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旦哀嚎,“我那是口花花啊。”
“我一个也不想要!”
……
“作甚这般吵吵闹闹的!”后门处传来一道声音。
顾昭和周旦同时回头。
原来是周掌柜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抱着一个物事,上头用黑布笼罩着,瞧不真切到底是什么。
周旦附在顾昭耳边,小声道。
“那是我大伯娘的灵牌,大伯最宝贝了,我们打算关门了,大伯方才说了,要让大伯娘最后看看听雨楼。”
“你别怕,有大伯娘的灵牌在,大伯也会好说话一些。”
周大千将灵牌放在听雨楼靠东的一张方桌上,掀开黑布,细细的将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擦拭。
他低着头,外头漫天的金乌暖光,好似却照不到这一片低落。
“臻娘,我打算关了这茶楼,以后啊,你是听不到听雨楼的雨声了,不过没关系,咱们葫芦村的景致也不错,你啊,不要嫌弃啊……”
顾昭眼睛暼了一眼,正好瞄到灵牌上写的妻华氏之灵位,她收回目光。
那厢,周大千絮叨了两句,又分了一分心神过来。
“哎,你是刚刚那小郎,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事?”
周旦忙不迭应道,“大伯,哦不,掌柜的,顾小郎方才说了,他已经知道咱们茶楼里是什么东西在捣鬼了。”
“都要关门了,还喊什么掌柜,喊大伯就成了。”周大千冲周旦摆了摆手,继而朝顾昭看去。
“哦?你瞧出什么不妥当了。”
说实话,周大千是不报什么希望的。
毕竟连玉溪镇出了名的阴人桑阿婆都瞧不出,他们茶楼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一介生意人,碰到这等异事又能怎么办?惹不起就躲一躲罢了。
……
顾昭抬头朝梁上看去,指着上头道,“掌柜请看,六位娘子就在那儿。”
周大千和周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两人不免怔愣了下。
周旦瞪大了眼睛,失口喊道,“这不是蜘蛛吗?”
“一二三四五六……乖乖,大伯快看,这儿真的有六只大蜘蛛。”
六只啊!可不就是对应梦里六位娘子的数字嘛!
周大千同样昂着头,喃喃,“看到了。”
他将自家小二的手扒拉了下来,两步走到顾昭面前,踟蹰的开口,“这位小哥……”
顾昭:“周掌柜,我叫顾昭。”
周大千定了定神:“好,顾小郎,为何说这些蜘蛛是我们梦里的六个娘子。”
“可有什么说法?”
顾昭指着蜘蛛解释道,“周掌柜,我是夜里打更的,您也知道,像我们这样走夜路的,那是时常会碰到些不寻常的动静。”
周大千不住的点头。
顾昭顿了顿,继续道。
“我在机缘巧合下就碰上了怪事,自打那以后,我的眼睛和鼻子就比较灵醒。”
“我知道!”周旦兴奋的搓手,“顾小郎这叫阴气冲撞,开了天眼,通了灵窍!”
顾昭:“……对。”
她多瞧了周旦一眼,他和家佑哥要是见面了,一定很有话聊!
顾昭继续道,“方才我在听雨楼走了几趟,就这儿的气息有些不对。”
周旦既惧怕又兴奋,压低了嗓子,“大伯,只要咱们将这些娘子请出听雨楼,是不是就不用关门了?”
他仔细的又瞧了瞧那六只大毛黑蜘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是先行带入,他觉得顾昭说的是对的。
你瞧,那只最小的蜘蛛,瞧过去多秀气漂亮啊,那是书生郎心动的六娘……
那只挥着大粗腿,一副暴躁凶狠模样的大蜘蛛,一定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二娘……
周旦越瞧越像,在周大千耳边旁小声道。
“大伯,就算顾小郎说不准也不打紧,了不起咱们过几天再关店。”
他回头环视过听雨楼,眼里都是不舍。
这里的每个角落他都打扫过,这听雨楼就是他的家啊。
周大千沉默了。
对他来说,这听雨楼又何尝不是他和臻娘的家呢?
……
周大千:“顾小郎,依你看,咱们该如何请走它们?”
顾昭摇了摇头,“虽然找到了大娘,二娘,三娘……六娘,但并不是说请走它们,事情就结束了。”
她的目光落在戏台上的黄梨木桌子上,伸手拂过,将上头残留的一丝魇炁化去。
这才看向周大千和周旦。
“诸位娘子,它们只是唱戏的,要是没有寻到那幕后的班主,少了这六位蜘蛛娘子,还会有七娘,八娘,九娘……”
周大千瞧着顾昭手落的黄梨木桌子,有些年岁痕迹的面容若有所思。
周旦惊呼:“什么!我们听雨楼的蜘蛛这么多!”
顾昭:“……也不一定是蜘蛛。”
她的目光扫过听雨楼。
掌柜瞧过去是个粗汉子,意外的却是个文雅细腻的性子,听雨楼不大却处处见精巧。
只见戏台不远处就有一坛土陶大钵,里头几片睡莲,两尾白身红尾的锦鲤。
就连角落里都斜插了几株翠竹,窗棂的光透进来,正好落在翠竹碧翠的枝叶上。
顾昭:“七娘八娘,可以是这俩尾锦鲤,也可以是这几株翠竹。”
周旦迷糊了。
周大千虎眼一瞪,沉声道。
“是故事出了问题,还是说书人出了问题?”
“未曾相见,我也不能妄下断言。”顾昭摇了摇头,手指着黄梨木的右上角,继续道。
“不过,这儿有一丝魇炁的残留。”
周旦不解:“魇炁?”
顾昭点头:“是魇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梦魇。”
这几日她跟着八郎在樟铃溪的浮石上晒月亮,听八郎说了许多的妖鬼趣闻,龟族不愧是龟族,就算是三十岁的小龟,得了血脉的传承,知道的也比一般人来得多。
说是大百科也不为过。
梦魇一魔,她就听八郎提过一嘴。
梦魇可以说是一缕魔气,早期时候没什么能耐,只能让人发发噩梦,心生惊惧,待其成长为一方大魔时,却能悄无声息的于梦中肆掠人命。
它借着夜色的遮掩,通过编织梦境,激发着做梦之人的七情六欲,或悲或喜,或惊或惧,心绪浮动,大起大落,而梦魇则通过吞吃这些一点点的成长。
乃至成为一方大魔。
周旦恍然,“所以我们才会做被二娘掏心的噩梦。”
“因为它想吃我们恐惧的情绪。”
顾昭点头:“不单单这,你在梦里见到六娘有爱,大娘有怜,二娘有惧……常常辗转反侧,忧虑辜负其他娘子的情谊,这些都是能让它成长的七情六欲。”
周大千的面容也跟着严肃了下来。
“这段日子以来,听雨楼的生意不错,自从那日说书后,茶楼没有一个人敢来,数十人做同一个梦,可见这梦魇不简单,说不定已成一定气候了。”
顾昭摇头,“我倒觉得不一定。”
周大千:“哦?小友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顾昭还未说话,旁边的周旦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他家大伯好现实哦,方才还是顾小郎,眼下看着人家顾小郎有几分神异本领,就攀亲喊人家小友了。
小友?小友!
明明是他先认的顾小弟。
周大千弹了周旦一个脑崩,引着顾昭去旁边雅座坐下,想让周旦去取茶具,他要亲自泡一壶自己珍藏的上等碧螺春。
“不用不用。”顾昭拦住周大千,提起手中的茶包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眯眯道。
“掌柜的方才请我了,这些够我喝小半年了。”
周大千愣了愣,随即畅笑。
“好好,今儿不想是我占便宜了。”
……
顾昭走到黄梨木桌后,挺直腰板站好,将手往桌上一搭,开口道。
“这儿便是我说魇炁残留的地方,而这里,平时定然是惊堂木拍下的地方,蛋哥,你常在茶楼,是不是这样?”
周旦忙不迭应道:“是是,惊堂木是拍在这儿。”
顾昭:“惊堂木又称醒木,像这样举起,在半空中稍稍停留,再急速的落下,那声音当真是震耳又惊心。”
“掌柜的,你应该也听说过,人神藏于心,而心又有白骨皮肉守护,轻易不会被动摇。”
“人神不动,人则无惧,无惧则魑魅魍魉不侵。”
顾昭做了个拍桌的动作,猛地一下,黄梨木的桌子发出一声脆响,周旦和周大千都吓了一跳。
顾昭:“你们看,这惊堂木一下,心就被动了,在你们听话本的时候,梦魇就已经将噩梦种子埋了下去。”
“如果不是这几只蛛娘,还有这惊堂木,我还不敢说这梦魇未成气候。”
“如果已经成气候,它就不必这样绕着弯子,又要话本又要蜘蛛娘子,还要惊堂木惊心,它直接编织梦境即可。”
顾昭说完后,问道,“如果我没有想错,这只魇魔应该攀附在惊堂木中,这只惊堂木现在在哪里?”
这话一出,周大千的脸色有些难看。
周旦瞧了瞧他,忍不住小声的冲顾昭道,“在孙伯那儿,哦,孙伯就是咱们茶楼的说书先生。”
他顿了顿,突然好似想起什么,恍然模样。
“对对,孙伯手中的惊堂木就是刚换的,我那时还诧异呢,这前一个惊堂木还好好的,怎么又要换一个。”
他瞥过周大千难看的脸色,顿时闭了嘴。
顾昭瞧了瞧周掌柜,又瞧了瞧蛋哥一副禁言的模样,哪里不明白,这孙伯身上可能有猫腻。
周掌柜这是熟人害他,心里又惊又怒呢。
周旦小声道,“孙伯和掌柜的,那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
顾昭恍然,难怪。
她迟疑了下,“周掌柜,这一切还是我的推测,做不得准,咱们拿了惊堂木再说,说不定那孙伯也是不知情的。”
周大千的面色缓了缓,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是,一切都还是未定之数。”
……
既然有了蛛丝马迹,自然要寻过去。
顾昭寻周旦拿了个草笼子,捡起他丢在一旁的大扫帚,将木梁上的六只黑毛蜘蛛刮了下来,捡着丢进草笼子里。
周旦躲得有几步远,手缩在胸前,有两分小媳妇害怕的姿态。
顾昭忍不住又是一笑。
“好了,蛋哥给,你的大娘,二娘,三娘……六娘。”
她将草笼子往周旦面前虚晃一下,周旦哇哇跳了两下脚,愁眉苦脸的冲顾昭讨饶。
“好了好了,你就别捉弄我了,我以后不敢口花花了。”
顾昭哈哈笑了两声,将草笼子拎好,“逗你的,就是你想要这几个娘子,我还不能给呢。”
虽然是梦魇捣的鬼,但这几只蜘蛛毕竟是真的入了人梦,在梦魇肆掠人的七情六欲时,它们难免沾染上一些。
方才,周旦惊惧时的炁就跑到它们这里来了。
如果放任不管,再过一段时日,这些蜘蛛说不定也能开了灵智。
那时,它们就不是六只黑毛蜘蛛了,而是六位妖冶的蜘蛛精。
再加上话本的设定,这些蜘蛛的性格秉性也偏向话本中的各个娘子……
说不得,到时真的有风情万种的美娇娘敲响玉溪镇百姓的家门……梦里的掏心不会死,现实里的掏心,那可是会血溅三尺高的。
顾昭忍不住打了个颤抖,将手中的草笼子抓得更牢一些。
“走吧,旦哥,咱们快去孙伯那儿看看。”
……
顾昭和周旦在听雨楼门口等周掌柜,周掌柜去租赁马车。
“得哒得哒。”马蹄声带着车轱辘滚来。
马车上,周大千瞧了一眼周旦手中的大扫帚,无奈的叹了口气。
“拿着这个干嘛。”
周旦嗫嚅了下,“要是孙伯真有不对,大伯,我替你拿大扫帚扫他,给你出气!”
周大千心中一暖,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周旦的脑袋顶。
“旦啊,这几天大伯心情不好,委屈你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周旦眼睛一酸,差点掉泪了。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哪呢,我皮实着呢,大伯瞧着有不妥的地方,只管说我。”
周大千沉默的颔首,“恩,上车吧。”
他看向顾昭,冲顾昭坐了个请的动作,“顾小友也上车吧。”
此时,他和一开始爽快大方模样相比,添了几分郁气,顾昭心里叹了口气,跟着周旦上了马车。
“驾!”随着扬鞭,棕色的马儿稳妥的朝前跑去,带动马车轮子咕噜噜的往前。
……
说书人孙志耀住在玉溪镇外的葫芦村,周大千和周旦的故乡也是那儿的。
车马行进很快,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葫芦村。
此时接近晌午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大黄狗在田野间相互追逐,三三两两小儿嬉闹,听到车马声,咬着手指歪头看来。
顾昭透过马车车窗,瞧着这乡间宁静似画的人和景,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周旦捏着扫帚,紧张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顾昭朝村子西南方向指去,“那儿的魇炁尤为充裕,应该在那里。”
车马外,驾车的周大千手紧了紧。
心里沉痛的同时,对顾昭更是信服了。
那个方向,确实是他的好友孙志耀的屋舍。
“驾!”
马车又行进一段路,快到时候,顾昭一行人下了马车,走路朝孙志耀的屋舍走去。
……
“到了。”周大千低声道。
在他说话之前,顾昭也已经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处农家小院,篱笆墙围的院子,里头三间黄泥小屋,在小屋外头,还有一间木头搭起的柴房,里头零零碎碎的散乱一些柴火。
整个院子瞧过去除了寒酸还有几分荒凉。
周旦在顾昭耳旁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平日里,孙伯和我们都住在茶楼里,这次茶楼闹事了,他这才回了村子里。”
他瞧了一眼周大千,趁他没注意,快语道。
“他和我大伯一样是孤家寡人,大伯是鳏夫,他是没找婆娘。”
顾昭诧异。
周旦点头,“真的,他是读书人,一直郁郁不得志,家里的家产都被读薄了,年轻时候他看不上村里的姑娘,等年纪大了,倒是姑娘们瞧不上他。”
“后来大伯给了他这门营生,他也是吃这碗饭的,读书上没什么建树,这说书是说得格外好,这时又有媒婆寻来,但他傲气,想着之前媒人的怠慢,又将那些媒人赶出去了。”
“就这样一直蹉跎到现在了。”
顾昭:……
这算是另类的风水轮流转吗?
……
周大千在篱笆墙外踌躇片刻,半晌后,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推开篱笆院门走了进去。
“志耀兄,志耀兄,在吗?”
“我是大千啊。”
屋里没什么动静。
顾昭瞧了瞧,朝东屋方向走去。
日头从窗棂处照进,只见一个中年人发冠凌乱,乌黑的发丝中夹杂着些许白发,他穿一身靛青色的直缀,伏案沾墨奋笔疾书。
因为背对着窗棂,顾昭瞧不清他的神色。
然而,他袖口处沾上的墨汁,那疾写的右手,还有潦草的装扮,无一不彰显着他此时的亢奋。
顾昭的视线落在墨汁上时,目光一凝。
……
第26章
孙志耀笔走龙蛇,他左手边凌乱的散着几张写满墨字的毛边纸。
黄色的纸张上,墨字错落有致的落下,肥字有骨,瘦字有肉。
虽然笔触稍微急了一些,但这些字中有逎劲风骨,足以见其功力深厚了。
顾昭的视线却不是落在这些颇具风骨的字形上,她看的是情,是文章中蕴含的七情六欲。
都说一篇文好不好,看其中的情感便能知道一二。
辞藻华丽而无情谓之空洞,无病呻吟。
朴实的文字却有可能因为书者的情感,读来质朴感人,娓娓动听。
孙志耀笔下这篇文,定然能让人眼前一亮,惊为天人!
无他,只见松木桌上撂着的惊堂木漾着黑雾,黑雾不断的朝砚台飘去。
墨汁因为黑雾的加入,顿时更加浓郁了。
而蘸着这种墨水,孙志耀只觉得泉思如涌,才情敏捷,一时间,他薰薰然似饮酒,整个人都沉醉了。
顾昭若有所思:这些黑雾便是梦魇于梦境中吞噬的七情六欲。
梦魇反哺孙志耀,让他笔下的文章能瑰丽旖旎,惊天地泣鬼神。
那……孙志耀在听雨楼说书,对于梦魇种梦,他真的不知情吗?
……
背后有动静响起,周大千和周旦走了过来。
顾昭收回心神,她冲周大千点头,轻声道。
“是,它确实在惊堂木上。”
周大千和周旦连忙朝孙志耀看去,这么一看,周大千愣了愣。
“志耀兄,你这是?”
周旦知道自家掌柜为什么这般意外,孙伯在听雨楼这么多年,向来自矜读书人的身份,那发丝便是刚睡醒时都不曾凌乱。
哪里有过眼前这样的邋遢模样。
……
孙志耀手中的笔戛然停滞。
他暗地里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
“周兄?”
“你和旦儿怎么来了?”
周大千看着孙志耀,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说什么呢?!
二十多年的好友了,儿时更是同村的情谊,他想问惊堂木,想问梦魇的事……想问这一切怪事,你孙志耀到底知不知道!
到最后,他什么也问不出口。
周大千在心里叹了口气,半晌后,开口道。
“志耀兄,我打算将听雨楼关了。”
“啊!”孙志耀面露诧异。
“怎么这么突然?是做噩梦那事吗?周兄别急,过几天大家伙儿就该忘记了。”
他起身将人迎进书房,面带羞惭,“寒舍简陋,让大家伙见笑了。”
……
孙志耀的视线看向顾昭,又看向周大千,问道,“周兄,这位是?”
“这……”周大千一时还没想清楚,他应该怎么介绍顾昭。
顾昭冲孙志耀笑了笑,“孙伯好,我是蛋哥的朋友,跟蛋哥过来玩的。”
孙志耀恍然,“旦儿的朋友啊,那别拘谨,到孙伯这里,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自便自便。”
“来来,大家坐下说话。”他拎起桌上的大肚茶壶摇了摇,面露尴尬。
“我这一坐下写点东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连茶水喝光了都不知道,你们等等,我去烧点热水。”
周大千压下他要忙碌的动作,劝道。
“别忙了,我们说几句话就走了。”
孙志耀被压着坐了下来,面露担忧:“周兄,你刚才说要关了听雨楼,这事……你都考虑清楚了?”
“嗯。”周大千微微颔首,叹了口气,继续道,“茶楼里出了这等事,这听雨楼我便是想开,它也开不下去了。”
“我想着过两天就将听雨楼盘了,回葫芦村种上两亩地,左右我也没个儿女,地里的出息够我和旦儿嚼用就成。”
听到这,孙志耀的手微微动了动,臀下挪了挪,“盘店啊,要不要我帮忙问问,咳。”
他端起茶盏想喝,随即想起茶盏里的清茶已经没有了。
孙志耀搁下茶盏,掩饰性的说道,“太突然了,这消息太突然了,唉,真是可惜。”
周大千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落在孙志耀犹带着墨汁的手指上。
周旦有些急,他张嘴想插话,顾昭往他手上压了压,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周旦不甘愿的坐了回去。
顾昭朝孙志耀看去。
他和周掌柜年纪相仿,约莫四十来岁模样,乌发中掺杂着一些白,留着山羊胡子,瞧过去有些斯文的书生气。
许是这两天疏于打理,面上显得有些乱有些脏,虽然喊着周旦旦儿,但眼里却有疏离,有一种两路人的大相径庭。
周掌柜虽然会瞪会呵斥周旦,但他的眼里透露的情却是真的。
顾昭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周掌柜的朋友,不是她,也不是周旦的朋友,是好是坏,还是得由周掌柜自己看清。
虽说相由心生,但也有一句话叫做深藏不漏,孙志耀瞧过去是风光霁月的读书人,但是人总有七情六欲,藏得了一时,怎么能藏得住时时?
周大千沉默了片刻,倏忽的开口道。
“你很高兴吗?”
“嗯?什么?”孙志耀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听到这话,脸上的愁苦差点都绷不住了。
他诧异的朝周大千看去,一副震惊没听清模样。
周大千:“你没有听错。”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志耀,瓮声道。
“听到我要将听雨楼关了,你这是在暗暗高兴吗?”
孙志耀喊冤,“周兄,咱们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是啊,二十多年的朋友了……”周大千有些失神的重复了下,随即又站直了身板,朝孙志耀怒目瞪去。
“你也知道我们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怎么,我要关门你还高兴?”
周大千指着孙志耀的鼻子骂道。
“别一副我冤枉你的委屈模样,咱们当朋友也有二十多年了,你撅个腚,我都知道你是要屙屎还是放屁!”
“你敢说你没有高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一高兴,那手就会这样这样的瞄着杯沿。”
周大千一把夺过桌上的茶杯,学着方才孙志耀的模样,细细又悠闲模样的描着杯沿。
他学完后,重重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手一拍桌子,对着孙志耀大力的呸了一声。
“收收你这哭丧的脸吧,藏得了脸都藏不住尾巴!”
“猫给耗子哭丧都比你慈悲!”
周大千:“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顾昭目瞪口呆。
旁边的周旦也不遑多让。
他慢慢的朝顾昭挪了挪,看着手中还捏着的扫帚,小声道,“昭弟,好像……我这大扫帚是用不上了。”
顾昭愣愣,“……是用不上了。”
她才说完,就见周大千四处看了看,视线最后落在周旦手中的扫帚上。
他一把夺了过去,对着孙志耀就扫去,一边撵一边大骂。
“我让你高兴!”
“我让你开心!”
“是不是给我的茶楼捣鬼了?瞧我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在心里偷偷高兴了是不是?”
“让你高兴!高兴得脸都忘记洗了,你就继续高兴吧,老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关茶楼!呸!”
顾昭:……
她瞧着两人且打且骂,从黄泥屋闹到院子里。
鸡飞狗跳。
一地狼藉。
顾昭朝周旦看去,“蛋哥。”
周旦还懵着:“啊?”
顾昭:“我刚才说错了,不是扫帚不需要,是你不需要罢了。”
周旦心有戚戚。
确实!
一个大伯的威力,已经顶得上十个八个他了。
……
顾昭走到松木桌旁,目光盯着桌上的那方惊堂木。
这是一方黑檀木制成的醒木,木制细腻,黑褐相间,最为特别的地方要数它侧身处。
只见上头雕刻一尾蝴蝶,金纹黑身,两翼似上等的薄纱,好似翩翩一振,便有迷离的旖旎铺面而来。
周旦也瞧着惊堂木,他多看了两眼,指着上头的蝶纹,惊讶道。
“它,它就像是活着的一样。”
顾昭点头:“因为它就是梦魇啊。”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魇魔虽然是一缕魇炁,依托缠绕外物时,尤爱以蝴蝶的形象出现。
周旦仔细的想了想自己做过的梦,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