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恨少板着脸孔道:“一点也不好。”
唐宝牛奇道:“为什麽?”
方恨少道:“因为那干人,一半死了,一半逃了,剩下的,也不会替你作证的,再说能替你作证的温女侠,你又那里找她去?沈大哥出面给你作证,江湖上人只说我们互为勾结,不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唐宝牛苦恼地道:“怎麽人家到江湖上来闯,个个威风八面,名成利就,我们在江湖上闯,坏事没做,就恶名昭彰,倒尽了霉头……?”
方恨少笑道:“你也不必尤怨。那是因为像我们一样倒霉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是因为不出名,他们的生死成败自然也不被入关心,亦不为人所知了。”
唐宝牛恍然地道:“是呀,人们只记得成功者的辉煌……”
方恨少道:“当然,谁愿意理会绝大多数人的失败失意。”
唐宝牛叹道:“所以渔阳、山阳、向阳叁乡的村民遭殃而无人知了。”
方恨少道:“要救他们,得在十天内筹得叁十万两银子。”
唐宝牛侧着头想了一想,道:“不知老大那十五万两筹到了没有?”
方恨少道:“先别管大哥那边,我们负责十五万两银子,还毫无着落哩。”
唐宝牛乐观地笑起来,道:“不怕,大哥派我们去向『铁胆盂尝』侯小周借款,侯小周富甲一方,为人慷慨,断不会连区区十五万两银子也筹不出来的。”
方恨少笑道:“听你这样说来,仿佛你向他借钱,是他在走运。”
唐宝牛道:“不是。”
他大刺刺地道:“我找到他,是我看得起他,那是我的够运,他的光荣!”
侯小周坐在豪华得十分雅致的大堂上。
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怎麽用衣饰来映衬得自己更高贵可人,一个智慧的男人懂得如何以举止来表现自己的风度□派。
侯小周不但自身给人雅□明净的感觉,连大堂上的布置,也令人不觉油然生起一□庄敬□歆□之情,在大堂里,摆设的是古董、名画和经典巨帙,映衬了这宅子主人的□派学识。
可是唐宝牛既不懂画,也不懂书。
他左看也不懂,右看也不懂,那“飞来飞去”、“像一只乌鸦衔了团黑线乱飞”的东西究竟是字还是画?
至於山水,他看幅幅都是千篇一律:不是山就是水——但就不明白全都是一个模样为什麽还要画了再画?
看了再看?
还分有高□低□——在他看来:全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东西。
既然每一幅的笔法、内容、题材都没啥两样,为啥要画了又画,乐此不疲?
他决定改天再问方恨少,为什麽这些字画,那麽值钱?
他也可以写十个字只有一两个字让人看得懂非常“草”的“书”,为什麽就不能卖钱?
侯小周却耐心地听方恨少对他说完了借银子的事。
他衣衫乾净,一尘不染,却并不奢华,脸色微白,有一□花朵般的秀□,一个像他那麽高大的人依然保存秀□,可谓十分难得一见,但在他眉宇有力眼有神采的脸上,显得丰采中带有一些艳冶之□。
他就是这一丝艳冶的邪□,使得他跟方恨少两人,□质相似却并不相近。
方恨少叙说的时候,侯小周手里拿两枚银色的铁胆,捏着、弄着、把玩着,微笑而专心聆听着,只偶然地皱了皱眉头。
等到方恨少说完了之後,他稍沉吟一下,问:“总共要多少钱?”
方恨少道:“十五万两银子。”
侯小周又问:“是沈虎禅沈大哥要你向我拿的?”
方恨少答:“是向你借的,保证他日定必偿还。”
侯小周笑了一笑,道:“你再说一遍,十五万两银子是什麽用途的?”
方恨少道:“渔阳、向阳、山阳叁村居民原本是以务农为生的,当今皇帝不知怎的大发豪兴,听了个王八蛋加十级的御史箫镜陵的话,说要实行引水灌溉农田,叁倍丰收,四季如春,要『叁阳县』这叁个大村先拿出成绩来,否则不惜把全村农民发配边疆拓荒……萧御史的方法不但不能使土地肥沃、农作丰收,反而给贪官庸吏一搞,翻江倒海的,引发了黄河之水,淹没了大部份农田,但这些人欺上瞒下,要是『叁阳县』依时依候仍交不出令他们满意的成绩来,即实行集□充军——”侯小周淡淡地道:“黄河这一泛滥,他们想自耕自食也难,那里还可以有馀粮令皇上龙颜大悦呢?嘿!”
方恨少悻悻地道:“但是那一个狗头军师,不肯承认行法失败,反而虚报收成,胡涂皇帝一喜之下,便白以为上比尧舜,下比禹汤,要叁阳县『先进贡叁十万两银子,作个意思,便省着不必亲察丰收了!这笔银子在皇帝看来,实在』不成敬意『,但』叁阳县『的居民那里缴得出这笔银子!天怒人怨下,只有造反,老大辨□明势,这还不是谋反的时局,这些无告苦民妄动起义,只有被歼灭的份儿,所以,便要代筹这笔银两,先应付这一劫再说。”侯小周沉吟道:“有错不认,面子要紧,真是上面这些人的特性,可是,这样应付下去,以後皇帝真以为箫镜陵的劣策使得,到处实行恶法,岂不贻误大局?”
方恨少道:“大哥说这倒不至於,因为这天子自以为天才,他只要高兴,就来个新策奇略,但凡玩个叁、五天,至多两叁个月,便兴味索然,忘得一乾二净了,上次他命七千匠工修筑他的巨像竖在钱塘江口以阻决堤,便是一例……修着筑着,淹死了四、五百个工匠,他自己倒忘了这件事,那石像嘛,也早给洪水冲走,无人过问了。”
侯小周笑道:“对,上次他因太喜欢峨嵋山,要筑一条可行马车的大道直通金顶,後来,因他泡上扬州歌妓,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方恨少道:“可是,这皇帝狠起来,也着实厉害,一本书里的其中一篇文章里的一小段中有一个字把他的姓氏从左右分了开来,他觉得是人家把他对砍分尸大逆不道之意,从印堡到着者,读者、售者,甚至瞥过一眼书皮的人,足足抄斩了一百四十叁家人,其他个别斩首的不计其数,可也真毒!”
侯小周道:“你这番话,要是传到他耳里去,你和我,连同朋友家属,全都完了!”
方恨少笑道:“我是江湖人,有什麽好怕?怕就不敢说了。他骂的人,我偏要赞一赞;他撒谎,我偏要讲事实。你呢?你有家室,是世家公子,戚友满座,食客叁百馀人,你要是怕,我可以不说。”
侯小周笑道:“难道刚才我说的比你少麽?”
方恨少笑道:“我就知道老大没看错你。”
侯小周道:“我们不怕,『叁阳县』的百姓可不能不怕。”
方恨少道:“十五万两银子还是得要缴出去的。”
侯小周道:“所以你们来找我。”
方恨少道:“江湖上肯为这□事拿十五万两银子的人,恐怕不多,我们方便去惜的人,实在更少。”
侯小周笑道:“当年在沙狮坝沈虎禅救我之恩,我迄今未报。”
方恨少道:“报不报恩,是另一宗;你要是不肯借钱,尽说无妨。”
侯小周眉毛一挑,笑道:“我有说不肯借了?”
方恨少喜道:“你肯借了?”
唐宝牛插口道:“我早就说侯小周不是小□的人。”
侯小周笑意却有些涩:“可惜,就算我肯借,『将军』也不肯拿出来。”
唐宝牛奇道:“将军是什麽东西?”
侯小周道:“将军就是将军,武林中的将军,江湖上的将军。只要给他『将军』了,对方就输定了。”
方恨少□道:“你……你是说『铁剑将军』楚衣辞?”
侯小周道:“江湖上好像没有第二个『将军』。”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人人都称他为『将军』,他不但有将军的胆,将军的勇,也有将军的武功,将军的□势,更有将军的实力……”
唐宝牛道:“我管他是谁!我们又不是向他借钱!”
侯小周道:“可是,我向他借了五十万两,如果他不准许,我是不能把半两银子给任何人的。”
唐宝牛哗地一声道:“你怎麽欠他那麽多银子?”
侯小周摇首道:“不是银子。”
方恨少道:“那麽五十万两是——”侯小周道:“黄金。”
他苦笑又道:“我是没落的世家公于,可是,这大家族给我的负累也无可估计,我在七年前除了负担一窝子债,连古董字画典当无馀……还有一干跟我吃饭的人才。我不借款,怎麽过活?”
他笑笑道:“我不像你们,可以『劫富济贫』。”
方恨少道:“『劫富济贫』也有『劫富济贫』的苦:要是济的是自己的贫,那倒好办,干一两宗便可以收山;要是济别人的贫,那麽干一辈子也济不完,而我们得罪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帮忙的是最需要帮忙的人,济到最後,只有给人祭了。”
唐宝牛道:“所以,我们被官府通缉,而你还是堂堂『铁胆盂尝』侯小周侯公子。”
侯小周道:“可是这『铁胆盂尝』四个字也使我欠了一屁股还不了的债。”
方恨少道:“你欠『铁剑将军』的钱,也真不少。”
侯小周道:“所以我没有办法借十五万两银子给你们。”
唐宝牛仍不甘心地道:“你偷偷的借给我们,不去告诉铁剑将军,不就得了?”
侯小周正色道:“这□鬼鬼祟祟的事,我决不能做。”
唐宝牛昂然道:“你不做,我们也不勉强你,看来,我们只好向铁剑将军借了。”
侯小周即道:“他?他不会借给你们的。”
方恨少奇道:“我闻说『铁剑将军』楚衣辞为人耿正,甚得江湖中人爱戴,他祖业甚丰,农田千亩,不会吝啬至此,一毛不拔,拒人於千里之外,忍见人於水火之中罢?”
侯小周淡淡一笑道:“那你就看错他了。”
方恨少问:“难道江湖上的传言都是假的吗?”
侯小周道:“不是假的,而是他威迫利诱,要人替他宣扬的。”
唐宝牛不信:“铁剑将军会是这样的人?!”
侯小周道:“楚铁剑根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要一干武林豪杰支持他,开销自然也大,单靠他的农园,怎麽应付得来?”
唐宝牛瞪目道:“难道……他也像我们……”
侯小周道:“他也像你们,不过,只劫富,不济贫,说实在点,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为的是钱,以钱得名,以名换势,以势获权。”
方恨少狐疑地道:“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侯小周反问:“你知道他为什麽借钱给我?”
方恨少有点恍悟的样子。
侯小周道:“因为,有些事像他那样子的大侠,是不便出面的。所以,他便需要用到我,和我那一干手足了……”
唐宝牛道:“原来你们……”
侯小周接道:“狼狈为奸。”
唐宝牛骂道:“将军太可恶了!”
侯小周道:“我又何尝不可恶?”
方恨少舒了舒身子,道:“看来,这笔钱,我们只好另谋他策了……”
侯小周忽道:“其实,十五万两银子不难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一样垂手可得。”
唐宝牛没听清楚:“你说什麽?”
侯小周淡淡地道:“我什麽也没说。”
唐宝牛忍不住一把揪起他衣襟,口水溅到侯小周的脸上:“你刚才明明是说,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垂手可得。”
侯小周道:“我是说过,但回心一想,方法太难行,你们也决不敢为,既然说了等於不说,所以就不说了。”
唐宝牛怒道:“有什麽咱们不敢做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阎王爷的地盘我也敢踩——
方恨少截道:“小周兄,你且说来听听。”
侯小周看了看方恨少,又转颈去看唐宝牛,自己脸上先紧张了起来,低声道:“跟将军借去。”
唐宝牛嗤笑道:“怎麽借?那□人,还肯把钱借给我们去接济难民麽?”
“这样明着去借,自然没有希望;”侯小周悄声道:“找个□会,绑了将军,就不愁将军的女儿不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
唐宝牛和方恨少都吓了一跳。
吓一大跳。
第三章 绑架将军
“绑架将军!”
唐宝牛和方恨少同时□问。
“将军”是武林中一方宗主,甚有侠名,要绑架他,不但□世骇俗,而且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因为□说“铁剑将军”楚衣辞的武功□高,究竟高到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曾剑压群雄於泰山之颠,被誉为“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的“七色长剑”舒映虹,叁十招内就败在他的剑下,听说将军只用一只手应战,左手中的茶都没溅出一滴,从此舒映虹就甘心臣伏作了将军的得力助手,跟王龙溪、楚杏儿,成为武林里有名的“将军麾下,叁面令旗”。
“绑架将军”,可以说是一件绝对做不到的事。
“别人是做不到j侯小周眼睛闪闪有光,道:“可是沈虎禅沈大哥一定能做得到。”
他眼睛的光芒愈来愈盛,“他十叁岁时便杀死革动地,十四岁时暗杀江方寸,十五岁格毙省无名,……这些人从来都是杀不死的,不可能杀得了的,但在沈虎禅杀来,像囊中取物一般容易。”
“我们不要杀死将军,只需俘虏他,逼他女儿交出二百五十万银子赎金,一切不都结了?”
侯小周说完之後,望定方恨少和唐宝牛两人。
斑宝牛低声问方恨少:“怎麽样?”
方恨少道:“什麽怎麽样?”
唐宝牛扬起一只眉毛,悄声道:“干不干?”
方恨少沉吟了一阵子,道:“凭我们二人之力,就算要干,只怕也力有未逮,叁年前,我曾跟将军的师弟王龙溪交过手,我差些没给他的『兜率宝伞』打成肉泥!”
唐宝牛顿时泄了□:“这样说,是不干了?”
“干”方恨少毅然道:“不过,要等沈大哥来了再干!”
侯小周在旁听着,便问:“沈大哥何时才来?”
方恨少道:“他正忙着去筹十五万两银子,筹到便□来。大概就在这两天罢。我们去绑架将军,为何不去绑架他的女儿?这应该比绑架将军容易下手一些儿罢!”
侯小周道:“将军这□人,未必虎毒不伤儿,为自己的骨肉付出大笔款子的。如果咱们的目标是绑架将军,别的款子,都不用筹了。绑架的事,我虽不便出面,但有关打点,出谋献计,人手调动,进退突围,可全由我负责,事成後,我占叁成,你们叁位嘛,占七成……
方恨少道:“绑架将军,主要倒不为了钱,他伪善造作,倒要给他教训。”
唐宝牛道:“对,我最看这□人不顺眼。”
他磨拳擦掌地说:“真恨不得马上去把他抓来揍一顿再说。”
侯小周道:“既然如此,两位就在敝处稍待两天,咱们恭候沈大哥莅临後再从详计议。
唐宝牛忽道:“你现在有多穷?”
侯小周怔了一怔,道:“唐巨侠何有此问?”
他知道唐宝牛素来喜欢当“大侠中的大侠”,故不只称之为“大侠”,而叫“巨侠”。
唐宝牛用大舌头舔了舔唇,用手拍了拍肚皮,道:“我口渴,而且饿了。”
侯小周恍然大笑道:“我小周侯,两位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保管还不用操心。”
他神秘地眨眨眼睛,道:“一点也不必操心,管教二位开心。”
侯小周把他们带到男人最开心的地方。
这地方有赌,各样各式的赌;有酒,各类各□的酒;而且还有殷勤奉迎,在这儿你可以听到各式各样令你飘飘然的好话,最後少不了的,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