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开口了。
“主人,离奴…离奴想娶亲了!还请主人做主!”
白姬笑道:“原来就这小事。你我千余年的主仆情分,这点小事,主人一定替你做主!缥缈阁里养两只猫也不错,反正缺人手。”
元曜问道:“离奴老弟,对方是哪一家的猫?人婚嫁需要三媒六聘,但不知猫婚嫁是怎样的礼仪?无论对方是侯门深院,还是市井小户,我们都不可失了礼数。”
离奴扯着嗓子喊道:“谁说我要娶一只猫啦?!”
白姬奇道:“对方不是猫?”
元曜奇道:“难道是一只狗?!”
离奴大声地道:“不是猫,也不是狗,它是一条鱼!”
白姬、元曜望着木案上的烤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吃不下了。
离奴一边吃着烤鱼,一边说起了自己的心事。
自从玉面狸事件之后,离奴找到了儿时玩伴阿黍,它们偶尔会聚在一起玩。离奴为阿黍攒了一千多年的帽子,阿黍虽然嫌弃离奴的审美眼光,但还是被它的友情感动。掐算着离奴的生日快到了,阿黍打算送离奴一份生日礼物。因为离奴特别喜欢鱼,阿黍就打算送离奴一条鱼。
昨天,阿黍约离奴一起去挑鱼,离奴早早地等在集市卖活鱼的摊子边,谁知被阿黍嘲笑了一顿,说它只知道吃。
阿黍带离奴在西市上七绕八拐,来到一家异族人开的卖观赏鱼的店铺里。
离奴放眼望去,看见大大小小的琉璃缸、水晶盆中游曳着各种各样颜色鲜艳、姿态美丽的鱼儿。大的有红锦鲤、银龙鱼,小的如神仙鱼、花罗汉、凤尾鱼,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艳丽鱼儿。这些鱼儿在离奴眼前游来游去,散发着袅娜迷人的气息。
唐朝时期,赏鱼也是长安贵族阶层展示风雅的消遣方式。谁家新修了池塘,都会高价买锦鲤、罗汉鱼之类的淡水鱼投放其中,以作观赏。一些从海洋中远道运来长安,却又无法久活的观赏鱼也很受贵族们的喜爱,这些海洋鱼的颜色更为绚烂,姿态万千,所以奇货可居,价格昂贵。而且海洋鱼注定活不久的短暂生命更为它们的美丽添上了一笔红颜薄命的色彩,让贵族们着迷。谁家开宴会、开诗会时摆上一个装着艳丽海鱼的琉璃缸,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阿黍打算送离奴一条海洋鱼,作为帽子的回赠。
缘分往往发生在一瞬间。
当离奴一眼看见琉璃缸中的一只月眉蝶鱼时,它就爱上了它。
这只月眉蝶鱼被单独放在一个琉璃缸中,它的颜色斑斓如梦,身姿绰约灵动,仿佛一个美丽的仙女。
离奴活了上千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鱼,不由得被它惊呆了。
它太美了!简直是它的梦中之鱼!
离奴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充满了喜悦与幸福。
当月眉蝶鱼对上自己的眼神时,离奴觉得它也爱自己,它害羞而甜蜜。
阿黍见离奴喜欢这条月眉蝶鱼,就向店老板问价,打算买给离奴做生日礼物。
店老板道:“客观好眼光!这月眉蝶是小店中最漂亮的鱼了!客官想必也是懂行之人,我也就不虚价了,一百两金子。”
阿黍掏了掏耳朵,嚎道:“什么!我没听错吧?!这一条破鱼这么贵?!它就是黄金打的,这么小的个头,也用不了一百两啊!”
离奴生气地道:“阿黍,不许你叫它破鱼!我觉得它值一百两黄金!不,一千两黄金,一万两黄金,全世界所有的黄金都不如它在我心中的价值!”
店老板笑道:“还是这位小兄弟识货!这月眉蝶鱼千里迢迢运来长安,一路上还得把海水保持到它能存活的温度,别提有多费事了。它的吃食也很金贵,养它简直是在烧银子!还好,它长得好看,在长安的达官贵人们中很受欢迎。前几天,幸王办宴会,特意来小店买了一条去助兴,那是真风雅。”
阿黍咬咬牙,道:“老板,一百两银子卖不卖?”
店老板笑道:“一百两银子?您买外头那个大水缸里的锦鲤去吧。不挑大小和花色的话,可以买一百条绰绰有余。”
阿黍十分为难。一百两银子已经不是小数目,一百两金子更是天价,它没有料到观赏鱼的行情竟然贵得这么离谱!它给离奴买礼物的预算是五十两银子,它认为已经很多了,结果根本买不到。早知道不带离奴来这里了,就给它买吃的鱼好了,五十两银子可以买下整个集市的活鱼外加西市所有香鱼干铺子了。
阿黍对离奴道:“黑炭,要不别买这条鱼了,我把集市的活鱼都买给你,外加你常去的香鱼干铺子,好不好?”
离奴痴痴地望着琉璃缸中游来游去的月眉蝶鱼,道:“不好!我就要小蝶!”
阿黍惊道:“小蝶?!”
离奴望着月眉蝶鱼,喃喃道:“我给它起的名字!它就像一只斑斓的蝴蝶,翩跹飞入我的心中,永远停留。”
阿黍道:“黑炭,你疯了吗?!好吧,这样吧,分别了千余年,你都惦记着我,年年给我买帽子,我也不能忘恩负义,我会想办法在你生日之前筹齐钱,把这条鱼…不,小蝶买下来送给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阿黍拖着依依不舍的离奴离开了鱼店,离奴一步三回头,眼神流连,仿佛心掉落在了浴缸里,掉落在了月眉蝶鱼的身边。
自从见过月眉蝶鱼之后,月眉蝶鱼的倩影时时刻刻都出现在离奴的眼前,挥之不去,离奴彻底堕入情网,被相思折磨。
白姬听完了离奴的叙述,停止了吃鸡蛋,道:“离奴,你真的要娶一条…不,小蝶?”
黑猫坚定地道:“是的,主人。离奴已经爱上了它。”
元曜放下筷子,道:“小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黑猫生气地道:“死书呆子,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相思!”
小书生呐呐地道:“好吧,小生是不懂,小生闭嘴总可以了吧。”
离奴哀求白姬,道:“主人,离奴好不容易明白了相思是什么,求主人成全离奴的相思之意。”
白姬一边吃着胡饼,一边道:“我也不懂相思,但你这种情况,拿钱就算是成全了吧?我给你一百两黄金,看在这么多年来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也就不从你的月钱里扣了,你的生日也快到了,算是主人替你庆生加成亲了。”
离奴欢呼道:“太好了!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
元曜打趣道:“恭喜离奴老弟可以抱得美鱼归了。”
离奴开心糊涂了,没有听出元曜在打趣它,高兴地道:“谢谢书呆子!”
晚上,白姬取了一箱黄金给离奴,离奴欢天喜地地千恩万谢,打算明天就去把月眉蝶鱼买回来。离奴又向白姬讨了一个积压在仓库生灰的琉璃鱼缸,仔仔细细地洗刷干净了,作为它心上人,不,心上鱼的爱巢。
元曜有些看不下去了,早早地就睡了。
午夜梦回时,元曜似乎听见翠娘在桃花枝上唱歌,歌声幽幽渺渺的,十分哀伤。
“今夕何夕,芳草蓠蓠。明月高楼兮,望君千里。长相思兮,恨别离。别离苦兮,梦魂断。长相思兮,摧心肝。摧心肝兮,情难绝!”
长相思,摧心肝。相思,真的那么摧心肝吗?
元曜梦见白姬化作一条天龙遁入东海,消失无踪。他站在海边大声地呼喊白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的喉咙都喊嘶哑了,白姬却再未回人间。想到再也见不到白姬,元曜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肝肠寸断。
元曜突然惊醒,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又一次听到翠娘的歌声。这个梦里面的情愫,莫非就是相思?!
里间中,一只黑猫露着肚皮,四爪朝天地睡着,它在说梦话:“小蝶…小蝶…我喜欢你!”
第五章 刘章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白姬、元曜去赴裴先之约,一起去拜访刘章。离奴在街上唤了两只毛色干净的野猫,将它们幻化成猫仆,替它抬着黄金箱。它自己则特意梳洗了一番,欢天喜地地带着猫仆去买月眉蝶鱼了。
翠娘留在缥缈阁看店,它是濒死之人的生灵,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人世跋涉,且留在缥缈阁中养息。白姬答应她,会把刘章带来缥缈阁见她。
“一只盲鸟怎么看店?”去见裴先的路上,元曜对白姬道,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白姬笑道:“轩之不放心的话,就回去看店也行。”
元曜一想到自己回缥缈阁,白姬和裴先就变成孤男寡女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小生都走到这里了,再回去也麻烦。离奴老弟买鱼也用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回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白姬、元曜走出西市,远远地就看见裴先在约定的路口等待。裴先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穿着一身青色鸟兽纹交领大袖襴袍,衣袖上以金银线绣着山形纹,精心梳好的发髻油光水滑,脸上敷了香粉,嘴上抹了口脂。——这是唐朝上流社会的男子流行的装扮。
裴先看见白姬,高兴地迎了过来。
白姬笑道:“让裴将军久候了。”
“是我太兴奋,来得太早了。”裴先从衣袖中拿出一枝棠棣花,递给白姬,笑道:“我出门时看见这棠棣花开得正好,忍不住摘了一枝,拿来给白姬姑娘共赏。”
白姬掩唇笑道:“裴将军这棠棣花应该送给轩之才对。”
裴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白姬笑道:“诗经之中,棠棣指的是兄弟友爱。棠棣花是送给兄弟的花,裴将军跟轩之才是兄弟,应该送给他。”
裴先恍然,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个武人,没读过多少书,不懂棠棣花还有这层含义,真是唐突佳人。轩之,送给你。”
元曜只好接过棠棣花,道:“多谢仲华兄。”
白姬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拜访刘大人吧。”
裴先同意了。
白姬、元曜、裴先走在去崇贤坊的路上。
裴先问道:“不知道白姬姑娘找我堂妹夫有什么事情?”
白姬笑道:“我是替缥缈阁中的一位客人去拜访刘大人。那位客人是刘大人的故人。”
裴先奇道:“我这堂妹夫早已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居然还有故人?”
白姬笑着问道:“刘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裴先道:“我跟他平日没有什么私交,不好说。大体印象中,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没什么朋友。不过,他很有上进心,工作勤勉。不出意外,马上应该能作为补缺升为令史。”
白姬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元曜听见刘章仕途畅达,在心中为翠娘愤愤不平。
说话之间,三人已来到刘宅外。
这一次,因为有裴先在,白姬、元曜很顺利地进入刘宅,并且被刘章奉为上宾。刘宅的客厅十分气派,一应陈设都价格不菲,但是品味却有些俗气。而且,刘章作为读书人,待客之处竟没有一副雅致的字画,都是些俗气的金器银器。
刘章虎背熊腰,身材十分高大。他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嘴角的轮廓有些冷峻。虽然,他穿着文人的儒衫,但却丝毫没有文人的儒雅气质,总散发着一股草莽气息。
裴先为双方作了介绍,刘章勉强堆起一丝笑意,与白姬、元曜见礼。双方礼毕,寒暄了几句,坐下喝茶。
刘章道:“但不知,白姬姑娘找刘某人何事?”
白姬笑道:“刘大人可还记得翠娘?”
刘章脸色突变,似乎想要翻脸,但是看见裴先,他忍住了。
刘章道:“不认识,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元曜忍不住道:“翠娘是你的结发妻子!刘大人,你怎么能装作不认识!圣人有云,糟糠妻,不可弃。刘大人你也是读书人出身,怎么能违背圣人之训!”
刘章突然翻脸了,他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堂兄,你怎么什么市井无赖都往我这儿引荐?!刘某人还有要事,不奉陪了!”
说完,刘章甩袖离开了。不一会儿,有家仆进来扫客出门。
白姬、元曜、裴先被赶出了刘宅,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裴先道:“连我也被讨厌了!不过,白姬姑娘,轩之,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刘章有结发之妻?!”
元曜道:“是的。刘章的结发妻子叫翠娘,从岭南来长安寻夫,现在住在缥缈阁。”
裴先道:“这事可大了!如果你们所言不虚,刘章坑了自己的仕途不说,还害了我裴家!”
按照唐朝律例,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
刘章有原配妻子却再娶,他自己要判刑。裴宣钰知情而嫁女儿裴玉娘给刘章,也要判刑。裴宣钰不知情而嫁女儿给刘章,虽然不判刑,但是却会因错识人而毁了裴家的家声,遭大家耻笑。而裴玉娘与刘章离异之后,也不好再改嫁。
不过,唐朝的重婚罪也是民不告官不究,当事者不报官,重婚者就不会被治罪。如果翠娘不千里迢迢找来长安的话,刘章倒可以安枕无忧。如今找来了,一旦翠娘报官,那就麻烦了。
裴先心念电转,作为族中长男,他十分忧心裴家的声誉。出于私心,裴先道:“翠娘来长安找刘章是想要银子吗?她想要多少,我裴家都可以给她,只要她不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