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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门大纶一指道:“沈虎禅砍断了门捕头一条胳膊,谁都看见是沈虎禅用他的刀砍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先师致命伤,也是一道特别的刀口,请诸位法眼辨认,两者刀口,是否相同?”
说罢,双日吐出饱满的精光,射向沈虎禅:“如果相同,杀人偿命,罪无可恕!”
沈虎禅冷冷地道:“我的刀法和刀,造成的伤口,与众不同,诬陷不了我的。”
雷肃桐冷笑,忽听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道:“雷……雷大先生,你……你遣我等先来,为的是给沈虎禅试刀,来证明刀伤是否相同?”
雷肃桐微笑反问:“不这样又如何找到活生生的证据,验符刀口?”
门大纶痛得脸色全紫,闷哼着道:“如果……如果沈虎禅那一刀不是断……臂,……而是……而是要我的命呢?”
雷肃桐即道:“如果你死了,也一样有伤口,有伤口就足以证明,目的一样达成。”
门大纶一听,脸色突浮起了青筋,像数条巨大的青蚓在肤上蠢动一般,“雷……你……
好……”
薛东邻忽然干咳了一声。
他咳声一起,门大纶就没有说下去。
恭东邻清了清浊喉,那橘皮般的瘤脸向着门大纶,笑了一笑,眼睛露出极其狡侩的光芒来:“门世侄……你一条胳臂,要是能换得破青帝之案,在上面,可是大功一件,你因公受伤,奋勇可嘉,单凭此功可以休息个三五十年,自有人供你调度,不必如此辛苦,奔波劳碌要自己辛苦办案了。”
薛东邻的话至为明显,门大纶完全明白。
这案子是破了,杀了沈虎禅,雷肃桐上奏,以他的身份地位,只人说一声,他这条胳臂,足以换来富贵荣华享不尽。
——但他还是少了一条胳臂啊!
这痛楚、
遗恨、谁也弥补不过来,何况门大纶还有一种深心的愤懑,一种受骗的不甘与愤怨!
但是他听了薛东邻可以称得上是他的上司,老上司。
薛东邻当年威震冀北成为“神捕头”的时候,门大纶还在小板凳上吵着姆嬷要卷麻花糖吃。
薛东邻到了晚年被江湖人称为“不倒翁”,那是因为他曾在宦途上五起五落,也就是说,薛东邻这个外号,是因为他倒的次数大多、才有“不倒翁”之称。
他每次倒得惨,但起得更风光。
由于他的办案能力奇强,很快便晋升高位。那一次大迁升,是因为他酪酊大醉后,在轶大人府中料醉,恰其时十六名刺客在花园狙击轶王爷,三十二名护卫尽丧,薛东邻醉中以一根结冰的梅枝刺杀对方十一人,然后手执火炭,当作暗器,炙伤了另外五人。
这一役之后,薛东邻立时成了王爷身侧带刀护卫统领。
可惜他升得快也跌得快。
他因醉而冷热随心,得心应手地击退了杀手,但亦因醉搂抱了轶王爷的爱姬。
爱姬被愤怒的王爷所斩,薛东邻下在狱中,备尝艰辛。
正好遇上有人劫天牢,眼看得手,薛东邻头手扣有枷锁,却冲人刀光剑影之中,擒下了劫牢的首领。
但他脸上的伤,也是当时因无法招架而留下的。
这一来,薛东邻再被释放,又获高位。
那时候他还年轻。
年轻人是傲气的,不怕打击是其长处,但过于傲慢又缺乏耐心的缺点,大部分年轻人都避免不了。
因为他脸上的伤疤,被一个极有势力的官宦女儿讥笑,他一了之下,竟奸了那千金小姐,这一次他可摔得更惨。
五年后,薛东邻又“站”了起来。
可惜不久后,又因过于抢功招人所忌,他并没有从上次的失败带来大多的惊语,反而重复了成功时的傲慢大意。
所以他又从可以指挥千名差役的位置跌到只在狱里当牢头、他一次比一次恢复得馒,而年岁是不饶人的,等到他第五次再爬起来的时候,他已学会了人生的教训,辞去了官职,在“青帝门”里当份闲职,主要是替雷大先生做事。
以他的五起五落的威望,和数十年成败的江湖经验,只要有他一句话,很多本来迂回曲折的事都变成捷径直达。
雷大先生身边当然需要像这样的人。
薛东邻到晚年也希望有雷大先生这样的庇荫:因为他知道他已没有资格再败——要是再跌下去,岁月的重压便足以令他永远起不来。
他虽然已没有了官职,但在六扇门里一样有威望。
江湖人是尊敬好汉的,何况是败后再成的好汉!况且薛东邻确是公差中的长辈,前辈里的长辈。
所以门大伦心里为自己断臂的事忿极,但仍不敢反驳薛东邻的话。
雷肃桐满意的点点头,道:“开棺,验尸!”
扶灵的人立即放下了棺枢,扳开了棺盖,代之熏人欲呕的臭味是醉人清芬的香味,一个白衣白眉的红脸老人,卧在其间,鼻如垂玉,唇似列丹,耳似凝珠,虽然已气绝多日,但看去竟似活的一般,只是在寝息间而已,腰间系有一把看去十分长大威烈的古刀,皮鞘雕有朱篆。
棺中布满繁花如锦,便是香气的来源。
郝不喜、丁五姑、温柔、徐赤水、鲁山阴,门大纶甚至方恨少、唐宝牛等,都从未亲睹过东天青帝的真面目,但对他早已名闻贯耳,都凑过去看。
但这凑过去一看,就看见东天青帝任古书自胸及腹的一道刀口。
骨骼倒错,肌肉反卷,盘肌尽成死蓝色,连内脏肠肺,也给这一刀砍中之力震得裂破,凝成一块一块的淤血。
一个这般道骨仙风的老人,却有这么一道令人无论如何都不想看第二眼的凄惨的刀口!
第八章 大侠公羽敬
他们看到了东天青帝的致命伤,不约而同,都转过头去看门大纶的断臂。
断了的手在地上,怵目惊心。
门大纶也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血仍在淌。
众人看了,眼睛里都露出了一种神色。再无置疑的神色。
唐宝牛忽然大声他说:“这人决不是老大杀的!”
简易行只平静的反同一句:“那么是谁杀的?”
唐宝牛楞了老半天,粗声道:“我怎么知道?”
简易行笑着问:“你看青帝和门捕头的伤口,是不是都用刀砍的?”
“是”。
“他们两者的伤口,像不像?”
唐室牛只好说:“像。”
“那么,门捕头的手是谁斩的?”
“当然是沈老大了。”
简易行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唐宝牛仅是想了一想,一张脸除了密布胡髭的地方,都给涨红得发紫,只大声道:“沈老大绝不会害东天青帝!”
薛东邻问:“何以见得?”
唐宝牛瞪着厉目,“因为沈老大常跟我们说,青帝是个了不起的人。”
薛东邻橘子皮似的脸孔,布满了刀疤般的皱纹,皱纹般的刀疤,“什么地方了不起?”
唐宝牛挺起胸,鼓起腮帮子。努力去回忆沈虎掸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东天青帝武功真了不起,有次用一朵雏菊,击败了三名剑手的挑战,还有一次:老大说青帝在溪边遇伏,拿着了条游鱼,当作兵器,击退了来敌。……更有一次,强敌寰视之下,青帝拈了块冰,握在手心里,伸手探进了火炭之中,结果他的手既没烧炙,冰也不融解,仍在手心里,吓退了敌人……老大说,这种不伤一人尽慑敌心的退敌法,方才是仁者之道。老大还说他学不来,刀一出鞘,就要见血,死活都控制不得薛东邻冷冷地道:“所以他就杀了人。”
唐宝牛瞠目怒道:“胡说!老大如果要杀他,又何必赞他!?”
薛东邻笑了,这咧嘴一笑,使得满脸刀疤,横错竖倒的,狰狞可怖:“江湖上有句话:
过分称誉一个人就是一种蓄意的谋杀,你没有听说过吗?”
唐宝牛还是愤然道,“老大怎会——他要杀谁,都会先跟我们说明。”
雷肃桐忽道:“我倒奇怪,沈虎禅怎会对先师战役知道得那么清楚?”
沈虎禅淡淡地道,“青帝侠名震江湖,他生平事迹,早在武要传为佳话。”
雷肃桐道:“你既如此佩服先师,又因何下此毒手?”
沈虎禅道:“我没有杀青帝。”
唐宝牛大声道:“老大说没有杀,便是没杀。”
薛东邻忽然问了一句:“你今天有没有抱过女人?”
唐宝牛一愣。道:“没有。”
薛东邻古古怪怪地一笑:“那么,自渎过没有?”
唐宝牛挥拳赋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东邻笑容一脸道:“唐宝牛,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那么容易受骗?沈虎禅说什么你便信个十足,看来,你一定也以为自己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吧?但是,像今晚上你初初出来时,不是打着古灵精怪的武功名号充英雄,说的尽是荒话么?刚问你自读的事,你这么大个儿,自然是正常的,你也不一样佯怒而不答吗?所以就算你没有替代沈虎禅作假,但也可能给沈虎禅作假骗了你。”
唐宝牛还未及忿语,方恨少忽道:“青帝是在何时遇害?”
薛东邻道:“三日前。”
方恨少道:“那老大更不可能是凶手了。”他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完了这勾话,“三天前老大正和我在一起。”
简易行笑道:“你的说法,对沈虎禅一点帮助也没有。”
他笑笑又道:“因为你是他的朋友,说的话根本不可信,而且,就算你跟他确是在一起,杀青帝的时候,也难保你没有份。”
方恨少气得脸都自了,戟指骂道:“看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人之作孽,莫甚于口,甚于、甚于这个嘛……”
简易行笑道:“孙子曰:赠人以言,重如珠玉。伤人以言,甚于剑戟。”
方恨少“啊”了一声,道:“便是,便是,你用语伤人,极尽低毁之能事,孔圣人说过,人而无信,不知……不知,不知下面怎么说了……”方恨少搔着腮头。
简易行笑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方恨少高兴得跳起来道:“就是不知其可也,便是不知其可也。”
简易行笑道:“你连古人书都背不出,还来附庸风雅,这在俗语里倒有一句。”
方恨少最喜舞文弄墨,时掉一二句书袋,但偏生记不住,又没下过死功夫强背,一听简易行这样说,便生了兴趣,问:“哪一句?”其实他的武功也跟念书一样,虽然精奇,但常还未到家就放弃不练。
简易行笑着道:“不怕文人俗,只怕俗人文。”
方恨少怒道:“你——你骂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