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的心如同乱麻,越想捋清,偏缠绕得越紧。
渐渐地,连他也看不清、弄不明了。
第一百零五章 初见天子情错系
宫正司正堂晨会,谭司正汇报了这一年宫人、女官的考核结果,鲍司正也做了后宫有品阶的小主、宫眷们的纠察报告。齐佳裕德仔仔细细地听了,才拿出宫正朱印在宫人、女官的两份考核记录上盖章,却唯独对宫眷们的报告没有确认。
鲍司正有些局促:“若属下哪里做得不妥,还请宫正大人明示!”
齐佳裕德看着她:“哪里是你做得不妥,是那些小主们嫌日子太冷清了,非要弄些事情出来,也连累咱们不得舒坦。”
鲍司正一愣,谭司正瞧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了惠贵人小产的事情吗?皇后娘娘的口谕都传到咱们这儿来了,要咱们派人与她一道查办。”
鲍司正很是意外:“这桩事情,矛头直指皇后本人,咱们如何查办?”
谭司正冷笑道:“皇后怎么了?皇后咱们又不是没查过,想当年…”
典正尹琪瞪大眼睛:“难道咱们宫正司以前还办过皇后?”
齐佳裕德沉了脸:“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还是管好眼前要紧。”
谭司正原本兴致勃勃,又想讲当年宫正司如何如何辉煌,被齐佳裕德这样一喝,立即觉得无趣得很,便噤了声。
鲍司正一脸为难之色:“宫正大人,眼下这桩事情,咱们该怎么办?”
尹琪插嘴:“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宫正司管的就是后宫典章规制,上到皇后妃嫔各宫主子,下到宫女、杂役,只拿规矩考核人,管她涉案的是谁,咱只看她到底犯没犯事。”
鲍司正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是听说这事,皇上是表了态信皇后的,那咱们…”
齐佳裕德的目光扫过众人,盯上了一脸锐气的尹琪:“如果本座把这桩差事交给你,你有信心做好吗?”
尹琪听了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谢宫正大人抬爱,若真如此,尹琪必竭尽全力,绝不给宫正司抹黑。”
鲍司正见此情景,面上虽踌躇,却也不再多言,偏谭司正很是意外:“宫正大人,这怕不妥吧,这样的案子,就是您老人家不亲自出面,也该由我和鲍司正来料理,咱们只派一个七品典正,怕是会让人觉得轻待了此事,皇后面子上,怕也不好看吧。”
齐佳裕德看着谭司正:“你呀,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们不必多言,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谭司正还想再劝,但见鲍司正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这才忍了下来。
退了班,回到自己的办事房里,谭司正越想越气,正在无处排解之时,鲍司正来了,端了一碗冰糖银耳炖雪梨笑哼哼说道:“知道你火气大,特意拿来给你消消火的。”
谭司正赶紧拉了鲍司正坐下:“你快跟我说说,咱们宫正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鲍司正笑道:“你就没弄明白,皇上把这事交给皇后查,摆明了是袒护皇后,自然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皇后呢,也是个明白人,一方面知道皇上心意,另一方面又怕给别人留下话柄,所以才拉上咱们宫正司。什么联合办案,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帝、后是这个意思,你说咱们宫正大人能让咱们使了全力去帮她查吗?”
谭司正若有所思:“那又如何?那也不能就让尹琪出头啊。”
鲍司正又道:“哎,这事拖的时间也不短了,如今就是咱们想查也未必能查清。若真派你我二人去,怕以后留下尾巴,毁了咱俩的名声,也连累了宫正司的声誉。单只让年纪轻、品阶低的尹琪去,一方面摆明了咱们甘心给皇后当陪衬的态度;另一方面那尹琪没经验,就算日后留下什么,也可说她个人资历,本事不够,绝连累不上咱们宫正司。”
谭司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呢,上次昭妃的事情还是宫正大人亲自出马,而这次皇后的事情却只派了尹琪,差别如此大,真想不通,原来竟然是这样缘故。唉,看来这宫正之位,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就只这个关节,你不来告诉我,我也是难想透的。还觉得宫正大人偏疼小辈,嫌咱们不中用了!”
鲍司正笑了笑:“怎么会呢,咱们何尝不是陪着她一步一步这么走过来的,哪能真的放在一边不理呢!”
谭司正点了点头,心事已解,立即轻松了起来,拿起那碗冰糖银耳炖雪梨便大口吃了起来。
坤宁宫,一早前来给皇后请安的福贵人意外发现,皇上也在,这是极少见的。福贵人见了皇上,依旧一脸明媚极爽利地给皇上请安。皇上看乌兰气色极好,又穿了一身簇新的骑马装,便问道:“穿成这样,莫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乌兰笑了:“窝了整个冬日,又在正月里吃了太多油腻的东西,人都长胖了,刚约了皇额娘宫里的端敏格格一会儿去北海园子骑马。”
皇上点了点头:“看你这样,朕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乌兰笑颜大展:“皇上也想去骑马?”
康熙也笑了:“不是朕要去骑马,而是看你心思单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天总是乐呵呵的,半点烦恼也没有。难得你在这宫里过得舒坦,朕看了也是高兴。前些日子,科尔沁来信,还打听你的近况。”
乌兰听了,立即瞪大眼睛兴奋起来:“真的?我阿玛来信了?皇上怎么不给我看呢!这次有没有给我捎好吃的?有没有好玩的?有没有…”
乌兰立即拉着皇上,如孩子般聒噪起来。
坐在一旁的皇后看了,面上也是融融的笑意,她也和皇上一样,喜欢福贵人爽朗的性子,那样单纯,如同稚子一般。
正在此时,仁妃与荣常在来了,两人齐刷刷地给帝、后请安。皇上和颜悦色地与她俩答话,谈话间便听得仁妃有一两声咳嗽,不禁紧张起来:“仁妃这是怎么了?是受了寒还是怎么了?有没有传太医?有没有用药?”
仁妃锦珍一向温和内敛,在人前从不多话,此时见皇上格外关注自己,虽心里甜甜的,面上却越发淡然起来:“回皇上的话,锦珍没事,只不过偶尔咳一两下,不是大病,不必惊动太医了。”
“这是什么话?”皇上听了不禁皱眉,“为各宫主子请脉看诊原就是太医院的本分,你也太不小心了。虽只是咳嗽,若不仔细医治,万一延误了越发重起来就不好了。一会儿朕会交代下去,让太医到你宫里侍候。”
仁妃不敢再辩,她以余光看到皇后神情虽然平淡,但已经有些不自在,福贵人虽然仍是一脸明媚,但目光却凌厉起来,于是便低头落座,不再言语。此时此刻,锦珍知道,守拙才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皇上的目光从仁妃身上移到荣常在。
秋荣如今已是正经的小主,身穿着常在品阶的宫服衬着生产之后略显丰盈的身材,再加上原本不俗的容貌,如今越发标致起来。
皇上又想起自己每次去乾东五所看大阿哥时,不是遇到皇后就是福贵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荣常在,自知她位分低,不能去探望亲生儿子。了解她的苦楚,心下也越发怜惜起来,便说道:“朕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当日诞育大阿哥时,你是极辛苦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荣常在听了,心中又喜又惊,眼中竟然有了湿意,赶紧回话:“回皇上的话,奴婢…身子无恙,谢皇上挂牵。”
她这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看在皇后等人眼中又各有心思。皇后与仁妃还未怎样,福贵人已然笑出了声,她从座椅上起身走到荣常在面前拉了她的手笑道:“看咱们荣常在,都是当额娘的人了,年纪又比我们都大,却总是这般做小女儿状,真真好笑。如今你是大阿哥生母,又是皇上的常在,是正经的小主儿,以后再不要这样扭捏委屈,省得皇上还以为皇后和我们姐妹欺负了你,再派我们的不是,那我们可就惨了。”
她这样一说,荣常在更是又羞又窘。
皇上便替她解围:“偏你快人快语,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没来由地拿秋荣打趣,往日她在乾清宫的时候,就是最老实的一个人。”
“是是是。”福贵人丢开荣常在的手,走到皇上跟前做了个蹲安,“我是破嘴、破皮、破烂户,比不得秋荣老实,又是从乾清宫出来的,是皇上身边最得意的人,也比不得皇后端庄大度、仁妃贤淑温和。所以啊,皇上最嫌的就是我了。那这会儿,乌兰就告个罪,也告个假,乌兰先跪安了。”
众人被她做作的样子弄笑,皇上也道:“知道你的心都野到北海园子了,今儿偏不让你如愿,皇后娘娘有事情要发落,你且收收心,坐下来听听吧。”
福贵人瞪大眼睛苦着脸,一副吃惊、吃瘪的委屈样子,又惹得众人掩面而笑。
这几位小主,各有个的心思,各有各的特点,偏每次在皇上面前都能其乐融融,和睦极了,皇上看在眼里很是心安,又看了看皇后,略点了下头。
皇后早有准备,立即命高嬷嬷下去传话。很快,太医院孙之鼎、孙景、梁之惠等人,连同昔日侍候在惠贵人身边的蕊香、竹韵等人皆一一入内,在圣前跪下。
而在这一群人当中,宫正司的尹琪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一身蓝色带品阶的女官官服,不同于后妃们的艳丽多姿,也不同于宫女们的谨肃呆板,有些帅气又有些端庄华丽,她立于这些人当中,是那样与众不同。
这是尹琪第一次独立办差,而且是同皇后一起,在天子面前,尹琪觉得自己很是荣耀,而当她悄悄拿眼睛窥到皇上的龙颜时,一下子便愣住了。
皇上,这是一个多么震撼的称号。
当年先帝在时,自己还小,对先帝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只记得先帝话不多,为人很是肃穆,但是一旦当他开口便是疾风暴雨。人人都说,先帝的脾气最是乖张孤僻的,也因此更让人敬而远之。
而当今皇上,在大家的印象当中,应当还是个孩子啊。
可是现在,身着龙袍,戴着龙冠,坐在那里气势万钧的少年天子,在尹琪眼中如同天神一般,他真的很英俊,很英武,很帅气…
尹琪有些痴了,她努力搜罗着脑海中一切可用于对男子的赞美词汇,但是她恨自己懂得太少,太浅薄了,竟然没有合适的、配得上皇上龙颜威仪的词汇。
尹琪的脸瞬时烧了起来,孰不知她与皇上只此一面,便种下一生的情殇。
皇后轻咳一声:“尹典正,可以开始了吗?”
尹琪一惊,立即应了:“皇后娘娘,可以开始了。”
皇后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在场众人:“惠贵人久病不愈,虽迁往后海园子,但皇上与本宫一直挂牵着她。经太医院院使孙大人亲自诊治,惠贵人的身子现已好转。此前宫中对惠贵人患病一事多有流言,如今为了肃清宫闱,也为了还惠贵人一个公道,本宫奉皇上旨意,与宫正司一起彻查。今儿便将诸位请了来,一同见个清白。”
仁妃等人听了,才知今日请安与往日不同,为何皇上早早就来到坤宁宫,还端坐此时,又为何召了太医院与惠贵人身边侍候的人一同前来,原来皇后是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公正。众人心思各异,都不说话,只看皇后这戏如何往下唱。
皇后见众人不语,又对孙之鼎说道:“孙大人,您去给惠贵人请脉时,可发现有异?”
孙之鼎点了点头:“下官在为惠贵人请脉时发现惠贵人的病症是小产未净,残胎留于体内,致下红不止,又逢药不对症,以致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后又染上风寒,所以当时情形很是凶险。”
皇后点了点头,又问:“你确定你的诊断无误?”
孙之鼎面色严峻:“下官不才,愧受皇上厚爱,居太医院掌院之职,身为太医院众医之首,但以这样的寻常病症,下官却绝不会误诊!”
皇后又把目光投向梁之惠:“本宫记得,当日惠贵人病发初起之时,是你为惠贵人把的脉,当日,你是如何说的?”
梁之惠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下官…下官当时…”
尹琪拿出一本册子,上前回话:“皇后娘娘,宫正司已将太医院关于惠贵人的脉案全部封存,现已取了来。当日梁太医为惠贵人把脉之后下的诊断是‘贤贵人原本月事不调,又在冰场受了寒气,所以下红不止’。梁太医拟的方子,是暖宫固血的汤药。”
尹琪将本册呈给皇后,又将药方拿给皇上看。
皇上用目一扫,目光中已然有了怒色,原想发作又暗自忍下,只看皇后如何处理。
皇后又道:“梁太医,这脉案与药方,可是你下的没错?”
梁之惠叩头如捣蒜:“是下官,是下官,可是当时…惠贵人却是如此…”
皇后又把目光投向孙景:“孙大人,你是太医院左院判,当日为惠贵人初诊时,你也在场,依你看,像这种病症以太医院太医们的水平,是否容易误诊?”
皇后此话问得轻巧,但实际内藏千钧,孙景额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也只有跪下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妇科之事,下官真的不太在行。梁太医在此间已是高手,况且前朝的几位主子的孕事也是他侍候料理的,均无半分差池,想来梁太医的医术是不容怀疑的。”
“哦?照孙大人此言,梁太医医术无碍,那么误诊就是医德有亏了?这样说来,便不仅是误诊,难不成还是刻意而为吗?”此话说得又刁又狠又直击要害,正是尹琪。
此语一出,屋内立即鸦雀无声。
福贵人缩在锦袖里的粉拳紧紧握起,心中暗恨,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深浅的蠢奴才,这里轮得着你来造次吗?
仁妃却有些为她担心,这女子问话太过直接了。
皇上却听得万分解气,不禁打量了一眼尹琪,目光中尽是嘉许。尹琪看了很是兴奋,面上便有了三分得意。
皇后也接过话茬儿再问孙景:“本宫记得当日在惠贵人房里,最初是孙景孙大人和外科的段太医诊治的,是孙大人说‘不知是滑胎还是月事不调’,因为拿不准,才请妇科的梁太医过来瞧的。也就是说,当时孙大人已经看出端倪,只是没有最终确认罢了?”
孙景听皇后这样一说,立即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衣袍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时,只听孙之鼎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当日惠贵人在冰场跌伤之后下体见红,一般医者都会做出滑胎或是月事两种判断。如果先前有孕事记载倒也罢了,惠贵人此前没有孕事记录,也无承恩记录,所以不好妄加揣测。再者以现在看来,那胎最多也只有月余,所以实在不好轻易判断,故才需要妇科太医详细诊治。”
皇后还未表态,福贵人则仿佛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插嘴道:“啊?听了这会子,我才听明白,原来当时惠姐姐是有了孕了。可是若有了孕,那怎么彤史和太医院都没记录呢?还有,惠姐姐跟前贴身侍候的人怎么也不知道呢?”
福贵人的话似乎给皇后提了醒,又似乎给太医院解了围。
第一百零六章 福贵人展才获宠
这时,皇后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高嬷嬷:“高嬷嬷,当日在钟粹宫,侍候惠贵人的近身宫女是哪个?”
高嬷嬷当即答道:“回皇后娘娘,这钟粹宫里侍候惠贵人的一共四人,一等宫女、二等宫女、三等宫女各一人,另有一名从五品掌宫女,为这钟粹宫的管事,正是蕊香。”
皇后点了点头:“把蕊香叫来。”
“是。”高嬷嬷把惊慌失措的蕊香叫了出来。
蕊香见了帝、后和其他各位妃嫔,立即跪了下去:“奴婢蕊香,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再给各位主子娘娘请安。”
康熙不知皇后唤她出来做什么,便也不说话,皇后也没有叫起,由着蕊香跪在当场。高嬷嬷会意,直接问道:“蕊香,惠贵人的癸水时令,你可清楚。”
蕊香立时面色惨白,哆嗦起来:“奴婢该死,奴婢不知。”
“什么?”室内所有人都变了脸,原本作为主子娘娘贴身的管事宫女,记住主子行经日期是头等大事,怎么可能会不知,众人心下都犯了疑。
“你这差是怎么当?教养嬷嬷当初又是怎么管教你的!”高嬷嬷的调门立即高了起来。
“蕊香,你不要怕,内情如何,你且讲来。”皇后说道。
蕊香定了定神:“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家主子自从当日落入太液池之后便落下毛病,这月事来的时辰常常不准,为此才请了太医院妇科的梁医正来调理。这事,太医院有记档,敬事房也是知道的。所以,从去年下半年,我家主子连每日侍寝的绿头牌也被撤了。”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既然惠贵人行经日期不准,倒也怪不得这丫头了。”仁妃一向和善,此时便出言说了这一句。
皇后点了点头,又看向梁之惠:“你怎么说?”
梁之惠一脸惨白,万分颓废:“下官万死,当日却是大意了,一心想着惠主子一向行经不准,且以往月事来临时就万分艰难,下腹坠痛不已,当时算了算时间,只觉得正是行经之时,所以就按月事不调诊治的。而且,由于惠贵人的身子尚在调理当中,绿头牌都撤了,彤史与太医院也没有惠贵人侍寝的记录,所以下官万万没往那里想。是下官疏忽,是下官罪该万死。”
审到此时,事情仿佛已然真相大白。惠贵人原本月事不调,不能侍寝,且宫中也无她侍寝的记录,太医们也就没往有孕那里去想,就按月事不调的老毛病治了,虽然疏忽,但也不是刻意陷害。
当下,大家皆已清楚,但又不禁想问,那惠贵人的孕到底是怎么来的。
此时,皇上便尴尬起来。
康熙并不知这些内情,也不知纳兰明惠身体有哪些痼疾,只是觉得当日与她在绛雪轩鱼水甚欢,想不到仅此一次承宠,她就有孕了。
所以眼下,皇上也有些抹不开面。
皇后也不好再审下去,偏福贵人瞪大眼睛一脸惊愕地追问起来:“这倒奇了,贴身宫女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彤史和太医院也无记录侍寝,那这胎哪里来的?”
这话一出,众人皆尴尬不已。
皇上也咳了起来。
皇后只好小声提醒:“福贵人,这不打紧。”
“不打紧?怎么不打紧?这可是最打紧的事了!皇后可不知道,乌兰可想给皇上怀孩子了,我在长春宫里放了好几座欢喜佛呢,日日叩拜的,每次皇上临幸,我都铆足了劲,可是还都没怀上。这惠姐姐怎么这么好命,皇上没召她侍寝,她就怀上了,难不成是天神赐的?”福贵人一脸向往之色的羡慕表情,那样子极认真,语气天然,当真是天真极了。
众人听她的话,是哭笑不得,又怕在圣前失仪,只得强忍着。
蕊香却哭了起来:“怎么没有侍寝,上个月在绛雪轩,我们主子是侍过寝的,皇上难道忘了?”
皇上立时窘了起来,这件事他又何曾忘记。只不过那日敬事房翻牌子,翻的是福贵人,偏偏中间去了绛雪轩,为了免生事端,早上起来才特意叮嘱李进朝不要记录在案的。没想当时一念之差,竟害明惠受了这么多苦,也失去了一个孩子。
此时,皇上又是羞愧又是自责,没有言语。
皇后心中肚明,自然要为皇上遮掩,只得说道:“你这个糊涂东西,圣前哪里容得你胡说。这侍寝之事,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以人言为准,只以彤史、太医院记载为准。你休要多言。”
蕊香仍是哭泣:“皇上,此事事关我家主子清白,若是皇上此时不替我家主子出头,怕是她即使病愈,也再没颜面回来侍候皇上了。”
眼见蕊香哭闹逼迫皇上,尹琪先恼了,不由得大声斥责起来:“蕊香,你先别在这里哭闹,你身为钟粹宫掌宫女,原本应当好好提点主子,管好一宫上下事务,可是由于你的失职,让已经撤了绿头牌的惠贵人在病中侍寝,这原本就是一桩错事。皇上、皇后怜悯,没有记录在案,原是对你等的保护,偏你不知情,不知耻,不知自省,还在这里攀咬什么?”
尹琪真不愧是宫正司出来的,是主管赏罚责令的女官,这一开口句句狠准,倒让蕊香十分服气,便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尹琪再次开口:“皇后娘娘,如今已审了个清楚。此事虽然太医院有过失,没有尽到仔细核查病患详情的责任,致使药不对症,延误了惠贵人的医治,险些酿出大祸,但也算事出有因。太医院的责罚可由皇上定夺。而后宫之中,钟粹宫宫女蕊香、竹韵、眉儿皆有失职之罪,按宫规当严罚,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尹典正说得不错,这宫女赏罚,小错由各宫主位或是本宫来处置,而大错则是由宫正司掌管,依尹典正看,应当如何罚呢?”
尹琪也不推辞,朗朗说道:“钟粹宫的宫女皆有错,但按亲疏远近错亦有别,三等宫女眉儿只负责烧煤守夜等粗活,一向不在里间服侍,所以错处最小,只罚月例即可。二等宫女烟儿因病养在西外,与此事无关,自不必罚。一等宫女竹韵与掌宫女蕊香皆失职重罪,不仅使主子玉体损伤,还使皇嗣归西,理当处死。”
话刚说到这里,蕊香已然哭得晕了过去。而竹韵却昴着头一脸不服:“冤枉!!!奴婢不服!!!若非奴婢当日冒死闯宫,去求御前侍卫,辗转请了孙大人去医治,如今我家主子哪里还有命存活,你们又怎能在此说来说去的。现在个个都明白了,可当初我家主子危难之际,你们怎么不见援手?”
竹韵是个火暴脾气,这几句话虽是又急又气,但句句都在点上,说得极是精准,一时间就连皇后在内,都不自在起来。
尹琪也不恼,只说道:“你倒是个急脾气,我还没说完,你先急了。罪是罪,功是功,宫正司只把功和罪说清楚,至于能不能功过相抵,那得看皇上和皇后的意思,你急什么?”
竹韵听她这样讲,便眉头紧锁强忍着不满继续听下去。
尹琪又道:“竹韵冒死闯宫,护主心切,也正是因为她的坚持才使此事得以澄清,还让惠贵人有机会得到孙大人的医治渐渐康复,所以竹韵确实有功。而惠贵人自卧床以来,竹韵与蕊香仔细看护也多有劳苦,按例可以折抵部分罪责。但具体如何判罚,还请皇后娘娘的示下。”
皇后想了想:“既如此,竹韵罚俸半年,降一级,依旧留在惠贵人身边侍候。蕊香身为掌宫女却是失职得厉害,就先到辛者库服役吧。”
“谢皇后娘娘。”蕊香已经哭得背过了气,从没有品阶的小宫女一步步熬到从五品掌宫女,这中间的辛酸只有自己最清楚,现在一下子被贬到辛者库,自是万劫不复,再无出头之日,但好赖算是留了条性命在,此时也算谢天谢地了。
而竹韵虽然不服,但是对比蕊香,也觉得算是幸运多了,只有紧紧搀扶了蕊香,不再说话。
“皇上,此事并非谁要刻意陷害惠贵人,原是乌龙一场,惠贵人虽受了很多苦楚,但是也有不当之处,想来姐妹们都年轻,以后臣妾一定仔细提点,以期杜绝此种事情发生,省得皇上为后宫忧心。”皇后起身,连同仁妃等人一并跪下。
皇上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此事皇后审得明白,朕也听明白了。只是惠贵人因此事吃尽了苦头,再回宫时,皇后要多多体恤。”
皇后连连点头:“臣妾已命人将钟粹宫打扫干净,明日臣妾将亲自带人去后海园子将惠贵人迎回。只是这惠贵人的封号…”
皇上想了想:“既然当日是萨满法师说‘贤’字不好,撤也就撤了。依朕看来,也不必再选,她名字里有个惠,这惠字挺好,就用惠字罢了。”
“是。臣妾也希望从此之后惠贵人能够否极泰来。”皇后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