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枝忽然开口道:“孔妈妈就暂且留下。”
“若是得用,日后贴身伺候也不是不行。”她嗓音低低,透着一丝刚睡醒时的沙哑,又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
孔妈妈闻言,也是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她恭恭敬敬朝林惊枝磕了三个头:“老奴谢主子抬爱。”
而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身契,双手托着恭敬递给林惊枝:“这是老奴的身契,日后少夫人便是老奴的主子了。”
身契黑子白字,摁着朱红色手印,林惊枝看着那薄薄的纸张,没有说话。
许久,她那双垂着的有些看不清情绪的黑眸眨了眨,缓缓道:“这身契,孔妈妈先自个收着。”
孔妈妈双手微僵了一瞬,她没敢看林惊枝,再次磕头行礼后,才把身契放进衣袖中小心收好。
早膳后,林惊枝见时辰还早,就吩咐晴山和绿云取来斗篷。
绿云不解:“外头雪大,少夫人这是要出去?”
林惊枝站在洞开的支摘窗前,鬓角青丝被风吹得抚在她娇美的面庞上,乌眸望着窗外漫天雪色,语调浅浅:“去万福堂,给太夫人请安。”
晴山正在给林惊枝系斗篷上头的蝶形结,她闻言愣了下:“少夫人如今身体还未大好。”
“前几日,太夫人和夫人房里都特意遣了下人来说,不必过去请安。”
“不如好好在抚仙阁养病,等开春天气暖和再去,想必也是无碍。”
若是平时林惊枝大抵也就懒得去了,这般天寒地冻的出去走一趟,外头冷不说,下着雪路途又远,时间久了雪一化湿气进去,鞋袜还得湿透。
可随着冬至太夫人寿辰到来,她心中那股子不安越发的强烈起来,总觉得前世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半时辰后。
林惊枝带着晴山一行人穿过满是落雪的垂花门,到了太夫人的万福堂外。
打帘的婆子见她过来,赶忙上前行礼:“少夫人。”
那婆子恭敬态度,倒是让林惊枝略微有些诧异,这万福堂里伺候的下人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的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低眉顺眼了。
虽这般想着,林惊枝脚下步伐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跨万福堂内。
等走进了,花厅里隐隐有一道陌生的说话声传来,一旁鎏金飞花傅山炉中,熏的也是待客时才会用倒的沉檀凝香。
林惊枝解了斗篷交给丫鬟,绕过屏风缓步走了进去。
花厅里正在说话的几人皆是一愣,太夫人钟氏最先反应过来。
她捻了捻手里的碧青色的翡翠佛珠,朝林惊枝道:“好孩子,你这怎么过来了?”
“天寒地冻的天气,你身子骨还病着呢。”
对上太夫人钟氏骤然变得亲热的神态语调,林惊枝抿了抿唇,神色自然上前朝她请安:“孙媳谢谢祖母关心。
“孙媳瞧着已经瞧着大好了,便想着来祖母这坐坐。”
太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那快些去坐下。”
“母亲。”林惊枝笑着在大夫人周氏身旁坐下。
“嗯。”周氏撩开眼皮,淡淡打量了林惊枝一眼,点了下头。
“想必这位就是府中大哥儿的娶的新妇?”
“真的天仙一样的人儿。”同太夫人说话的陌生老妇,掩饰不住眼中惊色,深深打量了林惊枝许久。
太夫人钟氏垂眸抿了口茶,算是应答。
她对那老妇人的态度,并不热络,全程除了笑着点头应上几句,剩余也都是那老妇人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只是那老妇,林惊枝虽然没有见过,但隐隐从她面上见得几分熟悉。
她虽衣着华丽,满头簪子,细看却都是些寻常的金饰和不入流的玉石,衣着样式用的料子,也都是前些年的老旧款式,看着就不像是有底蕴的人家。
林惊枝有些不解,太夫人钟氏并不像与那老妇人有交情的模样,倒像是不得不应付的麻烦。
就在林惊枝百思不得其解,蹙眉出神的时候。
外头传来姑太太母女二人的声音。
“母亲,女儿今日倒是来迟了。”
裴月兰带着秦云雪从外间进来,她视线一扫见着太夫人身旁有些拘谨坐着的老妇人时,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虽然她掩饰得快,但依旧被暗暗观察的林惊枝发现了。
“这位是?”裴月兰装作疑惑的样子,看向太夫人。
对于裴月兰的反应,钟氏很是满意,她指着那老妇人道:“这是你生母蒋姨娘家弟弟的媳妇黄氏。”
“你许是多年没回家,所以没印象。”
“蒋姨娘去世后,你父亲怜惜蒋家,每年冬至前都会叫他们一家进府中请安,你父亲走后,我自然不能亏待蒋家。”
钟氏面上客气道:“要是按照外头叫法,你该叫她一声舅娘的。”
裴月兰这才像反应过来般,朝那妇人淡淡点下头。
随着太夫人话音落下,林惊枝心底忽然翻起滔天巨浪,她僵冷的指尖死死捏着袖中锦帕,背脊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原来上一世,二姐儿裴漪怜和人私私相授,被那秀才家带着信物找上门,全都是裴月兰母女俩的算计。
难怪她一开始就觉得,那老妇人有几分的眼熟。
只要一想到裴漪怜那般天真无忧,被周氏保护得极好的姑娘,最后落得失了闺誉,被绞了头发送到家庙里去做姑子,没过两年就病逝的下场,林惊枝眼底压着的冷色都快溢出来了。
这时她恰好听到那老妇黄氏朝太夫人道:“我家如今也就一个孙儿,剩下的都是姑娘,好在我那孙儿还算争气,如今已经考了秀才。”
孙儿再争气也比不过裴家任何一个孩子,于是太夫人随口问了句:“几岁了,可是成了亲?”
黄氏赶忙道:“我家孙儿明年就及冠了。”
“我想着他能早些娶妻,他现下倒是一心读书,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黄氏说着,视线扫过花厅好奇问:“怎么不见家中姑娘。”
太夫人淡淡压了下唇角:“雪天路滑,我心疼她们,这些日免了请安。”
以太夫人讲究规矩的脾性,怎么可能好端端免了府中两位姐儿的请安,林惊枝猜测恐怕是钟氏知晓今日会有客来,而这客人又上不得台面黄氏,自然不愿未婚姑娘轻易露面。
太夫人虽有下意识防着,却没料到蒋家胆大包天,连府中大丫鬟都不一定配得上的蒋秀才,打的却是府里头嫡出姑娘的主意。
半时辰后,钟氏寻了身子不适的借口,就让丫鬟扶着下去了。
钟氏一走,花厅里候着的丫鬟婆子自然要送客。
裴月兰拦了那在前头引路的婆子道:“你们下去吧,舅夫人我让人送。”
等出了垂花门后,老妇人黄氏见四周没人,当即沉了脸,她紧紧握着裴月兰的手道:“你舅舅家的事,你可得帮忙照顾。”
“蒋哥儿能不能娶上高门媳妇,就看月兰你了。”
说着黄氏又压了声音:“你别忘了,当初你生母是为了救裴太夫人才没了性命。”
“往高了说,裴家可是欠了我们蒋家一条人命,人命这般精贵的东西,嫁个姑娘来抵,还是裴家赚了呢。”
裴月兰想到去世的生母蒋姨娘,她眼中恨色一闪而过:“舅娘放心,蒋哥儿的婚事我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等冬至过后,我再寻了由头带云雪儿出门上香,到时把二姑娘也一起带去。”
黄氏闻言大喜:“这样最好不过了。”
等黄氏走后,一旁秦云雪眼神厌恶闪过:“蒋家这般人家,母亲怎么还不断了关系。”
裴月兰不满看了女儿一眼:“断什么关系?她们才是你正经的亲戚。”
“你外祖母要是真的疼我,怎么会自己嫡亲的女儿嫁入五姓当宗妇,而我这个庶出女,就随便挑了个不入流的秦家。”
“哼,她这些年不过是亏心罢了,若不是为了救她,我生母亲又怎会死的那般惨。”
裴月兰见秦云雪抿唇不说话,恨恨瞪了眼女儿:“你那表哥是个秀才,书读得又好,也不见得会配不上周氏的女儿。”
“你别忘了,若不是周氏自身气血虚,沾了那香囊后身体出了问题,坏了你计划。”
“你眼下也不必这般委曲求全。”
第10章
林惊枝从万福堂出来,带着晴山和绿云两人去了二姑娘裴漪怜住的竹香阁。
竹香阁临湖而建,雪后冬日隐在青翠竹丛中,美得像天上落下的玉盘,斑斑竹影,白雪皑皑。
林惊枝进去时,裴漪怜正端坐在暖阁临窗的书案前翻着一卷书册。
“嫂嫂怎么来了?”她见林惊枝进来,先是惊喜,而后想到什么,慌慌忙忙把手中一册薄薄书卷藏在了身后。
林惊枝眉梢微挑,她眼角余光瞧得清楚,却装着没看见的样子神态自然,拉着裴漪怜的手笑道:“今日去给祖母请安,想着几日不见你,就过来看看。”
裴漪怜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衣袖上精致的花纹,小声道:“本该是我寻着空,去看望嫂嫂。”
“没想成,竟劳烦嫂嫂来瞧我。”
林惊枝扶着晴山的手在裴漪怜身旁坐下,她笑道:“我左右闲着也无事,你这冬日景色寻常地方可比不了,我过来赏雪,顺道来瞧瞧你。”
裴漪怜闻言立马开心起来,她双颊微微发红,看着自家嫂嫂那张每一次瞧着都令她惊艳的侧颜,吩咐丫鬟上了茶,又翻找出她平日写的字帖以及绣花样子,和林惊枝细声细气说着近日在家中她都做了什么。
裴漪怜悄悄打量着林惊枝的神色,捏着茶盏的指尖不由用力发白,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问。
“嫂嫂和大哥哥感情那般好。”
“嫂嫂觉得大哥哥娶你,是这天下不顾家族反对,一见倾心的爱吗?”
林惊枝没有料到裴漪怜会问出这样一番话,她愣愣注视着青玉杯盏内清澈茶水,直到那茶凉到没了温度,她才忽然端起,小口小口吞入腹中。
裴漪怜看着沉默不语的林惊枝,她心底渐渐有些不安,作为未出阁的姑娘,她方才问出的话实属大胆。
林惊枝放了茶盏,细白指尖下意识摩挲着皓腕上系着的平安绳,含笑望向裴漪怜。
“那自我嫁入裴家半年有余,怜姐儿觉得家中长辈待我如何?”
霎时,裴漪怜脸上神色变得霜白无比,她愧疚的垂下眼帘,错开林惊枝的视线,抿着的唇压出了一丝后知后觉的苍白。
她被周氏保护得好,但她并不笨,她这位生得极其明艳的大嫂嫂在家中并不受长辈的待见。
林惊枝抬手,指尖捏着裴漪怜小巧的下颌,视线对上她那双清澈如小鹿般不带一丝杂色的双眸,笑道:“嫂嫂在你这般年岁时,同样有过憧憬。”
“可怜姐儿你别忘了,你是裴家嫡出的姑娘,是天下男子妄求娶为妻子的五姓女。”
“你若真的不顾世俗一意孤行,门第之差,家族惩罚。”
“你可想过。”
裴漪怜想着裴氏一族森严的家法,她浑身一抖,有种被人当头泼了凉水的清醒。
她咬着唇,慢慢翻出几本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书册,眼底泛红:“书中这般写,我实在好奇……”
“这些日,云雪姐姐常说汴京贵女,寻常都不会轻易接受家族定下婚事。”
“哪怕就是大嫂嫂与哥哥这般风光霁月的人,也必定是背着长辈私下见过的。”说到最后,裴漪怜满脸羞愧,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林惊枝视线落在裴漪怜手中,那几本薄薄书册上,她不由气笑出声。
裴月兰母女俩可畏是煞费苦心,竟能找出秀才与世家千金私奔,最后秀才功成名就考取状元,扬眉吐气回到岳家,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的给裴漪怜看。
林惊枝伸手点了点裴漪怜的眉心,佯装生气:这书册,我收了,日后不许再看。”
眼看到了晌午,林惊枝就留在竹香阁用过午膳后,才带着丫鬟一同回了抚仙阁。
午后,落了半日的雪停了,但这一路上林惊枝扶着晴山和绿云的手依旧走得不快。
出来整整半日,她身上虽穿得厚实,但衣裙被寒风吹久了就泛着潮意,鞋袜也都湿透。
林惊枝一进门,孔妈妈就恭敬迎了出来。
“少夫人可用过午膳?”
“老奴已吩咐小厨房里烧了热水,少夫人若是要沐浴,老奴这就派人把水抬进来。”
林惊枝在解身上厚重潮湿的斗篷,正要点头让孔妈妈把水抬进来。
她视线忽地一顿,落在东梢间小书房内端坐着的裴砚身上。
他应该是才沐浴不久,没有束冠,潮湿的乌发松散垂在肩上。
一身霜白色圆领宽袖绸袍,用银丝勾勒着祥云暗纹的衣袖下,是男人如银似雪的修长指尖。
他掌心微拢置于书案上,一双无可挑剔的眉目此刻浸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没了往日那种巨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林惊枝垂在袖中指尖微蜷,视线不受控制落在裴砚侧颈冷白的肌肤上,那里有一排细小的牙印格外显眼,是她昨日夜发狠咬的。
细软指尖下意识攥住斗篷上系带,轻轻一扯,系带松散。
孔妈妈赶忙上前接过。
“少夫人是要用膳,还是沐浴?”孔妈妈揣摩着林惊枝的神色问。
林惊枝脱了斗篷,垂眸避开裴砚视线,看着地上被雪浸湿的鞋尖,朝孔妈妈淡淡吩咐:“我已用过午膳。”
“伺候沐浴吧。”
孔妈妈似抿了下唇,不敢看裴砚那个方向,僵直着背脊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有力气大的婆子抬了热水进来。
耳房浴池白雾氤氲白雾,几乎弥漫整间屋子,林惊枝泡在宽敞的池子里,莹白肌肤透着娇花一般的粉嫩,她算着时辰泡了许久,才唤晴山进来伺候穿衣出去。
庭院外陆续又飘起鹅毛大雪,玉兰花枝被雪压垂,比不得花坛深处那几株红梅来得傲气。
林惊枝耳房沐浴出来后,经过暖阁时瞧着窗外景色有趣,心下一动,就吩咐晴山抱了厚厚的羊绒衾被放到窗前的美人榻上。
她连罗袜都不穿,赤着雪白玉足,惦着脚尖往榻上一滚,摊开的羊绒衾被严严实实裹在她身上。
林惊枝抬手推开一扇支摘窗,她也不怕冷,勾着腰就去够外头飞进来的雪沫子,凉风抚在她脸上,秀挺的鼻尖被吹得微微泛红。
这时候晴山端了热茶上前,林惊枝就倚在美人榻上,一边赏着窗外雪景,小口小口抿着特意加了蜂蜜的茶水,理所应当把在东梢间书房里坐着的裴砚当成了空气。
“少夫人。”绿云从耳房出来,怀里抱着几本书册走到林惊枝跟前。
林惊枝瞧见那书册,才想起是从二姑娘裴漪怜那里没收回来的“禁书”。
那书卷有好几册,除了第一册 “秀才与世家千金私奔”裴漪怜翻看过外,后续瞧着都是未曾翻动的样子。
林惊枝纤长眼睫微微眯起一个冷然的弧度,她朝绿云抬手,正准备接过书册。
“郎……郎君!”
绿云被不知何时走到林惊枝身后的裴砚,吓了一大跳。
她双手一抖,那几册书卷就哗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
裴砚站在美人榻旁,书册离他乌黑皂靴不过一掌宽的距离。
绿云哪有胆子去捡,小脸煞白朝裴砚行礼后,头也不回退了下去。
林惊枝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砚俯下身,捡起地上的书册。
男人霜白如玉的掌心捏着薄薄几卷书册,当他视线凝在书封上的内容时,眸光似有片刻迟疑。
然后裴砚抬手,秀至腕骨在空气中划过凌厉弧度,他随手翻开了其中一卷书册,不过刹那,裴砚掌心陡然握紧,指节冷白。
一向毫无情绪波澜的漆眸深处,一抹诧异极快闪过。
原因无它,自然是书册夹层里,暗藏了一张春宫秘图。
图上姿势,大胆、且露骨……
林惊枝正在暗暗打量裴砚。
下一瞬,就见他视线像有温度般落在她身上,微蹙的眉心,还压着一丝犹疑。
“你喜欢这种?”裴砚薄唇微抿,忽然开口。
他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微敛的漆眸暗色翻涌。
林惊枝不明所以,眨了眨纤长眼睫,只当裴砚向来严律克己,定不能接受她看这种垃圾书册。
偏偏重生后的林惊枝一身反骨,哪怕不看,也定要承认的。
她当即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羊绒衾被,慵懒妩媚像一只冬困的猫儿般,倚在美人榻上,媚眼如丝挑衅望向裴砚。
微勾的唇角,底气十足:“对,我就喜欢这种闲杂书册。”
“夫君若是不喜,别看就是。”
裴砚忽然俯下身,微凝的眸色一瞬不瞬落在了林惊枝身上,他紧抿着的薄唇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探究。
这一刻,他骤然发觉,成婚半年多来,对于眼前的小妻子,他似乎有些不够了解。
两人对视许久,林惊枝丝毫不让。
“日后不许。”最终裴砚丢下这几字,没收了所有书册,转身走出扶仙阁,去了外院书房。
林惊枝看着裴砚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紧张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只是她心里依旧不解,不就几卷书册,他何必严肃成那般模样。
当日深夜,林惊枝让绿云在屋中留一盏灯烛,准备睡下的时候,晴山步伐匆匆从外间进来。
她双手捧了一卷佛经,递给林惊枝。
“主子,这是方才郎君吩咐奴婢一定要给主子看的。”
“郎君说,他今夜睡在外院书房。”
“而这佛经……”
“说是给主子,静心。”
林惊枝黛眉微蹙,视线落在佛经上。
只见上头墨迹并未全干,恐怕还是今日下午裴砚离去后,亲自写出来的。
“……”
可是,她为何要、佛经静心?
第11章
晴明冬至,吉无不利。「注1」
每年冬至前后,适逢裴太夫人钟氏的寿辰。
以河东裴氏在燕北世家大族心中的地位,不光是相互通婚的五姓内部会派家中嫡系来给太夫人过寿,就算是五姓之外,那些与裴家有过姻亲关联的新贵,也都会不辞万里,赶到河东郡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君祝寿。
甚至是有些时日久远,身份地位已攀不上裴家宴请的没落世家,同样会早早就准备好厚礼,派人眼巴巴地送到裴家。
今年寿辰恰好撞上冬至当日,这日一大早,林惊枝就和家中所有的女眷一同,早早就去了万福堂给太夫人钟氏请安,送上寿礼。
从万福堂回来不久,外间伺候的孔妈妈就匆匆进来。
“少夫人。”
“豫章侯夫人,带着豫章侯府四姑娘,正往抚仙阁来了。”
闻言,林惊枝愣了一瞬。
老太太寿筵设在午间,但也没有谁家大清早就急不可待赶到主家赴宴的道理。
但她那嫡母既然来了,心里就算再不喜,明面上无论如何是不能怠慢的。
林惊枝垂眸眼中思绪闪过,低声吩咐孔妈妈先去抚仙阁的垂花门外候着,又让晴山、绿云二人收拾好花厅,备上点心茶水。
等豫章侯夫人小周氏带着嫡女林昭柔进来时,林惊枝已站在花厅的屏风前,丝毫挑不出一丝礼数笑盈盈候着了。
“母亲。”林惊枝朝小周氏行了一个万福礼。
小周氏顺着声音方向抬眼望去,只见明媚晨光里,她那位半年多不见的庶女,一身海棠烟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配着同色的掐花对襟外裳。
盈盈细腰用长穗五色宫绦束着,望仙髻上簪着珍珠玲珑八宝簪海棠花簪,桃腮杏面娇艳逼人,哪里还是半分往日在府中懦弱的模样。
小周氏心底发酸,僵着一张脸,上上下下打量林惊枝许久,尖声道:“半年不见,六姐儿倒是出落得愈发美艳动人。”
林惊枝闻言,落落大方朝小周氏笑道:“谢谢母亲夸赞。”
小周氏又是一愣,她那庶女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她印象里的林惊枝,还是那个豫章侯府中被她打压奚落,小心翼翼在手底下讨生活,却又不敢反抗的庶女。
待丫鬟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小周氏看着茶盏里价值千金的洞庭碧螺春,又抬眸四下打量着在抚仙阁内伺候的丫鬟婆子。
花厅里,随便个不起眼的摆件,瞧这都是寻常世家难以一见的宝贝,当初若是她自己的女儿嫁进来,那该多好。
裴砚就算是庶出,那也是裴家前途无量,曾被天子亲口夸赞的谪凡仙君。
小周氏抿着唇,眼底神色数变渐渐露出藏不住嫉妒,她捏着手里的绢帕,掩饰般擦了擦唇角,朝林惊枝道:“母亲有些个体己话要与你说说,你让丫鬟们先下去。”
林惊枝缓缓抿了口茶后,朝孔妈妈使了个眼色。
孔妈妈会意,悄无声息带着绿云等丫鬟退了下去,唯有晴山在一旁伺候。
见花厅里的人都退下后,小周氏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子,朝林惊枝端起嫡母架子,沉着嘴角开口训斥。
“枝姐儿。”
“你怎么这副打扮,出嫁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裴家是大族,最讲究端庄规矩,你这种身份能嫁进来全倚仗了我与你婆母的姐妹情分。”
“如今你倒好,一副狐狸媚子打扮,哪里还有往日家中的半分乖顺。”
林惊枝暗藏冷意的眸色,落到喋喋不休的小周氏身上。
小周氏年岁四十出头,身上穿着翡翠色青缎掐花对襟袄裙,料子是极好的散花锦,可惜颜色有些重并不衬她。
端着茶盏的手腕上戴了一串成色还算不错的珊瑚手钏,面上涂了脂粉,唇上也压着口脂,可惜相貌平平,就算是满头珠翠精致妆容,也只是让她瞧着多了几分富贵味儿罢了。
同样坐在小周氏身旁的四姑娘林昭柔,通身娇俏的银丝绣百蝶度花裙,头上簪着赤金喜鹊珠花,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的长相,但眉眼间总带着一副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刻薄。
此时的林昭柔正绞着手帕,恨恨盯着林惊枝看。
对上林昭柔眼中恨色,林惊枝唇角微嘲一笑。
前世从生母去世后,人人都说她长得娇媚不够端庄,嫁入裴家后也因长辈不喜,她就愈发拘谨不敢僭越半分。
然而重生一世,林惊枝忽然发觉,曾经那些对她冷嘲热讽指指点点的人,不过就是因嫉妒她的美貌,自己却长得丑罢了。
想到这里林惊枝淡淡掀了眼帘,看着小周氏问:“母亲可有何话要同我说?”
小周氏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庶女,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如今嫁入裴家,算是麻雀飞上高枝儿。”
“你也该记得平时在家中,你四姐姐对你的好,你婆母周氏的嫡子,府里的二郎君裴琛不是还未成亲么?”
“你想个法子,让裴琛和你四姐姐私底下见上一面,也不是不可。”
林惊枝霎时放下手中茶盏,细白指尖叩着桌面,深深看了小周氏一眼问。
“母亲难道要让四姐姐同外男私相授受?”
小周氏当即面色一变,喝道:“放肆!”
“这如何叫私相授受!”
“你别忘了,你如今裴家长媳的身份,可是你四姐姐让给你的。”
“当初要不是你父亲点名选你去相看,嫁进来的人本该是你四姐姐才对。”
“是么?”林惊枝似笑非笑瞥向小周氏,“那当初家中那么多姐妹,父亲为何偏偏选我?”
小周氏顿时失语。
她总不能说豫章侯府百谋千计,通过裴砚嫡母周氏得了这么一次相看机会,而林惊枝的美貌,自然成了家中长辈算计押宝的唯一选择。
见小周氏语塞,林惊枝伸手抚着袖口上缠枝暗纹,唇角微微一勾:“母亲何不找我婆母直接说明要结亲的想法。”
“想来依着母亲与我婆母的姐妹情深,若是愿意,必定不会拒绝的。”
小周氏闻言霎时变了脸色。
林惊枝嫁进裴家后,她如何没有私底下去找她的嫡姐周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