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没有看冉清桓,眯起眼睛不知道注视着哪里:“又是一段姻缘。”
冉清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触景伤情想娶媳妇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是半带玩笑,却瞥见了江宁眼睛里凄切的含义,不禁愣了一下,他们二人曾经一起出征京州,风里来雨里去的,却是这个地方不多的几个有些感情的人,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江宁摇摇头:“其实这样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他看着冉清桓莫名其妙的脸,露出一丝苦笑,拍拍他肩膀:“你还年轻。”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凤瑾说他“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一样”,冉清桓撇撇嘴,继续凑热闹去了,这样欢喜平静的盛典恐怕能赶上的不多了,九州越来越动荡,马上可能会爆发一场更为严酷的战争,忽然,他看见兰子羽急匆匆地从人群里出来,给他打了个眼色,马上意识到又有事情了,冉清桓留恋地看了一眼喧闹的人群,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什么事情?”
“樱飔丫头回来了。”兰子羽带着他往密室里走,“还有一个消息,你一定想不到。”
“什么消息?”
“南蜀明锐死了。”
“啊!”冉清桓愣住了,沉默了半天,“不会吧,这两边红白喜事都赶上了。”
“快走,我让樱飔在密室里等着,先看看怎么回事再说。”
南蜀嫣常侯的死讯和樱飔前脚后脚地回了锦阳,这日子特殊,两人派侍卫给郑越送了个信,让王爷殿下知道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不指望他,人家那边洞房花烛的,也就别给人家添乱了。
樱飔膝盖上放着一盘酒席上的点心,很没吃相地狼吞虎咽,冉清桓兰子羽两双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等着她,最后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心理上实在受不了这两个大男人的死光璀璨,樱飔把托盘放在一边,拍拍手上的渣子:“问吧,我已经准备受审了。”
“樱飔小朋友,我记得你这次的任务好像是暗杀洪州安插在南蜀的内奸吧?个人意见,明锐好像是最不像内奸的那个人。”废话这么多的,当然是冉清桓。
“明锐不是我杀的。”樱飔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真的。”
“怎么死的?”那边的消息一直封锁得很紧,兰子羽的鸽子一只都飞不进去。
“明锐啊,好像是病死的。”樱飔想了想,“呃,自杀也有可能吧?”
“病死?”冉清桓呛了一下,“你不如告诉我说他是吃饭噎死的还比较容易相信。”
“他不算寿终正寝,他是看见那个黎殇的尸体以后吐出一口血来,然后就被人抬走了,我离开的时候有一大帮太医在他寝宫里进进出出,后来就听说他死了。”樱飔皱皱眉,事情的发展有点脱离控制,看来计划果然总是赶不上变化。郑越的本意是替南蜀除了这内奸,好用来牵制洪州,谁想到内奸死了,明锐也死了,弄不好是帮了吕延年一个忙。
“黎殇是明锐的什么人?明锐儿子一大把,就算死一个私生子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冉清桓问。
“私生子?”樱飔睁大眼睛,“小冉,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这也亏你想的出来!”
“嗯……那是……”冉清桓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明锐和这个黎殇的关系不大寻常?可是据说南蜀的风气不是很保守么?”
“明锐为了他一直没有立正妃。他们两人很隐秘,这些事是那个叫黎殇的告诉我的,他还以为我是明锐那几个儿子派的。”
“这人在南蜀多年,又勾引上明锐,本事应该不小,这回怎么就做得这么明显,让我们这些旁观的人都看出来?”兰子羽不解。
“他说他不想活了,早就在等我了。”樱飔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吕延年宠幸的人……”
“他说他对吕延年的情还在一天,就不可能背叛他,只是这么对不起明锐,他觉得良心不安。他说这么多年了,谁的真情谁的假意早就看清楚了,只是怨自己贱,忘不了原来的负心人,纵然知道他现在甜言蜜语都是顺口骗人的,也忍不住自欺欺人地相信。”樱飔表情有些遗憾,“我问他要不要等将来时机合适了以后我帮他去杀了吕延年,结果他很惨淡地拒绝了,我还真是不能理解。”
兰子羽和冉清桓面面相觑,这事情闹得乌龙得很。
“那个黎殇真是好看啊。”樱飔淡淡地感叹了一句,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这些不怀好意的旁观者看来,有种极其荒诞的感觉,可是当事人呢?
寤寐思服,抑或辗转反侧,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事,崎崎岖岖到了尽头,撕裂了一样的疼。旁观者,都是无情的人呵。

然而这一宿,郑越却应了这样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绪。
红纱锦帐的凤仪宫,洞房花烛夜,美艳不可方物的新娘,动人的夜色。
郑越却淡淡地看看已经疲惫入睡的女子,披衣而起。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刚才,就在刚才,怀里抱着着传说中九州最美的女子时,心里忽然挥之不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张面孔——那人嬉笑怒骂,不拘小节,他横刃立马,眉宇间满是落拓神气,却是略低了头沉思的时候,两片薄而苍白的嘴唇,精致地衬托出尖尖的下颌,说不出的好看。
锦阳王忽然方寸大乱,就连新婚的义务都草草收场。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隐晦的心思,这一刻,在不对的时候想起了不对的人,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有这个殊荣能被自己当成棋逢对手看待,偏偏他又没有任何恭敬的意思,连做戏都懒得。
冉清桓。
冉清桓,冉清桓……
念着这个名字,心里越发地郁结起来。
远处街上,狂欢的人们还在夜市兜转,笑声绵延不绝地声声入耳,那个人说不定正和谁把酒言欢,实在是讽刺的很,郑越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反正也和兰子羽从酒席上遛了出来,冉清桓索性也懒得回那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干脆在大街上逛了起来,锦阳王大婚,燕祁全境欢庆三天,是没有宵禁的,即使是夜里,艺人小贩们也可以通宵摆摊,城里的百姓们很多都盛装出来,三五好友,或者几家亲戚一起,通宵玩闹,四处火树银花。
恍然到了上元、新春佳节一般。
方若蓠叫住他时,冉清桓正在咬着一串糖葫芦上的半颗山楂。
冉清桓一回头,见是方若蓠莫瞬华和齐皊卿三个人结伴夜游,显然最后那个是不情不愿地被强拉出来的,他笑了笑,从怀里又摸出几文钱,递给卖糖葫芦的小贩:“再给我三串,要糖多点的。”
“好嘞,您拿好了。”小贩递上糖葫芦,觑了方若蓠一眼,“公子爷,您这妹子长得可真俊俏。”
“谁说她是我妹子的?”
“怎么着?不是?哟,那可奇了,这位小姐眉眼间长得和您可真像。”
“什么像?”三个人眨眼已经到了眼前,方若蓠接过糖葫芦。
“这位大哥说你长得和我有几分像,要么认了我当干哥哥吧?”冉清桓把自然地把剩下的两根糖葫芦递给后边的两个人,莫舜华虽说和他不是很熟稔,倒也大方,点点头道声谢便接了过去。齐皊卿却有些犹豫,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闪着几分窘迫。冉清桓不由分说地塞给他,“我请客你怕什么的,若蓠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们这位齐大将军简直抠门出了水平,每次去他家爱答不理,盼着早点送客省上一杯茶水,这么长时间了,我就吃过他们家一盘巴掌大的茶点,唉,世道变了,人心……”
齐皊卿抢也似的拿过了糖葫芦,转过脸不再理会冉清桓,耳根却蓦地有些发红。
几个人哈哈一笑,莫舜华仔细打量了冉清桓一番:“别说,若是仔细看,若蓠这眉眼的确是和相爷几分相像,倒真像是兄妹了。”
“别夸我了,”方若蓠做叹息感慨状地摸着冉清桓的脸,“啧啧,老娘那点斤两自己知道,啧啧,这小脸,手感真好,当我弟弟吧,你不吃亏。”
女将军么……是粗犷了那么点。
冉清桓也不在意,打掉了她的咸猪手,歪着嘴一笑,加入了三人行的夜游队伍,谁知道走了没一会儿,方若蓠就开始喊累,一般来说,对于一个像她这么大的,武功和身体都好得很,又几乎没有什么骄矜气的女人来说,逛街是不会喊累的,这女人有点故意撒娇的嫌疑。
倒是莫瞬华体贴地笑笑:“倒是疏忽了女孩子,前边有个茶楼,不如我们上去坐坐?”
这句话引来了方若蓠的赞同和冉清桓又一个比较诧异的眼神——锦阳大营里上至王爷下至战马,什么时候有人把方若蓠当雌性生物看了?
果然方若蓠不知做得什么怪,到了茶楼上,椅子还没坐热乎,她又不知道看上了下面的什么东西,非要拉冉清桓去看看。
“大小姐,你不是累了吗?”冉清桓一脸无奈。
“我陪你吧?”莫瞬华的态度什么时候都称得上是温文尔雅。
“不!”一点面子也不给,莫瞬华只能略嫌尴尬地摸摸鼻子。
冉清桓只得耸耸肩站起来:“人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只是陪美人逛逛街呢,荣幸之至,请……”
话还没说完,方若蓠便把他拖了下去,这丫头还真是大大咧咧惯了,大庭广众之下一点也不忌讳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一直拉着他疾走了好一会儿,方若蓠才在几个卖首饰的小摊前站定,一边在人群里东看西看一边小声在冉清桓耳边说道:“我有事。”
“我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什么事情,说吧。”
“听说你们在回锦阳的路上遇到了点意外?”
冉清桓闻言一震:“你有什么线索?”
“我没有。”回答得非常干脆,“但是这一阵子莫将军不知道为什么,行为很……奇怪。”
“莫将军?”
“嗯。”
“怎么了?”冉清桓皱皱眉,“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此事事关重大,你不要……”
“我没说怀疑他,舜华皊卿他们和我多年同袍了,难道我还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最近很奇怪,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比如?”
“你也看到了,他刚才对我的态度,曾经军营里的人喝多了还有拉着我一起去青楼‘同乐’的呢,从来都没有人把‘女孩子’这几个字和我联系到一起,但是这一阵子,老能听到他嘴里冒出这个字眼,就好比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