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他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憋闷烦乱冲涌而出,只冲向太阳穴,以至于太阳穴处突突地疼。
“随便你吧。”他语气骤然冷下。
反正他是绝对不允许她去嫁给那黝黑少年的。
“那……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刚才我堂妹还在这边,一转眼的功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阿萝没好意思说自己堂妹其实是跑来找萧敬远。
“你不用担心你堂妹,她安全得很。”
“你刚才看到她了?”
“是。刚才太子殿下随着她出去了,好像是要看庙会。”对于那个堂妹到底要看什么,萧敬远根本没心思去听。
“看庙会?”阿萝顿时皱起了小眉头:“她竟然和太子殿下去看庙会?”
萧敬远不语。
阿萝在最初的惊讶后,也颇有些无奈:“我是和她一起出来的,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放心,太子不是老虎,不吃人。”
那么小个丫头,太子殿下也不至于有兴趣,不过是把她骗出去罢了。
阿萝垂首,想了想也是。
她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堂妹是一心想着找个好人家的,或许是看萧敬远不可能,转而便想攀上太子这一枝?
“那我只能一个人去逛灯会了?”单身女孩儿,有个陪着的还好,若是自己去,她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你太任性了。”萧敬远听到她还记挂着晚上的灯会,不免无奈,不过语气一转,他更加无奈地道:“我派人护着你出去吧。”
当他一丝不苟地说出这话的时候,耳根处都微微泛红。
“这样,可以吗?”阿萝有些不敢相信。
“我总不能放任你一个人跑出去,回头万一出了事,怎么向你爹交待?”萧敬远说出了一个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
“嗯,也是……”
阿萝没想到,所谓的“他会派人护送她出去”,其实是他亲自带她出去。
“七叔,你如果忙,随便派两位侍卫护着我就可以了。”
她明明记得,今日早间应该是百官朝拜,之后便去陪着天子祭祖,祭祖过后,各文武官员再回到家中,祭祀自家祖先。
怎么他这么闲?
“该祭的已经祭过了。”只是后面那些繁文缛节,他不想浪费时间,便干脆出来,谁知道遇到了志同道合一起溜出来的太子殿下,这下子两个人才躲到茶楼里来喝茶。
“那就好。谢谢七叔了。”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却是琢磨着,此人如此无趣,由他陪着,必是不能随心所欲,还不知道要听多少教训呢。
“之前看你提着那么大一个包,都买了什么?”萧敬远并不知道阿萝在心里正不断地叹气无奈犯愁,反而是想起之前她使劲吃奶力气背着的那个大包。
“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阿萝脸红,不好意思承认那是买给自己的:“给青越玩的,还有给爹娘哥哥的。”
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表示自己是孝顺的,更是体贴的好姐姐。
“晚上灯会,还会有许多稀罕玩意儿出来。”萧敬远自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慢腾腾地这么道。
“都有什么啊?”
萧敬远看她那急切想知道的样子,刚毅的唇稍抿起一个笑,淡声道;“吃的玩的用的穿的戴的,你想要什么,都有。”
第62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是前朝诗人说起燕京城灯会时的诗句。
阿萝读过这诗,也曾看过灯会,不过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这诗写得多么恰如其分。
满天星子下,火树银花不夜天,阿萝在萧敬远的陪同下,观察着这燕京城一年一度的盛景。
身边男子,玉带绛袍,本有卓尔不群之姿,如今却陪着她走在这市井街道上,躲在一处僻静角落,仰望着这月色灯光满燕京。
开始的时候是有些畏惧的,生怕他回头告个状,又生怕他训斥自己不受礼仪跑出来瞎玩,是以行动间都小心翼翼的,可是后来,看这灯花看得起劲了,也就渐渐地忽略了他的身份。
恰在此时,有一盏奔马灯被巨轮升起,足足升起几十丈之高,也不知道那能工巧匠怎么做出来的,奔马灯开始是不动的,待到升高了,竟然在半空中做奔腾状,四蹄飞扬,马尾飘荡,马鬃上也随之散出白色的火光。
人群中自是发出连连惊叹之声,阿萝看得也是呆了,不由得拍手叫好:“好看!”
快乐的时候总是需要人分享,她一边叫着时,一边不自觉地回头看,却见风吹起他如墨的发,发丝掩映间,灯火阑珊,那双黑眸透着一丝看不懂的情愫。
她微诧了下,再要看时,谁知道旁边又是一串花灯亮起,炫目的光恰好照进她的眼睛里,再想看时,那双黑眸已经平静如水。
微怔了下,她眼中泛起一丝茫然。
总觉得,仿佛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曾经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望着她。
“怎么了?”因那龙灯太长了,跟随龙灯而来的人们几乎蜂拥过来,使得这偏僻之处也要受了波及,是以他越发站得靠她近了,又抬起手臂来将她虚护住。
因他往前迈了两步,她的头发几乎是已经能碰触到他的胸膛。
他很高,甚至比爹可能还要高出一些,而她才不过十四五岁的身量,只到他肩膀罢了。
他肩膀很宽,胸膛很厚实,站在她面前,浑厚的男性气息带着热气,扑面而来,几乎成了一堵墙,将她与这漫天灯火熙攘人群分离开来,也将她笼罩在那滚烫气息中。
她仰起脸看他,却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是望着他的下巴,小声说:“我,我是想说,刚才那花灯真好看……”
“嗯,好看。”他声音低哑醇厚,表示赞同。
她看着他一张一合的下巴,却见那下巴颇为凌厉,线条硬朗,上面还隐隐泛着一点青痕——那是胡子被刮得利索后留下的痕迹。
“你一定是逗我高兴呢,你是不是都觉得没什么好看的。”阿萝胡乱猜着,因为她总感觉萧敬远心不在焉的,根本没看那花灯的意思。
“不会,我觉得很好看。”他固执而平静地这么强调。
“那——”阿萝眨眨眼睛,便想着拉他再去花灯近前看的,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旁边那龙灯忽然烧了起来,周围一众人等见此纷纷惊叫逃开,人群轰隆隆四散,一股巨大的人潮涌来。
“啊——”猝不及防间,她只觉眼前一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拢在她腰际,之后她就仿佛被龙卷风卷住一般,身不由己地往外飞去。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也安全时,惊魂未定间,却觉自己是被男人抱出来的。
刚硬坚实的臂膀犹如焊铁一般禁锢住她的腰肢,这使得她半个身子几乎是靠在男人胸膛上。
他的胸膛和自己不同,和弟弟青越不同,甚至和前世的夫君萧永瀚不同,那是常年练武才有的结实弹性和熔岩般灼烫的爆发力。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块糖,被他炙烤得几乎融化在他胸膛上,软绵绵地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又痛又热,怔怔地望着他的胸膛,却见那绛色宽袍剧烈起伏着。
于是她这才恍然,自己是那么紧地帖靠着他,以至于自己的身子都在随着他的呼吸而颤巍巍地起伏着。
“七,七叔……”她想挣脱,可是却又没力气,她结结巴巴小小声地呓语:“我,我……”
一时之间,语不成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萧敬远低首凝视着怀中人儿,却见她湿漉的眼眸清纯妩媚,羞涩无奈,而那嫩生生的两瓣唇仿佛上等的水晶樱桃,红润润的,似张微张,结结巴巴的,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他知道她心慌意乱,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胸口正贴着他的胸膛。
他能感到那颤巍巍身子第一次接触陌生男人时的不安,那是女孩儿家下意识的羞涩。
“嗯?”其实她说什么并不重要,他就是想看她说话,想看她那润泽小嘴儿一张一合的。
要不然,他真无法控制住自己,会忍不住俯首下去,啄住那小嘴儿,狠狠地蹂躏。
男人仿佛美酒一般的“嗯”声,好像并没有其他意味,可是阿萝脸上却越发滚烫。
脑子中轰然的一下子,就记起上辈子一件陈年往事。
那个时候她很年轻,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许了萧永瀚为妻的,逢年过节,萧家老祖宗会把她和姐妹接过去玩耍。
不知那日到底是因了什么,她和萧家兄弟姐妹玩起了捉人藏谜的游戏,她找,看到了林后的动静,她以为是永瀚躲在那里,故意让她寻到罢了,便欢快地扑过去。
她扑得太快,就这么跌倒了那人怀里。
跌进去后,才知道,错了。
因为那个人比永瀚来得高大,也比永瀚来得更结实,碰得她鼻子都酸疼不已。
往事重现,阿萝陡然间不安起来,她奋力挣脱了他的臂膀,口里大声地道:“好疼!”
萧敬远看她小脸由殷红转为煞白,之后神情陡变,也是疑惑:“怎么了?哪里疼?”
阿萝捂住火烫的脸,根本不敢去看萧敬远,眼珠左右滴溜溜一转,便悲愤又委屈地道:“脸疼!”
“脸疼?”萧敬远剑眉紧皱,眸中是浓浓的关切:“怎么会脸疼?”
本来阿萝其实是脸红,不过现在她说出脸疼,他一问,她就顿时觉得,自己脸颊下方有一丝隐隐痛意。
她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他的下巴琢磨,总算是明白了。
“都怪你的胡子!”她委屈地指控。
“我的胡子?”萧敬远疑惑不解,他并没有胡子啊,本朝男子,不到四十不蓄须的,他的下巴很干净!
“对,就是你的胡子!”阿萝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头,指着他的下巴道:“太硬,刮到我脸了。”
说着,她放开手,微侧仰着脸,给他看她脸颊下方透着丝丝疼痛的地方。
“好像是。”萧敬远只见白嫩嫩的脸颊透着些许红,正犹如绽放的小苍兰花瓣儿,玉白粉润。
原本他确实是丝毫无感的,可是看到后,才记起,刚才匆忙护着她离开时,仿佛下巴蹭到了一处柔软,不曾想竟是她的脸颊。
当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下巴处都泛着香腻的残余。
阿萝撅着小嘴,低着头,小声嘟哝道:“都怪你脸太硬了。”
同样是脸,怎么他毫无所察,她就疼得要死,捧着脸在那里难受。
“那我去给你买药膏涂上?”萧敬远实在是没想到,他是护着她去,却又自己伤了她,而行凶的,只是自己那太过刚硬的下巴上根本已经刮干净了的胡根?
“不用了……”其实阿萝与其说是怨怪,倒不如说是借着这话来掩饰自己的羞涩不安:“等明日估计也就好了,不碍事。”
“那你还要看花灯吗?”他小心地问。
“不看了,好像有点冷……”其实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的,不过这个时候有风吹来,她真觉得冷了。
萧敬远满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是看出她的意思,当下抬手,握住她的胳膊:“来,跟我过去。”
阿萝被他捏住胳膊,略有些疼,皱皱眉,还是忍了,小声问道:“七叔,你这是做什么?”
“有样东西给你看,跟我来。”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她沿着街道过去,片刻功夫便来到了处店铺,抬头看,那却是个成衣店,只是没开门而已。
“这里根本就没开张,大过年的,人家歇了!”这时节,根本不是买衣服的时候嘛!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那成衣店的门开了,一个掌柜探头出来,见是萧敬远,马上毕恭毕敬起来。
萧敬远带着阿萝进去,坐定了,茶水上来,片刻后,掌柜便取来了一件大氅。
阿萝一见那大氅,便是眼前一亮,几乎不敢相信。
第63章
却说阿萝被萧敬远带到了一处成衣店,她原本还想着随意寻件披上不至于挨冻罢了,谁曾想,那掌柜拿出一件大氅,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这是一件白色貂绒大氅,通体光亮柔顺,细看时,却见灯光之下,隐隐闪着金丝,金光隐隐闪烁其间,华美异常,倒是有点像上次她见萧敬远披着的那斗篷毛边。
只是当时萧敬远的斗篷上,不过是边缘有些金丝貂绒罢了,这个却是一整套的貂绒大氅!
阿萝再没见识,也知道这大氅是个奢侈的大手笔,价值不菲,哪里是寻常能得的,当下不免忐忑,在最初的惊喜后,便也蔫了下来,仰脸对萧敬远道:“七叔,这衣服是?”
“你不是身上冷吗?”萧敬远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
“这……我是有点冷,不过穿这个,却是不好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萧敬远明明看到了她初见到这金丝大氅时眼中的惊喜。
他喜欢看她高兴,像宝石在阳光下绽放出动人的光芒。
只要能看她没心没肺地笑,要他怎么样都心甘情愿,更遑论区区一件金丝貂绒大氅,更不会为萧敬远看在眼里。
阿萝抿唇,看了眼旁边的掌柜。
有些话她不好意思直接说。
萧敬远抬手,掌柜知趣,忙退下去了。
阿萝看着萧敬远,小声道:“这个大氅太金贵了,不是寻常能得的,本来我就是偷跑出来玩儿,爹娘知道,必然重罚,如今突然得了这个,我总不能哄着爹娘说,这是我在街道上买的,这哪里是成衣店能随意买到的。”
她说完这些,抬头瞥了他一眼,灯光暗,只借着外面的花灯,可以看到明暗光线在他刚毅的脸庞上交错,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想了想,她只好又解释道:“我就算能买,这银子也是不小一笔,爹娘总是会疑惑来路,家里从来不缺我什么的,金银首饰凌乱绸缎并各样滋补之物,自有娘给我安排着,我自己,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还是爹疼我,特意多给的,我便是攒上三年五年,怕都未必能买得起这个。”
萧敬远默了好半响。
他自认为一向考虑周全,只是确实没想到,养在闺阁的娇贵女孩儿家,手头也是没银子的。
他自小聪慧好学,十三四岁前用不着银子,十三四岁后,便去了边疆,那里三国交界之处,鱼龙混杂,又冲突不断,自有许多挣银子的门路。
可以说,军门中人,打几场仗,外面收缴的珍稀之物,不过是一部分上缴,其他的充当军饷,或者干脆大家分了,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了。
及稍大些,他封侯拜将,自有诸多赏赐田地,每年所收银钱,不知凡几。
银子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几乎是随意取之。
那一日,见她小手紧攥着他的斗篷边缘,还夸说那貂绒泛着金丝,好看,他便特意命人去边疆搜罗,不知道寻了多少金丝貂绒,才做成这么一件。
巴巴地寻了个机会,送给她,只指望能让她高兴罢了。
谁曾想,她根本是不敢收的。
偏偏她小小年纪,说得还颇有道理。
萧敬远良久后,望着眼前犯愁的小姑娘,才轻笑了下,仿若不在意地道:“没关系,你既喜欢,我便让掌柜留着,哪一日寻了机会,再给你吧。”
机会?什么机会?
他和她之间,能有什么机会?
阿萝忽然想起那一年,他给她送了那五色大补药,谁知道却因此闹出误会,自己还特意和他提过这事儿呢。
萧敬远捕捉到了阿萝眼底的那一丝疑惑,也顿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在外人看来,他是和她父亲平辈论交的,她甚至喊他七叔。
这样的身份差别,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去送小姑娘这些女孩儿家用的。
他连送她个东西,都是不好名正言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