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后宫暂时理清,而太医院一干人等还跪在那里等候发落,皇上眉头微蹙:“孙之鼎,你是太医院院使,原本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这些人也是难逃干系的。如今,新正刚过,朝堂上下都是喜庆的氛围,朕也不愿为了这桩家事弄得血腥,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之鼎点头称是:“谢皇上隆恩,如此,下官就令梁太医由正七品妇科医正降为无品阶的苏拉,在太医院下属生药库做些粗重杂役工作。下官与孙院判皆罚俸半年。”

皇上点了点头:“如此很好。”

“皇上,乌兰有话要说。”眼见此事处理妥当,福贵人却绷着脸站到御前。

“哦?你要说什么?”皇上纳闷。

福贵人乌兰嘟着嘴,仿佛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心:“惠姐姐受了那么多磨难,如今不管是太医还是宫女就这样轻飘飘地打发了,乌兰替惠姐姐委屈。”

“哦?那依你呢?”皇上听她此语,更觉得她心性天然。

皇后却拉了拉福贵人的衣袖:“妹妹,还在正月里,咱们这事不能太过严苛。”

福贵人嘴一撇:“皇后也太小看乌兰了,难道以为乌兰就会打罚吗?乌兰是想,这件事虽然偶然,但既然发生了,除了责罚底下奴才和太医,是不是咱们也得从这规矩、制度上防范一二?”

“怎么说?”帝、后听她此语,皆起了兴致。

福贵人道:“这次惠姐姐之所以误诊,是有孕没有及时被诊出,这与太医院以往的制度有关。依旧例,皇上、皇后会有太医定期请平安脉,而其余主位便是有了不愈才会请医问药。所以乌兰就想,能不能给各宫小主连同女官、宫女们都固定时间,比如答应以上,寻常的平安脉一个月一次。若当月有侍寝,则一个月请脉两次。这样就不会贻误。一旦后宫女眷有了孕,第一时间就可知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防微杜渐。”皇后点了点头。

“再者,就是宫中的宫人、女官,也该半年或者季度诊视一次,有个什么病啊、灾啊的,也好及早就医。”福贵人又说。

尹琪听了连连点头:“福贵人说得不错,宫人与女官随侍在各宫主子甚至皇上、皇后身边,如果有隐疾,也会误事。”

福贵人仿佛受到鼓励一般,便把心中的想法悉数说了出来:“再有呢,这每位主子虽皆有固定的太医看诊,赶上谁就是谁,经年不换,这可不好。要知道这太医也是人,是人就难免有个闪失疏忽的时候,所以应当有轮流看诊和监理的制度,这样才更妥帖!”

皇上听了显然有些意外:“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孙之鼎,福贵人的建议你可听好了,你们太医院回去以后仔细议一议,详细起草一份后宫问诊章程,朕可要亲自过目。”

“是。”孙之鼎点头称是,心中暗暗叫苦,这样一来这工作量又是大增啊,自己偷懒的日子恐怕一去不回了。

至此,殿前帝、后御审惠贵人误诊一事真相大白,虽然有人担了责任,有人受了处罚,但对于这个结果,慈宁宫、坤宁宫、乾清宫、宫正司、太医院是皆大欢喜。

慈宁宫中,听完苏麻喇姑的汇报,孝庄连连点头,心情甚悦,面上更是一副释然的神色:“这桩案子,皇后能办成这样,真是不容易。当初哀家还怕她为了洗白自己一味地追查下去,弄个鸡犬不宁。如今这样办了,当真最好。”

“皇上也叫咱们意外,原以为那惠贵人是皇上最宠的,遇到这样的事,被弄掉了龙种还差点丢了性命,皇上定是不依不饶的,而且说不定会因此迁怒皇后,若真是那样可就毁了。如今索家的势力虽不如从前,但也是牵一发动全身。真想不到皇上非但没疑心皇后,还放权给皇后去办。皇后得此信任,对皇上更是情深义重,如今帝、后和睦,这宫里真是太平了。”苏麻也附和着。

孝庄笑了笑:“是啊,最担心的就是皇上。没承想,皇上这次真让人刮目相看。这样为夫、为君还真有些大人样,这点倒比他阿玛强些,如此哀家也可放心了。”

“还有福贵人,原本咱们还为她捏着一把汗。没想到她这一出手便转危为安,非但没让人疑心到她不说,还借机让帝、后更加信任她。而且福贵人提的那个让太医院改良的法子,真是大得人心。如今宫中上下都称赞福贵人心善,连皇上也夸福贵人心细,有防微杜渐之能。福贵人平日又总帮衬皇后,使得皇后对她也极信任。看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苏麻喇姑一脸赞服。

孝庄笑意更浓:“经过这场风波,皇上、皇后和福贵人都成长了。”

苏麻喇姑也是喜滋滋的:“真是好啊,皇上和皇后龙凤和睦,皇后与妃嫔贵人们太平,太皇太后也就省心了。眼下就等开春,新一届的秀女大选,咱们好好挑几个乖巧伶俐的,这后宫团圆和美,让她们多给太皇太后生几个重孙子,太皇太后得多开心啊!”

孝庄听了,笑意却收了起来:“新人?新人来了,多增事端,说不定又惹出什么乱子,原本依哀家的意思,今年的秀女大选,就给宗室多选几个福晋罢了,还有福全,也该拴婚了,倒不用给宫里再添新人。可是呢…”

“可是今儿是皇上亲政以后的第一届秀女大选,理应隆重,这样才能彰显天子龙威。而且老实说,上一届这皇后与几位主子都是看着母家身份,为着朝堂上的打算选出来的,还真没太多考虑皇上自己的意思。太皇太后不是早就说了吗,这一届一定要让皇上自己挑,让皇上选自己喜欢的,万别委屈了皇上。”苏麻喇姑有些着急,她可怕太皇太后一个不高兴,就免了此次秀女入宫遴选。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就你心疼皇上,哀家就不疼他?其实冷眼看着,这孩子在这方面倒是让人省心,比他阿玛强多了。哀家是想,毕竟岁数还小,不要弄那么多女人在他身边,省得跟他阿玛似的,早早地弄垮了身子,也分了神。”

苏麻喇姑脸一红:“太皇太后交代的事情,奴才都吩咐顾问行了。如今皇上行房,敬事房都有人在外面听房,时间都是算好的,有人专门提醒皇上,万不会让皇上亏了身子。再说了,如今敬事房的记录太皇太后也是常看的,这一个月里也只不过三四次。皇上实在是知道轻重进退,这要跟先帝比起来,真算是禁欲了。”

“禁欲?”太皇太后笑了,“算了吧,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我倒不信了。”

苏麻喇姑也笑了,想起当年为了董鄂氏进宫,先帝也曾经闹过一段禁欲,那也是明着禁暗着偷,真让人哭笑不得。

正想着往事,忽听得太皇太后声音又起:“你去看看东珠现在怎样,是时候该让她出来了。”

苏麻原本正咧着嘴笑,听孝庄这言,却不由得便怔住了。

第一百零七章 景山观雪初定誓

景山。

走过平桥小径,穿过长廊楼阁,迎着早春的第一场小雪,东珠一步一步走到景山中脉,眼前便是那所紫禁城最高建筑万春亭。

这亭子远远看去就像一把华丽的大伞,饰以龙凤图案的瓷黄色竹节琉璃宝顶如同伞罩,油饰彩绘云纹花样的柱、额、斗拱如同伞柄和伞骨,掩映在松涛、秀石、白雪中,四面皆景,倒真应了“万春亭”这个名字。

跟在东珠身后的宁香呆呆地望着亭子,只觉得这亭子比紫禁城中任何一座建筑都要华美神奇,最重要的是那亭子中玉树临风的皇上。

皇上今日穿了一件宝石蓝色描金织锦九龙袍,头上戴着朝冠,身上披着一件黑狐狸皮大氅,这身装扮与平日上朝的正装不同,轻便了许多,也更出尘如仙。

此时皇上正背对着她们,仿佛全神专注于眼前的景致。他的背脊挺直,好像这园子里的松柏一样挺秀,那俊朗身姿中仿佛蕴含着巨大无比的坚韧力量,立于万春亭中衬着亭外飞舞的雪花如同披了一层金晕的仙君。

而此时,仿佛被东珠拾阶而上的步子声惊动,他回转过身,黑瞳微闪如同星河般璀璨,他下巴微扬,似乎是笑了。可是宁香清楚地看到,皇上并没有真的展开笑颜。即使如此,宁香感觉天地万物都如同沐浴在明媚的春天里,因为他的眸子里蕴着柔柔的笑意,那笑意可以将冰封千年的天山冰峰融化,可以为干涸百载的河床里注入淙淙清泉。

宁香忍不住心中的悸颤,她为眼前这个人震撼,并不因为他天子的身份,而只是因为当下,他如同寻常男子一般流露出来的温情与阳光。他眼中的温柔、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以让任何女人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引,与他同醉。

就这样,宁香悄无声息地跪了下去,在青石台阶上,她甚至没有让自己发出半分动静,她声怕打扰了眼前的一切。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青石阶,她不再敢去偷窥天子龙颜,她生怕再看一眼,自己的心会跳出来。

而东珠却是半分意外也没有,当皇上向她伸出手,准备拉她走完最后一阶台阶时,她照例想也未想便推却了。可是皇上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依旧攥紧她的手,并顺势一带,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东珠皱眉,皇上笑意更浓,拥着东珠,低头凑在她耳边低语:“你可知我们已经多少日子没见了?”

东珠想了想:“不过三四个月。”

皇上摇头:“是一百二十三天。”

东珠诧异,皇上微笑,用手指轻轻在东珠的秀鼻上一点:“好个没良心的人。”

东珠大窘。

皇上却刻意与她调笑,只见皇上低声诵道:“桃源忆故人,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即和衣拥。”

皇上的意思是,每每总是思念东珠,以至于长夜漫漫无人相伴,寂寞冷清之际心灰意冷,连枕上的龙凤合欢绣样都不忍去看,唯有和衣闷睡,实在是寂寞无趣。这本是诉说相思之意,可东珠听了便不高兴了。

她立即用力相挣,想把皇上推开,嘴里哼道:“清夜悠悠谁共?后妃贵人常在,娇眉醉眼欢无限,琼台花好君心足,何以损人无事忙?”

“哈哈!”东珠的嘲笑在康熙听来,多少有几分怨、几分醋,于是难得开怀一笑,“后妃贵人常在,偏少了你东珠,又何谈琼台花好?君心只为你一人。只可惜,你既不解情,我便神魂迷乱独徘徊了。”

“皇上,正经点!”东珠忍不住抗议。

康熙笑了又笑:“这么久没见到朕,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想朕,不仅半分思念之情也没有,似乎还很是不耐烦?”

东珠气得直跺脚:“大清早,叫我来这里做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脚也疼,口也渴,当然不耐烦了。”

“哦,朕知道了,朕的东珠是累了。”皇上说着便往亭子里的椅子上一坐,又顺势把东珠拉在怀里,如此,东珠便坐在了皇上的腿上。

东珠十分不情愿,皇上低声说道:“这里怪凉的,椅子上也没放棉垫子,你穿得单薄,朕给你当垫子还不好,真是不知好赖!”

东珠只觉得这些日子没见,皇上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感觉说话十分孩子气。正想着,只听皇上指着亭子南面,让东珠看:“你瞧,在这里俯瞰整个皇宫,是不是觉得心情特别豁亮。”

东珠抬眼望去,果然,整个皇宫尽收眼底,东西六宫、前朝三大殿看得清清楚楚,不仅如此,就是皇宫外面那些星罗棋布的王府、民宅也看得很是清楚。如今,这些房舍景致全都浸润在洋洋洒洒的小雪中,朱红色的禁城衬着星星点点的雪白,说不出的一种澄净之美。

置身其中,人一下子变得自由了,仿佛身处浩瀚的天地之间,穿梭于无穷的宇宙时空间,那份感觉真的很是奇妙。

“皇上为何带东珠来这里?”东珠问。

“东珠,其实你心里想要的,何尝不是朕想要的?”康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态度极其凝重认真。

“东珠想要的?”东珠诧异,“皇上知道东珠想要什么?”

康熙点了点头,凝视着东珠的眸子:“你听好,朕知道你的心,你却从来不知道朕的心。你想要的是自由。”

东珠愣住了,是的,她想要的正是自由,是天大地大的世界上,随自己的心,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康熙继续说道:“朕也想要,想在这天地间,由着自己的本意说话、行事,不拘其他。可是,朕做不到。以前朕以为,是自己没亲政,所以才做不到。但是现在朕明白了,只要朕坐在这龙椅上,终此一生,便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皇上?”东珠意外。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康熙道,“这是父皇当年留下的诗句,以前朕不解其中真意,只觉得父皇懦弱,一心避世。今天朕才明白,坐上这龙椅,掌天下事,是多大的责任、多大的羁绊。所以朕才会说,终此一生,朕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东珠对上天子的龙目,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在那双眼睛中,她看到了与十四五岁少年完全不同的眼神,那样深邃,那样丰富,仿佛是可以洞穿前世今生一切事非的澄明。东珠在这一瞬间真的有些疑惑了,真龙天子,原本就不应与凡人一样吗?

“所以,朕了解你的心思,想给你自由,可是作为朕的妃子,你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有时候朕很矛盾,在你的身上承载着一些朕心里的东西,所以有时朕很想放纵你去得到你想要的。可是朕又很自私,想把你牢牢缚在身边,只属于朕。”康熙说着,便紧紧抱住了东珠。

他的话很低沉,很柔缓,应当发自内心。

“不要想着逃走,也不要避开朕。朕虽不能给你天地间真正的自由,但是在这皇城之中,朕愿意为你破例。”康熙说。

东珠越发疑惑。

“这里,曾经叫万岁山,是父皇将它改名为‘景山’,是帝、后观景之意,也是天下景仰的意思,但朕觉得这些并不重要。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大地大,可以获得片刻的自由。这里,是你的,也是我们俩的。你懂吗?”康熙问。

东珠摇了摇头,思绪有些混乱。

康熙却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说好了,不再逃避,你懂的。现在,你愿意要吗?”

东珠心里乱极了。

说实话,身为天子,能对她说这些话,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虽然一早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已经获释,可以重新以妃位回到后宫生活,可是她还是想要拒绝。皇上说的话没错,是逃避。虽然已经入宫两年,可是她从心底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当皇上的女人。

然而此时此刻,皇上把她带到这里,对她说上这样一番话,再想起两年间自己闯下的祸,以及每一次皇上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得为她周旋应对所做的那些事,她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感动。

可是每到这个时候,费扬古的身影便不知不觉悄悄出现,横亘在自己和皇上中间,让她的心一点点硬起来。后来,再加上玛嬷意外离世,遏必隆家族与皇家的纠葛矛盾,更让她必须为自己筑起坚硬的外衣,远离皇上,拒绝皇上。

于是,她让自己狠下心来,对着皇上,她说:“皇上知道东珠的心,也知道自己的心,可是皇上知道吗?在你我之间,有些东西横在那里,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

康熙似乎并不意外:“朕知道,在你心里藏着很多人、很多事。但是,那些人和事是阻隔不了我们的。”

东珠秀眉紧蹙:“可是…”

康熙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心思有时候太重了,担心的都是未曾真正发生的。有些事情,没发生前,我们不必担心惧怕。发生了,直面就是。若是为了些捕风捉影未曾发生的事情,就左思右想,连眼下的日子都过不好,岂非庸人?”

“皇上。”东珠狠下心,“那些事情不是捕风捉影,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你现在就告诉朕,你在咸安宫也待了那么些时日了,你告诉我,你查清了吗?你玛嬷之死与太皇太后有关系吗?”皇上虽未恼,但也有些气急,直接问道。

东珠没料皇上直接至此,一下子答不上来,只好老实回道:“现在还没查清。”

“你这是疑心生暗鬼,到现在还没查清。朕相信三十年之后,你仍会这样答朕。可是中间这三十年的光阴,你就打算这样过了?”天子脸上的执着神态很是让人感动。

东珠不好将在咸安宫搜集来的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告诉皇上,她并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以自己揣测的结果告诉皇上,因为那样没有半分好处,也不可能捍动那个人。于是她打算换个话题:“不论这件事,东珠只问皇上,现在,皇上对我阿玛可真正放心?”

出人意料,皇上不假思索地回道:“朕不瞒你,对遏必隆、鳌拜,朕不能放心。”

东珠叹了口气:“这不就得了,你对我阿玛不放心,嘴里却口口声声对我如何如何,身为遏必隆之女,这是此生也改不了的事实,血浓于水,你让我如何自处?”

皇上并不气馁:“那么,你信你阿玛要谋反吗?”

“谋反?当然不会!”东珠高声反驳。

皇上笑了:“这不就结了吗?朕对遏必隆、对鳌拜不放心,并非因为与他们有私仇,他们位高权重,掌国家神器,一举一动要么造福百姓,要么祸害千秋。其实不只他们,只要是身处关键位置的高官权臣,朕都不可能真正放心,都会防着。但只要他们不造次,不谋反,朕自会礼待。现在又不是两下里要血溅当场,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听皇上如此一番话,东珠确实心安多了,几个月没见,皇上于政治上倒真是长进颇多,这番话真像仁君所为。

“可是…”东珠仍然呢喃着。

“好了!”皇上不禁伸手在东珠额上轻叩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挖空了心思要拒绝朕,提出的问题朕都解决了,你还不认命,还要倔,你要倔到什么时候呢?”

“我?”东珠无言以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喊了一句,“我不要侍寝!”

此句一出,不仅皇上,就是东珠自己也愣住了,立即面色飞红,窘在当场。从小到大,还没被人逼得如此窘迫,想不到最后自己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句,原来自己一直担心和抗拒的正是如此啊。东珠懊恼不已。

“哈哈。”康熙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虽觉得意外,但丝毫也没有责怪东珠的意思,因为在他自己在被逼和秋荣、皇后圆房之前,他也很别扭、很介意这件事,并不是介意圆房的对象,而是介意这件事本身,想来正是一种成长的烦恼吧。

而此时此刻东珠的拒绝,在他看来可爱极了,也单纯极了。于是,他低下头在东珠耳边低语了一句,东珠面色更红,越发臊得不行,一面用力推开他,一面扭过头不去看他。

亭下的宁香看了,心里跳得更是厉害。

她只觉得,东珠太幸福了,能得到皇上如此对待,普天之下,她正是所有女人中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

第一百零八章 仁妃宫里亲情汇

景仁宫,正殿,室内铺满红毡又生着暖龙更是温暖如春,因仁妃一向畏寒,宫人们又特意在临窗的炕沿下面放了两个鎏金珐琅大火盆。

仁妃佟佳锦珍靠着大红牡丹绣锦的引枕,腿上盖了一件白狐皮搭子,手里拿着绣花绷子正一针一线认认真真地绣着。

听得外面似有动静,拿余光一扫,只见碧落领着人从外面进来,她也没在意,随意问了一句:“东西都送过去了?昭妃看着可还好?”

话间落了,也不见碧落答话,锦珍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计,抬眼一看,立时便呆住了。

原来跟着碧落进来的不是随侍的小宫女,而是自己的玛嬷佟老夫人和额娘佟少夫人。锦珍一掀皮搭子,赶紧下炕,走到近前扶住祖母,急切问道:“今儿早上才下了场雪,外面正是湿滑,这会儿,额娘和玛嬷怎么进宫来了?”

佟老夫人面上肃然,领着儿媳妇郑重其事地给自己的孙女行礼请安,锦珍一向温柔孝顺,见此情形更是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拦下:“这是怎么了?额娘,可是咱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佟少夫人摇了摇头,拿眼色使给仁妃看,自己则伸手将婆婆扶住。

“玛嬷何须多礼,快,炕上坐。”仁妃亲自将佟老夫人让到炕上,又赶紧张罗着从炕柜里拿了新的皮褥子铺了,还放上厚厚的引枕让她坐得舒服些,又命人端了脚炉,准备茶点,好一番忙乱。

佟老夫人也不推却,只待得喝了口热茶,又见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自己的孙女来。老太太眼光犀利,盯着锦珍有些发毛。

“昨儿晚上听你阿玛说你身上不爽,这不一早,我和你额娘就巴巴赶过来瞧瞧。”佟老夫人说道。

“原来是这样。”锦珍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阿玛也太多事了,昨儿锦珍在乾清宫外看见阿玛当值,便闲聊了几句,中间咳了两声,阿玛就紧张起来。原没什么事,怎么回去还跟您老人家说了,这湿滑的天气里还让您跑这一趟,真是锦珍的不是。”

佟老夫人摇了摇头:“你是有不对,可不是为了这事。”

锦珍意外,拿眼睛偷偷看着自己的额娘,佟少夫人只得说道:“娘娘如今身为皇妃,身份贵重,您自己可得万分当心。昨儿你阿玛回到家中把你的事情一说,额娘和老太太是一宿都没睡。”

锦珍有些歉意:“让玛嬷和额娘担心了,不过锦珍真的没事,只前些日子受了寒,太医院已经看过了,如今吃了药都大好了,不过偶尔一两声咳,并无大碍。”

“不是单这件事。”佟少夫人一边看着女儿,一边瞄着婆婆的神色,只得把话挑明,“娘娘,这里没有外人,额娘不妨直说,进宫这么些日子了,娘娘是否至今还没有与皇上圆房?”

锦珍突然听到母亲这样一问,又见自己的祖母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立即面红耳赤羞涩起来。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和皇上又不是没认识、不相干。你册妃之前,老早就见过皇上好几次了。你是皇上亲表姐,如今你又住着你姑姑当初的宫里,于情于理,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尽了。说实话,什么赫舍里芸芳、钮祜禄东珠,还有乌兰、明惠的,她们跟皇上的情谊谁能跟你比?你跟皇上那可是实打实连着亲呢!”佟老夫人眼见孙女仍是一副小女儿的羞涩之态,不由得就恼了,气呼呼地说了一长串的话,“按理说,这大阿哥应该是从你肚子里出来才对啊,怎么偏从一个暖床宫女肚子里出来了。这也就算了,好饭不怕晚,你也得加把劲儿,有点动静才行啊。”

话说到这份上,锦珍已经臊极了,一急之下眼泪竟然淌了出来:“玛嬷,不是锦珍不想,是皇上…”

“什么?”这下轮到佟老夫人目瞪口呆了,“你说皇上不想,为什么?”

锦珍揉着手里的帕子,无比委屈:“皇上不是对锦珍不好,也不是讨厌锦珍,而是皇上如今只把锦珍当亲人,当姐姐。每次来景仁宫,虽说也亲亲热热地陪着锦珍用膳,也在一起品茶聊天,可是,皇上从来没有过那种意思。您让锦珍怎么办?”

“把你当姐姐?”佟少夫人仿佛明白过来,“这可怎么好。皇上把你当姐姐,自然是不肯要你侍寝的。这可怎么好!”

“唉!”佟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锦珍啊,当年你姑姑入宫的时候,也如你一样的年纪。你以为当时她就那么容易得到先皇的宠爱,那么轻而易举地生下皇上?你想想,现在宫里才几个人?想当年,那单单是博尔济吉特家的妃子、贵人就十来位,再加上那些个接二连三为先皇生儿育女的庶福晋、格格们,还有跋扈的皇后、得宠的汉妃石氏,再加上后来的贵妃董鄂氏,在这些个强手当中,你姑姑能出头,可不是光像你躲在寝宫里一针一线给皇上绣帕子、绣腰带绣出来的!”

“那姑姑是怎么做到的?”在锦珍心中,姑姑不仅是皇上的生母,更是为佟家赢得荣誉的奇女子,也一向是自己最是为敬重的,锦珍从打进宫那天起,就想成为像姑姑那样的人。

“当年,你姑姑入宫以后,由于皇后骄横善妒,她们这些秀女根本没机会见到皇上,更别提侍寝了。可是机会不仅要等,也要自己创造。那一日皇上带着近臣和众妃嫔在御花园看准噶尔进贡的烈马。当时,那马儿性子太烈,无人敢骑。准噶尔的人难免小瞧咱们,这时你姑姑便出头,说大清人才济济,并非不愿出头,而是不屑出头,其实不要说文武官员,就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秀女都可以驾驭得了这匹马。”

“啊?”锦珍大惊,“姑姑当真降伏了这烈马?那姑姑有没有受伤?”

锦珍知道,虽然满人家的女儿马上功夫都不弱,可是能让那准噶尔千里迢迢进贡来的肯定也不是寻常的马,否则皇上身边的侍卫和满朝武将为何不敢去驯服?

佟老夫人笑了笑:“你姑姑飞身上马,不仅当场驯服了那烈马,还在人前表演了精湛的马术,那些马上翻飞的花样只叫人看了目眩。那一日,朝堂间、后宫中,佟腊月的名字无人不晓。”

“姑姑的马术,真是厉害。”锦珍由衷赞道。

佟老夫人收了笑,盯着锦珍:“你错了,你姑姑马术精湛是不错,可是与那些蒙古后妃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最多是个花架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锦珍很意外。

“你以为这件事,只是个偶然?”佟老夫人冷笑着,“我说过,机会不是等来的,是自己创造的。”

锦珍越发糊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