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枝一愣,慢慢垂了眼帘,她声音淡淡,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臣妇记下了。”
裴砚单手接过林惊枝怀中抱着的黄花梨木匣子,另一只手牵过她霜白皓腕,微深眸色带着警告般的冷色,沉沉看了眼萧初宜,带着林惊枝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直到裴砚出了慈元殿宫门,萧初宜依旧在原处站着,眼底数种情绪变化,最后化成一声无奈长叹。
贺松年缓步走到萧初宜身后:“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萧初宜点了点头,朝贺松年冷声吩咐:“劳烦松年公公去送送裴家郎君。”
“免得在宫道上,被不知死活的人给冲撞了。”
“是。”贺松年赶忙行礼下去。
出了慈元殿后宫门,裴砚渐渐缓下步伐来。
此时正值深夜,月黑风高,前后也没跟着提灯引路内侍宫婢。
四周黑灯瞎火,林惊枝越走越怕。
她额间渗出冷汗,唇色白得吓人,若不是裴砚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滚烫依旧,她几乎觉得自己被沉如浓墨般的黑色包围,随时可能拖入深渊,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
“难受?”裴砚忽然停下脚步,微深眸色,一瞬不瞬落在林惊枝身上。
“嗯。”林惊枝白着脸,轻轻点了下头,她双耳轰鸣连站着都极为艰难,也不再逞强。
“拿着。”裴砚把手里拿着黄花梨木匣子又往林惊枝怀中一塞。
就在她本能接过,不明所以的时候,裴砚忽然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林惊枝跌在裴砚怀里,檀口微张,捂着砰砰跳动乱成一团的心脏,玉腰纤细得只堪堪一握。
她因怕黑胆颤,加上夜里凉风一吹,巴掌大的小脸,眉眼间压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妩媚。
可林惊枝顾不得这些,她一手勉强抱着黄花梨木匣子,另一只手本能去推裴砚胸膛。
这是宫中,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魍魉魑魅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别动。”裴砚忽然压着嗓音低喝一声。
“我抱着你,快些。”
他进宫匆忙,身上穿得单薄,只能用宽大袖摆勉强挡着林惊枝的身形,以极快的速度朝宫门方向走去。
林惊枝被裴砚抱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等从某个不起眼小门出示令牌出去后,云暮和山苍早已驾着马车恭敬候在外头。
云暮见到裴砚,眉目中羞愧神色一闪而过。
山苍面上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等裴砚抱着林惊枝上马车后,马车没有任何犹豫往财神庙东街后巷那处宅子驶去。
林惊枝依旧被裴砚紧紧禁锢于怀中。
这时候,她才闻到他身上除了淡淡雪松的冷香外,还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裴砚,你受伤了?”
马车车厢内,一片死寂。
林惊枝不见裴砚回答,她赶忙丢了怀中的黄花梨木匣子,挣扎着起身,抬眸去看他。
他垂着眼帘,乌眸沉得厉害。
那种又深又重的目光是林惊枝从未见过的,他一向克制,情绪更是少有外露,能让人猜测出喜怒的时候。
可这一眼,却巅得林惊枝如坠深渊,撞进去后,连喘息都由不得她。
“是。”
“受伤了。”
“听闻你进宫时。”
裴砚抚膝靠在车厢上,说话时连嗓音都压着寒意。
“枝枝可要看看?”裴砚眸光忽而一颤,极为认真落在林惊枝煞白的小脸上。
他朝着她的方向,往前微微俯下身,凉薄唇缓缓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淡笑。
一手探向前,忽然握住林惊枝雪白皓腕,撑在车壁上,另一只手拉开衣襟,露出胸膛锁骨下方的刀伤。
应该是匆忙间敷了伤药包扎过的,但此时刺目鲜血渗出雪白巾布,随着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愈发鲜红刺目。
林惊枝似乎被吓到,蜷着的指尖往身后缩去。
她觉得裴砚应该是在生气,可又猜测不到他生气的缘由。
裴砚狭长凤眸微眯一瞬,之前他总觉得她若不出格,他惯着就好,她也不会分散他太多心思。
可他骤然发现,有些人是不能惯着的,越惯着就越得寸进尺,而他却连惩罚都舍不得。
就像现在这样,她只要眸光盈盈看他一眼,叫一叫他的名字,他竟连生气都得小心翼翼克制着,就怕伤了她去。
“枝枝。”裴砚重重眸光落在林惊枝身上。
他忽然抬手,宽大掌心遮去她的眉眼,禁锢着林惊枝手腕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把人往怀中狠狠一扯。
“裴砚……”林惊枝回过神,声音细细叫他,那种带着涩涩鼻音的语调,尾音似能勾人。
裴砚顿时浑身紧绷,掌心发紧,语气却发了狠:“你不听话便不听话吧,我也没苛求你有多听话。”
“惊仙苑想来是拦不住你的。”
“你也没真到逼我,要打了细细银链,把你一辈子锁着的想法。”
“只是日后若没我的同意,不许进宫好不好?”裴砚握着林惊枝雪白软嫩,如绸缎般的掌心往胸膛伤口一按。
也不知是为了惩罚她,还是给自己一个深深警醒。
林惊枝顾忌着他身上伤口,根本不敢用力挣扎,两人鼻息都喘得厉害。
林惊枝更似被灼了一般,浑身一颤,眼神有瞬间的茫然,骤然望向裴砚,她檀口微张,想要说什么。
可下一刻,裴砚滚烫气息,没有丝毫犹豫铺天盖地落下。
林惊枝只觉得唇瓣一痛,被他深深吻住。
因宫中寒凉而冰冷的身子,在被裴砚宽大掌心下,逐渐起了热意。
马车疾驰,他也不知吻了她多久,林惊枝渐渐喘不上气来,小脸通红衣裳凌乱。
直到马车在宅院前稳稳停下。
云暮和苍山早就退远,四周守着的暗卫也不见身影。
只有孔妈妈带着晴山和绿云抱着宽厚大氅在寒风中候着。
直到马车里传来裴砚清冷微哑的声音:“拿衣来。”
孔妈妈抱着大氅赶忙躬身上前。
不多时,裴砚抱着被裹在大氅里浑身不露一丝皮肤在外的林惊枝大步往屋中走去。
昏黄灯烛,帐幔垂落。
裴砚轻轻把林惊枝放在床榻上,他垂着眉眼,侧脸笼着一层浅浅暗影,显得他五官轮廓在这一刻格外凌厉,却又瞧不清他乌眸情绪。
“枝枝。”
裴砚修长冷白指尖,忽然捏着大氅一角,用力一扯。
比月色更为迷人的雪肤,没有任何遮挡落进他眼中,细润如脂。
“你受伤了,裴砚。”林惊枝浑身一颤,伸手就要撤了床榻上衾被去遮。
“嗯。”
裴砚俯身,摁住她白皙纤细的双手手腕,语调缓缓,眸色更是含着欲念的晦涩不明。
“枝枝,竟还有心思注意些别的。”
裴砚忽然勾唇,笑了笑。
这一夜直到天明,林惊枝终于明白,裴砚眼神含着深意的淡笑是什么意思。
他受不受伤,和他做不做,没有任何联系。
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逼着她哭泣着,用软软的声音求他。
平日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他总能逼她一遍又一遍的说。
逼着她答应他不再去宫中,逼着她认错,逼着她承认做这事她也是喜欢的。
外头天色已露出淡淡鱼肚白色,裴砚起身从一片潮热的衾被下,翻出和藕荷色小衣缠作一团的里衣慢条斯理换上。
又去耳房端了热水,给林惊枝浑身上下都擦拭一遍,再帮她换上干净衣物。
等一切整理妥当之后,裴砚伸手理了理林惊枝被热汗浸湿的鬓角,转身推门出去。
“主子,楼大人来了。”
“云暮跪在书房前,等主子责罚。”
山苍从暗影中走出,连着几日未睡,他眼底也透着一层青色。
裴砚颔首,冷声吩咐:“让楼倚山去书房等我。”
“叫云暮跪到寝居前的廊庑下,等少夫人什么时候醒了,他就什么时候去领罚。”
说到这里,裴砚声音忽然一顿,极淡道。
“当着少夫人的面责罚云暮,动静大些。”
“少夫人既不愿听话,那就责罚她身旁伺候不周的人。”
“总要长些教训。”
第42章
春。
细雨蒙蒙,杳霭流玉。
惊仙苑外院书房,静得如同被雨雾深藏,琉璃色飞檐翘角,不时有豆大水珠坠下,滚入廊下抽出嫩芽的草丛中。
裴砚端坐在书房桌案后方,干净白皙掌心握着一册游记,看似漫不经心,一页一页翻过。
楼倚山撑着一把深褐色油纸伞,银灰色大氅胡乱裹在身上,发髻乱了半边,怀里还抱着一个比他双肩还宽的沉重药箱,上气不接下气走进书房。
“我听暗卫传的消息。”
“你受了重伤。”
楼倚山扔了油纸伞,放下药箱,按着心口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他眼下青影厚重,一看就是刚睡下不久,就被逼着从榻上起来。
裴砚慢条斯理放了手中的那本游记,端过桌案上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碧青色茶汤内青叶浮动,入口先苦后甘,像是他昨夜不顾她求饶要她时的滋味。
虽身上伤口痛得厉害,可到最后,她哭得一颤一颤地睁着湿软眼眸瞪他,红唇不受控制溢出他名字时的模样,也是如此甘甜。
想到这里,裴砚微蹙着的眉心略有松泛。
他抬眸,沉冷眸色看向楼倚山道:“死不了。”
楼倚山霎时松了一大口气,胡乱擦了擦还沾着雨雾的雅致苍白面颊。
有些嘀咕道:“既然死不了,你天没亮就把我搞来作何?”
“我连着三日跟你外出办事,连整觉都不曾睡过一回。”
“方才刚睡下不久,山苍那厮是拿刀翻墙进的我府中。”
裴砚玉白指节叩了叩书案桌面,眉间多了一丝淡淡戾色:“宫中昨日趁我不在,派人来惊仙苑,把人接走。”
楼倚山脸上懒懒散散的模样,霎时一收:“你叫我来,是为了嫂夫人?”
裴砚薄唇微抿着,他没说话,看向楼倚山眼神里压着的冷意已经不言而喻。
楼倚山悄悄打量一眼裴砚,虽没直白说出,但他已明白裴砚意思。
宫中那些贵人,若是想杀一个人,能折腾出千百种法子。
天子可以随口把一个小小庶女赐死,而后宫宾妃只要赏些茶水点心,逼着吃下。
见血封喉、微毫伤人的毒药,虽不多见,但并不是没有。
等到事后再往宫婢内侍身上,或是相互争宠的嫔妃那一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么一想,楼倚山背上忽然冒出冷汗来。
他有些不确定看向裴砚问:“是宫中。”
“那位主子,李夫人要见她?”
裴砚闻言垂下眼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蓦然冷笑声:“不是她。”
“钟太后身旁伺候的内侍贺松年,把人带走。”
听到是贺松年,楼倚山眉头渐深:“在后宫中,他的确有几分能耐。”
“对了。”
楼倚山忽然想到别的事,朝裴砚问:“那日回汴京时,我交给你的那封信,你可有看?”
“嗯。”裴砚视线落在书案上随手扔下的那本游记上面。
书卷封面上“月氏游记”这四个字,印在他漆眸内,似有沉沉疑重。
书房内没人伺候,楼倚山也不见外,自己从窗旁的檀木桌下搬个圆凳,在裴砚书案前坐下。
略微一思索道:“如果按照那封密信内查探到的消息。”
“十八年前,月氏大乱,不得已与我们燕北皇氏联姻。”
“那年沈樟珩作为接亲御使,途中遭遇刺杀导致整个队伍基本全军覆没,月氏公主也死在那场刺杀中。”
“之后沈樟珩失踪,整整一年行踪成谜。”
“等亲卫找到他时,他身上明显又添了新伤,回到沈家后足足昏迷半年,而现在他身上腿上的旧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信中说他这些年,暗中依旧和月氏有联系。”
说到这里,楼倚上深吸了口气:“殿下觉得,沈樟珩是否通敌卖国?”
裴砚覆着薄茧的指腹,缓缓从那本游记封面,“月氏”二字上划过。
他朝楼倚山缓缓摇了摇头:“沈家满门忠烈,沈樟珩不太可能卖国。”
“但他失踪的那一年,的确是关键。”
“山苍。”裴砚忽然站起身,朝书房外头吩咐。
“主子。”不过片刻,山苍大步走进屋中行礼。
裴砚凌厉眉头忽有冷色掠过:“你去查,寂白十八年前在观音寺后山被救时,是否和月氏国公主的联姻队伍有联系。”
山苍身上一凛,赶忙躬身应道:“是。”
楼倚山不明所以看着裴砚。
裴砚也不解释,漆黑眸色有数种疑色滑过,最后他划过书页的手掌心微微一顿,脑中骤然划过一张眸色空洞,却留着血泪的娇颜。
有风卷过书房,似天地间最锋利的刃。
裴砚呼吸蓦地一窒,心口涌出一股锥心刺骨的钝痛,那张瞧不出任何情绪波澜面容,忽然就失了血色。
“六殿下!”楼倚山慌忙走上前,就要给裴砚探脉。
裴砚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在书案上,朝楼倚山摇了摇头:“我没事。”
楼倚山哪里信他的话,开了药箱就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来:“先治伤。”
“剩下的事,伤好再谈。”
“嫂夫人若知晓你伤得这般重,定要心疼的。”
林惊枝她会心疼么?
不知道怎么的,裴砚十分笃定,她应该是不会心疼的。
裴砚忽然自嘲一笑:“不过是小伤,她心疼我作何。”
楼倚山忙着倒腾手中瓶瓶罐罐在配药,他头也不抬道:“姑娘家都是心软的。”
“若殿下伤得极重,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我看宫中那些个娘娘们,但凡陛下有个头痛脑热,哪个不是上赶着送汤送药的,有些个分位不够见不着陛下的。”
“还时常愁得暗自落泪。”
“呵”裴砚冷冷笑了声,分明是不信。
楼倚山就举例道:“别的不说,就拿沈家那位沈大姑娘来说吧。”
“在汴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心善。”
“又得太后娘娘和宫中贤妃的喜爱,听闻有次大皇子习武时不小心受了伤,沈大姑娘瞧着大皇子手腕上的伤口,足足落了三回泪,才勉强止住。”
沈家那位?
沈樟珩的女儿?
裴砚眸色有瞬间凌厉闪过。
他忽然抬眸瞥向楼倚山,语调平静得有些可怕:“沈大姑娘芳龄几何?”
楼倚山错愕:“你可是娶了妻的人,打听沈大姑娘年岁作何?”
“说。”裴砚语调冷冷。
楼倚山想了想:“听闻沈大姑娘年方十七,是冬月出生的。”
“冬月么?”
裴砚忽然就笑了,他紧绷的唇瓣抿着冷意,眸色深深:“按照沈大姑娘的年岁算。”
“沈樟珩十八年前失踪一整年,被找回府时又重伤昏迷半年。”
“他最初回府的时间是十七年前的猛秋七月。”
裴砚神情似笑非笑。
楼倚上眼睛睁大,顾不得手里的瓶瓶罐罐,屏住呼吸道:“沈大姑娘十一冬月就已出生。”
“那沈大姑娘根本就不可能如传言那样,是他府中已娶的,据说身份不详出生不高的妻子,难产留下的孩子。”
“那时候沈樟珩根本就不在沈家。”
“不愧是沈家,有沈老太夫人坐镇,果然做事滴水不漏。”楼倚山苍白唇色,因为激动抿出几分血色。
他把手里配好药的瓷瓶,往裴砚书案上一放:“这里头是我新配置的金疮药。”
“你寻常也不许人近身。”
“那伤你就自己想法子处理后,再让嫂夫人帮你换药包扎吧。”
“姑娘家都心软,嫂夫人瞧了必然心疼几分。”
“沈家的事,我得查清楚才行。”
楼倚山留下伤药,抱着地上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头下着小雨,山苍见他出去,赶忙举了油纸伞上前:“楼大人,您的伞。”
楼倚山一手抱着极为沉重的药箱,另一只手接过伞,轻轻松松一点不像体虚病重的模样。
山苍脑子怪异一闪而过,随口道:“楼大人,今日瞧着身子骨好了不少。”
楼倚山当即撕心裂肺咳了一声,那伞在他手中霎时变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恶狠狠回头,朝山苍道:“怎么可能。”
“我这从出生就有的旧疾,常年病得厉害,近来更是病得命悬一线。”
“我身体不太好的。”
春风化雨,这一落,就是细细碎碎连着几日。
林惊枝睡醒时,已快接近晌午。
孔妈妈和晴山小心伺候她起身去耳房里沐浴许久。
等穿了衣裳,梳好发髻时,林惊枝浑身软着,昨夜被裴砚撞得不剩一点力气的四肢,才渐渐缓和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砚似爱极了她如银似雪的背脊。
每每与她做时,总要在她背脊上留下浅浅的,如桃花般绯色靡艳的齿痕。
昨日的齿痕顺着她漂亮精致的蝴蝶骨往上,透出衣襟连那白皙后颈,都不可避免带上几许红痕。
好在春日寒凉,又接连下着雨,林惊枝就起身去箱橱里挑了个,雪白狐裘皮子做的围脖,压在白皙脖颈上,遮着下头绯色红痕。
绿云提着食盒进来,动作小心又谨慎,午膳就摆在暖阁旁的黄花梨木八仙桌上。
“少夫人,该用午膳了。”孔妈妈和晴山伺候的动作,比起平时,今日多了几分拘谨。
林惊枝略感怪异,接过孔妈妈递给她的小半碗什锦鸡丝粥,拧眸问。
“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瞧着晴山和绿云今日都不太对。”
孔妈妈浑身一僵,只得轻声劝道:“少夫人先把午膳用了。”
“用了膳后,老奴同少夫人禀告。”
林惊枝捏着汤匙指尖微微泛白,她抿着唇没说什么,心底忽然一动,当即放下瓷碗站了起来。
没有一丝犹豫,抬步就往屋外走去。
廊庑下,春雨细碎随风飘摇,云暮白着脸就跪在那里。
他本就年岁不大,再加上骨架瘦小,生了张唇红齿白格外讨喜的娃娃脸,这会子狼狈模样,震得林惊枝豁然抬眸,看向孔妈妈。
“怎么回事?”
“云暮犯了何错?”
孔妈妈僵着身体道:“回少夫人,是郎君吩咐的。”
“昨日云暮伺候不周,没能阻止少夫人进宫,按照府中郎君定下的规矩,自然得受罚。”
林惊枝白皙指尖微蜷,她嗓音极冷:“云暮跪了多久?”
这瞬间,廊庑下静得落针可闻,只剩孔妈妈微微发紧的声音。
“从昨夜开始,直到少夫人睡醒。”
林惊枝眸光震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暮跪着朝林惊枝行礼道。
“少夫人不要怪主子,是云暮伺候不周。”
“等云暮领了罚,就回去。”
林惊枝胸口起伏,显然是气狠了。
她冷冷扫了眼院子四周屏声静气,躬身立于一旁的下人。
“郎君现下在何处?”
“让他来见我。”
第43章
院子里,丫鬟战战兢兢立于角落,就连孔妈妈都不禁垂下眼眸。
在这新宅内院,除了林惊枝从河东裴氏带来的孔妈妈、晴山还有绿云三人外,剩下的都是汴京新置的丫鬟婆子,都是早早挑选好,早些年就由专人开始严苛教导规矩的下人。
她们不可随意打探裴砚行踪,打探者死,这是裴砚定下的规矩。
院子里,这一刻静得惊心,只有偶尔几声水珠从檐上坠下时,砸出的声音。
林惊枝眸光沉沉,慢慢扫过廊庑四周站着的下人。
“少夫人饶命。”
“奴婢不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哗啦啦一下子,婆子丫鬟跪倒了一片。
“少夫人,郎君在书房。”
内侍山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带着人,小跑着上前朝林惊枝行礼:“请少夫人稍等片刻,郎君在处理事务。”
林惊枝见到山苍,沉冷的眸色略有缓和。
她伸手指着依旧在地上跪着的云暮:“我也不必等裴砚来。”
“请把云暮扶去休息。”
“我既已醒来,云暮也不必在廊庑下跪着。”
林惊枝提出的要求,并没有为难人的意思。
不想山苍却朝林惊枝摇了摇头,拒绝道:“少夫人,属下抱歉。”
“按照主子的要求,云暮要领完罚才能回去。”
林惊枝袖中捏着绣帕指尖有瞬间发紧:“不是跪了一整夜了?”
“裴砚他还想如何惩罚云暮。”
山苍面无表情道:“坏了主子定下的规矩,念及初次,罚二十鞭以儆效尤。”
林惊枝闻言,原本带带着几分粉润血色的面颊,瞬间苍白。
她豁然抬首,眼眸中震惊神色不言而喻:“让裴砚来见我,现在就来。”
“是。”山苍朝身后跟着的侍卫低声吩咐,马上有人行礼快速离去。
可林惊枝心口压着的一口气,还未松完,就见山苍已经从袖中掏出一条漆黑无光的鞭子。
那鞭子应该是提前用凉水泡过的,看着像阴冷恐怖的毒蛇,不过是一眼就让人心生恐惧,背脊发寒。
“山苍,你敢!”林惊枝见山苍手中动作,不由往前踏了一步,厉声呵斥道。
山苍不光是暗卫,更是只忠心裴砚一人的死士,这也是裴砚刻意派山苍来行刑的原因。
若换做其他人,可能因为林惊枝的身份,会出现犹豫,达不到最佳效果,但山苍他绝对不会。
“啪。”
漆黑鞭尾划过空气,在半空中凌厉旋了个圈,没有任何停顿直直抽在云暮背脊上。
一鞭子下去,只听得云暮闷哼出声,跪着的单薄身体霎时摇摇欲坠,微微侧向林惊枝那个方向的背脊,不过片刻就渗出鲜红的血水来。
院子里,跪着的丫鬟婆子没人敢动。
除了鞭声外,只有死寂般的沉默,每个人面上神情慌乱到极致。
孔妈妈还算镇定,她站在一旁,扶着气得浑身微微打着冷颤的林惊枝。
从未见过这般情形的晴山和绿云两人,早就膝盖发软,浑身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一连五鞭子下去,云暮苍白面颊上浮了一层冷汗,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看着的确十分恐怖的模样。
等到山苍举起手,准备第六鞭时,廊庑尽头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
山苍高举在半空中的手臂微微一顿,慢慢放缓了落下的速度。
果不其然,下一瞬,是林惊枝怒气冲冲的声音喊道:“裴砚。”
“你让山苍住手。”
“去宫中是我自己要去的,云暮作为下人,他如何能拦住我。”
“你心里要因这事生气,你罚了云暮,还不如罚我。”
林惊枝被孔妈妈扶着,极快朝裴砚那个方向走,她提着裙摆的掌心微微抖着,就连说话语调都透着颤音。
裴砚先朝山苍摆了摆手:“先停下。”
然后才缓缓垂眸,沉黑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林惊枝气得有些鼓鼓的双颊上。
他微微俯身,薄唇贴着林惊枝珍珠般莹润的耳垂。
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哑声问:“我昨夜,如何没有罚你?”
“难道,枝枝觉得那是奖励,不生我的气?”
“我自是不介意多来几次。”
裴砚话落刹那,林惊枝双颊通红,漂亮得惊得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
“裴砚。”
“你无耻!”林惊枝眸中压着讽刺,冷冷道。
“是么?”
裴砚似笑非笑,声音透着一丝沙哑,然后他慢条斯理抬手,在沉冷空气中比了个手式。
“啪。”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尖锐声,犹如在林惊枝耳畔响起。
那是山苍手中皮鞭,抽在云暮背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