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地方并不乌烟瘴□,也没有呼卢喝雉,因为来赌的人,大多数是赢得大而又输得起的人物,而来喝酒的,大都是痛饮叁百杯不醉还过得了景阳岗的好汉。
嫖客却不多。
因为没有几个人嫖得起。
能在“金山赌坊”下注的人,一掷千金而不改容,能到“品珍小陛”痛饮大吃的人,出手阔绰而身份也高,可是,这些人,都未必能有资格上得“金陵楼”来。
“金陵楼”乾净、雅致、氤氲着淡淡的香□,琴儿、窗棂、花盆、朱梁全都有一□雅□的韵致,花瓶里插着一株盛开的桃花。
看来“金陵搂”里的人客虽然稀落,却都不凡o.唐宝牛和方恨少,从来不会来过这□地方,他们吃得七分饱喝得叁分醉,侯小周暖味地笑着,扯了他们上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人一见侯小周上来,就眉开眼笑,几个龟奴打手小模样的人,也忙向他打躬作揖。
侯小周在艳妇耳边吩咐了几句话,然後,跟几个看似“金陵楼”里的耳语了几句,大都往手里塞了点事物,只见人人都谢了又谢,侯小周同过身来向唐、方二人说:“我进去一下,你们好好玩玩罢。”
说着便走了进去。
唐宝牛和方恨少都有点讪讪然,不知侯小周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却见珠幔後盈步踱出几名温柔可人的少女,把唐、方二人请了上座,拂拭衫尘,纤手斟酒,还为他们摇扇抹污,奉上饯果,唐、方二人一下子真有点受宠若□,不知如何是好,闻及女子们的温香鼻息及纤纤玉指轻拂过他们身上,他们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十分好受,脸上却热辣辣的烫烧。
就在这时,在座的客人忽都交头接耳,低语纷纷,都窃声说:“来了,来了。”
珠帘里莲步踱出了十四名女子,垂首低眉,捧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缓步而出,分坐两旁,座上骚动之声更响了,有的人还拍手来。
一个人拍手,人人都齐鼓掌,都道“翡翠!翡翠!”
慢慢声音像小川自四方汇成了大河,鼓噪道:“翡翠出来,翡翠出来!”
唐宝牛和方恨少仔细看去,那十四名女子都各有各的美,有的小家碧玉,有的浓妆艳抹,有的淡素蛾眉,有的楚楚惹□,但在座的人聒噪呼嚷,似乎为的不是这十四个美丽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忽见珠帘里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掀开了帘子,一个女子白得像一块教人疼惜而无瑕的玉坠子,恻了侧首,桀笑道:“怎的那麽嘈呀?”
这女子这麽娇呕呕的一笑一说,整个□氛都温和了下来,就像大热天喝下一碗冰镇雪耳莲子汤一样。
这女子也不是怎麽艳美,只是青春可爱,娇态无邪,她个子不高,但□白无瑕,微微丰腴的身材紧紧裹在绯红淡白的衣衫里,弹力迫人地绷紧着,使人为她青春的纤腰倾□不已。
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世间没有忧愁。
她天真、快乐,十指纤纤间仿佛连指缝的肤色都一样白嫩,这女子就像一切最可爱的婴孩,只不过她是少女,青春的魅力令人心动。
唐宝牛心里咚咚的在跳动。
方恨少不像唐宝牛,唐宝牛好色,他不好,但他一样不是□人,更不是假正经的人。
就算他是□人,见到美丽的女子,也一样心跳加速——这女子可爱得似乎是深山里的溪水,清得有股甜味。
方恨少真恨不得她把搂到□里来,好好疼她一疼。
不料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虽然安静了一阵子,随即此起彼落的哗叫道:“翡翠!。我们要的是翡翠啊!”
“翡翠不出来,我们自然要叫了!”
“翡翠不出来,明珠也无妨!”
有人学着先一人的声音:“翡翠不出来,我们要扯衣服了!”
“剥明珠的衣服!”
众人皆浪语谑言地一句没有一句的狎笑着,方恨少看得心里有种,正待发作,但他虽是跑惯江湖的,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来的,不敢造次,低声向唐宝牛道:“这干兔崽子真可恶唐宝牛道:“这□地方,好像本来就这样子!”
方恨少一楞道:“那麽我们岂不是也要学他们的样子?那真愧为读书人了!”
唐宝牛迟疑地道:“是啊,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没见识过,会笑话我们的。”
不知怎的,唐宝牛和方恨少两人都感觉到,身为江湖人,不知道青楼规矩是件没面子的事,让人知悉自己没玩过女人,更是颜面无存,所以他们虽看不过眼,一时却仍不敢发作。
那少女明珠笑道:“姊姊就要出来了。”
一个“客人”尖哨了一声,站起来调笑道:“妹妹若肯陪我,姊姊不出来也不相干。”
他才说了这句话,立刻被人嘘得坐了下去,只听人纷纷喝道:“翡翠呢?”
“翡翠不出,我们动手把楼子拆了!”
罢才那麽浓妆妖娆的女人忙摇手道:“别拆!别拆!就出来了!就出来了!”
一个双眉倒竖的男子怪叫道:“香姑,不拆可以,叫你那颗明珠脱给我们看看究竟的有没有真珠!”
众皆狎笑吹嘘。
那叫“香姑”的女人摇手陪笑道:“大爷赏爱,叫我怎麽都不妨,可是,这大庭广众嘛,明珠还是黄花闺女,怎能——”她的话还没说完,已七八个声音吆喝笑骂道:“沐公子又不是叫你脱!”
“你这老蚌的珠,送我都不看了。”
方恨少听着实在忍不住道:“怎麽这里看似高尚,说话却这麽难听?”
一个眼睛不住眨霎的男子转过头邪笑道:“难听?兄台到这里来,难道要听好听的?要听好听的,可以到学堂去!”
众人皆笑。
一个麻皮大鼻汉子道:“要听有意思的,进房去也听得到。高尚又怎样,私底下不是一样难听!”
方恨少给调笑得胀红了脸,心想不管失不失面子,好歹也得闹他一闹,正在这时,那“香始”忽喜道:“翡翠来了。”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眼帘人影一闪,珠帘一阵幌动,唐宝牛别过头去,只看见高髻乌发上嵌着一块翠莹欲滴的碧玉,一个黛衣丽人已端立在堂间,向众人盈盈一福。
这时,本来正在喧哗闹事的人,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那丽人裣衽为礼後,那十四个年轻女子的音乐便奏了起来,香姑也就悄悄的退了开去,剩下那丽人也不说话道歉,便舞了起来。
她这一舞,仿佛场中尽只剩下一个人,因为人人都被她舞姿吸引住了,分不开去看别的东西。
此刻,就算官老爷要在这儿开法场斩首,也失去了示众效果,因为不管会不会欣赏舞蛹的艺术,但人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丽人之一舞。
丽人的神态是忧怨的,可是她那麽地明艳,她咀唇美丽的翘着,唇上那美丽的弧度令人□疑造物者的偏心,竟有那麽令人抨然心动的艳红,对衬头上那一块翠玉。
她的唇没有完全合拢,微微启着一道缝,露出白得连雪也惭色的贝齿,这又对衬着她伶俐柔活的明眸。
可是这样一个丽人,尽避神情那麽忧怨,给人的感觉还是活生生的、跳泼泼的、活色生香的美人,她的□质里那一股活力似乎告诉人们那忧伤表情只是伪作的,只是她的表演,也是她的艺术。
唐宝牛一见,整个人都痴了。
他觉得四周已没有人了。
只剩下她和他,只有他在看她一舞,而她之舞是为求他一亲。
唐宝牛完全痴迷了。
他整个人像坐在炭炉上,很快地,脸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什麽都忘记了。
他只记得她一笑,这一笑一定是为他而笑的,他坐在那儿,不知该用什麽表情来报答她一笑,他又看见她一颦,这一颦,分明是向着他颦的,他怔怔柯柯的楞在那儿,不知用什麽方式来表达他的心领。
他心里正在狂喊着:她注意我了,她在看我了,怎麽办?
…
…
死了死了,今天没换衣服就匆匆上了来,一定衣冠不整了,给人第一印象多坏呀…
…
。
他脑里尽是胡思乱想着。
忽然看见丽人那一双像一片会飞的水似眼神,向他瞟了一眼,好像带着微讶,又有些微嗔的喜意。
他忽然想起,这会不会就是俗称的“抛媚眼”,既然她这样,自己应该怎麽办呢?
也一个“媚眼”飞了回去,还是…
…
单起了一只眼睛,向她示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叹了一口□。
这一声叹气里,无限愁伤,比李後主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还要添几分无奈,增几分伤□。
第四章 你有狗名我没有
唐宝牛开始时还以为是方恨少在叹气,所以他用肘部碰了碰方恨少:“你叹什麽□?世间居然有这麽美的女子,还有什麽可叹的?”
方恨少白了他一眼,没好□的道:“谁在叹气?”
唐宝牛这才望见,他身边有一个人。
这人身段顺长,剑眉星目,唐宝牛跟他比,显得太粗鲁不雅,若拿他来比,又显得太文弱秀□。
他那一身粗布衣衫褴褛而宽阔,穿在他的身上却刚好反映出他能令女子心碎的不羁,他不扎方巾的头发散落额上,恰好可以衬托他使人心醉的落拓。
这人除了叹息一声外,显得□常沉默,他的咀角翘上而棱形□美,使人觉得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没有说出来的那□缄默。
唐宝牛本来想粗声喝问他为什麽叹气,但见他如此英姿,也就把话吞回肚里,把视线拉回翡翠动人的舞姿里。
这丽人的舞姿□端□美,但却不是含蓄婉约的,而是举手投足间都充满活力□魅力,她的曲线跳动的彩虹,让人生起狂乱的烫贴上去的冲动。
唐宝牛平时总是“自作多情”,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命风流”,加上他自己“孤芳自赏”,所以一个男人最令女人讨厌的“叁自”他都有全了。
这时他这“叁自”脾□又发作了,所以他兴致勃勃,充满希望的对他那一向爱美而不好色的朋友方恨少道:“我发誓。”
方恨少知道他又有狂言妄语要说,但作为他亲密打友识只好知情趣的问:“什麽誓?”
唐宝牛喃喃地道:“她……她对我有意思……”
方恨少明知不可置信但只好问下去:“何以见得?”
唐宝牛瞪了他一眼,就好像在用眼神责备一个瞪着眼睛的瞎子:“她在对我笑啊!你难道没看见!”
方恨少差点没冲口而出: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她对我笑多於对你笑!
但还是忍住没说,只问:“那你发什麽誓?”
唐宝牛道:“我……我发誓有一天,一定要脱下她的衣衫……”
他其实只想说“发誓有一天要把她追求到手”,不料因看着她令人抨然心动的扭动,只觉喉咙发热加速,一时失口,说成了那一句话。
但这却是他的由衷之言。
方恨少摇摇头,道:“真是恬不知羞,有失斯文。”
忽听背後有人叫他,转过头去,原来是侯小周,侯小周笑嘻嘻的望着他,道:“来。”
方恨少间:“去那里?”
侯小周道:“有人想见你。”
方恨少实在想不起在这儿还有谁会认识自己:“谁?”
侯小周笑道:“你去了便知。”
方恨少指了指唐宝牛道:“他要不要一起去?”
侯小周[目夹]了[目夹]眼睛道:“唐大侠只怕请不动了。”
方恨少看见唐宝牛色迷迷的目不转睛的看着翡翠之舞,没奈何地道:“我看他是不会去的了。”
说罢起身随侯小周进入室内。
方恨少走了,唐宝牛因太专心看女孩子,所以全无所觉。
他心里想:那末美丽的女孩子,这番给自己看见了,可真是缘份,如果她嫁了给别人。
投在别人的□抱里,那多可惜哪。
这样一个女孩子,值得自己花一生去宠她爱她,要是叫别人占有了,那真是天大的遗憾!
如果这活色生香,只给自己欣赏,那才是莫大的幸福。
他想着想着,心头发热耳自鸣□自促,却不懂如何过去搭讪是好。
其实人只要对事物一注重起来,自然就会患得患失,进退维谷、豁达不起来了。
忽然听见那双眉倒竖的男子怪叫一声:“脱”众人皆笑起来,七咀八舌的叫脱。
翡翠只是笑笑,也不生□,继续舞她自己的,刚才那不住霎眼睛的大汉吆喝道:“脱!
脱啊!沐少爷可不是说笑的!”
这□呼声此起彼落,渐渐人人都此起彼落地叫嚷起来,那叫香姑的女人又忙出来圆场道:“诸伟大爷,这……这……翡翠姑娘可不是不正经的女人,只歌舞不卖身,怎……怎可以在这场合里脱衣服呢?要…大爷赏面嘛,里面倒有雅室,不如…:“麻皮大鼻汉截道:
“沐公子要她在这脱,就是这里脱,又不是叫你脱,你罗嗦什麽?香姑出来混熟了,自然知道”沐公子“存心整人,当下把笑脸盛得满满的道:“敢情是翡翠不知天高地厚,有得罪沐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女子的过,也请两位司马大爷包涵则个……”
那麻脸大鼻忽一个纵身,已到了香姑跟前,一掌掴去,香姑鼻血长流,跌在丈外,这汉子身形□快,比眨眼还快的他已离开座席到了香姑身前,而原先香姑在的地方,已空无一人,香姑已躺在丈外,这些事情都好像上苍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两人的位子更换,才会发生得那末倏忽莫测、迅速绝伦,旁的龟奴别说去救,连看也来不及。
那麻脸大鼻汉戟指道:“沐公子叫她脱,她就得脱,沐公子没叫你讲话,几时轮到你说话!”
香姑这次捏着打塌的鼻子,哼哼哎哎的没说得出话来。
其馀的客人和龟奴看来都甚惧於那姓“沐”的来头,暗里磨拳擦掌,但都敢怒不敢言。
那翡翠姑娘却镇定如□,露齿一笑,呢声道:“我道是谁,威风如此,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司马不可司马叁爷。”
麻皮汉子扳着脸孔道:“你胆敢开罪沐公于,现在来巴结我也一样没用。”
翡翠向那眼眉倒竖的中年人福了一福,嫣然笑道:“原来是沐公子教训贱妾来了。”
那竖眉汉子的眉,忽然垂挂下来,倒真像条狗尾巴,既可竖起来摇摆,必要时也可夹着尾巴逃一样:“你如果知□得早,好好的赔不是,说不定,这苦头就吃轻些,只要你乖乖的做我上次叫你做的,少爷我一高兴,就饶了你也不难。”
翡翠依然笑道:“不知沐少爷我怎麽个赔法?”
沐少爷的眉又竖了起来,邪笑道:“你真要我在这里说?”
翡翠道:“怎麽?难道沐少爷要我的赔偿法子,大家听不得?”
沐少爷变脸叱道:“死贱人!不是老子不说,而是怕你听了脸黄!”
翡翠道:“不是脸黄罢?而是脸红!诸位听听,他上次要我做的事,连他自己也不敢说出口来!他嘛,只敢在外面动拳头,充大丈夫,在房间里,就丈夫不起来了。我卖舞、卖艺,独力难抗时连身也卖了,但恕不招待未成年儿童!”
众人听了,都知所指。
哄笑起来,又怏怏收住笑声,怕惹上大祸。
沐少爷胀红了脸,粗着脖子骂道:“贱妇!今日不把你大卸八块,我沐利华算是乌龟王八蛋。”
众人见这沐家大少动了真怒,都徨恐起来:金宝城一带,沐家是绝对惹不得的世家,沐家主人沐浪花外号“飞星剑客”,又号“飞声剑影”,□说他单凭剑光星花,即可杀人,口里一声呼啸,即可击败敌手。
但是沐家最难惹的,还是沐家的关系:□悉沐家上通官衙,下结匪□,在武林中,跟“将军”还是联盟共帜。
这样的关系,谁敢招惹,一旦惹上了,官家通缉,强盗暗杀,加上江湖上武林人视之为过街老鼠,简直上天遁地也无处可容。
金陵楼座上不乏高手,其中不少人虽爱姐儿俏,要挺身作护花使者的,都因为惧於沐家的声咸,而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