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周氏何曾想到,她这嫡姐不过是算计给裴砚娶个家世不显,又美貌惊人,令其沉迷的妻子而已。
越想越是不甘,小周氏狠狠瞪着林惊枝:“你……好大的胆子!”
“你真当自己嫁进裴家,日后就不要娘家的倚仗了?”
“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你生母大着肚子被老爷接回府中,若不是我心善,这种外室打死也罢,还容得了你眼下这般猖狂?”
林惊枝听了这话,垂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
她的亲生母亲白氏,分明是被豫章侯强迫才做了府中妾室,而且她七岁那年生母病逝,也全因小周氏克扣银钱,又不肯寻了郎中看病。
想到当初生母的病,林惊枝忽然记起,为何前一世,她对钟太夫人这次的寿宴没有任何印象。
因为寿宴的前一日,她被裴月兰推到池子里,差点活活冻死。
这一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小周氏自然没有机会找她说林昭柔的婚事。
等她病好后,也就是开春不久,裴家又发生了二姑娘裴漪怜和秀才私奔的丑事,再后来裴家二郎君裴琛定下与钟家嫡女的亲事。
小周氏异想天开,想嫡女林昭柔嫁给裴家嫡子的心思,自然是不了了之。
如此一想,林惊枝唇角露出一丝讥讽冷笑。
那抹笑却像是彻底压倒小周氏的稻草,她满脸怒气站起来,抬手就朝林惊枝娇嫩的脸蛋上招呼去。
不想下一瞬,她的手掌被林惊枝身后的晴山握住,力气大得惊人:“夫人动手前,奴婢劝夫人好好想想。”
“夫人是什么身份,奴婢家主子是什么身份。”
“就算是豫章侯爷见了裴家郎君,也只有卑躬屈膝的份。”
小周氏只觉得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气得她浑身发抖。
她死死盯着林惊枝,咬牙切齿:“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主仆二人原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我是收拾不了你,但你等着,你父亲总有法子。”
看着小周氏受气离去,林惊枝心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忘不了生母的死,更忘不了被家族当做待价而沽的物品,这辈子她只想好好活着,并不想成为豫章侯府攀附往上的垫脚石和工具。
小周氏走后,林惊枝看了一眼更漏的时辰,她也该去待客的花厅,在裴家那些长辈面前露个脸。
于是吩咐孔妈妈拿来斗篷,主仆几人准备出门。
才出抚仙阁院子,就见裴砚撑着伞从雪中檐廊下穿过。
他看见她,脚下步伐忽然一顿,就在原地停下。
林惊枝不明所以,抬眼看向眼四周。
却见裴砚朝她招手,声音泠泠。
“过来。”
林惊枝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一颤,她像是没听见般,驻足不前。
裴砚眸光盯着她,眉心微微皱了一瞬,下一刻大步朝她走去。
今日府中热闹,四周丫鬟仆妇人来人往,在外林惊枝还是得维持着乖巧恭顺模样。
见裴砚走近,她微微屈膝唤道。
“夫君。”
裴砚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却是站到了林惊枝身旁,举着的青伞轻轻朝她肩旁微微倾斜许多,挡了檐下风雪。
凉薄的唇抿了一下:“走吧。”
裴砚抬步朝前走去,见林惊枝原地不动,于是又停了下来,漆眸望向她。
林惊枝微愣后才反应,裴砚这是要和她同路。
只是从那日裴砚特地派人送了佛经后,他已经好几日没去抚仙阁,怎么好端端会顺道经过这里?
犹疑在心底一掠而过。
等夫妻二人,到了万福堂待客的花厅,花厅内已经坐满了各处前来贺喜的人。
外间伺候的婆子,小心翼翼打起帘子。
下一瞬,裴砚颀长清隽,如谪仙般身影就从外头走进来。
他进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朝太夫人钟氏请安,而是回眸往身后瞥了眼。
众人顺着裴砚视线看去。
就见一花颜月貌的女子,正解了身上斗篷交给丫鬟,她站在裴砚身后,两人垂落的衣袖交缠在一处。
阳光正好,映着窗外雪色斑斑点点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明媚的春光,整个屋子因她的到来,刹那间熠熠生辉。
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辈惊于那千年难得一见的美貌,倒吸一口凉气。
侧身朝裴太夫人钟氏问:“这位便是你家中长孙,裴砚新婚的妻子林氏?”
“真真是好一对般配的。”
“观音座下,金童玉女。”
第12章
林惊枝顺着声音望去。
就见裴太夫人钟氏身旁坐着一位老夫人,鬓发如银精神十足,一身花青色缂丝福字纹直领对襟长裙子,手腕上挂着一串成色极好的小叶紫檀佛珠,瞧着慈眉善目。
倒是比一旁的钟氏,还年轻好几岁的模样。
“生得真俊。”
那老夫人朝林惊枝招了招手:“好孩子,上前来,给老婆子我好生瞧一瞧。”
“这么些年了,除了我家观韵姐儿外,老身我就没瞧过比她生得更好看的姑娘。”
“没想到,这回从汴京到河东来与老姐妹相见,就亲眼瞧见了。”
裴太夫人只当她说的是场面话罢了,当即唇角抿了抿道:“她辈分小,可经不得你这般夸。”
“你们沈家大姑娘我前些年也是见过的,天仙一样的人儿,哪能一同比较。”
沈家?沈观韵?
“轰的”一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
林惊枝直接愣在裴砚身后,她纤长睫毛低低垂着,袖中指尖不受控制发颤,只觉有一股寒气透过脚下青砖一股脑地,往她僵冷的四肢内窜去,深入骨髓血肉,如同再次置身地底那间幽暗潮湿地牢深处。
“裴砚媳妇,你还愣着作何?”
“这孩子,还不赶紧上前来,给沈家的老祖宗请安。”太夫人钟氏见林惊枝突然呆愣愣站着,略有不满开口唤道。
刹那间,万福堂花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林惊枝压着眼眸深处混杂了恨意的冷色,咬着牙才往前走一步,下一刻就觉得双腿软得厉害,指甲抠住娇嫩掌心,脑子里有片刻空白。
就在她要倒下瞬间,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掌,从她层层衣袖穿过。
带着薄茧的修长指尖,一根根掰开她蜷缩成一团,冷如冰凌的指节,用力握住。
林惊枝惶惶抬眸,对上裴砚沉黑视线,他眉心微蹙,探究眸色落在她身上。
此刻她小巧的玉手,被他宽大掌心包裹,有些艰难站稳,浑身重量几乎落在他的身上。
属于男人肌肤上滚烫体温,一点一点从她指尖渗入血液,传遍全身,终于将那股几乎淹没她的寒意,给逼退出去。
林惊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清浅瞳眸深处已没了任何情绪。
“祖母。”她走上前,朝太夫人钟氏行礼。
而后又微微侧身,规规矩矩朝沈家太夫人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沈太夫人,万安。”
沈太夫人却是在林惊枝走近瞬间,视线扫过她的五官眉眼,眸色微凝,有一瞬锐利,却又极快压下瞳孔深处的一抹诧异。
她笑着朝坐在一旁的钟氏夸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媳。”
“这孩子,我看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裴太夫人悄悄看了眼裴砚,掩饰性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拉耸的眼尾透着一丝勉强。
她笑道:“可不是,这孩子我也是喜欢的。”
“生得好看,性子又好,平日里规矩得体。”
林惊枝花瓣一样的唇抿着,低垂眼帘压着疏离冷意,她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长辈夸赞有任何情绪波动。
钟氏夸她,不过是碍于面子。
至于沈太夫人,林惊枝猜不透她的心思。
“好孩子。”沈太夫人苍老眸子里含着笑意,竟一反常态十分亲近。
她拉过林惊枝依旧冰凉的手,语调温和:“你莫要拘谨,我与你祖母是自小相识的闺中姐妹,你嫁入裴家就是缘分。”
“沈裴两家本就是世交,你若不嫌弃,就和沈家小辈一般,叫我一声祖母也无妨。”
随着沈太夫人话音落下,花厅里静了一瞬,所有人脸上神色都有瞬间愕然。
有人羡慕林惊枝命好,入了沈家老祖宗的眼,也有人满眼讥讽,愤愤不平。
裴太夫人也同样满眼不可思议,看向身旁老姐妹。
沈太夫人却像没看到一样,把手腕上那串带了大半辈子的小叶紫檀手串,不容拒绝戴到林惊枝霜白如雪的皓腕上。
她笑容不变,眼底透着慈祥:“我们沈家就观韵一个姐儿,剩下几房都是哥儿。”
“可惜你被裴砚早早娶了。”
“我瞧着你可人,日后就像沈家的孙辈一般,叫我声祖母,可是愿意。”
林惊枝愣住,喉咙却像是泥水堵住一样,张了张口,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她上辈子在地牢里受尽了沈观韵的折磨,最后凄惨而死。
就算沈家太夫人真心实意喜爱她,但这声“祖母”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沈太夫人见林惊枝沉默,有些遗憾拍了拍她的手,温声细语安慰:“好孩子,我也不勉强你。”
“这串佛珠子你收下,日后若去汴京,记得来沈府做客。”
林惊枝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收了佛珠,再次朝沈太夫人行了一礼:“是惊枝福薄,当不得老祖宗这般抬爱。”
“心中惶恐,却是感谢。”
没人料到,林惊枝会拒绝攀上沈家这层关系。
花厅里霎时一静。
众人神色各异,坐在最末处的小周氏更是狠狠剜了林惊枝一眼,只觉她不知好歹。
秦云雪捏着手里的帕子,都快绞得稀烂,沈家老祖宗在汴京,那是连钟太后都要礼遇三分的存在。
林惊枝竟然拒绝了,秦云雪可以说是嫉妒得有些发疯。
能在花厅里坐着的,自然都是人精,不乏见风使舵的。
有人见林惊枝这般拒绝沈太夫人抛出的高枝,那位沈家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却是像一点也不生气依旧眉眼含笑,看得出来是极喜她的。
自然有机灵的客人赶忙换了别的话题,人开口又是对着裴沈两家一番奉承,不过一会儿,众人好似忘了刚刚发生过的事般,热热闹闹。
就在寿筳快开始前,有外院婆子躬身进来在裴太夫人耳边低声耳语道:“太夫人,方才外院来报,说蒋姨娘娘家亲眷,那位蒋秀才不知如何进了府中。”
“这会子,正亲自带了寿礼说要给您拜寿。”
婆子声音压得低,林惊枝因跟着裴砚坐在太夫人身旁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
她当即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打量秦云雪母女二人,果然从她们脸上,看出一丝不寻常神色。
紧接着就听裴太夫人语调微恼,拉耸的唇角压着冷意,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
“既然来了,当着宾客的面也不能赶走。”
“你让人盯紧点,就把人留在前院男客席,吃完后就请走,莫要吃了酒乱走,唐突了内院的女眷。”
“是。”那婆子得了吩咐,赶紧退了下去。
众人又在花厅里,吃了茶,说了许久的话。
到了中午,等时辰差不多到了,有丫鬟婆子来请,大家才陆陆续续起身往宴席去。
女眷这处,四周垂了挡风的轻纱,又在各处放了烧得旺旺的炭盆。
临湖的水榭内还搭了戏台子,直接把汴京皇都有名的角儿千里迢迢来请到裴家来贺寿。
二姑娘裴漪怜和林惊枝关系亲近,她自然是跟在林惊枝身旁一同入座。
秦云雪是住在裴家的表姑娘,她来这些时日也时常去裴漪怜的竹香阁小坐。
虽然从上次书册事情后,裴漪怜待秦云雪不如原来热情。
奈何秦云雪是个身子弱的,时不时咳上几声,随时都能倒下的模样,裴漪怜可怜她身子,倒也没说重话明着拒绝她。
三个人坐在了一处用膳,表面上倒是瞧不出丝毫端倪。
这期间,林惊枝眼尖注意到,二姑太太裴月兰似乎悄悄离席一刻钟有余,她心下一紧,暗暗打量正拉着裴漪怜亲亲热热说话的秦云雪一眼。
果然,下一句就听秦云雪道:“听说花园里的太湖石,雪后别有一番景致。”
“我身子骨弱,来了家中都从未好好在园子里逛过,等会子漪怜妹妹陪我走走可好。”
裴漪怜下意识想拒绝,不料秦云雪捂着唇低低咳了出来,煞白的脸蛋咳出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加上她一身素服神色凄惨,总能令人心生怜悯
裴漪怜自小心善,加上是在府中内院,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了。
等裴太夫人寿筳散后,长辈们坐在暖房里吃茶说话,小辈们没了拘束自然三三两两园子里闲逛。
林惊枝唤了绿云悄悄跟着秦云雪和裴漪怜二人。
果不其然,不久后绿云悄悄跑来道:“奴婢一路上跟着,秦家表姑娘把二姑娘骗到了太湖石后头的小花园里。”
“那里离前院男客的宴席,只隔着一道垂花门。”
林惊枝闻言,唇角划过冷色,朝绿云吩咐:“带我过去。”
等一行人来人太湖石后方的小花园,就见裴漪怜一人在凉亭下站着,神色有些紧张。
“漪怜。”林惊枝唤道。
裴漪怜回过头,微愣:“嫂嫂怎么来了?”
林惊枝没说话,而是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才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旁跟着的丫鬟婆子呢?”
裴漪怜有些无奈:“方才走得好好的,云雪姐姐忽然就喘不过气,她身旁的丫鬟婆子又都没跟着,我就让我的丫鬟去找二姑太太。”
“可后来她竟是晕了过去,外头雪大,我怕她冻坏身体,只得让身旁的妈妈把她快些抱回暖隔,我在这处等着。”
林惊枝看着裴漪怜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角发丝,声音淡淡。
“外头冷,我让晴山和绿云先送你回去。”
“后头表姑娘再来找你,你若觉得拒绝不好,就称病,最近莫要与她再见面了。”
“主子。”晴山和绿云有些不放心看向林惊枝。
林惊枝却是摇了摇头:“我这有孔妈妈跟着,不碍事。”
等裴漪怜走后不久,身后垂花门果然有脚步声传来。
林惊枝顺着声音回头,就见一青衣儒生打扮,面白文弱的男人从后方花丛里走来。
他见着林惊枝的模样,整个人呆住。
赶忙手忙脚乱整理身上簇新的衣裳:“想必是漪怜妹妹吧?”
“漪怜妹妹不知,那日上香,小生在远远地方见了妹妹一眼,不想今日这般缘分,又在此相遇。”
“小生姓蒋,爱慕妹妹许久。”
“不知妹妹可愿意……”说着蒋秀才突然往前,着迷般往林惊枝身前走。
孔妈妈沉着脸,喝了声:“放肆。”
蒋秀才吓得回魂,停了步伐,他一咬牙飞快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若妹妹愿意,小生等妹妹。”
林惊枝眼底冷笑,朝孔妈妈微不可查点了一下头。
孔妈妈会意,上前接过荷包,恭敬递给林惊枝。
蒋秀才见东西送出去,眼中惊喜划过,又怕被人发现,赶忙慌张离去。
此刻的小花园内,除了簌簌落雪声外,静谧得令人不寒而栗。
林惊枝心底无由一慌,好似发觉什么,背脊发寒本能往身后看去。
漫天大雪中,就见裴砚正站在不远处太湖石旁。
沉黑眸光一咿嘩瞬不瞬,似碎玉泠泠,落在她身上。
眉宇间神情寡淡,人间失色。
第13章
裴砚修长身影,如雾凇般清冽,漆眸沉沉一瞬不瞬落在林惊枝身上。
那种悄然无声平和下,让人控制不住愈发紧绷的视线,林惊枝犹豫一下,还是咬着唇走上前,朝裴砚行礼。
“夫君。”她声音很轻,仿佛凛冽寒风,一吹就能散去。
偏生那双波光潋滟桃花美眸下,藏着的情绪,令裴砚不由自主想要撕开她的全部,一探究竟。
这般想着,裴砚没说话,只是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几乎与雪同色修长冷白的指尖,带着寒凉冷意捏住了林惊枝雪嫩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头与他对视。
哪怕这般,裴砚站在她身前,依旧高她许多,不得不微俯下身与她对视。
时值傍晚,风雪漫天。
只偶有几丝昏黄的夕阳余晖,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像镀了金辉一般。
林惊枝垂下眼帘,藏在袖中掌心渗着冷汗,握着荷包指尖不受控制蜷,只觉这东西,此刻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丢不得,更不能让眼前男人瞧见。
各种思绪划过,林惊枝下意识抬眼,悄悄瞥了裴砚一下,不想被他抓个正着。
裴砚淡淡收回视线,下一刻松了捏着她小巧下巴的指尖,宽大袖摆不慎从她面颊上擦过,带起一丝雪后青松旃檀冷香。
离得这般近了,林惊枝才注意到,今日裴太夫人寿辰,裴砚该是饮了酒,眉眼间含着的疏离冷漠,似要比平日里淡上许多。
“夫君可是要回外院书房?”
“妾身送您到院门处。”林惊枝抿了抿因紧张略有干涩的唇,主动开口体贴问道。
“不必。”裴砚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朝她淡淡道。
闻言,林惊枝心底当即一松。
她脸上终于露出笑来,那种雀跃的小表情,几乎控制不住露在脸上,微仰着脑袋朝裴砚福了一礼。
“那妾身就不送夫君了。”
“天寒地冻的,夫君还是早些回外院书房安置。”
林惊枝转身朝孔妈妈道:“妈妈,我们也快些回吧。”
裴砚狭长凤眼微眯,盯着近在咫尺妻子单薄背影,慢慢往抚仙阁的方向看了眼。
“我何时说要去外院书房?”他眼底矜贵疏离,变成了薄唇上一道似笑非笑的戏谑。
林惊枝才往前迈了半步的身子一僵,被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的雪屑绊了下,当即整个人踉跄前倾。
下一刻,她的身体被一双劲瘦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
那手掌心宽大略有薄茧,灼人热意透过衣裳落在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上。
林惊枝几乎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裴砚怀中,他的温热呼吸含着淡淡酒香,落在她白皙侧颈上。
身体被箍住瞬间,林惊枝不受控制有片刻僵硬,袖中指尖掐住掌心,她在他怀中挣了挣,裴砚终于松开手。
林惊枝敛了情绪,慌忙往身后退了几步,她不再看身后的裴砚一眼。
朝孔妈妈吩咐:“妈妈,扶我回抚仙阁。”
孔妈妈被裴砚瞥了一眼,只觉得寒意遍布全身,雪天路滑,林惊枝若不被人扶着,她根本走不快。
天已经快黑下来了,雪虽停了,可那风依旧刮得人脸颊生疼。
裴砚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林惊枝面前,伸手隔着衣袖握着她手掌心。
那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侧脸上,敛着令人窥探不得的幽深情绪。
这一刻,冷汗却是顺着林惊枝雪白后颈,没入她起伏的领口深处。
只因那枚小小荷包,就捏在她手掌心内,而她的手被裴砚握着,隔着冬日有些厚实的衣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林惊枝几乎是提着心,不敢轻举妄动,前所未有乖顺被裴砚牵着手,带回到抚仙阁的。
“少夫人。”
“郎君。”
晴山和绿云听到外间传来的动静赶忙上前行礼。
在丫鬟面前,裴砚终于松开林惊枝的手,他自顾去耳房换了被雪沾湿的衣裳,不多时里头有水声响起。
林惊枝站在屏风后头有瞬间失神,绿云帮着她解了身上厚重披风,又去箱橱拿了身云宝相花缎织的海棠锦衣给林惊枝换上。
她还未想到要把荷包藏到何处,裴砚已经从耳房沐浴出来了。
慌乱之下,林惊枝只能把荷包再次塞回袖子里。
裴砚视线,好似不经意往林惊枝衣袖上掠过一瞬,又淡淡移开,转身去了东梢间小书房内。
隔着屏风纱影,林惊枝迅速往东梢间小书房扫了一眼,裴砚一袭薄绸青衫,长身玉立,有淡淡的墨香传来,还有书写时笔尖划过宣纸细微的响声。
林惊枝踢了踢脚下有些潮冷的鞋袜,她想了想还是吩咐孔妈妈让人抬了水进来,她要沐浴。
抚仙阁自从整治后,下人基本不敢躲懒。
小厨房内,热水是十二个时辰都备着的,就怕主子来了兴致突然要沐浴。
所以孔妈妈出去没一会儿工夫,就有婆子抬了热水进来。
浴桶宽大,林惊枝一人泡在里头绰绰有余。
泡了半刻钟后,林惊枝就不禁有些走神,她视线忽然落在裴砚脱下还未收走的衣裳上,那衣裳宽大雅致,就搭在黄花梨木雕的架子上。
他方才沐浴时,林惊枝黛眉拧了一下,忽然想到裴砚并没有叫下人送了热水进来。
只是这般冷的天气……他为何还用冷水沐浴。
林惊枝心底翻起某个念头,终究是没敢往下深想。
前世她与他关系亲密时,并不是没有一同沐浴过,他看似寡欲,实则某些方向向来放肆大胆,总会提出一些令她脸红心跳却拒绝不了的要求。
林惊枝在浴桶中泡了许久,才唤晴山和绿云进来伺候穿衣。
等出去时,裴砚依旧在东梢间书房内,桌案上沾了字迹的宣纸已摆了数张。
林惊枝朝里看了一眼眸色微浅,抿唇唤晴山拿来汤婆子放进衾被里,又叫绿云去箱橱多拿一床衾被出来。
晴山看了眼还在一旁小书房练字的郎君,看着自家主子,她欲言又止。
世家大族中贤惠温婉的妻子,若是郎君在家时,定是要等郎君一同安置,没有先睡下的道理的。
可不知何时起,晴山发现自家主子变了。
不再对郎君嘘寒问暖,两人关系这半月以来,变得前所未有地疏离,晴山有些忧虑。
林惊枝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晴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扶我睡下,你和绿云也早些去休息。”
晴山点头应道:“是。”
等林惊枝躺下后,晴山又细心给她掖好被角,才带着绿云退了下去。
这是裴砚的规矩,他若在抚仙阁休息,夜里是不允许丫鬟在外间伺候的。
帐幔外,烛火深深,林惊枝抱着怀里的汤婆子,见裴砚在书房许久没个动静,她略微紧张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
昏朦烛影下,一只霜白如玉的手在半空迟疑片刻,修长无瑕的指尖终而缓缓挑开帐幔一侧。
顷刻间,撩人烛火,就像是星辰陨落时拖尾而出的碎芒,有淡淡光斑落在林惊枝纤长眼睫上。
她骤然从朦胧睡意中抽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床榻旁站着的是裴砚,他靠得极近,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比那烛火更为撩人。
林惊枝下意识卷着衾被往床榻内一缩,视线落在另一床衾被上:“夜里寒凉,怕扰了夫君,我们还是分开睡为好。”
裴砚看她一眼,转身就要去熄灯。
想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林惊枝微慌,朝裴砚道:“夫君,留一盏灯。”
裴砚回身看她,漆眸微抬问:“怕黑?”
怕黑是林惊枝重生后才留下的毛病,可她无法解释,只能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最终,屏风旁的窗前桌案上留了一盏豆大灯烛,虽不够明亮,但也足矣。
裴砚在林惊枝身旁躺下,属于他身上好闻的旃檀冷香若有似无弥在帐中。
林惊枝双眸紧闭,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许多。
可下一瞬,她身上衾被,被人不容拒绝缓缓扯开。
宽大掌心落在她纤薄背脊上,温热紧实的身体紧紧贴在她身后,在林惊枝反应过来挣扎之前,已经被裴砚搂进怀中。
“裴砚。”林惊枝慌乱下,连名带姓喊他名字。
可这一刻,裴砚手臂力气大得吓人,她根本动不了丝毫,只能在朦胧昏光里,恼怒瞪着他。
两人对望片刻,裴砚抿唇,温热气息喷在她耳畔上,说了一句什么。
“你不可以!”林惊枝骤然不可思议瞪大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