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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越在他退开的电光石火间飞出了手里的筷子,正敲上女孩的手腕,他这一下心里急了些,下手忍不住重了几分,女孩的腕子登时软软地垂了下去,手中一把薄薄的小刀呛啷落地,她竟不知道痛似的,缓缓地抬起眼睛——呆滞的、就像把光也吸进去一样的,没有生命力的眼睛。
她被郑越的筷子削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随后突然从地上弹起来,以一个极诡异的姿势向冉清桓扑过去,十个指头尖尖的,泛出铁青的颜色,就连她的嘴唇也像是涂了铅一样,青紫得有些发黑。
郑越自然不会让她真的扑过去,中途便将她截住,扣住她双手按在地上,只觉这双平日里柔软小巧的手金属做的一样凉。
冉清桓回过神来,失声道:“别……不要伤她……”
他话还没说完,被郑越按住的女孩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头软软地垂了下去,不动了。
郑越捏着她的手腕,皱皱眉:“这孩子不对,脉搏跳得像打鼓似的,身上却这么凉……”
冉清桓猛地站起来:“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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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越一边陪着他靠在院子里的枯树上站着,冉清桓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手里把玩着茵茵刺他的刀,一声不吭地发着呆。
比柳叶还要窄上一分的银色的小刀,吹毛断发,刀刃上冷森森地闪着寒光——是他自己的袖里刀。
脖子上的伤口极浅,只稍稍划开了一层皮,可位置却凶险得很,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刀再深些,恐怕便割到大血管上了,那是神仙难救了。
这样快的身手,这样准……倒像是杀手了。
冉清桓心里冷得厉害,忍不住蜷起身体,忽然周身一暖,郑越把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这时候,紧闭着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冉清桓蓦地抬起头,神色竟有些无措,只把开门的环儿看得心里一酸:“主子,茵茵小姐醒了。”
冉清桓二话没说便走进屋去,郑越的手抬起了两寸,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拉住他,到底又放了回去,沉默地跟着他进了屋去。
郑泰站在一边摇头,米四儿旁边戒备着,一只手从头到尾一直都紧紧地按着腰上佩刀的柄,茵茵身上被绳子绑了,女孩惊惶地挣扎着,见了冉清桓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小嘴一扁,眼圈红了:“爹,爹,干什么绑着我?我难受,放开我!”
依然是仿佛会说话似的灵动眼神,红润的小嘴,好像她方才鬼魅一般的样子,是冉清桓青天白日的一场噩梦。
“爹……”茵茵扭着身子看着他哭,“干什么绑着我,干什么绑着我……”
冉清桓没犹豫,立刻在床上坐下来,一边动手解她身上的绳子,一边温言道:“没事,你刚发烧乱动,还差点打了泰老伯,一个劲地往床柱上撞,怕伤了你才把你手脚捆上的。”
米四儿皱皱眉,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却被郑越一个眼神儿止住了。
“四儿,环儿,你们先在这照看着,太医,和朕出来一下。”
郑泰领了命跟着他走出屋子进了院子,正碰上巨狼站在墙头上,好似若有所思一般地盯着屋子里,与郑越眼神一触,即刻移开,跳上屋顶,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那狼的眼神实在太通人性,郑越微微有些怪异的感觉,却也无暇多留心,低声问郑泰道:“怎么回事,可瞧得出么?”
泰老伯难得地有些为难,低下头去,老半天才摇头道:“不像是什么病,却也没听说过什么毒是这样的……皇上恕老奴才疏学浅。”
郑越沉吟了一下:“我听说,她前两天病了一场,着凉么还是什么别的?”
郑泰仍是摇头:“不瞒皇上,小姐是主子的心尖肉,这两天我一直没敢和主子提起,茵茵小姐的病不像是寻常伤风着凉,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可不能无缘无故地发烧,这多半是别的病引起来的,可是皇上看,小姐今日说话,嗓音都没有任何异状,烧一退,就什么症状都没有了似的,岂不奇怪?”
郑越思量着什么不言语,脸色有些凝重。
半天,才轻轻地说道:“派人进宫把太医院当值的都叫来,也好有个商量……还有,到李将军府上,找李夫人过来一下,有些事,朕想听听她怎么说。”
第五十一章 再起程
床上的少女睡得小脸发红,她五官极精致,已经有了青涩的妩媚,正是在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上,冉清桓在她床边默默地坐着,下人们都被屏退了,屋子里飘着一股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奇异的香气。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郑越责备了好几次太医院办事不利,这帮天下神医们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折腾出什么结果来。
这孩子不发作的时候活蹦乱跳健康正常得很,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作,也没有任何征兆,前一刻还好好的人,过一会便可能突然不言语了。
而她发难的对象到现在为止,还只有冉清桓一个人,一招一式都像是深仇大恨似的,不死不休。郑越嘴上不说,却明里暗里地开始阻止茵茵靠近冉清桓。
这会子是他上早朝去了,快二十天,父女两个都没机会好好地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茵茵自己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似的,女孩原本圆润的脸迅速消瘦下去,欢笑都有了些勉强的意味。
门开了条缝,陆笑音走进来,微微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大人。”
冉清桓摆摆手:“不用担心她,我刚刚点了安眠香,够她睡一个时辰的了,”顿了顿,他没多废话,直接问道,“前辈,事关小女,后学乱了分寸,还望您再给指点指点。”
陆笑音一愣,只听冉清桓又道:“我纵然不懂医理,活了这么大年纪,常识还是知道些的,郑老伯说伤风着凉……这哪里是伤风着凉的症状?”
陆笑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吾非医者,大人莫要病急乱投医。”
冉清桓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我倒真没听说过什么病能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突然之间有那么凌厉的身手,”茵茵的手腕上被包扎好了,对她只说是昏迷的时候自己磕的,郑越那一筷子下手有些狠,伤了她筋骨,恐怕没个把月长不好,“这疼法,怕就是我自己也要皱一皱眉的……”
陆笑音接道:“吾观其筋骨,幼时该是练过功夫的,后来被外力废去,按理比常人要弱些才是,大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冉清桓的目光从女孩熟睡的脸上移下来,目光极复杂,几乎一字一顿地低声道:“不是我想到了什么,是郑越想到了什么,你猜他在茵茵第一天发作之后去见了谁?”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的口气平静得很,可是陆笑音就是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竟是在害怕的,几乎情不自禁地接口:“谁?”
“樱飔。”冉清桓垂下眼睛,掩盖住最后一丝外露的情绪,“米四儿不禁诈,一逼就问出来了——前辈,这不是病,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毒,指望着外面那些太医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打住了没往下说,一只手却把床单攥得皱起来。
陆笑音乃是救世名臣,历经两朝,魑魅魍魉的鬼魅之事,早就见得多了,当初也是他一眼看穿茵茵被人毁去了记忆。巨狼说道:“大人心里方寸大乱,思绪却一丝未乱,吾斗胆猜测,这孩子从何处而来,先又是被何人所伤,个中缘由,大人心里都有数了吧?”
“七七八八,我以前还应该见过她一面,”冉清桓小心地按住茵茵受伤的手不让她乱动,替她拉拉被子,“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茵茵是我女儿。”
陆笑音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大人,巫蛊咒术之类,你懂得多么?”
冉清桓看着他:“前辈有话尽管直说。”
“乡野传说,吾只曾听闻过,原是不信的,”陆笑音看了看茵茵,“听说海外有种害人的法子,如何施为吾不知,只闻说,中者平日与常人无异,几年或十几年后方才显露,开始是间或做出非常之举,只袭击特定者,醒时自己无知无觉,仿如鬼魅附体,若被袭者死了便罢,若是不死,中咒者发作便会越来越频繁,乃至最后疯狂……”他停在这里,小心地观察着冉清桓脸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这男人,陆笑音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冷嘲热讽了,更多的是看着他苦而不言,看着他越是深沉的悲喜便越是压在心里,而不由得升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冉清桓叠起腿,润润嘴唇:“那么看来那个人就是我了——前辈是说,我不死,她会疯?”
“这……大景藏龙卧虎,未必不能找出个能人解了这……”陆笑音倏地住嘴,惊觉自己这句话说的竟是有些急切地想安慰他。
“若是她发作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又怎么样?”
“目标不在身边,中咒者也会发作,但大约和离魂差不多,恍惚一会就过去了,不会伤人伤己。”
冉清桓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半晌不言语,陆笑音也不去打扰他,一人一狼相对寂寂,各自思量各自的。
这时候屋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环儿在外面轻声道:“主子,莫罕王爷来了,要见么?”
冉清桓一愣,巨狼也直起身子:“莫罕王?塔里木里?巴奇?”
冉清桓站起来挥挥手:“替我照顾一下茵茵,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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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侯门深似海,这阵子塔里木里带着赫鲁也在大景也拜访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大公府却是最小的,也最安静。许是因为府上大多是南地迁来的人,进出的婢女一个个带着一股子水灵气,说起话来也是悄悄巧巧的,声音刚够人能听到,态度却带着和主人如出一辙的不卑不亢的清傲。
院子布置得极是随意,屋子里却简单得很。塔里木里注意到冉清桓府上极少见到别家里那般大大小小的金玉古董,木雕却极多,这些木雕并非精细之物,然而仔细看来,却是古拙里透着灵动。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极写意的水墨画,旁边两行小字,绕是外行人,也看得出那字写得极清俊飘逸: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塔里木里站在字画前看了看,问道:“这是你家大公的字么?”
小竹给两个人让了坐,上了茶,闻言笑道:“画是我家先生画的,不过先生说,他的字不好看,拿不出手,这两行字还是当时皇上亲手给提的。”
赫鲁这些年跟中原人接触得多了,中原的官话也能半生不熟地说上一些,有些大舌头,不过好歹能交流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家主人,嗯……为什么看起来很穷?”
塔里木里白了他一眼:“属下人粗鄙,姑娘见谅。”
小竹偷偷地笑了笑:“我家先生不喜欢屋子里有太多的东西,看着嫌挤,心里不痛快,下人们懒,又收拾得粗了些,尊客见笑了。”
“哪里,大公这方是大家风范。”
“这可不敢当,王爷谬赞了。”正这当儿,环儿带着冉清桓从后院迎出来,他一身的宝蓝的长袍极合身,袍子上细细地勾了银线,衬得玉似的一张脸,修长的腰身,一眼看去,竟是看不出年纪的。
塔里木里站起来:“几年不见,冉公风采更胜当年啊。”
“别人这样说便罢了,王爷说出来可是愧煞冉某了,”冉清桓一边让坐一边赔罪,“王爷千里而来,本该一尽地主之谊,却不巧小女正病着,怠慢了王爷,还望恕罪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