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一直没有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她突然开口笑道:“裴将军这么担心翠娘报官么?”
裴先道:“事关我裴家的声誉,不得不忧心。”
白姬笑道:“裴将军,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裴先问道:“什么交易?”
白姬道:“看刘大人今日的态度,我跟轩之是没办法再见到他,说动他去见翠娘了。但是无论如何,我得让他与翠娘见一面,所以有劳裴将军再做一次翠娘的引荐人。作为交换,我向裴将军保证,翠娘不会去报官。有什么隐情,我们都可以私下解决。”
裴先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再好不过了。让刘章去与翠娘见一面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也想知道刘章这小子到底是一个正人君子,还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
双方计定,白姬准备回缥缈阁,裴先不想这么早便与白姬分开,借口要去缥缈阁买宝物,同白姬一起回缥缈阁。因为刘章的事情还必须拜托裴先,白姬没有拒绝,带裴先回到了缥缈阁。
裴先第一次来到缥缈阁,兴致盎然。他东看看字画,西瞅瞅古董,只觉得到处都是有趣的东西。因为离奴还没回来,元曜去沏了一壶阳羡茶,给白姬和裴先端了上来。
裴先笑道:“白姬,翠娘在哪儿?可否请她出来一见?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事关我裴家声誉,想多问一些与刘章有关的消息。”
白姬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绿釉麒麟吐玉双耳瓶,相思鸟正站在瓶中插的一枝桃花上,以喙梳理美丽的羽毛。——因为翠娘是生灵,裴先看不见它。
白姬掩唇笑道:“男女有别,不方便相见,还是等裴将军请来刘大人,我再让翠娘出来相见。”
裴先同意了。
裴先又问道:“恕我冒昧,白姬姑娘,你为何至今独身一人?”
白姬笑道:“因为尚不懂相思之意。”
裴先还要再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哭声。
白姬示意元曜出去查看,元曜跑出去一看,是离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正坐在地上哭泣。
离奴一看见元曜,嚎啕大哭:“书呆子!爷的命好苦!”
元曜小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离奴哭道:“小蝶被人买走了!爷再也见不到小蝶了!爷好伤心!”
元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离奴,只好道:“天涯何处无美鱼,离奴老弟不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离奴一听,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白姬在里间听见离奴的哭声,坐不住了,出来看一个究竟。
裴先也跟了出来。
离奴一看见白姬,扑上去扯着她的衣袖哭:“主人,离奴的心碎了。”
白姬迷惑,元曜解释道:“离奴老弟去晚了,月眉蝶鱼已经卖出去了。”
白姬安慰道:“离奴,不要伤心了,等那家店里再有月眉蝶鱼时,再买一条就好了。”
离奴大哭道:“我只要小蝶,不要别的月眉蝶鱼!”
一听见离奴哭,白姬就头疼,道:“那你去问问店主把小蝶卖给谁家了?”
离奴哭道:“离奴问过了,小蝶昨天被卖去中书侍郎裴宣钰家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小蝶是路人,我再也见不到小蝶了!呜呜呜——”
裴先挠头,道:“小蝶是谁?家叔又买歌女了?”
白姬、元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离奴悲哭不已。
白姬笑着对裴先道:“这次的事情真是处处跟裴将军有缘法。小蝶是一条鱼,我这家仆爱鱼成痴,喜欢这条鱼。还请裴将军去向裴大人求个人情,这月眉蝶鱼能不能卖给我缥缈阁,价格不是问题。”
裴先一口应承,道:“愿为白姬姑娘效劳。正好,我也得跟家叔谈一谈刘章的事情。”
白姬笑道:“有劳裴将军了。翠娘的事情,也拜托了。”
裴先闲坐了一会儿,告辞走了。
白姬沉默地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离奴思念小蝶,趴在地上流泪不止。
元曜看了一会儿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离奴道:“离奴老弟,那条…不,小蝶没有买回来,白姬给你的一箱黄金去哪儿了?”
离奴这才想起黄金的事情,它挠了挠头,道:“黄金箱猫仆抬着的…咦,两只猫仆去哪儿了?!爷听见小蝶被卖了,晴天霹雳之下,整个人恍恍惚惚,没有注意它们的去向。难道,那两只野猫见财起意,携金而逃了?!”
元曜道:“离奴老弟,你不要把自己的同类想得那么坏。它们也许迷路了,又或者黄金箱太重了,现在还在半路上休息,等会儿它们就会把黄金箱送来缥缈阁啦。”
离奴一心思念小蝶,无心跟元曜争论,趴着流泪心碎。
白姬咧齿一笑,道:“放眼长安城,还没有妖鬼敢动缥缈阁的东西,黄金箱它们会送回来的。”
然而,一直到深夜,两只猫仆也没有把黄金箱送回缥缈阁。
离奴心已碎,满脑子只有小蝶,根本无心去管猫仆与黄金箱的事情。它蹲坐在绿釉麒麟吐玉双耳瓶下,跟翠娘一起唱《相思曲》:“今夕何夕,芳草蓠蓠。明月高楼兮,望君千里。长相思兮,恨别离。别离苦兮,梦魂断。长相思兮,摧心肝。摧心肝兮,情难绝!”
白姬坐不住了,打算出去夜游,找回黄金箱。
元曜被离奴和翠娘的歌声吵得没法睡觉,叫住了正要出门的白姬:“白姬,请捎上小生一起去!”
白姬笑道:“难得轩之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去夜游,走吧!”
第六章 玉娘
春夜风清,云月缥缈。
白姬、元曜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元曜一边打呵欠,一边问道:“白姬,我们去哪儿?”
白姬道:“去找回黄金箱。”
“黄金箱在哪儿?”
“应该在猫仆那儿。”
“猫仆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怎么去找?”
白姬笑道:“可以问。”
元曜奇道:“问谁?”
白姬笑道:“轩之认为长安城中谁的耳目最多?”
元曜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白姬又笑着问道:“轩之认为这长安城中,什么东西无处不在?”
元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轩之,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街道上什么东西最多?”
元曜抬头望了一眼笔直而宽阔的街道,街道上空旷无人,也没有活物,但两边种了许多树。
小书生一下子开窍了,道:“长安城中无处不在的莫不是花草树木?”
白姬笑道:“轩之答对了。长安城中,树木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论昼夜各个坊间发生的事情都在它们眼中,它们都知道。它们的根系在地底盘根错节,互通各种讯息。白天,离奴和猫仆在西市买鱼,所以我们只要问一问西市的树木,就知道猫仆去哪儿了。”
元曜道:“听起来好神奇!”
白姬笑道:“轩之每次出来办事有没有偷懒,买点心时有没有偷吃,只要问一问这些树木,就都知道了呢!”
元曜生气地道:“小生行止坦荡,才不会做这些事情!”
白姬哈哈一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轩之不要生气。”
说话之间,白姬、元曜来到一棵大柳树下。这棵大柳树是西市中年龄最大的一棵树,长得葱葱郁郁,柳叶如盖。
白姬伸手敲了敲大柳树,叫道:“柳先生!”
大柳树上浮出一张慈和的面孔,道:“啊!是白姬呀!”
白姬笑道:“柳先生,白天你有没有看见我家离奴和两个抬着箱子的猫仆在一起?”
大柳树道:“看见了。”
“白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柳树想了想,道:“一大早,离奴带着两个抬箱子的猫仆从我这儿经过,当时它的表情十分欢喜,但是回来时却失魂落魄,还蹲在路边哭了许久。两只猫仆看见离奴恍恍惚惚,合计了一下,抬着箱子跑了。”
“它们现在在哪儿?”
大柳树道:“我目之所见,只知道它们跑出了西市,至于去了哪儿,您稍等,我问一问其它街坊内的朋友。”
白姬笑道:“麻烦柳先生了。”
大柳树闭上双目,沉默不语。
夜风吹过柳树,柳叶纷拂,柳絮飞舞。
过了好一会儿,大柳树才睁开双眼,道:“它们傍晚之前就出城了。因为城外的朋友跟我们根系不通,所以想知道它们此刻在哪儿,您得去城外打探消息了。不好意思,没能帮上您。”
白姬笑道:“多谢柳先生。”
白姬、元曜告辞了大柳树,回缥缈阁召唤了两匹天马,连夜出城去找猫仆。
白姬从城外的树木口中打探到了消息,她和元曜在荒野的一座破寺中找到了两只猫仆。
两只野猫正愁眉苦脸睡不着觉,一看见白姬、元曜来了,吓得慌不择路,奔逃开来。然而,它们太笨,根本逃不出白姬魔爪,只得哭着忏悔求饶。
黑狸花猫哭道:“小的们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盗走黄金箱,求白姬大人饶命!”
白姬冷冷地道:“鬼迷心窍不是为偷盗脱罪的理由。”
黄花狸猫哭道:“小的们貌丑,没有人肯收养,流浪辛苦,经常挨饿,才会被黄金所诱惑,做出偷盗的事情,求白姬大人饶命!”
白姬冷冷地道:“貌丑更不是为偷盗脱罪的理由。”
黑花狸猫和黄花狸猫哭天抢地地求饶:“小的们知错了,不敢逃脱惩罚,但求饶命!”
元曜心软了,道:“白姬,猫非圣贤,孰能无过?黄金箱也找回来了,它们也知错了,就饶过它们这一次吧。”
黑花狸猫和黄花狸猫面面相觑,又嚎啕大哭。
黑花狸猫哭道:“黄金箱不在小的们这儿,小的们出城之后,在树林子里被三个强盗打劫了,黄金箱被强盗抢走了!”
黄花狸猫哭道:“小的们好命苦!这世道简直不给野猫活路!”
白姬嘴角抽搐:“你们是猫妖,竟会被人类打劫?!”
黑花狸猫哭道:“小的最怕刀了!小的小时候被刀伤过,一看见刀腿就发软!”
黄花狸猫哭道:“小的最怕人了!一看见人,小的就想跑!”
白姬嘴角抽搐:“你们…”
黑花狸猫和黄花狸猫抱头悲哭:“小的们好命苦!这世道简直不给野猫活路!”
元曜有些同情这两只野猫,对白姬道:“既然黄金箱在强盗那儿,我们赶紧去找强盗吧,不然天都快亮了。”
白姬道:“我累了,懒得再跑动了。黄金箱是它俩弄丢的,得它俩去找回来。妖怪被人类打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黑花狸猫和黄花狸猫连连摆手,道:“强盗十分可怕,杀猫不眨眼,小的们不敢去!”
白姬瞪着两只野猫,眼神锋利如刀,不怒而威。
黑花狸猫哭道:“白姬大人饶命!小的去就是了!”
黄花狸猫哭道:“小的拼却猫命,也会把黄金箱抢回来!”
白姬限黑花狸猫和黄花狸猫三天之内把黄金箱送回缥缈阁,两只野猫哭着答应了。
折腾了一晚上,眼看着天也快亮了,白姬、元曜骑着天马回缥缈阁了。
这一天,又是春雨濛濛,天街小雨润如酥。
白姬在二楼补觉,快中午了还没起床。
离奴趴在青玉案上,伤心得不肯做饭。
翠娘幽思无限,站在桃花枝上婉转地唱着歌儿。
元曜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不敢催离奴做午饭,只好央求翠娘帮着看店,自己去西市买吃食。
元曜买了他和白姬一天份的吃食,又寻思着离奴意志消沉,得让它振作,又绕了一段远路去给离奴买香鱼干。
元曜提着一大包吃食,举着紫竹伞走在西市中,在路过一家首饰铺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店里买首饰。
那人虎背熊腰,身材十分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嘴角的轮廓有些冷峻。不是刘章又是谁?
元曜十分好奇,他悄悄地走到首饰铺外,偷偷向里面望去。
刘章正在挑选女人戴的步摇,他仔细地挑选着,神色十分温柔,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各种样式的步摇,最后拿起一支金枝点翠步摇。他温柔地笑了笑,也不问价钱,就让店老板包起来。
店老板笑道:“刘大人,又给夫人买首饰了,刘夫人嫁给您真是好福气!”
刘章笑道:“娶了玉娘,才是我的福气。没娶她之前,我不知道人生可以如此阳光,如此温暖,她给了我家,给了我人生目标,让我如同再世为人。”
店老板又恭维了几句,才把用素帛包好的步摇递给刘章,刘章把步摇放进衣袖中,转身离开了。
元曜急忙闪去一边,才没跟刘章撞上,刘章满心欢喜,也没有注意到躲在一边的小书生。
元曜看着刘章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愤怒,他对裴玉娘一往情深,却对翠娘无情无义,这种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人,简直太无耻无德了!
元曜愤愤不平地回缥缈阁了。
第二天,裴先来到了缥缈阁,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一名年轻少妇,她梳着时下流行的堕马髻,气质温婉娴静。正是刘章的妻子,裴先的堂妹,裴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