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千钧离开,阿萝和妹妹手拉着手,过来了这边茶楼。
刘昕见此情景,一皱眉,当下召了属下,如此这般小声吩咐一番。
面对萧敬远质疑的目光,他呵呵笑了下:“没事,我就随口吩咐吩咐,布布局。”
而就在这位太子爷的吩咐布局下,可怜的阿萝和叶青萱进了茶楼,来到了柜台前,却被告知没有包厢了。
“实在是不凑巧,今日客人多,已经没包厢了。”
“这……”两个人都是两眼一抹瞎,不知道这茶楼的包厢大过年的还如此供不应求。
面对两位姑娘失望的样子,掌柜和气地开口商量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个包厢,是之前一位爷订下了,如今怕是不来了。要不然两位姑娘先在那包厢将就下?”
“如果人家订了包厢的来了,我们怎么办?”叶青萱不明白。
“那位爷来了,小的再去和那位爷商量?”
听完这个,姐妹两个面面相觑,点头:“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待到这两姐妹在那包厢里落座,刘昕马上吩咐身边侍者,将旁边的琉璃窗拉下来。
原来这包厢之间有一个隔板,是镂空木纹再加按了名贵的琉璃,那琉璃却是可以任意上下拉动,只要这琉璃拉下,两个包厢间便有约莫三尺长的窗子是镂空窗,彼此也能看到旁边的动静。
这原本其实是供那些达官贵人前来喝茶时,其所带随从便跟在另一个包厢里,留下一块活动的琉璃窗,既有了私密,又可以随时传唤旁边的属下。
可怜阿萝和叶青萱不懂啊,这两姐妹刚在包厢里坐定,也叫了茶,忽而间见旁边一个镂空窗,窗那边,赫然有人。
阿萝一抬眼,便看到了隔着窗子,绛袍男子正沉默地望向自己这边。
“啊——”
四目相对间,她惊慌失措,“嗖”得一下站了起来!
这辈子干过的最畅快,也是最荒唐的事,莫过于今日大过年偷跑出来玩了!
怎么偏偏这种事,都能撞到个熟人——还偏偏是他。
第60章
阿萝在最初的慌乱后,也勉强镇定下来,忙努力笑了笑,对着萧敬远点了个头。萧敬远见她如此,便收回了视线,抬手唤了人来,命其将那琉璃窗拉上了。
虽说这样子就看不到萧敬远了,可是阿萝依然浑身不自在,甚至到了惶恐不安的地步,根本是坐卧难宁。
毕竟自己偷跑出来,若是让爹知道了,不知道生多少气,又该如何责罚自己。
旁边叶青萱刚才一抬眼间,自然也看到了萧敬远,一见之下,她不免红了脸,低着头只看桌上描金小茶盏,根本不好意思去看那边男子。
待到那窗子给隔上了,两个人细听动静,发现这玻璃窗颇为隔音,根本听不见另一面动静,终于稍放心。
叶青萱凑到阿萝旁边,对着耳朵小声问阿萝:“刚才那个,看着眼熟,那不是萧七爷吗?”
“嗯,是。”
她听了,脸上越发犹如蒸虾子一般了:“咱们早几年见过的,听说他几年前本来要定亲了,谁曾想,突然调到了边疆去,平白把个婚事给毁了,如今回来,还不知道这婚事如何?”
阿萝现在满脑子都是被萧敬远捉包的狼狈,哪里有心思想他的婚事。
“谁知道呢,左右是个男人,这个年纪再找个年轻的也可以!”
这话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其实阿萝意思是,二十七岁的女人,怕是不容易找到适合的了,再找也只能是给人家当续弦,可是男人嘛,你随便找个年轻点的就行了嘛。
可是这叶青萱却是心里一动,万般滋味上心头。
叶家三子,大房继承家业爵位,二房是阿萝父亲叶长勋,这几年在朝中也是如鱼得水,唯独三房,实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不过靠着分得些家产田地度日,虽不至于穷困,但是要想再摆往年在叶家老宅的谱,那也是摆不起了。
家中光景每况愈下,这做亲的档次自然也和以前没法比,是以三房如今对于一双儿女的婚事,都有些心焦,只盼着能攀附着二房,给儿女寻个好亲事。
叶青萱小小年纪的,不知道听了她娘多少撺掇,正打算着以后多和阿萝走动,并过来二房讨好下二伯母,也好趁机找个好亲事。
偏生这个时候看到了萧敬远,那是什么样人物,十七岁便已经凭着战功封侯的,虽说这些年一直固守边疆,看似不起眼,可是知道内情的却是明白,如今安南王取得皇位,登基为帝,他功不可没。
况且他和如今太子殿下是怎么样的交情,谁都知道的,甚至还有人传,他二十七岁未曾婚配,是因为和太子有断袖之情。
叶青萱可不管什么断袖不断袖,再说她也是不信的。
她盘算过,萧敬远年纪大了,这是他的劣处,可是他却位高权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是他的好处。两相比较,她觉得若是自己能得这样一个夫婿,那以后日子便再也没有什么愁的,萧敬远也能提拔家中兄弟,扶持叶家三房。
如此一番,她咬着唇,羞涩的脸都红了,只想着如今出来玩耍,都能碰到,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着也要想办法说句话儿,说不得这萧七爷也能记住她这个人。
此时恰茶水上来了,叶青萱一边品着茶,一边问阿萝:“隔壁既是萧七爷,我想着咱们怎么也该过去打声招呼吧?”
“打什么招呼,这个时候,躲还来不及呢!”这么说着,阿萝突然想起萧敬远帮着找神医的事,不知道现在可是有眉目了,难道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问问?
“姐姐,既然遇上,我觉得咱们就该大大方方去说个话,若是一味地遵从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反倒迂腐了去。你我也是在女学读书多年的,当记得夫子所言,当朝太祖皇帝立下女学,不是为了教女子三从四德妇人之道,而是为了让女子长见识开视野。你瞧外面走动的,未嫁女子也颇为不少,这其中,未必就是小户人家儿女!”
阿萝一口将一整盏的茶水闷下,苦得只吐舌头。
“阿萱啊,你说得太有道理了,姐姐实在是信服,不如你就过去,和萧家七叔打个招呼,也显得咱们叶家姑娘礼仪周全,不落人话柄!”
“啊——”叶青萱一听就耷拉下脑袋了:“不行啊,我一个人,不敢。”
阿萝放下茶盏,叹:“你既不敢,以为我敢?”
她总觉得自己见了萧敬远,仿佛老鼠见了猫,特别是当这只老鼠做错事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缩起脑袋不要让猫看到。
叶青萱低着头,绞着小手帕,沉默了好半响,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小声嘟哝道:“今朝太祖皇帝之长女阿曼公主,在御花园看中当朝太傅之子孙喆,曾经疾步相追,后来两个人终成眷属,被视为美谈。”
“嗯?”阿萝诧异地看了自家堂妹一眼:“然后呢?你要如何?”
她有些不能理解。
因为总觉得萧敬远是长她一辈的人,而叶青萱是比她还小的妹妹,这两个人凑在一块?
阿萝同情地望着叶青萱:“你如果有那个胆量,不妨试试。”
叶青萱被姐姐看透心事,脸红得像虾子,不过还是起身道:“我的机会并不多,这是我能抓住的机会,三姐姐,你是不懂的。”
阿萝确实是不太懂。
依她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年纪,不过差半岁而已,恰好都是要做亲的年纪,这个时候便是要相看,也得找个老实可靠的。
譬如刚才遇到的那位牛千钧,以后也是堂堂一品大将军,况且人憨厚老实,是个惧内的主儿,且牛家兄弟和睦,若真嫁过去,这日子过起来也舒坦。
强似找个平白大自己一辈的,不知道生出多少不自在。
不说其他,就是他拉下脸,教训你一句,你心里什么感觉?那不是等于给自己找了一个爹!
叶青萱此时不知为何,已经红了眼圈,可能是当姑娘的如此直白提起这事,也是羞涩难受,她幽怨地瞥了阿萝一眼,径自跑出去了。
阿萝兀自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皱眉,不免有些担心这位妹妹了。
说到底,都是叶家人,她若真有心萧敬远,她何不帮着点。
本朝因出过两位女皇帝,风气到底是不比往朝,对女子颇为宽容,便是自己看中了,向父母提及,虽说未必体面,可也不至于到了让人说道的地步。
这么想明白了,她有心替叶青萱打算,便平心静气,试图去偷听下隔壁谈话。
谁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听得太晚了,支着耳朵搜罗了半响,也没有叶青萱和萧敬远说话的声音,反而听到了各处茶楼里各种声响。
有谈买卖生意的,有官员行贿的,更有跑出来偷情的,什么话音都有,唯独没有她熟悉的那几个声音。
拧眉半响,她不免琢磨,难道是已经离开了?隔壁包厢根本是空的了?
她又试图去听那边气息,可是捕捉半响,依然无所获。
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点玻璃窗,试图去瞧。
萧敬远知道刘昕为什么要把刚才那个小姑娘骗走,是为了给他机会。
可是他依然是坐在那里,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
他想听听那边的动静,但是这茶室的隔音也实在是太好,依他的耳力,听了半响,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有些怅然若失,他捏起茶盏,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又凉又涩的茶,品起来是比热茶还要浓烈的苦。
他放下茶盏,准备起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窗被打开了,接着出现了一双滴溜溜往这边瞅过来的大眼睛。
就仿佛一只雏鸟在窝里轻轻探着头,去打量这个陌生又新奇的世间,她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这边看过来。
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呆在那里。
呆了片刻,她忙不迭地合上了琉璃窗。
严实的琉璃窗前,寂静无声。
他忽然有些想笑。
谁知道就在他这次真打算起身的时候,琉璃窗竟然再次被推开了。
这一次,她吭哧吭哧的,把整个琉璃窗都推开,之后冲他讨好地笑了笑,娇娇柔柔地道:“七叔,实在是巧,怎么你也在这里喝茶啊?”
萧敬远看她这般做小伏低的模样,挑眉,越发想笑,不过到底忍住了。
“嗯,过来和朋友一起喝茶。”说着,他伸手摸向了茶盏,尽管那是滴水不剩的空茶盏,可是他依然握起来,放到唇边:“你怎么会在这里?身边竟然连个侍女嬷嬷都没有带?”
阿萝眨眨眼睛,一脸诚恳老实相:“我爹娘和哥哥弟弟都去老宅了,我是女孩儿家,不用祭祖,就干脆没过去。家里嬷嬷和丫鬟们都喝酒玩牌的,我和妹妹实在是无聊,便想着跑出来看看庙会。”
“是吗?”萧敬远皱眉,淡声道:“既是把你剩在家里,那怎么也该让侍卫好生护着。赶明儿遇到叶兄,我会和他提一提这件事。”
“别——七叔,你别这样!”阿萝大惊。
第61章
“别——七叔,你别这样!”阿萝大惊。
这若是真让萧敬远告诉父亲,便是往日父亲再疼宠她,怕不是要好生教训一番,再禁足数月方能罢休!
萧敬远抬眼,看她:“为什么不?”
阿萝见他平静地这么反问自己,不免想哭,她耷拉着脑袋,扒着那镂空窗户,眼巴巴地道:“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萧敬远捏着那茶盏,越发淡定地道:“既如此,那就更该告知叶兄了。你堂堂兵部侍郎家千金,竟然敢不带侍从丫鬟嬷嬷,带着堂妹跑来这茶楼,若是让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阿萝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她忽然想起刚才叶青萱还觊觎着眼前的男人,妄想和这个男人做亲。
真该让她过来听听,这男人说起话来那一板一眼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爹,不,甚至有爷爷辈的架势,一口一个体统,一口一个规矩的!
若让叶青萱听到,看她还敢对这男人有什么想法吗?
“七叔——”她知道讲道理是不成的,怎么讲都是自己不在理,只能使这哀兵之计,软软地拖长了腔调,可怜兮兮地道:“七叔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若是我爹知道了,怕不打断我的腿。”
萧敬远自然看到了她这泫然欲泣的小模样。
其实他也没有真要告诉叶长勋的意思,只是看她那贼兮兮的小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罢了。
“既如此——”他垂眼,说到一半,却停下了。
“七叔,求你别告诉我爹,如若不然,我这辈子想出个门都难了!”
他抬眼,望向小姑娘哀求的小眼神,缓缓地道:“放心,我不会说的。”
只这一句,阿萝顿时长出了口气。
“七叔,谢谢你。”
“对了,之前说起的柯神医的事,我已经问过了,他因有急事,离开了中原地带,跟着人出海去了,怕是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个……不打紧的,左右他能回来,他明年若回来,到时候再请他给我哥哥医治吧。”阿萝现在想起来了,十五岁那年,柯神医从海外归来,出现在燕京城。
现在看来,这一世和上一世遭遇相差不大。
“还有一件事——”萧敬远慢条斯理,终于淡定从容地扯到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什么?”
“刚才,在楼下,我看你刚才险些摔倒?”
阿萝万没想到,这种事都被萧敬远看在眼里,这么说,他早就看到自己了?自己和叶青萱狼狈地在街道上打转的事,他也全都看到了?
那他就在楼上看热闹,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阿萝咬咬唇,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哀怨,小声道:“是。
萧敬远被那清凌凌又满腹委屈的一眼看得心里一揪,他默了下,还是继续问道:“我看是一位少年救了你,那是谁?”
阿萝垂着头:“是牛将军家的三公子,外号叫牛千钧的。”
忽然想到这位牛将军应该和萧敬远认识吧,便抬首望过去:“七叔应该知道此人吧?”
“嗯,听说过。”
“他人是极好,不但及时扶住我们,还帮我们指了路,若不是他家里有急事,怕还要送我们过来茶楼呢。”
阿萝确实觉得牛千钧人不错,只除了他黑一些,可是黑不黑她不在乎的,男人家,干什么要那么白?
“是吗?”萧敬远语气略绷,审视着阿萝:“他和你年纪倒是相仿?”
“是啊!”
阿萝一边这么理所当然地答着,一边想,若是那牛千钧以后真有意自己,不知道父母怎么想,可喜欢这黝黑少年?
萧敬远凝视着镂空窗那边的阿萝,看着那古朴精致的窗格子把秀美柔润的女孩儿影像分成好几块,拼凑在一起,仿佛一幅俏生生的闺阁仕女图。
他当然知道那牛千钧的,年轻虽轻,可是功夫了得,他和牛千钧之父也是好友,见过几次,对这少年也颇为欣赏。
可是现在他想起那牛千钧,满心都不是滋味。
“七叔?”阿萝终于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过去,却见萧敬远沉着脸,眼眸深沉难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牛千钧——”萧敬远一字字地道。
“嗯?”阿萝不懂,牛千钧怎么了,为什么他提起牛千钧,仿佛很是不高兴?还是说牛千钧的爹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萧家随便一个男儿,都比他强一百倍。”
憋了半响,萧敬远总算以一种委婉曲折的表达,对自己的情敌进行了无情的贬低。
可惜,这话也太委婉了,以至于阿萝完全没听出那弦外之音。
“七叔,这话就没意思了……”阿萝不好当着他面反驳,只好低声嘟哝道:“前些日子,你怎么说得来着?你说,虽说在几个兄弟中样貌出众,才气也颇为惊人,可是到底年轻一些,性子也略显孤僻,还说大家都喜欢的,未必就适合自己……”
她小声地道:“难道你这意思,不是说你那侄子也有不好的,今日却又来给自己侄子说项!”
萧敬远听了这话,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