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瞪大眼睛:“嘘,你轻声点,不要妄加评论。有些事情,咱们做奴才的,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不必说出来。”

孙之鼎冷笑:“呸,谁是奴才。您可别忘了,咱们是正经的汉人,别老跟他们满人学的一样,天天口里自称奴才,可是心里却总惦记着主子的钱财和权力。”

“你这孩子,说话真没个遮拦!”孙景又急又气,“这事复杂,所以为父才不让你管,可你不听偏要去管,如今倒犯了难,你都去看过了,这以后还真是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孙之鼎笑了,“我反正是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害人性命的,老实告诉你,我已拟了对症的方子,只要我命人去太医院配药,很快梁之惠和他背后的主子就会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你…你…你!”孙景急得一脸是汗,“这可怎么好?这…这…这…”

孙之鼎笑了笑:“放心吧,这事我拿得准。只要你没掺和其中,你就放心看好戏吧。”

“你这孩子!”孙景忐忑万分,却又半点主意也没有。

果然如孙之鼎所料,他拟的方子才到太医院,便立即惹来轩然大波,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之前梁之惠的诊断是月事不调,开的是暖宫补血的药,而孙之鼎的诊断是残胎在体,开的是打胎清宫的药。

这两下里一正一反,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事关龙胎,众人一下子慌了。

很快,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慈宁宫最先得到消息,苏麻喇姑十分忐忑与自责,跪在孝庄面前请罪:“都是奴才不好,原该好好看着这几位小主的。她们年轻,不经事,奴才应该多加提点。若真是惠贵人有了胎,却又被误诊,糊里糊涂给治没了,这可怎么好!”

孝庄倒没有苏麻喇姑那样反应强烈,她只是凝神静气想了好一会儿,随后说道:“你去把乌兰给我叫来!”

苏麻喇姑一愣:“福贵人?关福贵人什么事?难道…”

孝庄冷冷道:“太医院敢误诊?把好端端的龙胎给治没了?苏麻喇姑,你这心也太实了。太医院,你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还不是背后有主子指使。”

苏麻喇姑一脸茫然:“那…那也应当是皇后,也不应该是福贵人。”

“哼。”孝庄摇了摇头,“刚才你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学说,我便知道了,后面的误诊只是为了掩盖前边的计谋。惠贵人是什么时候出的事?还不是从冰嬉那日开始的吗?我就说呢。费了那么大的劲,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您是说,是福贵人引着惠贵人上了冰车,故意让她摔掉了孩子,然后又让太医误诊掩盖,接着再间接让惠贵人因为得不到对症的医治悄无声息地死了?”苏麻喇姑不敢相信。

“去,把乌兰给哀家叫来。这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哀家才觉得她这阵子太平了些,一眼没看住就给哀家捅这么大一个娄子。”孝庄面上沉静,手里捻着佛珠,看不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苏麻喇姑却没移步,她着胆子劝道:“依奴才看,太皇太后暂且别宣福贵人过来。如今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坤宁宫干的。皇上得了信也动了怒,直接去了后海园子探视惠贵人。所幸,旁人没有太皇太后的睿智,都没疑心到福贵人这儿,若是您现在叫福贵人过来责骂一番,反而不好了。”

孝庄听了苏麻如此讲,终是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哀家真是让这个乌兰给气糊涂了。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再者,哀家也着实心疼,这好好的一个龙胎…”

“太皇太后别心疼,以后奴才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定仔细盯着这几位小主,断不让龙胎再受损害。”苏麻喇姑信誓旦旦。

坤宁宫东暖阁内,皇后娘娘听着柳笙儿的汇报,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怔愣着,半晌没说出来一个字。但柳笙儿看到皇后娘娘手里的帕子已被她揉成一团,看得出皇后心里极不平静。

皇后赫舍里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说实在的,对于纳兰明惠她不是没有半分嫉妒,况且一想起因为她才害得自己的奶姆桂嬷嬷被逐出宫并最终丢了性命,所以从内心深处,她是恨着纳兰明惠的。

可是,自己并没有指使人去误诊害她性命。况且,她什么时候有了龙胎,自己根本不知道啊。赫舍里觉得委屈极了,心中更在悲愤难过时,只听高嬷嬷进来回话,说是福贵人来了。

福贵人急匆匆入内:“皇后娘娘,这是怎么话说的?乌兰刚得了信就赶过来,真是出人意料。明明是她自己月事不调,怎么又成了掉了龙胎,哪儿来的龙胎啊?这彤史也没记,太医院也不知道。”

见福贵人来了,赫舍里立即定了定神,拉着福贵人的手,同坐在暖炕上,又命人上茶点侍候。

福贵人一脸焦急劝阻道:“还上什么茶啊。我一得了信就急匆匆过来,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都说皇后娘娘指使太医院暗害纳兰明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皇后娘娘待她多好啊!又请萨满给她祈福,又是叮嘱太医多上心,还让高嬷嬷在她宫里照看。现在竟把脏水泼到娘娘身上,娘娘得想法子反击啊,怎么还这样沉得住气。”

赫舍里叹了口气:“本宫哪里能管得了悠悠众口,由他们说去吧。只要皇上信本宫,本宫便没有半分委屈。”

福贵人瞪大眼睛:“皇后难道还不知道?皇上也起了疑心,听说这会儿已经让人详查太医院的药案和彤史,还亲自去了后海园子。”

福贵人此语一出,饶是一向稳重的赫舍里也慌了神。她深知皇上对自己一向并没有多少感情,此前桂嬷嬷一事已经留下阴影,自己委曲求全忍了多少日子,才换来皇上一点好感、半分温存,若是此时皇上真的起了疑,那定是凶多吉少。毕竟玛法已经不在了,说不定,自己会和昭妃面临同样的下场。

想到此,赫舍里的脸立时变得煞白。

第一百零四章 帝心如麻妃子计

夜,赫舍里披了一件软毛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氅衣带了近身宫女,拿着小厨房精心准备的几样菜品放在暖盒子里一并带着,缓缓向乾清宫走去。

坤宁宫是距乾清宫最近的后宫,也许当初建造者就是为了帝、后和睦,相见方便才这样设计的。赫舍里心思浮游,一边走一边想,分神之际脚下这高盆底便踩了空。赫舍里吃痛地“哎哟”了一声,柳笙儿和春容立即上前扶住:“皇后娘娘!小心!”

“没事。”赫舍里脸上淡淡的,可是这脚却真真实实地疼了起来。赫舍里看了看甬道,平整得像泼了一层油一样,也没有半个石子之类的杂物,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崴了脚?这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其实,这就像自己今时今日的处境,原本好端端的,又没去招惹谁,哪里会想到凭空搅入这祸事当中呢?

赫舍里心中暗叹,十分不是滋味。再抬头看这衬在黑暗中的高大宫殿群,这就是万众瞩目的大清后宫,豪华威严,让人顶礼膜拜、心生畏惧,让人想削尖了脑袋、费尽一切办法钻进来,可是进来之后,入主后宫,就真能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吗?还不是一样谨小慎微。

赫舍里想着,便觉得身上越发冷了起来,她真不敢再往下想,自己是否真能一步一步平稳地走下去。

春容也是坤宁宫里的尊等宫女,与秋禾一样,都只比柳笙儿矮一级,手下也管着四个宫女,但是为人沉稳,最是不多事的,所以赫舍里每次外出,便偏爱将她带上。春容此时看到赫舍里面上虽淡然,但知她已心绪烦乱,故也不多言,只提了双龙戏珠的八角玲珑宫灯在前边引路。

不多话的奴才这时候最得人心,赫舍里感叹着,一面走一面想着一会儿见了皇上该如何开口。

终于,皇后一行到了乾清宫,此时皇上并未在东西暖阁就寝,而是在乾清宫东侧的小正房里歇着,李进朝看到皇后,便早早就进去禀告。

所以,赫舍里才到门口,就听李进朝喊道:“宣皇后娘娘入内!”

赫舍里从柳笙手里接过食盒:“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是。”柳笙儿与春容连同另外两名宫女都悄悄退下,站在殿外的丹陛上等着。

赫舍里提着食盒入内,这脚才迈过门槛心便突突起来,又看到里面的流光溢彩和那熟悉的身影,便忍不住鼻子发酸。

直到春禧和顾问行上来跟她请安,她才强忍着定了定神,免了春禧和顾问行的礼,缓步走到里间,在那临窗的大炕前给皇上行礼:“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回转过头,看着一眼赫舍里:“你来得正好,原本看完这两道折子,朕也想去坤宁宫找你,如今你来了,倒省了朕走这一遭了。”

说着,便把手里的折子扔给顾问行,顾问行赶紧整理好,拿下去存着。

皇上态度如常,但在赫舍里见了,却仍是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皇上话里有话。这才应了那句老话“做贼心虚”,可自己原本什么都没做,这心竟然也虚得厉害。

“听说皇上晚膳进得不香,臣妾特意在坤宁宫小厨房弄了几道小菜,皇上尝尝?”赫舍里站在炕边,打开食盒,将菜品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先是两个冷菜,一道是黄豆皮蛋酿肉冻,看起来软滑剔透如同琉璃,另一味是银牙酸笋拌鸡丝,想来入口应极是清爽。接着便是两道炖品:一道山参蒸元鱼,色泽艳丽,汤清味鲜;再一道便是金瓜一品素,烩有素火腿、冬菇、鸡腿菇、竹笋、松茸等料,再由黄焖翅做汤底将杂菌烩得入味柔软。

这几道菜,不仅看着好看,而且最是补气养人,想来花去了皇后不少工夫。康熙的目光扫过炕桌上的菜品,又看了看赫舍里,便对着春禧说道:“皇后娘娘拿了好菜来,你下去给朕取一壶好酒来,朕要好好品一品皇后娘娘的手艺。”

“是。”春禧应了。

赫舍里站在炕边,一时竟有些眩晕,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儿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单纯,仿佛一语双关,透着玄机,句句都直指那件事。

“皇后可是哪里不舒服?”康熙问。

赫舍里面色微变,摇了摇头:“没事。刚来的时候,脚崴了一下,这会儿倒疼起来了。”

“哦?”康熙立即下了地,把赫舍里扶到炕上,又伸手去摸赫舍里的脚,“让朕看看。”

赫舍里大惊,面色微红:“皇上,使不得,皇上的手怎么能摸臣妾的脚。”

“这有什么?让朕看看,要是不碍事,就上点红花油搓搓;若是厉害了,就得赶紧宣太医。”康熙一边说,一边除去了赫舍里的鞋袜。赫舍里面红耳赤挣了两下,但皇上的手越按越紧,只得放弃由着他去了。

除了鞋袜灯下一看,赫舍里的脚果然肿了起来,皇上皱眉:“顾问行。”

顾问行听了,赶紧进屋,一看室内情景,立即目瞪口呆。

赫舍里赶紧放下袍子将脚盖好,面上大窘。

康熙吩咐:“去,赶紧宣太医院的医正们过来,给皇后娘娘看看脚伤。”

赫舍里面色大红:“皇上,使不得,千万别宣太医。皇上,您莫不是忘记了,咱们满人,这脚是不能让外人看的。您就是把太医宣来,臣妾也定是不看的。”

赫舍里想是真的急了,连声音也哽咽起来。

顾问行跪在地上一时间很是两难,也不知该听谁的。

康熙想了想:“那你去取红花油来。”

“是!”顾问行立即退了下去,门口看到春禧拿着一壶酒入内,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侍候着,别多话。”

春禧点了点头:“放心!”

不多时,顾问行拿着红花油入内。康熙接了过来,将红花油倒在手中,亲自为赫舍里搓在脚上。赫舍里想挣扎又挣脱不了,又羞又窘实在是无措极了。而皇上倒是极镇定,口里还一个劲儿地安慰:“没事,以前朕从马上摔下来,跌伤了脚,苏嬷嬷就是这样给朕治的,过几日就好了。你又不让太医诊治,只能朕自己来了。”

皇后低着头,弄了个大红脸,越发抹不开面,只有呢喃着:“原本没什么事,只一点小伤,不用管也会好的。”

“这是什么话?”康熙皱了眉,“你是堂堂大清皇后,天下万民之母,你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再说了,这小病不慎重,一个马虎,真像明惠那样,岂不要急死朕。”

见皇上如此一说,皇后不知是急是羞,竟然从炕上滑下,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惠贵人的事情,臣妾真的不知情,真的不是臣妾有意的,臣妾…”

谁能想到,一向端庄的皇后娘娘还会有这样一幕。

顾问行瞠目结舌,立即拉着春禧悄悄退了出去。

室内只留下帝、后二人,皇上并没有急着把赫舍里扶起来,而是缓缓说道:“今日,朕去后海园子见到明惠,看到她气若游思,你可知朕当时在想什么?”

皇后怔了怔,哽咽道:“皇上定是埋怨臣妾,没能照料好惠贵人。”

康熙摇了摇头:“不是,朕想的是,好端端一个女孩儿,才入了宫没多长日子,为什么接二连三遇到这样的祸事?不管她出身是不是上三旗,家里门第功勋如何,想来在家当格格的时候,也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是怎么入了宫,嫁给了朕,倒落到这般田地,竟连性命也不保了!”

“皇上,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赫舍里惊愕万分。

康熙看着她:“你不要担心,朕自然是没有疑心于你的。朕知道你的性子,就算你对明惠有嫉妒,有怨恨,以你四全姑娘的骄傲,也不会允许你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去对付她。”

“皇上!”赫舍里惊喜夹杂,意外极了。

皇上终究是懂她的。是,就算她再怎么嫉妒明惠,再怎么恨她,也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她更不会去伤害皇上的血脉。可说句心里话,自己也并非没有半分私心,去了明惠“贤”贵人的封号,又令她迁出宫外,虽是应了时势,但也正是由于自己讨厌明惠过分倚娇弄宠分了君心,想给病中的她再撒把盐罢了。

如今自己担上谋害庶妃的罪名,虽然冤,但也不是一点影儿没有的。所以她才如此惶恐,怕皇上误信了传言而怪罪自己,没想到皇上竟然半分疑心也没有。赫舍里此时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一时间,两行清泪悄然垂落,万千话语哽在喉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康熙瞧了,心下明白,但面上越发和缓,更是伸手将赫舍里亲自扶起来。

两人再次同坐炕上,康熙拿起炕桌上的酒将酒杯斟满:“芸芳,你且记住,你是大清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朕都信你。”

赫舍里越发激动起来,禁不得泪流满面,她哆哆嗦嗦拿起酒杯:“皇上,有您这句话,纵使臣妾立时死去,此生也是无憾了!”

康熙摇了摇头,他拿酒杯与赫舍里的杯子轻碰了一下:“以后,我们还要一起面对很多事情,远比今时今日遇到的要艰难得多。所以,朕希望皇后能够坚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彼此支持,相扶到老!”

赫舍里郑重点头,一饮而尽。

这一刻,这酒的滋味竟比大婚时的合卺酒还要香醇。

半个时辰以后,赫舍里乘着暖轿回到坤宁宫。

收拾妥当,宫人退下,赫舍里准备就寝时,柳笙儿忍不住问道:“娘娘,刚刚皇上可有怪罪?”

赫舍里摇了摇头:“皇上信我。”

柳竹儿如释重负:“太好了。”

赫舍里又道:“皇上将此事交由本宫处理,本宫就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不至于委屈了惠贵人。你明日一早去宫正司,就说为求公正客观,此事本宫要与宫正司一同查办。”

“是。”柳笙儿点头。

深夜,高嬷嬷悄悄出了坤宁宫,一路往西悄悄来到长春宫。

守门太监看了,也不多言,只悄悄回了毛伊罕,毛伊罕立即将她引进寝殿。

原本已经睡下的福贵人披了件大衣裳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嬷嬷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这一路上没让别人看见吗?”

“娘娘放心,这一路上没人看见。再说看见也无妨,这两日皇后娘娘要给太皇太后绣寝衣,我正好说来咱们这儿寻些旧时科尔沁的花样。”高嬷嬷回道。

福贵人这才心安:“你有这说辞最好,万不要露了马脚。我把你放到坤宁宫可是费了不少手段,这还没成什么事,万不能这么早就让她起了疑。”

“是。”高嬷嬷连连点头。

“你这会儿急匆匆来,定是有事情,说吧。”福贵人道。

高嬷嬷一脸遗憾:“娘娘不是让我盯着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要说皇后也够沉得住气的,外面的消息满天飞,传得这么邪乎,她竟然也没去太医院查问。单在晚膳以后,拿了几样小菜去了乾清宫。”

“这还叫沉得住气?后来呢?”福贵人问。

“去的时候阴沉个脸,回来的时候却带着几分喜色。听身边跟着的人说,皇上非但没怪皇后,还留皇后一起吃酒,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的话。对了,皇后娘娘去的时候是走着去的,回来却是传了暖轿,还听说…皇后娘娘崴了脚,是皇上亲自给上的药。”高嬷嬷一通儿学舌,这些话自然不是从柳笙儿和春容嘴里问出来的,她们俩口风很严,但是其他人就容易多了。

“什么?你说皇上给她的脚上药?”福贵人的嗓门立时高了起来。

毛伊罕立即使眼色制止。

“而且,那桩事情…听说皇上指派皇后查办,皇后现已吩咐下来,要与宫正司一起查办。老奴看情形不对,赶紧过来通报您一声,咱们好做准备。”高嬷嬷说道。

这事情很是有些出乎福贵人的意料,心中暗恨那个孙之鼎多事,若不是他半路杀出来,纳兰明惠这会儿早就死了。这下好了,他把人给救活了,还把事情直接捅开,弄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原本以为一切不利的证据都指向皇后,皇上必定犯疑,到时候自己再联合梁之惠和高嬷嬷把责任全推到皇后身上,就算不能借此搬倒皇后,也必定让她惹一身骚。

现在…

福贵人摇了摇头。

毛伊罕说道:“主子,容奴婢说句犯上的话,以往咱们冷眼看着,皇上对皇后多是敷衍,没什么真情实意,所以这招连环计才使得。可如今看来,在这种情形下,皇上仍然信任皇后,又亲自为皇后脚伤上药,说明皇后在皇上心里还有些分量,两人也是有感情的。若这样,咱倒不必急于一时,不如缓一步先退下来把事情圆过去,日后再从长计议。”

“退下来?”福贵人恨恨道,“我真是不甘心。若是以前还只因为她坐着那个位子,可现在,她竟然还得了皇上的心,我真恨,皇上居然给她揉脚…”

福贵人想来是心里恨得紧了,竟然哭了出来:“皇上也真是的,走了一个昭妃,病了一个明惠,去掉那个不中用的仁妃,原本我还以为就没有旁人跟我争了,谁承想,他还真是处处留情,对皇后竟然也这样好…”

高嬷嬷立即劝道:“主子,主子,您定定神儿,你可不能乱。您身上可是系着咱们三代博尔济吉特氏的希望,就指着您替咱们以前冤死的静主子出头呢,您可不能自乱阵脚。如今才到哪儿,咱们有的是机会。”

毛伊罕也劝道:“主子别急,奴才有法子让主子在此件事中转危为安,再添圣宠。”

“哦?”福贵人止了哭,眼巴巴看着毛伊罕。

毛伊罕笑了笑,凑到福贵人耳边如此一番。

这夜,长春宫没得安宁,乾清宫里的皇上也没睡稳。

皇上问春禧:“此事,你信是皇后所为吗?”

春禧不敢答言。

皇上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她,朕都要相信不是她!”

春禧不懂。

皇上想到费扬古说的话,“要看清一个人,不必急于一时。眼下皇上的后宫,不能乱。这是为了大局”。

所以,他才刻意安抚皇后。以前他不太喜欢这样去对待女人,但是现在他懂了,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后宫中,任何人,都要根据局势去周旋应对,而不能仅凭真心实意去作为。

假使真是皇后所为,他又能如何?真废了皇后,那便彻底失去了索尼家族的支持,且不说索额图现在还统管着整个皇宫禁军和侍卫,就是出自索尼家族的那些官吏,也需要忌惮。更何况,现在朝中,原本鳌拜与遏必隆已经让他无力应对了。

再说后宫之中,废了皇后,谁来继任?

昭妃?虽然是自己心之所愿,却不是时候。

仁妃?虽然佟家是自己额娘的母家,可是本身汉军旗的地位太低,绝难服众。

那就只有福贵人了。

乌兰?她的性子倒是很开朗,自己也很是喜欢。可是她毕竟是博尔济吉特氏,宫里有太皇太后、皇太后也就够了。蒙古女人天生的权力欲望,他不能不提防。

是了,东珠说得对,在“弃子”之前一定要想好新布的子是否比这个更好,否则不如不弃。

这样一个晚上,少年天子思前想后,辗转难眠,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竟然还是东珠。

而耳畔回想的,却是明惠那句撕心裂肺的话:“皇上,明惠是爱慕皇上,是想得到皇上的恩宠,可是明惠并没有妨着谁,碍着谁,更没有存半分坏心思,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受到这样的委屈,为什么?”

也许,额娘说得对,“做皇上的女人,真难”。

不管得宠,还是不得宠,都是艰难。

也许,这才是东珠一直拒绝自己的真正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