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像我?”
“观韵也觉得极像呢。”
“这样六七分相似的脸蛋,她容貌更胜我一筹,幸好我是父亲的亲女,自小就出生在沈家,母亲只是难产而亡。”
沈观韵呢喃自语,好似只为了说服自己。
她语调一顿,忽然幽幽叹道:“妈妈替我想想法子,杀了她好不好?”
“毕竟打从第一眼,我就极不喜那个林家六女。”
裴寂等人离去后,裴砚牵着林惊枝的手,去了松风林内的书房。
书房清冷,没有烧地龙,裴砚就吩咐山苍多端几个银霜炭盆进来。
林惊枝眼中带着不明所以,看向裴砚。
裴砚忽然伸手,指尖挑着林惊枝玉一般白皙莹润的下巴,轻轻抬起。
漆眸极深,晦涩异常:“枝枝,方才心不在焉。”
“好似和沈大姑娘马房伺候的婆子有些仇怨。”
林惊枝眸光一震,极快掩饰过去:“不过是那婆子生得丑陋些,上回又吓到我,我就多注意几分罢了。”
“是吗?”裴砚分明不信。
下一瞬,他忽然莫名其妙吻了下去,薄唇压着她红艳艳唇瓣,声音嘶哑:“可方才,你还看了裴琛一眼。”
话题跳得太快,林惊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被裴砚吻得喘不上气时,她才断断续续控诉。
“裴砚,你瞎吗?”
“幸灾乐祸的眼神,你看不出来?”
裴砚冷笑:“那你就当我瞎吧。”
“刚好书房没人,里头还有硬榻也不是不可以。”
林惊枝气得拿牙齿去咬他舌尖,乌眸瞪得滚圆。
她明知裴砚这话是逗她,书房寒凉以她身子骨绝对受不住的,但依旧很是生气。
第39章
早春寒凉,暖阳斜斜悬在蔚蓝无云的天穹。
官道旁乌泱泱的山林碧色隐现,抽出嫩绿细芽的枝头覆着白雪,摇摇欲坠。
“少夫人,山苍侍卫去山里寻了些野山楂,老奴已经清洗干净。”
“可要用些?”马车车厢外,传来孔妈妈有些忧心的声音。
林惊枝浑身无力靠在裴砚怀中,她纤长浓密眼睫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睛。
车厢竹帘,用金钩挑起一丝,孔妈妈恭敬站在外边的身影,隐隐可见。
林惊枝摇了摇头,声音略带嘶哑:“妈妈我不用,你和晴山她们几人分了吧。”
孔妈妈点了点头,躬身退下。
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林惊枝就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唇,小声咳嗽。
裴砚伸手端过一旁紫砂小炉里温着的蜜水,先抿一口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失了血色的唇边。
“谢谢。”
林惊枝浅浅饮了一小口,就摇头不要了。
裴砚锋利眉心始终蹙着:“可还是晕得厉害?”
“距离下个住宿驿站还有半日路程。”
“你若受不住,今日就原地休息一夜。”
林惊枝看得出来,裴砚这一路行程紧迫,她并不想让他觉得为她付出多少,于是咬了咬唇道:“夫君不必如此。”
“一路上已经耽误许久。”
“早些赶路,等到汴京就好了。”
裴砚看着她,虽瘦得厉害,但那模样越发的楚楚怜人。
此刻她乖顺躺在他怀中模样,香软异常,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抓了一下,又麻又痒,止不住的越发怜惜。
从上回去温泉庄子时,裴砚就注意到林惊枝有晕车的问题。
但他没想到,这路上他千防万防,止吐止晕的汤药带了不少,却因为从陆路换到水路,江面风大,一场风寒导致林惊枝夜里起了高热。
就算后几日养好了,可身体终究是虚弱空亏,后续路程无论是晕车还是晕船,一日更胜过一日。
她本来就纤瘦的身子,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裴砚带着林惊枝出发汴京,是在沈观韵一行人走后的第三日。
也就是一个月前的某个漆黑深夜,裴砚直接用大氅裹着还在睡梦中的她,没有一丝耽搁上了马车。
一行人轻车简装,从河东郡裴家老宅出发,行程隐秘,换了数次马车,再由陆路换到水路,直到距离汴京皇都还余五六日行程时,才下船换成马车。
上辈子,林惊枝是没坐过船的。
初春的江面化冰不久,水路虽快,但也因为冰面还未全化,偶尔遇到极寒的天气也会耽搁几日功夫。
至于江面上风景,林惊枝就算是有心欣赏,奈何身上也没有多余力气。
等到下了商船后,他们就换成现在这辆马车。
林惊枝猜测,裴砚深夜出行避开众人视线,多半是和裴家或者是汴京宫中,脱不了关系。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裴砚动作实在太快。
别说当初沈观韵以及裴家所有人,被裴砚所谓因顾及她身子虚弱,要待开春后再出发这个理由给忽悠搪塞过去,就连林惊枝自己都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裴砚无声无息带离河东郡。
就不知观音寺的寂白,要何时才能探听到她已离开河东郡,去了汴京的消息。
林惊枝靠在裴砚怀中,闭着眼睛,脑中各种纷乱思绪划过。
马车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再次出发。
三日后,日暮黄昏,树影斜斜。
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汴京皇城。
玄黑无光马车,最终在一处瞧着十分低调宅院前停下。
一直跟随马车左右的几十名黑衣侍卫,在马车停下瞬间,眨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几名衣着平平,面容普通的跟车小厮,以及伺候林惊枝生活起居的仆妇。
裴砚用大氅裹着她,直接抱进宅院内。
比起裴宅抚仙阁的院子,这处位于财神庙东街后巷的宅院。
闹中取静、柔和雅致,没了裴家那种世族规矩压制下的刻板,四周簇新,连草木都生长得更为肆意些。
孔妈妈带着晴山、绿云,去小厨房准备吃食和热水。
等林惊枝从耳房沐浴出来,房中已没有裴砚身影。
她浅浅喝了小半碗燕窝牛乳羹,眼皮就如压了重铅,再也撑不住汹涌而出的困意,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就被孔妈妈和晴山扶着去床榻休息。
深夜,宅院书房灯火通明。
云暮和山苍守在门外。
裴砚端坐在书案前,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弧度,黑沉视线落在不远处两个年岁与他差不多的男人身上。
楼倚山病恹恹靠在书房里的紫檀木椅子上,一边咳嗽,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密信交给裴砚:“你让我查的东西。”
“当年那事,沈家上下做得隐秘,查不到多少。”
“不过这些年,沈樟珩一直在暗中寻人,据探子交代,这事他应该连沈太夫人都瞒着的。”
裴砚闻言,淡淡颔首,玉白指尖点了点桌案,朝楼倚山道:“放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楼倚山一见裴砚那嫌弃动作,他当即咳得差点一口气直接喘不上来。
煞白唇瓣,被他咳出了几分唇红齿白的模样,慢吞吞换了个姿势继续瘫着:“听说嫂夫人病了。”
“需不需要,本神医给嫂夫人算上一卦?再诊一个平安脉。”
这时候另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你当神棍就好好当神棍,当什么郎中,经你手治病的人,你倒是说说,还活着几个?”
楼倚山面对何留行的冷嘲,他像是没听见般,依旧看着裴砚:“殿下真的不需要?”
裴砚漆眸敛了一瞬,极冷声音道:“暂时不用。”
楼倚山有些可惜叹了口气:“殿下一直把人藏着护着也不好,既然都把人带来了汴京,总要见一见的。”
裴砚白皙指节叩了叩桌面,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道:“还不到时候。”
何留行倚在窗前,窗外有寒风吹入,凉得厉害,夜风也把他声音吹得有些飘忽:“殿下最开始并不打算带嫂夫人来汴京。”
“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裴砚骤然抬眸看向何留行,冷白下颌瞬间绷紧,眼中凌厉视线一闪而过。
何留行本以为他不会回答。
下一瞬,却听到裴砚声音极淡道:“带在身旁瞧着,最为安全。”
可裴砚这话却透着两种意思。
到底是带着身边盯着、防着安全?
还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护着她的安全?
何留行也没再问,他渐渐从最初吊儿郎当样子,恢复了几分正色:“你回汴京这事,想必也瞒不了多久。”
“出不了几日,无论是裴家,还是陛下必定会派人来这寻你。”
“你离京多年,可要先进宫?”
裴砚眼中冷色一闪而过,忽然看着楼倚山问:“大皇子和沈家联姻,宫中有下旨的意思吗?”
楼倚山长眉一皱,轻咳着道:“按照年前陛下和宫中娘娘的态度。”
“若要下旨,我们司天监就该早早测算良辰吉时,可年后宫中一反常态没了动静。”
“我瞧着,这圣旨一时半会,估计下不了。”
“不过说来,沈大姑娘和大皇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大皇子这些年,心思全都在如何讨好沈家身上。”
“好在沈家家主沈樟珩倒是个拎得清的,虽然沈家女眷和后宫娘娘关系紧密,他在朝中,这几年就像个透明人,从不站队,加上又没儿子,陛下对他是放心。”
书房里说话声音不大,裴砚眸底仿佛蒙了层阴晴不定幽色。
他看了一眼窗外时辰,忽然慢条斯理起身:“你们也该回去了。”
何留行莫名其妙:“你哪次找我们谈话,只说半个时辰,便送客赶人的。”
“天色还早,不如叫山苍寻些酒水、山橘,拿小炉温着,边吃边说。”
裴砚连眼风都不给何留行一下,面无表情大步迈出书房。
“哎哎……六哥。”何留行小跑跟在后头,边喊边追。
好在楼倚山眼疾手快,他看似病恹恹的,力气却极大,拉着何留行的衣袖就骂:“蠢货。”
“他是成亲了的郎君,夜里不陪嫂夫人,陪你饮酒说话?”
“我看你是疯了吧?”
何留行冷哼:“你懂什么。”
“外头成了亲的男子多不胜数,你瞧哪个是会日日归家的?”
楼倚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何留行:“嫂夫人能一样吗?”
“裴砚都把嫂夫人带到汴京了。”
“你也不想想嫂夫人日后的身份。”
“你真当裴砚把她带在身旁,是为了防她?”
“你别真的蠢到,被外头传言迷了眼。”
何留行抿唇不语,他眼中压着的淡色,分明是没有重视这位嫂夫人的。
屋内,晴山在林惊枝身旁守着。
见裴砚从外间进来,赶忙行礼退下。
林惊枝睡得眼尾娇红,乌发松松落在枕上,衾被下一截玉般脖颈,白得惊人。
裴砚伸手,干燥掌心碰了碰她额心温度,又伸手往衾被下摸了摸她的手心,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去耳房沐浴。
这日深夜,裴砚难得失眠,睁眼直至天明。
林惊枝醒来时,就见他沉黑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她的脸上,浅浅的又带着某种深意。
“醒了?”裴砚嗓音低低,透着一丝喑哑。
林惊枝有些迷糊点了点头:“嗯。”
裴砚继而拍了拍她纤瘦背脊,语调浅浅:“再睡会。”
“日后我们都住在这,也不用去给长辈请安。”
“你不必早起。”
林惊枝眼皮沉沉,并没把这话放进心上。
自从顺利到达汴京后,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微微松上一丝。
因为眼下一切,终于和前世不再一样。
第40章
漫长冬季,在第一缕嫩芽抽出枝条时,便是积雪走向消融,万物复苏的孟春时节。
林惊枝和裴砚所住的宅子,位于财神庙东街后巷内,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足足有五进三跨院之大。
宅院门前的牌匾上,只龙飞凤舞写了“惊仙”二字。
黄昏,天边残阳穿透厚重云层,细细碎碎落在人间。
林惊枝临水榭而坐,玉手托着香腮,白皙透粉的掌心里握着一把鱼食,神色百般无聊,时不时往水榭旁的金鱼池里扔上几粒。
引得池中肥硕锦鲤,争相夺食。
“少夫人。”
“孔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玲珑酥,可要用些?”
晴山端着精致瓷盘小步上前。
林惊枝闻言,随手丢了鱼食,接过绿云递上的温热巾帕净手,再从晴山手中端着瓷盘里,挑了颗捏成牡丹花模样的酥点。
“郎君是几时出的门?”林惊枝咬了口玲珑酥,瞥了眼水榭外的天色,语调淡淡问。
绿云面色微僵,晴山端着瓷盘的指尖也泛起一丝苍白。
林惊枝慢悠悠回眸,笑着看向晴山问:“怎么不说?”
“难不成,我是那种因为郎君多日不归家,便自怜自怨,要闹性子的女子。”
晴山微弯着腰,忙朝林惊枝答道:“少夫人赎罪,是奴婢多虑了。”
“郎君是前日寅时出门。”
“至今未归。”
三天前么?
林惊枝略想了想,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前世时,裴砚数月不见消息,行踪成谜也是常有的事。
她到汴京已有半月,除了前几日,因不适应汴京气候、水土再次小小病了一场外,等她病好后,裴砚就开始早出晚归,多半时候不见踪影。
若是可以,林惊枝心底盘算着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和裴砚分院而居。
毕竟现下他们单住在外头,宅中又没有长辈盯着,在她看来,貌合神离不如早些分开。
刚好现下春日,可以用宅子久未住人,四下驱虫晾晒的借口,把两人的物品再分类归整一番。
想到这里,林惊枝打定主意,只等寻一个日头极好的天气开始整理。
反正裴砚日后肯定时常不在府中,她还不如先斩后奏。
正值傍晚,水榭寒凉。
孔妈妈怀中抱着林惊枝的狐裘披风,步伐极快走上前,柔声道:“少夫人,水榭寒凉,快些回屋吧。”
林惊枝微微一笑,接过孔妈妈递上前的披风,绿云在旁伺候她穿上。
“妈妈我这就回去,在宅院里闷得无聊,就想着水榭旁坐坐。”
孔妈妈上前扶起她,欢喜道:“等再养几日,身子痊愈了,老奴带少夫人去汴京四下转转。”
“少夫人无论是想吃什么,玩什么,老奴都能给您拿个主意。”
想到宅院外的世界,林惊枝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那就劳烦孔妈妈了。”
主仆一行人,穿过水榭旁的小花园,正准备回屋的时候。
不想在廊庑处,和迎面着急走来的云暮,差点撞到一处。
“少夫人。”
云暮见到林惊枝连行礼都顾不得,语调极快道:“请少夫人,先回屋避一避。”
“外头无论发生什么事,少夫人都不必理会。”
“只管等郎君回来。”
日暮昏黄,廊庑下挂着灯笼。
夜风掠过,光晕摇曳,四下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幢幢光影下,林惊枝幽幽眸色,落在那一群向她走来的内侍身上。
这样打扮的人,是前世地牢中,端来御赐鸩酒的人吗?
林惊枝不知道,因为那时候她已经瞎了。
“传太后懿旨。”
“宣豫章侯府林六姑娘林惊枝,进宫觐见太后娘娘。”
打头宣旨的是位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眉眼极俊。
虽是太监打扮,但浑身上下不见半点令人反感的阴柔,笑起时,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他视线越过众人,没有一丝停顿落在林惊枝身上。
微微欠身行礼道:“林六姑娘,请吧。”
“太后娘娘听闻裴家郎君的妻,貌美如花,来了兴致就想要见上一见。”
灯影合着暮色,透过草木花枝斜洒而下,落在林惊枝如玉般娇美的侧颜上,阴影交错,谁也瞧不清她低垂眼帘下藏着的冷意。
云暮暗暗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您先回去。”
孔妈妈也本能上前,一向沉稳脸上,少了几分血色挡在林惊枝身前。
“不知公公怎么称呼。”林惊枝唇角微抿,抬眸时,眼中再不见任何情绪,视线轻轻落在为首的内侍身上。
“咱家姓贺,贺松年。”
“林六姑娘若不嫌弃,就叫咱家一声贺公公。”
“那请公公在前带路。”林惊枝捏紧手心绣帕,她看似从容,实际上有多紧张,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惊枝上车后,贺松年亲自驾车。
不起眼的深褐色马车,渐渐融进黄昏暮色,也借着暮色遮掩,转眼消失不见。
马车摇晃,林惊枝有些晕车,等马车停下,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夕阳不见,只剩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朱红的宫墙,巍峨高耸。
林惊枝屏气凝神跟在贺松年身后,太后居住的宫殿极远,她走得久了,便微微有些喘息。
这小半月来,好不容易养得好一些的身子骨,恐怕今夜凉风一吹,回去后又得病上一回。
林惊枝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咬牙跟上贺松年的步伐。
慈元殿。
钟太后坐在高位上,远远就见得跟在贺松年身后梳着妇人头的少女。
云鬓花颜,娉婷袅娜。
等走进后,哪怕只是寻常华服珠翠,依旧照得满室亮堂,连宫灯都不及她半分明艳模样。
钟太后心底微微一叹。
这天下美人无数,单单天子后宫就占了半数,她不得不承认,裴砚这妻子,单论模样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人间绝色。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
“娘娘万福金安。”林惊枝端庄柔顺朝钟太后跪下行礼。
她无论是仪态,还是说话的声音语调,这殿中,就算是最苛刻的女官,都挑不出半分不妥。
到不像传言中那般说的,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庶女,不懂礼数。
“抬起头。”
“上前来,哀家瞧清楚些。”钟太后声音幽幽从正上方传来。
“是。”
林惊枝起身缓步上前,在离钟太后极近的地方,又缓缓跪下。
她微微仰起的小脸,略有一丝苍白,桃花眼中情绪,看似胆怯,却也压着不卑不亢的清澈。
“模样倒是俏丽,只是身子骨弱些。”钟太后淡淡说了一句。
她朝林惊枝抬了一下手:“起来吧。”
“赐座。”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来小凳,林惊枝又行礼谢过,才小心翼翼坐下。
“你裴家祖母,身子骨如何?”钟太后面容并不见威严,说话时,语调慢悠悠的,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林惊枝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钟太后和裴太夫人钟氏之间,是同父异母嫡庶姐妹的关系。
当即她声音恭敬道:“回太后娘娘。”
“臣妇离家前,祖母身体健康,谢太后娘娘记挂。”
钟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健康就好。”
“哀家还想她活着来汴京来见见哀家,可别死在河东郡,给哀家添堵。”
钟太后这话,林惊枝是没法接的。
她作为臣妇,又是家中孙媳。
这是上一代长辈的矛盾,她但凡说错一个字,于裴家是不孝,在钟太后面前拿就是大不敬。
见她垂眸抿唇不答,笔直的背脊始终绷着。
钟太后侧头和旁边一温婉明丽的宫装女子道:“你瞧瞧。”
“果不其然,是个胆小的。”
那宫装女子扑哧一笑:“母后,你可就别为难她。”
“女儿瞧见她的模样,都难免心动。”
“可惜女儿是女子,若是男子,准把这林家六姑娘娶进宫中藏起来不可。”
“毕竟林六姑娘,可是连母后听闻其美貌,都要亲自瞧一瞧的绝色。”
钟太后顿时被哄得大笑,伸手点了点宫装女子的脑袋:“萧初宜,你这个促狭鬼。”
“可别把宫里的孩子们都带歪了性子,我不应把你留在身边的,该早早嫁出去才好。”
长公主萧初宜是太后唯一活着的亲子,在宫中极其受宠。
她不但不怕,反而还撒娇般往钟太后怀里靠了靠:“母后,舍不得的。”
“女儿这辈子都不嫁。”
母女俩看似说笑,心思却依旧放在林惊枝身上。
见她端庄柔顺坐着,双手垂放在膝上,不贸然出言,也不四下打量。
这般年岁,又是第一次见宫中贵人,能有这样的定性,已是极为难得。
钟太后微抿了下唇,正想说什么。
这时候贺松年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太后娘娘。”
“裴家郎君求见。”
霎时间,钟太后捏着佛珠的指尖,骤然发紧。
她眸光微微一闪,先抬眸扫了眼林惊枝后,这才缓缓出声。
“宣。”
裴砚一身白月色对襟圆领宽袍瞧着极为单薄,抿着的薄唇,压出浅浅冷色。
“臣给太后娘娘。”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萧初宜似不经意间侧身,侧身避开裴砚这一礼。
钟太后则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唇角翕动,数次想叫裴砚上前,奈何殿中有外人在场,裴砚身份隐秘,她终究是沈吸口气,忍了下来。
最后只得把话题落回林惊枝身上。
“哀家听闻裴家郎君的媳妇,貌美如花。”
“宫中无情,正巧宣进宫中给哀家瞧瞧。”
“裴家郎君不会怪哀家多事吧?”
裴砚往前走了一步,宽大掌心落在林惊枝肩上。
他眼帘垂着,长长的眼睫毛落下一片深深暗影:“臣,自然不敢怪罪太后娘娘。”
“能得太后娘娘和长公主的喜爱。”
“是臣家妻子的福气。”
“只不过,内子近来路途疲惫,已伤身久病,不宜劳神。”
“臣斗胆,接内子出宫。”
随着裴砚话音落下,慈元殿内静得像碎冰落入湖中,丝丝寒意漫过水面,空气冷凝得每一次呼吸,都透着寒意。
林惊枝拢在袖中掌心,也瞬间握紧。
她早知裴砚身份,却没想到裴砚会为了她,同太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41章
慈元殿内,静得可怕。
殿中伺候的宫人,也都惴惴不安立在一旁。
钟太后似也没料到裴砚会这样回答,她虽年岁已高,但眉眼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微微一愣后,她苍老眼尾眯着,朝裴砚笑了笑:“人年纪大了,总会想看些新鲜事物。”
“当年先皇去钟家迎娶我时,也如同你今日这般紧张。”
“当时哀家还与长姐调侃。”
想起过往,钟太后情绪泛着极淡的低落。
她朝裴砚摆了摆手:“算了。”
“夜冷风寒,哀家也不多留你们。”
钟太后说完,便不再看裴砚,她扶着萧初宜的手缓缓站起来:“哀家乏了,抚哀家下去休息。”
“对了。”钟太后又忽然回头看了林惊枝一眼,“年纪大了,总记不住事。”
“初宜,你把哀家准备的匣子,拿来给裴砚媳妇。”
“既然瞧了人,总该赏赐些东西,否则就显得哀家小气了。”
“是,母后。”长公主笑着应了声。
等把钟太后扶去寝殿后,怀里抱着一个黄花梨木匣子出来。
既然是太后赏赐,林惊枝自然得站起身,再次恭敬跪下。只是她膝盖还未着地,就被长公主萧初宜给双手扶着站了起来。
萧初宜嗓音低低,眸色柔和看着林惊枝笑道:“母后赏赐你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你再跪一次。”
林惊枝冰凉掌心被萧初宜握着,指尖不受控制微微一颤。
直到冷硬的黄花梨木匣子塞到她掌心,她才骤然回神,朝萧初宜微微屈膝行礼:“臣女,谢过长公主殿下。”
“你可不必谢我。”
萧初宜笑着看向林惊枝身后的裴砚,颇有深意道:“宫中冷清,太后娘娘平日身旁也就我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