,突然不屑一顾地笑了:“既然鳌公准备得如此妥当,那朕也将朕准备好的东西给鳌公看看吧。”
鳌拜一脸意外。
康熙起身,一手拿起龙案上的玉玺,一手拿起一本诏书沉稳而坚定地向鳌拜走了过去。鳌拜看着康熙一步步从龙椅上走下,一步步地走向自己,不由得有点心虚,身子微微向后挪了一步,握紧手中的宝刀上,做出随时抵抗的样子。
康熙看着鳌拜一系列紧张的动作,微微一笑,反而更加镇定坦荡,稳步走到鳌拜面前将玉玺和诏书同时递给了鳌拜:“你想要的,朕给你便是。”
鳌拜低头看到玉玺,不敢相信地看向康熙,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慈宁宫。
东珠端坐在炕桌前,正在专心抄写着佛经,字迹娟秀流畅,面上的神色更是淡定如常。不远处,半靠在炕头的孝庄朝这边扫了一眼,禁不住露出赞许之色。
“哀家这一生,也算阅人无数,后宫之中,姿色上乘、智慧上乘、品性上乘的女子不算少。可是三代宫苑之中,能在惊涛骇浪前还如此镇定自若的,你算唯一一个。”
东珠没有停笔,丝毫不见影响,一边继续写着经文,一面回道:“既然生死荣辱都已无从把握,担心抑或惊恐又有何用?总之,我已尽力,业已无愧于任何人,故,其余的就各安天命吧。”
孝庄听了,先是微怔,随即点头笑了:“你这个孩子,若不是那样的家世,倒真是极合哀家的心思。可惜啊。”
东珠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停,撂在笔架上,眼眸对上孝庄:“你的可惜,也许正是我的自在。只是此时此刻,你的心思真能如愿吗?”
孝庄笃定地笑了:“哀家调教出来的皇上,是不会令人失望的。再者,哀家朝堂与后宫经营三代,这点把握总还是有的。”
这时,苏麻喇姑匆匆入内,面上神色极不好看。
“前边传来消息,皇上…皇上他”苏麻看了看孝庄,又看了看东珠,终于未敢贸然回禀。
孝庄面色一凌,颇有些不悦:“什么天塌下的事尽管直说,小辈儿面前,万不要跌了脸面。”
苏麻喇姑把心一横,低下头,如同耳语般:“皇上把玉玺交给鳌拜了!”
砰的一声,孝庄手里的一百零八颗佛珠被扯断,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孝庄神色大变,几乎失语。
乾清宫中。
鳌拜诚惶诚恐地抱住玉玺和诏书,甚是感慨地看着康熙,眼中同情、遗憾、失望和意外等多种情绪交织:“皇上这是将退位诏书都写好了吗?”
康熙:“鳌公看了便知。”
说完,康熙重新落座。
鳌拜毕恭毕敬地打开康熙的诏书,一目十行看着康熙诏书,而后,猛地抬起头,一脸愧疚和心虚地看向康熙:“皇上…这是?”
康熙一脸平和之色:“鳌拜,念出来!”
鳌拜有些失魂地摇了摇头:“奴才念不出来。”
“那好,朕背给你听。”静谧的大殿内,康熙一字不差地将诏书中的文字诵出。
“朕,爱新觉罗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母为庶妃,不为先帝所爱,故自幼出宫避痘,未在父母膝前承一日之欢,乃至父崩、母丧,于国难之际承袭帝位。这帝位并非是朕自己夺来、抢来、求来的,而是上天所赐、祖宗所传,乃天经地义之顺举。朕自登基以来,饱读诗书,日夜苦学,从不自欺。八岁未满,四书史籍既已通贯,帝王政治,圣贤心学,六经要旨,无不融会。勤于政事,爱民如亲,朕何曾有过一日疏怠。然偏有佞臣贼子觊觎皇位,污朕不贤不明,实则鸿鹄之志不与燕雀相闻。皆因你等只顾眼前,胸无天下。朕心中的天下,不仅满洲一隅,而是满、汉、蒙等众族一家,裁撤三藩,收复台湾,华夏一统。”
康熙背诵到此处,停下来,注视着鳌拜:“鳌拜,你说,朕的想法有错吗?”
鳌拜此时仿佛已经被人抽去了半身的力气,神色有些恍惚,但还努力强打精神,因为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看错了眼前的皇上,他曾经一直认为这位皇上比当年的顺治更为平庸,于治国理政上不仅平庸无才,且性情更为乖张难驯,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控制,若朝政交在他手上,大清前景堪忧,所以,私心也罢,公义也好,他才会心生异想。可是看到这份诏书,他分明有些恍惚了。
人,最难面对的是自己,最怕承认的是自己错了。所以此时的鳌拜,还想奋力一辩。
“皇上想得虽好,可满人想着满人的心事,汉人打着汉人的算盘,蒙古怀揣蒙古的主意,天下何来一统?”鳌拜将症结抛出。
康熙神色坦然:“若我满人总像窃贼对待赃物一样对待江山社稷自然办不到,只有把中原沃土当作自己的家,把汉人当作家人才行。汉人是天下最豁达的族群,他们能包容所有的种族,能接受所有的文化。所以满汉一家的关键是管好满人,让满人守规矩,知进退。而要天下一统仅有满汉一家还不够,还有满蒙一家,蒙汉一家,最后是天下一家。”
鳌拜摇头:“皇上太过纸上谈兵了,汉人种田为生,蒙古以游牧为业。北方苦寒之地的族群历来可怜。他们只有牛羊草原,随便一场暴雪、瘟疫,就可能让全族陷入绝境。因此他们必须与中原易货,可汉人对北方外族恐惧,拒不交流。那北方族众就只得抢掠。这游牧与农耕习俗相差甚远,想要和平共处,太难了。”
康熙:“是难,但绝非无路可行。中原农耕以土地为根本,我们就依秦朝商君法令实行郡县制,管住了地也就管住了人。而蒙古游牧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那么我们就管住人,以满八旗为范式实行管理。总之,朕要让大清各族亲如一家,不让长城再隔断南北,凡我大清疆域内,百姓皆可自由往来,自由贸易,互通有无。再者,我大清版图内不能国中有国,三藩设立是我大清立国时的非常之举,眼下天下太平,必须革除旧制,国内政令一统。至于台湾,不能总让它孤悬海外。这些内忧与边患,朕一件一件都要办妥。”
鳌拜在心底长叹,这些,的确是他曾经饱受困扰却又未得其解的政治难题,想不到在年轻的天子心中已然早有主张。
鳌拜心头涌起一丝怅然,随即被深深地无力感所包围,可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输了,在政治上,在眼光和格局上,输给一位少年。
于是,他又问:“皇上这些方略固然远大,可国库空虚,哪儿来的钱粮实现呢?”
康熙:“《左传》有云,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朕最先要做的是收伏天下士子之心。读书人对大清既惧且忧,怕我们毁掉他们的教化传统,更骇于大清的雷霆手段。所以,朕要重用汉臣,要支持汉学,要尊奉孔子,要请读书人出仕与朕一起治理天下。朕还要让教化百姓知荣辱,辩善恶。如此天下昌明,必国富民强。朕还要全力治理黄河水患、开荒造田,疏通运河,让南北货物畅通无阻。届时,我大清人人安居乐业,国家自然兴旺。鳌拜,你总看不上前明,你可知让你看不上的前明曾以矿产、航运、白银储备、出口交易、军事、版图占据六个世界第一?是天下第一强国?”
听到康熙如此评价前朝,鳌拜心中不服:“奴才只知,前朝被我们打败了。”
康熙并不理会鳌拜孩子气的怨怼,直接击中要害:“那是因为后来的继任者,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所以把祖宗的江山和曾经的辉煌全丢了。而今天,你的所言所行,和那些传统的卫道士毫无区别。若是今日你胜了,明日,我大清必定亡国。所以,这个皇位,朕不让!只需十年,朕会让大清超越前明,拥有更多的世界第一,你信吗?”
康熙坚定而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然放晴,阳光透过大殿的窗子直直地投射在康熙与鳌拜这对君臣身上。
鳌拜心悦诚服,却又一脸愕然又懊悔地看向康熙:“皇上心中这些打算,为何不早些说与奴才听?”
康熙神色微苦:“因为在你眼里,朕就是个不成器的孩子,就算朕想说,你有工夫听吗?如今,朕只问你,朕的这些宏图伟业,你能做到吗?若你能,便可带着玉玺即刻出殿!”
鳌拜一脸沉痛,摇了摇头,坦白回道:“老夫做不到。”
康熙笑了:“那依你看,你选定之人可能做到?”
鳌拜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心底失望之极。是啊,自己的女婿,那个兰布,他或许能守成,但少帝所说的这些创世伟业,兰布一件也做不成。
可惜啊,终究是自己的贪欲与傲慢蒙蔽了双眼,混淆了心智,终究在最后关头,做错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康熙抬头看向殿外,迎着耀眼的光线,康熙的脸似是镀了一层金子,泛着淡淡的金色,脸上隐着惆怅和希冀:“给朕十年,朕便都可做到。”
鳌拜定定地看着康熙老泪纵横,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因为他身后有太多的人,他不能让他们全部就死。
“皇上,晚了!事已起,眼下就是老夫想罢手,外头的人也不会依。”鳌拜一脸绝望。他在心底承认康熙未来有可能是位明君,但他却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退步。
康熙低头看向鳌拜淡淡一笑:“你鳌公有所准备,难道朕就没有准备吗?”
鳌拜一惊,身形刚一动,突然一张大铁网从天而降将鳌拜困在了网下。
鳌拜用力挣扎了几下,突然不动了,冷冷地看着康熙:“皇上打算就这样带老夫出去?皇上这样做怕是无法向世人交代。”
康熙淡定一笑,拍拍手,突然自龙座背后冲出一群小布库将鳌拜团团围住,鳌拜大惊左右挣扎,小布库上前又用铁索将鳌拜死死捆在,康熙走近被俘的鳌拜。
康熙:“朕会跟天下人说,大清当年的第一巴图鲁被这些小布库生擒了,我大清后继有人了。”
鳌拜怒目看着康熙,康熙则神色诚恳:“鳌拜,朕不会让你死,朕会让你看着朕用十年时间将诏书上所列的大事一一做到。至于你,从此便是朕的一面镜子。”
鳌拜脸上的怒气犹如落潮般迅速退去,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一眼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昂然地看向前方。
大殿的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在康熙和鳌拜脸上,鳌拜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而康熙却坚定地直视远方。
乾清宫外,班布尔善等鳌拜幕僚正骑着战马带着兵士们包围着乾清宫。
穆里玛不耐烦地拉着马缰绳,让马在原地踏着步:“小皇上磨叽啥呢?赶紧乖乖交出玉玺出来啊!”
玛迩赛一脸谄媚:“大人莫急,鳌公心善,定是好言好语劝皇上呢。鳌公这个人就是太忠心、太实在了!”
讷尔杜斜眯着眼睛看了班布尔善一眼:“待会儿,伯父不会提着小皇上的人头走出来吧?”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穆里玛瞧不起地白了讷尔杜一眼:“是又怎的?”
玛迩赛:“不会吧?鳌公若做此想,就不会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讷尔杜撇撇嘴垂下头,自己小声嘀咕着。
从始至终,班布尔善都目光冷峻地紧紧盯着乾清宫的大门,一脸严肃。
突然,乾清宫正殿门开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不知何处的一群乌鸦被惊了起来,嘎嘎叫着飞过乾清宫正殿,乌鸦的黑影滑过班布尔善等人脸上。
班布尔善不由得心中一阵惊慌,再定睛一看。门内,一群小布库押着五花大绑的鳌拜走了出来,旁边跟着气定神闲的康熙。
康熙与亲兵押着鳌拜走出乾清宫月台,面前穆里玛等人皆是一脸震惊。
康熙不屑地看着几人轻声一哼:“不出所料,除了你们再不会有旁人。”
穆里玛大怒,瞬间抽刀上前,玛迩赛、讷尔杜却惊恐得略向后退,班布尔善大喝一声:“上!”
瞬间众将士抽刀上前,众人步步向康熙等人逼近,康熙却悠然自得地抬头看向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新鲜的空气:“雨后的空气,真是清新啊!”
随即康熙轻轻击掌,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上空传来。
班布尔善等人一愣,抬头向上一看,只见乾清宫殿顶上、月华门日精门所在廊道的顶上、乾清门顶上,四面八方站满了手持枪铳的兵士,一个个枪铳对准班布尔善等人。
康熙拧眉看向班布尔善等人,厉声唱道:“将这帮反臣,给朕拿下!”
一场在众人期盼中的逼宫巨变,似乎就在此时有了定论。
穆里玛、班布尔善等人被押解离开,月台上只剩康熙和鳌拜,以及押着鳌拜两名壮实全副盔甲的侍卫。鳌拜身上的铁网铁索已被除去,此时只是双手朝后被反缚着。
侍卫正要押着鳌拜离开,鳌拜突然挣扎了两下走到康熙跟前,侍卫大惊就要上前,不远处曹寅等人也是面色大变,就要冲了过来,康熙面不改色地冲众人摆摆手。
鳌拜定定地看着康熙,良久,却笑了:“皇上莫非以为胜算在握了吗?你可知”
康熙也笑了,笑容中却有难掩的失望与苦涩:“你放心,你想要的结果,朕会亲眼让你看到。”
说罢,康熙率先朝午门走去。
鳌拜微愣,当下便被人押解着也紧随其后走向午门。
午门外。
身着戎装的遏必隆带着大队人马将整个紫禁城午门外围得密不透风,战马皮毛的反光、战士铠甲的反光,在烈日下闪闪烁烁,照得人睁不开眼。
鳌拜笑了,脱口嚷到:“怎么样,皇上,任你布局精妙,就算你算准了一切,用那些蒙古兵解了宫中之围,可别忘了,宫门之外,整个京城,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鳌拜立时精神振奋。
不料,遏必隆看到康熙,立即熟练地下马,上前跪拜:“奴才遏必隆前来护驾,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遏必隆的跪拜,两旁的将士们、后面的将士们纷纷下马向康熙跪拜山呼万岁,一层一层的将士犹如倒下的骨牌,一层一层地依次跪拜下去。
康熙也不叫遏必隆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遏必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看向了一脸惊愕的鳌拜:“鳌拜,你若能像遏必隆一样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惜啊,你是至死不悔啊!”
遏必隆愣了一下,不安地看了眼鳌拜,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鳌拜立时反应过来,惊怒当场,浑身战栗地咆哮开来:“遏必隆,枉费老夫一直与你推心置腹,想不到你竟然背信弃义”
康熙高声喝住了鳌拜:“鳌拜你错了,遏必隆背弃的不是信义,而是你等奸臣乱党的野心。他跪的虽然是朕,但即便在此时,他忠的也不是朕这个少年天子。他忠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钮祜禄一族的身家性命。说到底,他没有你的野心,他心里装的只是他的小家。”
鳌拜完全怔住了,地上的遏必隆身形微动了一下,缓缓直起上身直视着鳌拜:“鳌兄,你莫怪我,你可想过,方才城门打开时,若我全力抵抗会有怎样的结果?真能让你如愿吗?或许能一时如愿,但背天逆国,天下人皆可讨伐,我们终究会败。你别怪我,我一人死不足惜,可不能连累全族啊,鳌兄,原谅我。”
遏必隆说罢,朝鳌拜郑重一跪。鳌拜愤恨交织,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仰天长吼,如同被囚的狮虎,虽有满腔蛮力,却终究成囚。
慈宁宫中。
孝庄再次听到前朝的奏报,长长舒了口气,一脸得意地看着东珠:“皇上终究不负哀家所望,终究办成了这件大事。”
东珠紧绷着唇角,不想多说一个字。
是的,此刻的康熙迎来了他为君生涯中的第一个巅峰,以少年之孤勇力挽狂澜,智擒鳌拜,罢黜权臣,迎来乾坤独掌的时代。
作为臣民,作为妃妾,她都该为他拍手称绝,都该从心底为他喝彩。
可是,此时此刻,在东珠心中塞满的情绪竟然只是悲辛二字。
悲辛。
东珠眼中渐渐蓄满泪水,透过慈宁宫的窗子,看向外面的重重宫苑,她仿佛看到大清盛世的万里河山和商贾闹市、千亩稻田。
那份盛世,是他的愿景,也是她曾经的期待。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史书上的盛世暗地里藏着多少人的悲辛。
也许,曾经如此熟悉、如此亲密的少年天子注定会成为一代盛世之名君。
可是,东珠明白,在他的盛世里,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安亲王岳乐府书房内。
桌上摊开放着两张空白的奏折。
安亲王与费扬古四目相对,眼神交会,万般心思不言自明。
“如今,参奏鳌拜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朝堂上下不论品级,凡在籍的官员都纷纷上奏鳌拜,述其罪状。仿佛不弹劾、不揭发便是同党,就会受到牵连。”安亲王抚须轻叹,“所谓世态炎凉、落井下石便是如此。此时,唯你与本王同心,都上了这空白的折子,只是不知,皇上能否明白你我的苦心。”
费扬古神色淡然:“他若明白,自是最好;若不明白,也无不可。至于你我,由心便可。”
安亲王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原本你是有机会的。”
费扬古对上安亲王的眼睛,他明白安亲王话里的意思。的确,正如青阑无数次向自己承诺的那般,此役,或鳌拜获胜,康熙被废黜之后,朝堂之上,兰布为新君,而兰布之子是自己的骨血,兰布只是人前的木偶,朝堂的命脉、大清的未来,最终都将顺理成章掌控在自己手中。
如果那样,自己早逝的阿玛、额娘还有长姐,他们满汉一体、恢复唐宋旧制、兴国安民的夙愿便可达成,而自己也可以真正释怀,成就一直以来想要成就的愿景。
可是,就在一切唾手可得的关键时刻,他放弃了,不仅放弃,还坚决地站在了康熙身后,为他排兵布阵,为他调度设防,为他一举剪除鳌拜里应外合,立下不世之功。
想来,实在是荒唐。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费扬古心底一声长叹。
若非是那夜,见到匆匆而来的孙之鼎,也许,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孙之鼎将宫内秘闻与东珠的处境和盘推出,当下,他便再无选择。
成王败寇,他亲手葬送了自己难得的机会,亲手扶助最不想扶助的那个人完成了宏愿,成为世人眼中的英明天子。多少遗憾,多少委屈,终究抵不过一个她。
只要她好。
是的,费扬古此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对东珠的抗拒,缘于他不想成为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可是事到关头,他才明白,他早已被东珠的情网困住,他终究成不了自己想要的那种人。
于是,他释然了。
所以此刻,面对安亲王的遗憾与不解,他笑了,神态淡定如风。
费扬古:“当年,安亲王你也是有机会的。”
安亲王先是一怔,随即明了,他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是啊,当年,本王让了一次,如今,你也让了一次。希望,他能当得起我们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