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殿卿:“不是说了,以后钱都归你管。”
林望舒一时有些恍惚。
一万四千块是什么概念,这是1977年,改革开放还没开始,一般人工资就几十块。
林望舒深吸口气,她现在觉得,他打出租车确实不算什么,不就打个出租车嘛。
看她这样,他伸手,反过来握住她:“你不用多想。”
林望舒:“我没多想,我只是觉得好多钱,太多钱了,之前听你说是一回事,看到这数字又是一回事。”
陆殿卿挽唇笑:“真没志气。”
林望舒:“有这么多钱,要志气干嘛?”
一时她又想起来:“可是怎么突然又多了?”
之前算着,父母一共给一万三千多。
陆殿卿:“我祖父给我一千块。他其实给每个孙辈都准备了钱。”
这个林望舒倒是能理解,他爷爷的工资水平肯定比他爸还高,而且那都是走特殊待遇的老人了,除此之外,还有丰厚的出版书籍润笔费以及翻译费用等,加上本来家族就有钱,他自己也酷爱珍玩古董,自然很有一些家底。
陆殿卿解释道:“我现在手里还留有一些钱,购置我们结婚用品,以及应付其它花销,剩下的都在你这里了。”
林望舒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她看了看这存折,上面赫然正是自己的名字,她叹道:“陆殿卿,这些钱挂在我名下,感觉有些奇怪,不太真实。”
陆殿卿看着她:“那你天天揣着,睡觉也抱着,慢慢就真实了。”
林望舒一听,瞥了他一眼:“你这不是挖苦我吗?”
陆殿卿:“我说的实话。”
林望舒想了想:“算了,要不存折还是放你手里吧。”
陆殿卿:“为什么?”
林望舒:“万一我丢了呢,我觉得我负不起这个责任,这是你家里长辈给的钱,万一丢了,那我丢人丢大了。”
陆殿卿:“那你长长心不就不会丢了。”
林望舒:“太多钱了,我拿着有些奇怪。你给我五十块,我花着还比较舒坦,这么大一张存折,我怕我压不住财。”
说实话突如其来的横财,她好像也不是太喜欢。
陆殿卿:“好,那给我,我来收着,我再给你一些零钱,你拿着花。”
林望舒交给他了,她确实觉得有些烫手,毕竟领个证就给一万四,这刺激有点大。
其实仔细想想,他家那样的人家,爷爷爸爸妈妈都是各有各的事业,他结婚给他资助,这都是很正常的。
他爷爷给一千,依他爷爷那个级别,随便手里一个小摆件就很值钱,所以这一千也不算什么;至于他爸爸,工资是五级,那么高,别管身上有多少负担,儿子结婚,拿出来大概相当于他一年工资的钱,就中国人传统观念来说,也是很正常的。
可问题就在于,各处加起来,就很打眼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在香港的妈,上来就塞钱,三万港币。
林望舒有些感慨:“陆殿卿,我记得你说,解放前你家开煤矿公司的?”
陆殿卿知道她的意思:“嗯,其实当年的安商银行就是我祖父筹建的,以前坨里铁路支线就是他一手主持的,也是因为他主持修建的铁路,房山的煤炭才能运出去,他还创建了大理石厂,为整个北方建筑装潢提供石材——”
他笑了下,道:“当年他的大理石厂就在现在大会堂的位置。”
林望舒一直都知道他家里底蕴深厚,但是听到这个,还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殿卿继续道:“那个大理石厂一直开设到我出生那年才公私合营了。”
林望舒:“那就是拆了你家大理石厂造大会堂?”
陆殿卿没再提这个,却是道:“知道为什么我祖父和雷老爷子关系很好吗,因为当年,我祖父利用自己手中的便利,向他们私底下运输了大批急需的药物,那时候我父亲还年轻,这些都是他一趟一趟亲自以运煤为掩护送过去。”
林望舒恍然,怪不得呢。
陆殿卿:“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家里越来越低调。”
林望舒想了想:“其实你家过去这些年没受到很大的冲击,已经很了不起了。”
陆殿卿颔首:“对,所以我现在对钱财看得很淡,我们家能平稳走到今天,我父母平安,家人健康,已经很知足了。”
提起这些,他也有些感慨:“这也是长辈目光敏锐,当机立断,把一些惹眼的都主动上交了,化为国有,剩下的私底下谋了一些别的生财之道,只是不摆在明面上了。”
林望舒听着,心想陆家老一辈还是有眼光,驶着这艘大船,勉强也算是平稳,度过了这一关,以后改革开放了,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殿卿继续道:“我家人口多,老爷子深谋远虑,从很小的时候就规划好了子孙的路子,我对此并没怀疑过,除了我自己喜欢外,也是遵从老爷子的意思。”
林望舒好奇:“你现在应该很喜欢你的工作,那以后呢,如果老爷子觉得,想让你做其他的呢?”
陆殿卿想了想:“我会平衡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喜欢,如果不喜欢,老爷子应该也不至于强求吧。”
林望舒听着,不免好奇,想着他后来下海经商,看来自己是喜欢的了,只是不知道家里当时是什么意见,这个她从未听雷正德提起过。
说话间,出租车却来了,是红旗轿车,嘀嘀嘀地响着。
陆殿卿上前打招呼,确认过后,便领着林望舒上了车。
林望舒好奇地看了一番,其实多少有些兴奋,这个年代这种车太稀罕了。
出租车司机总是很神气的模样,一般人他都不搭理,不过今天倒是和陆殿卿搭话,问他是不是外国人。
陆殿卿说不是,出租车司机很惊讶,便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陆殿卿脸上冷冷淡淡的,出租车司机也就没多问。
一路上特别顺畅,坐起来自然舒服,比公交车舒服了不知道多少。
等到下车,陆殿卿付了账,林望舒自然有些心疼钱,不过想想一万四,又觉得没什么了。
下车后,她抿唇笑着看他:“估计你把那个司机师傅纳闷坏了!他就觉得你是外国人!”
其实现在的陆殿卿固然五官深刻,和一般北方人略有些不同,但一般人乍看,也还是觉得在中国人的正常长相范畴内,并不至于瞎想。
关键他出手太大方,这就容易让人联想了,这年头会打出租车的,基本和外宾有关系。
陆殿卿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无奈:“我被人误解是外国人你高兴成这样?”
林望舒:“我就是觉得好玩。”
陆殿卿唇角翘起:“好玩的事多了。”
林望舒:“你还记得我最开始见到你说的话吗?”
陆殿卿看了她一眼:“记得。”
那一天,他在黄昏落日之中走入了古老斑驳的胡同,却有一个小姑娘随着槐花一起落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树枝拦路,歪头笑盈盈地问,哥哥你是哪国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么古老破旧的胡同,小姑娘衣服也是灰扑扑的,一切都是黯淡的,只有她头上扎着的红头绳,和她墨黑含笑的眸子,娇艳鲜亮,成为他对那陌生的胡同最初的记忆。
后来,也成为他孤寂沉闷少年时代唯一的牵挂。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走到胡同拐角处,他突然仿若不经意地道:“对了,雷正德又来找你了?”
林望舒:“是啊,前天来了。”
他便看着她,没说话。
林望舒懂了,道:“也没什么,给了我钱。”
陆殿卿挑眉。
林望舒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他给我三百块,我把二十块扔给他了,又还给他怀表,我们现在两清了。”
陆殿卿:“其实,两百多,犯不着。”
林望舒:“那是我的钱啊!”
陆殿卿:“如果再有这种事,你告诉我,我来处理可以吗?”
林望舒:“你才不会找雷正德要钱呢,当我不知道吗?你肯定自己拿出二百八,告诉我要到了。”
陆殿卿眉心泛起无奈:“那你何必在意这两百多呢,他早晚会给你的,应该不至于贪了这钱,就算不给,也只是二百多。”
林望舒:“只是两百多?”
陆殿卿哄道:“你看我们有一万四的存折了,写你名字。”
林望舒想想也是,不过还是道:“可是一则那个时候我还没看到一万四的存折,没有真实感,并不会觉得自己发财了,二则一万四是一万四,二百八是二百八,我不想便宜他,对于他,给他一分钱都嫌多。”
陆殿卿见此:“也可以,反正现在钱要到了,两清了。”
林望舒:“你怎么知道他来找过我?”
陆殿卿:“因为他也找我了。”
林望舒小心地道:“他说什么了?”
陆殿卿挑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心虚?”
林望舒:“那倒是没有,可他毕竟和我谈过,万一你心里不痛快吃醋呢?”
陆殿卿眸光淡淡地刮了她一眼:“也没什么,谈起过去,谈起你们火热的爱情,谈起他对你的好,谈起你们打算结婚的规划……”
林望舒听得脸都发烫了:“他就是在瞎说,他对我一点不好,根本没这些事,这都过去了。”
陆殿卿:“然后我告诉他,我结婚了。”
林望舒诧异:“他说什么了?”
陆殿卿面无表情地道:“我没告诉他是谁,只是请他到时候一起吃饭,他说会记得叫嫂子,还会给我送贺礼。”
林望舒愣了下,之后倏地笑出来。
她笑着说:“巧了,我也和他说我结婚了,但我没说是谁,他——”
她突然发现,陆殿卿可真够坏的。
当然自己也不善良。
回头雷正德知道,还不活活气得蹦起来。
林望舒笑道:“他该不会和你反目成仇吧?”
陆殿卿扯唇,淡声道:“随他。”
反目成仇是吗?一年前他就很想和他反目成仇了。
林望舒:“那就不管了,反正他生气就生气,关我们什么事!”
陆殿卿:“另外,我约了一周后带你去量尺寸,说好要给你定制几件衣服。”
林望舒:“去哪儿?”
陆殿卿:“前门。”
林望舒:“好,那到时候去,正好那时候附属学校的录取可以出结果,我顺便去看看。”
陆殿卿:“我三叔过来上门后,我们应该会一起吃饭,到时候我姑姑也会回来了,你不用多想,该怎么着怎么着。”
林望舒:“嗯。”
陆殿卿:“回家去吧,不然晚了。”
说着,他把她的包给她:“记得拿着书,这个可以过一个月还。”
林望舒:“好。”
她和他说了再见,往前走,走了几步,却有些不舍得,又回头看他。
陆殿卿:“嗯?”
林望舒想了想:“你不要听雷正德瞎说,他对我一点不好,你比他好多了,他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连比都不配和你比!”
陆殿卿眸中便泛起笑:“好,我知道了。”
第39章 恍悟
林望舒回到家时,宁苹正在那里做毛活,这是关彧馨安置给她的,她以前不会,现在才学会的,做得还挺认真。
林望舒看到她,便想起来,和她说起自己二哥过去廊坊的事。
宁苹那脸色顿时变了:“那什么时候回来?”
林望舒:“谁知道呢,我估摸着得这件事过去了吧。”
宁苹低着头,半响不吭声。
林望舒想着自己哥哥今天那样儿,也是不好说什么,自己哥就一大老爷子,脑袋瓜子没往这边琢磨,满脑子想的都是三节棍啊淘换古董啊,她能有什么辙,总不好劝人家姑娘什么。
等回头自己二哥还是不开窍,白白耽误人家,要是伤心,那就先伤心这一场。
宁苹闷不吭声了一会,就继续低头织毛活了。
林望舒起身过去书桌前,打开了今天借来的书,赶紧看起来。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得尽快做题。
她现在是想着,赶紧把所有题要么做一遍,有难题再誊抄下来,这样以后还可以复习的时候慢慢融会贯通。
也是赶上心劲儿高,一口气做了一套数学真题,她发现倒是畅快得很,对了对答案,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前面有两道题拿不准,还有一个得数错了,其它竟然也都会。
这让她有些意外,想着这题确实也是相对简单了,照这么说的话,一百分自己竟然能考七十多分。
这在高考放开的头一年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语文她比较有把握。
她一下子来劲了,便开始又做了一套物理和化学真题。
这边做着题,时间也就过得快,不知不觉傍晚了,宁苹已经做好饭了。
林望舒物理做得也可以,一半题目会,有一些有思路,大概知道什么方向,但是卡在某处过不去,当然也有几道,是完全不懂了。
至于化学,倒是也不难,但是那些颜色性状什么的还是不熟,她需要再多了解一下,幸好现在借的这些书里面,信息量比书本上大,很多地方讲得更透彻详细,也更利于她融会贯通了。
她掐指算了算,时间肯定是有的,但是物理化学是弱项,终究让人心里没底,总怕万一学不好。
当下先把错误的题目都用符号标注分类,想着现在做了三套卷子也累了,先休息,今晚上把这些错误题目都誊抄下来,明天继续再做。
起来后,她发现自己鼻子更堵了,头也有些晕沉沉的,便很无奈,想着明明白天时候好像好了,怎么现在又严重了。
她不想感冒,万一感冒了,还得吃药,耽误学习时间,这都是麻烦。
况且万一陆殿卿三叔来了后,自己这病拖沓下去,面上也不好看。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便让宁苹帮忙,给自己熬了一点姜汤,加了红糖,自己躺在床上歇一会,想着赶紧捂捂汗,免得真生病了。
宁苹看她这样,赶紧腾出锅要煮,这时候恰好林大靖回来了,问了问,便说:“用咱那个方子来擦擦吧,家里没葱了,我去买点葱。”
林大靖说的方子,是用葱白生姜加上盐,磨碎了,再放白酒一盅,然后用纱布包着来擦身上,用这个擦了后,被子里一发汗就差不多好了。
林望舒记起这个,也觉得好,林大靖就赶紧去买了。
这时候宁苹煮好了红糖姜水,林望舒先喝着。
很快关彧馨和林观海也回来了,听说林望舒病得厉害了,关彧馨难免叨叨几句:“早给你说让你在家好好待着,你非往外跑,你看病得更重了吧。”
一时不免抱怨了几句:“那个小陆也真是的,勾着你往外跑,不看看你正病着!”
林望舒:“妈,不是他勾着我,是我找他有事,回来的时候我不舒服,他还特意约了出租车呢,那个多贵啊!”
关彧馨:“你这还向着他了,你说你,这就向着他了,这天底下男人也就那样吧,可不能太实心眼!”
林望舒便不说话了,她是没什么劲儿,觉得嘴唇动一动都累。
心里想,一定是那天裤子被溅了水冻着了,雷正惠果然不是玩意儿。
这么胡思乱想着,林大靖回来了,买了葱来,剥了葱白,又切了生姜,和盐花一起碾碎了,调上了白酒,交给了关彧馨。
关彧馨用纱布包上,给林望舒擦前胸后背。
林望舒:“妈我自己擦就行。”
这么大了,怪不好意思的。
关彧馨:“你消停消停吧!”
林望舒只好不说话了,擦好了前面,又像乌龟一样被翻了壳擦后面,总算擦好了,捂上被子开始发汗。
这时候就听隔壁她爸林大靖说:“我刚出去买葱白,遇上胡奶奶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她还挺关心的,那意思是要来看看。”
关彧馨:“也犯不着吧,没多大的事!我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一时笑叹道:“胡奶奶倒是挺上心这件事的,我今天早上和她谈起这件事来,她和我说了许多话,我越听越觉得,陆家不是一般人家,咱们找他们家,实在是高攀了,其实想想,倒是有点提心了,咱们望舒嫁过去可别受罪。”
林大靖:“我看陆家也是地道人家,既然都领证了,应该不至于。”
林望舒鼻子还是有点堵,一边窝在被窝里哼哼着鼻子,一边说:“妈,你操心这个干吗,想太多没用,你看我都不操心这个。”
关彧馨好笑:“你怎么能不操心?以后你嫁了他,他们家那些事,可不得你多操心!”
林望舒学了这一晚上,又感冒着,脑袋晕乎乎的,她捧着自己脑袋:“妈,我嫁人后就要丢掉脑子,我没脑子了……我顶多操心操心我的学习工作,再操心操心我和陆殿卿的小日子,那些家族大事,我可操心不了!”
关彧馨听着都气笑了:“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寻思什么呢!”
一时给她擦好了后,又叮嘱了一番宁苹,让她晚上睡觉警惕着:“住不开,我也没法照应着,如果真烧了,可得叫我!”
宁苹连声说是:“阿姨你放心好了,我留心着,真烧了我肯定给她擦!我知道怎么擦!”
关彧馨这才放心。
大家都出去了,宁苹也出去做毛活,屋子里就林望舒一个人。
电灯关了,她缩在被子里,脑子晕沉沉的,听着外面沙沙的风声,便开始胡思乱想。
先想着今天做的题,想着那难度,虽然有些做错了,但是自己努一把力,赶紧补上,再多看看书,应该是没问题吧,其实大概思路竟然是知道的。
又想起雷正德,想象着他知道自己嫁给了陆殿卿,估计气死,再想那个沈明芳,那个雷正惠,想到她们那脸色,越想越美。
之后却是想起陆殿卿。
想起陆殿卿,心便柔软起来了,脑子越发一团浆糊,想着他真好,太好了。
怎么上辈子就不知道他这么好?
她胡思乱想着,甚至会想起自己当时哭鼻子,他哄着时说的话。
回想起这些,她竟然鼻子发酸,当时她怎么就没觉得什么呢?
还是说,其实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或者有所感觉,只是后来去了云南,音讯不通,五年的时间,艰苦劳作让她忘记了曾经那似有若无的温情?
她轻叹了声,又想着他的样子,他那么好看,好看得多看一眼都觉得怦然心动。
为什么上辈子并不觉得,只觉得那张脸太过疏远冷静,甚至理智得有些讨人厌呢?
她恍恍惚惚的,脑子里就浮出他今天的样子。
他呼吸都那么紧了,脸好像也红了。
他——
林望舒心里陡然一顿。
她突然想起他今天抱着自己时那略有些怪异的姿势了。
他分明是已经有了一些感觉,但刻意避着,怕自己触到,怕自己知道他的状态。
林望舒想到这一切,扯着被子,将自己捂在了里面。
她想起这些,竟然不好意思起来。
突然,听到外面说话声,有一个温和清沉的声音。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掀开被子,侧耳倾听,果然是陆殿卿!
他正和自己妈妈说话,听那意思,他知道自己病严重了,所以过来看看。
他还带了一个感冒药,是外国带来的,想着万一需要的时候可以吃。
林望舒便觉得,自己耳朵都发烫,才刚想到他,他怎么就来了。
这时候,关彧馨已经掀开帘子:“望舒,睡了吗?”
林望舒脑子里乱糟糟的,赶紧想了想屋子里有没有老被窝味儿,想想都是新换的,处处干净,应该不至于,便小声说:“没……”
关彧馨笑着对陆殿卿道:“小陆,那你进来看看吧,我就说这孩子娇气,其实没什么事,可她说难受,就想着给她捂捂汗。”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进了屋,关彧馨又道:“小陆,可别过了病气给你。”
陆殿卿道:“阿姨,没事。”
林望舒当下躺也不是,起来也不是,想想还是略坐起来:“我也没什么大事……”
陆殿卿看过去,却见昏黄的电灯泡下,她乌黑的头发散了一枕,玉白的脸颊上泛着红晕,虽有病态,但娇艳欲滴,像朵初初绽开的牡丹。
一时视线忙收回,道:“吃药了吗?”
关彧馨:“喝了点红糖姜水。”
林望舒:“干嘛吃药……只是感冒,又没发烧。”
陆殿卿蹙眉:“现在不吃,等晚上就发烧了。”
林望舒:“那就等发烧了再吃。”
关彧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小陆都说了要吃,怎么能不吃呢?你看小陆给你带来的外国药,这个吃了就好,上面都是外国字,你让小陆好好给你讲讲,看看怎么吃。”
林望舒一怔,心想她妈怎么这么凶?从来没这样过,这是有了好女婿,女儿就不亲了吗?
谁知道关彧馨马上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炉子上还坐着锅!”
说完就道:“小陆,你给望舒讲讲。”
之后关上门就出去了。
林望舒有些懵懵的,脑子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陆殿卿。
陆殿卿也没想到,他看了看关上的门,还是道:“这个药是外国感冒药,我们当时在国外条件不好,有病就吃这个,据说药效不如我们的安乃近好,但是对身体伤害小。”
林望舒慢吞吞地道:“是吗……”
陆殿卿便走过来她床边,将药瓶放在她床头:“不过我算过,这个药片太大了,我们亚洲人吃怕噎嗓子,你吃的时候掰成两半,只吃半片就行了。一天吃三次,每次半片。”
林望舒:“好。”
其实她心里并没想着药,她只想着陆殿卿上午时候那个怪异的姿势。
真看不出来,他平时看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正人君子样,其实在大街上竟然有这种情况。
林望舒仰脸望着陆殿卿,心想他现在在想什么?
她心便砰砰直跳,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于是她的视线缓慢下移……
谁知道这时候,陆殿卿却突然弯腰,拉了旁边的椅子,直接坐下来了。
这个姿势,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查。
林望舒顿时失望。
陆殿卿看出来她情绪不好,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林望舒缓慢地摇头,之后慢吞吞地说:“没有……你怎么过来了?”
陆殿卿:“胡奶奶说你生病了,我不放心。”
林望舒:“也没什么要紧的,正发汗呢。”
陆殿卿便抬起手,轻触在她额上。
额上并没汗。
陆殿卿:“那你盖上被子赶紧捂着。”
林望舒:“嗯。”
他便拿起被子,重新帮她盖好了,还细心地给她掩好被角。
林望舒垂着眼睛,就看到他那双手很漂亮,修长,指骨分明,就那么捏着蓝花老被子的白被头,为自己掖好了缝隙。
“这是什么?”陆殿卿突然问道。
林望舒看过去,他正望着自己放在床头的笔记,乍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林望舒:“学习笔记。”
陆殿卿拿过来,仔细翻着看,上面有错题分析,有知识点总结,她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可以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
林望舒见他看得认真,倒是有些别扭:“别看了,都是瞎写的。”
那里面都是只有自己认识的符号,写写画画的。
陆殿卿:“你以前可从来没这么用功过。”
林望舒:“以前是以前,现在吃过苦头了,知道人得用功了。”
陆殿卿的视线便从笔记中抬起,看向她。
林望舒觉得他的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这么看我?”
陆殿卿声音带着异样的温柔:“你已经回来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你,你不要多想。”
林望舒听这话,心想他一定误会了,以为她说的是云南那五年。
其实想想后面的许多事,那五年虽然也很苦,但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罢了。
她便笑了下:“我只是得了一个教训,人活在世上,还是得多学点真本事,反正学了是自己的,肯定不吃亏,放不放开高考的,我现在先学着,哪怕没机会高考,没准我在学校教书,可以数理化语文英语都能拿下呢,我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
一时又道:“听那意思,过两天学校的录取就出结果了,等后天或者大后天我就过去看看。”
陆殿卿默了会,道:“就算要学,也不用急在这一时,等身体好了再学吧,学校录取的事,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看。”
林望舒拖着鼻音,声音闷闷的:“闲着也是闲着啊,不然就这么躺着,也没意思的,容易胡思乱想。”
陆殿卿:“那就睡觉。”
林望舒:“知道了……”
陆殿卿又道:“现在不想吃药,那就不吃,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记得吃,现在先睡,等明天记得多喝水,喝水可以排毒。”
林望舒听他各种嘱咐,心里倒是很暖和,不过也不想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陆殿卿便觉得,她的眼睛晶亮,亮得像映在一汪泉水里的星星。
明明病了,眼睛却那么亮。
他压低了声音,温声道:“早点睡吧,明天给你带好吃的过来。”
林望舒咬唇,软软地说:“不一定有胃口……”
陆殿卿看她那样子,轻笑,之后看看窗外:“我得出去了,不好在这里多说话。”
林望舒有些不舍得,她便不吭声,安静地望着他。
陆殿卿被她看的也有些不舍得了,不过到底是说:“我走了。”
他当然得走。
虽然领证了,但是没走什么明路,突然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如果是一般情况也就算了,偏偏她才和雷家闹掰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不请长辈过来做这个定盘星,不敢做出什么来让她名声乱上加乱。
所以他站起身,看着她,往后退。
她的眼睛乌黑,就那么看着他。
陆殿卿突然回转身,开门快速出去了。
才刷了新油漆的木门在眼前关上,林望舒有些无力地躺在那里,将被子盖住脑袋,咬着唇在黑暗中瞎想。
第40章 录取了
这一夜,林望舒睡得迷迷糊糊的,时不时做梦,她梦到上辈子的陆殿卿,两个人就在胡同里疏淡地打了声招呼,她冲过去劈头问,你怎么不对我笑,那个陆殿卿便惊讶地看她,她就好生气。
之后场景一换,她病了,陆殿卿过来,哄着她,抱着她,她便哼哼唧唧地哭,哭着说他不管她。
这种梦一直在变,一会儿一变,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宁苹也睡不踏实,时不时过来摸摸她额头,摸了后就喃喃自语,说没发烧,还问她喝水不。
她勉强摇摇头,继续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其实是醒了,也不那么难受了,只是身上却没什么力气,恍惚中听到家里人起来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各家做饭的声音,都往耳朵里钻。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却是胡奶奶过来了。
胡奶奶一来,大杂院里好几个都和她打招呼,她笑着说了几声,这才进了林望舒家。
进了屋后,胡奶奶却是拿出提着的罐子,笑呵呵地说:“望舒妈,这是今天一早炖出来的芡实粥,这可是殿卿一大早就起来自己炖的,加了圆糯米、芡实,还加了冰糖,甜滋滋的,殿卿说望舒这会儿估计没什么胃口,大早上估计你们家也来不及特意做,就让我送过来。”
关彧馨一见,也是意外,忙笑着说:“这怎么好意思,一大早的,难为殿卿了,可真是费心了!”
胡奶奶笑道:“我可真是怎么都没想到,我们殿卿打小自己的事爱自己动手,可真没见过他这么勤快,几点就爬起来了,连我都不知道,也是我后来听到动静才过去看,一看人家已经炖到锅里了,这可真真是见识了!”
谁能想到的,往常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以前外国语学院也有好看的姑娘,他都看不过眼,现在才知道,敢情是不声不响地惦记着林望舒。
关彧馨听了这话,一时真是面子足足的,又觉得自己这女婿体贴,将来女儿总归不会吃亏,笑得合不拢嘴:“胡奶奶,可是让小陆费心了,其实真用不着,哪至于让他这么忙呢,这怎么好意思!”
一时自然又夸了陆殿卿一番,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胡奶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最后两个人一起夸。
夸了好一番,胡奶奶进屋看林望舒,林望舒勉强打起精神,打了招呼。
胡奶奶看林望舒虚弱,叹了口气:“也怪不得殿卿心疼,瞧这模样,跟霜打了一样,我看着都不落忍!”
一时又道:“想吃什么尽管说,什么都行,我让殿卿买了来,我给你做了送过来。”
林望舒:“奶奶,不用了,其实也没什么大胃口。”
胡奶奶笑呵呵的,满脸慈爱:“可千万别客气,我还说,你这么好一个姑娘,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原来竟还是落在我们家了!那可不好好疼着!”
说了一会儿话,胡奶奶走了,关彧馨颇为满意:“这小陆挺会来事的。”
林望舒便道:“妈,我饿了。”
关彧馨瞪她一眼:“行,我知道了,惦记着你男人给你炖的粥,我给你拿来行了吧!”
关彧馨一句“你男人”,倒是把林望舒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吭声了,不过还是眼巴巴地盼着的。
他竟然大早起来给她熬粥,芡实粥,小时候好像吃过,记得很好吃,没想到他竟然做这个给她吃。
关彧馨很快把芡实粥盛到了碗里端过来:“小心烫,自己能喝吧?”
林望舒:“能!”
关彧馨无奈:“瞧你,这魂儿都被勾走了。”
林望舒:“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男人,我就算魂被勾走了,也不亏。”
关彧馨好笑:“没见过对你好的男人!也就你爸一半吧!”
林望舒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不过自己爸妈的情况自然又和别人不同,特殊情况的特殊关系,这哪能比呢。
当下林望舒捧着碗,舒舒服服地喝粥,这芡实粥加了冰糖,也加了一点点盐调味,不得不说,味道好极了,软糯香甜,吃起来有滋有味的,细品好像还有一种别样香味。
怎么这么好吃!
林望舒满足地显摆:“原来陆殿卿厨艺这么好,哥,你要不要尝尝,以后也学着点。”
这话把林观海气笑了:“女生外向就是这意思吧,还编排起来你哥了!”
不过他还是拿着勺子尝了一口,之后点头:“是还不错,我估计是加了一点点猪油,还用了淮山山药,调料调得也好,我这妹夫竟然有两下子,真看不出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林观海对陆殿卿厨艺颇为赞同:“就凭这,算我妹妹有口福了。”
林望舒越发得意了:“我就说吧,他做得好吃!”
这下子,一家子都摇头没话说,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上班去了,只有宁苹,在家里洗碗刷锅,之后陪着林望舒说话。
宁苹羡慕地道:“姐,他对你可真好。”
林望舒:“是挺好的。”
她便想起以后,那个疏离冷淡总是能不动声色的陆殿卿,如果他结婚了,也会对他的妻子这样吗?林望舒想象不出来。
她看向一脸羡慕的宁苹:“不过我觉得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宁苹纳闷:“那什么要紧?”
林望舒:“最开始谈的时候,新鲜,自然恨不得掏心挖肺,但是以后慢慢地淡了,可能也就那样了,生活不是永远充满热情,更可能是柴米油盐,这种日子久了,就是再天仙儿都看着腻歪了。”
宁苹茫然:“那该怎么办?”
林望舒:“所以爱情这个东西,有时候真没那么要紧,感觉都是一时的,一个男人的人品才是婚姻长治久安的根本。而陆殿卿的人品,是无可挑剔的,是任何人都没法比的,是永远值得我信任的。”
宁苹听得越发惊讶:“是挺好的……”
她没见过望舒姐这么夸一个人,那样子简直仿佛把一个人夸成一朵花。
林望舒确实觉得陆殿卿太好了,她很喜欢很喜欢。
她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半响,最后终于说:“宁苹,你以后挑男人,可得长点心。”
其实就算宁苹不和自己二哥在一起,但是也可以找个好的,总归避开上辈子那个就是了。
宁苹点头:“姐,我知道了。”
林望舒:“其实还是应该多读书,读书多了,见识多了,这个时候看人的眼光也就会不一样。”
宁苹:“行,姐,我没事也学着你,多读读书。”
林望舒看她这次总算听进去了,希望如此吧,好歹避开那个男人。
当下让她帮自己把昨天学习的题目拿过来,她赶紧再琢磨琢磨。
整整一天,林望舒都没怎么出门,一直到擦黑时候,才出来晃悠了几下,宁苹陪着。
她其实想过去找陆殿卿,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自己病着,找他干嘛,显得眼巴巴的。
谁知道晚上吃过饭,陆殿卿却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些补品,是来瞧病的。
家里人便要留他吃饭,他自然说吃过了,之后过来林望舒这屋里,照例说几句话。
她就随口问:“你怎么好好地给我做芡实粥?”
陆殿卿:“不喜欢吗?”
林望舒笑:“喜欢,特别好喝,喜欢得不行了!”
陆殿卿也就笑了:“我也是觉得你应该喜欢。”
林望舒想起小时候:“我记得以前我就喜欢吃鸡头米,要新鲜的,就是不好剥。”
陆殿卿听了,收住笑,温声说:“嗯,你喜欢吃。”
林望舒看着他,笑道:“你小时候不是给我吃过吗,你帮我剥着吃。”
陆殿卿有些意外:“你竟然还记得。”
林望舒揉了揉鼻子:“嗯,我当然记得!”
陆殿卿看她这样,便拿过来旁边的手帕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