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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跟你说正经事呢。”方若蓠瞪了他一眼,“他说话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而且三天两头送东西到营里……”
冉清桓没听完就明白了,他有些失笑:“丫头,你是不是投错胎了,小莫明显就是对你有意思,你居然能把这事情和王爷遇刺联系到一起,脑子怎么长得?”
方若蓠却从小摊上拿起一个碧绿碧绿的翡翠镯子,看了看,摇摇头:“那个镯子不好看,而且是假的。”好像一语双关。
这丫头向来小事糊涂,大事却绝对不糊涂。冉清桓皱皱眉,最近邪门得很,似乎鸡毛蒜皮似的一点小事都暗藏玄机,方若蓠也不多说了,两个人一时沉默下来。
二十三 混战之始
兵者,诡道也。
两个人沉默一起,两样心肠,方若蓠也仔细思量起这件事来。
刺客们不可能毫无道理地杀出来,那么就是内奸——跟了锦阳王郑越将近了十年的内奸,这么深的心计,这么完美的伪装,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现在会突然出手?到底是天下的局势所迫?还是燕祁的发展所迫?而他们要杀的人,又究竟是一直韬光养晦的郑越,亦或……是一夜成名的冉清桓?
方若蓠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有些悸动,这个人……无论是谁,和她都不仅仅是共事多年,而是生死相随的战友!
锦阳王大婚的喜庆之夜,就在几个人各自心怀忧戚中平静又不平静地度过了。
自从和乐建年以来,九州的大陆上终于在短暂的平静之后爆发了最大的一次动荡的危机。北蜀给闵州下了最后的通牒,西戎敌我不辨,南蜀在明锐死后顷刻间便溃不成军,中原地区哀鸿遍野,尸骨相乘,燕祁人突出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了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岭东。
一时间,一个个带着腥风血雨的名字在殷红的半空中升起,这场看似无始无终的乱世,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笑容。
天不仁而生离乱,地不仁而起狼烟。
冉清桓于清晨的微露中裹紧了外衣,独自走在回相府的路上,悠悠的灯火在灯红酒绿的背景下分外阑珊,少年的背影蓦地萧条无比。
锦阳王大婚,早朝暂停三日,然而郑越却在隔日便在地下室里开始了和冉清桓兰子羽的对新局势的纵观,那来自千里之外的北蜀的美丽王妃,仿佛已成明日黄花,不再被这些满眼只见江山不见美人的大人物们提起。
兰子羽的双眉间有了皱纹:“这个人无疑已经到了锦阳大营最核心的地方,平心而论,是在是不简单,王爷,你有没有什么怀疑?”
郑越微微摇摇头,似乎没什么精神:“都是信得过的,孤一向疑人不用。”
兰子羽顿了一下:“那人终于浮出水面,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小冉么?”
郑越摇摇头,整整半年了,好像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却叫人心里越发的不安。
兰子羽叹了口气,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冉清桓:“小冉,你向来以料事见长,到底他们下一步是要干什么?”
冉清桓半张脸埋在逐渐长长而没时间修剪的刘海里,闻言头也没抬,只是轻轻摇头。
“怎么了?”郑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在想一件事。”冉清桓忽然绽开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战争,到底是谁在打?”
郑越和兰子羽一愣,略有些不明所以。
冉清桓的眼睛在显得有些晦暗的地下室里亮得就像日光下的琉璃,灿烂得叫人不敢直视:“人心有人心的艰险,政途有政途的黑暗,可是战争,是武士的事,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却要害怕那些在心里藏头露尾的鬼魅呢?”
兰子羽的眼前仿佛瞬间一亮,少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顷刻间荡平了积压在他们心中已经太久的疑虑——战争,终究是武士的事,纵使阵前千变万化,也是一场武力的较量,过于执迷于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反而会束缚人的手脚。
用间终究只是兵法中的末篇,上不得堂面。
郑越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清桓啊清桓,我不如你……”
冉清桓愣了一下,忽然笑笑:“我对于你来说不过是把刀,我是治军,而你,是要治国的。
轻轻巧巧地一句话,摆正了两个人的关系位置,冉清桓仿佛是一个任何时候都不会乱了节奏的人,多年后兰子羽回忆起这人传奇的一生时,仍然唏嘘不已,这少年看得那么透彻,最后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陷了进来,人的只能始终是有限的,纵然你经天纬地之才,遇到了自己身上,也说不清楚了。,
可是郑越却在回首这句话时苦笑不已,那个时候,清桓那人表面上与他称兄道弟没大没小,其实心里,是无时无刻不在忌惮着他的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代明君贤臣莫非都是逃不过的么?
要得到一个人真心的信任,究竟有多难呢?
要得到冉清桓这样一个人的真心,又要付出多少呢?
郑越有时候觉得,他这大半辈子,大概只为弄明白这一件事情而活。
而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一场呼之欲出的大战里,凭着少年的锐利和惊才绝艳,指点万里江山。
然而自古红颜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终于到了这一天,和乐四年三月,正是山花浪漫时,燕祁以睥睨天下的姿态举起了征讨的大旗,在漫长的韬光养晦结束后,这支虎狼之师第一次在整个九州面前,亮出了它锋利的獠牙,冉清桓身着戎装,正式从幕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于后世来说,这一幕不过是泛黄纸页间寥寥的几笔,可是那时候的千军万马,真的就只是山呼海啸的一场故事么?
此时,洪州人终于意识到了燕祁的可怕,以诸侯国有犯天威为名,出其精锐,开到了西戎与燕祁交界的地方,与西戎人结盟,等待着乱世中最大的一场战役。夜空中的将星们,在这一次巅峰的碰撞中,几乎消失殆尽。
星月混乱,美丽的山川和河流都掩藏了鲜血的味道,十年之约像一把剑悬在冉清桓头上,逼着他片刻不得安宁——
有时你的一生只是为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承诺,值得与不值得,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呵。
二十四 归域之战(一)
和乐四年四月初八,西戎与洪州联军三十万驻守归域,与冉清桓的十五万人遥遥对峙,这一战打了整整三个月,是广泽大帝征战九州的历史上最为惨烈,却也最为精彩的一战。
虽说已过了清明,归域却依旧是一片死气,这里仿似从来都只有广漠的荒芜和无心无情的山石,唯有循着死亡和腐肉而来的乌鸦,是这里除了人以外,仅有的活物了。
冉清桓瞭望着肃杀的城门,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身边的副将李野说亦或自言自语:“这个时候的锦阳,恐怕已经是烟花随流水了吧……”
草长莺飞的地方,怎么能想象得出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人们的挣扎呢?纵然是手执屠刀行杀人业的将军,也不能不唏嘘。李野微微低头:“将军,天色已晚,是该回营了。”
冉清桓却不应,自顾自地说道:“李兄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做归域么?”
李野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抛出这样的问题,但循着军人的本能,他还是标准地说道:“末将鄙陋,只听人说过这里的地形险恶,环境恶劣,土地贫瘠,终年春风不度。山呼声幽咽冷瑟,乍听如万鬼夜哭,于是西戎人俚称鬼域,后来大约是官话嫌不吉利,便取了谐音‘归’。”
“归么……”冉清桓拨马掉头,轻轻夹了一下马腹,“回了,早日攻下这城,将士们也好早日归去。”
李野追上来,有些诧异:“未打便说归,将军不怕有碍我军斗志么?”
“真正日子过的好好的,谁愿意抛弃妻小出来打仗?李兄和我还打什么官腔,”冉清桓悠然懒散地随着马颠簸摇晃,让人忍不住觉得他下一刻便要唱出云游诗人们逍遥通俗的调子, “再说我想不想回去,和我军斗志有什么关系?人闲了便想感慨一下,仗却还是要打的。”语毕,他竟然真的就哼起了不知是哪里的小调,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像是锦阳城里随处可见的刚刚春游踏青回来的白马少年。
李野摇摇头,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这位将军帐中的灯夜夜都是要亮到四更天的,人前他似乎每每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是这一战究竟有多险恶……不,或者说,燕祁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站出来,又有多险恶!眼下混战的局面将成,燕祁为什么不继续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何苦自曝实力成为众矢之地?以那些人的眼光,莫非就看不分明?王爷究竟想干什么?相爷又究竟想造成什么局面?
李野张张口,却不知为什么无法问出口,那人在前晃晃悠悠击节而歌的背影,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超越的么……
李野展开图纸,过于浓郁的眉皱起来,手指在上面划过,灯花爆出来,他眼角跳了跳,眉间的沟壑仿佛更深了些:“将军,归域是典型的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西戎与洪州联军三十万在此,我军却只有十五万人……”他听说过冉清桓在美人关的那一战,可是,现在可没有一个昏庸的末代皇帝傻乎乎地来跳他挖的坑。
“所以呢?”冉清桓窝在椅子里,两只脚没规没矩地翘到桌子上,“你是不是觉得这场仗是个错误?”
“末将愚钝。”
“洪州,岭东,西戎,北蜀,南蜀,泠州,闵州……”冉清桓忽然一一细数起九州的名字,“西戎你看到了,贫瘠如斯,北蜀雪原之地,终年难开,岭东的草场根本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口,多年来早有进犯之意……”他狭长的凤眼蓦地闪过一缕光,锐利如同烈火焠过的名剑,“你说我们守着燕祁的鱼米之地,若不奋武在前,岂非只能待人宰割?!你当我们不打岭东,洪州人就会善罢甘休了么?吕延年早就有僭越之心、逐鹿之意,这天下就是一局棋,他已执黑子定了先手,若让他继续造势下去,我们迟早就连锦阳的尺寸之地都保全不下去,这些李兄竟是想不明白的么?!”
李野怔住,冉清桓极少出语咄咄逼人,这一次,竟是字字铿锵,几乎让他有种被扼住脖子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再说郑越那北蜀的老丈人,你当他把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嫁过来就是消停了么?若是那时候郑越打岭东的时候有一点手软,只怕今日我们面对的就不只是两国的联军了!”冉清桓冷笑一声。
李野漠然。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那些放个屁都是香的的圣贤们,他们谆谆教诲的时候可曾料到人心?然而人心的险恶,有的时候不是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么?少数人是为了野心而战,然而大多数的人不还是为了简单的温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