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在梦里的时候,我就瞧见了许多的蝴蝶。”
“唔,也不是蝴蝶啦,就是每一个娘子都尤为喜欢佩带有蝴蝶的东西……像六娘的蝴蝶簪子,大娘团扇的小猫扑蝶,就连二娘子,她腰间的香包也是蝴蝶样式的。”
“对了对了,还有四娘子,虽然她周身没有佩戴什么蝴蝶饰品,但那身紫衣行进间缥缈轻盈,现在想想,可不就是蝴蝶的大翅膀嘛!”
周旦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顾昭静静的看周旦。
周旦结巴:“怎,怎么了?”
顾昭忍不住了:“蛋哥,看来你是真的很喜爱那六位娘子嘛。”
每一个都观察得这般认真。
“还,还好啦。”周旦憨笑,他怕顾昭又将那几只毛蜘蛛塞给他,连忙道,“我这是习惯成自然,你也知道,我是小二哥嘛!”
“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
顾昭回过头,目光又落在那方惊堂木上。
在她眼中,这方惊堂木上,那尾蝶时不时的振翅,有迷离的黑雾被扇出。
顾昭庆幸这梦魇确实如她想的那样,并不强大,它更像是蹒跚起步的孩童。
一旦它真的强大了,蝴蝶只需要轻轻振翅,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它拖到梦境里。
“在梦里,它能窥探人心,编织着人们最想要的那一幕,让你沉浸其中,即便知道是假的也不愿意醒来。”
沉沦于梦,和黑夜抵死相拥缠绵。
“最后会怎么样?”周旦稍微往顾昭身后躲了躲。
顾昭沉默了下。
待七情六欲被吃光,自然只剩一具痴傻的皮囊,而编织了美梦的梦魇就像它翩然而至时一般,羽翅一振,翩跹离开。
“死了还好,最怕就是生不如死。”
……
说完这话,顾昭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朝惊堂木丢去。
周旦瞪大了眼睛。
只见本该是轻飘飘的帕子,倏忽的朝惊堂木疾驰笼罩而去。
黑檀木簌簌震动,和松木相触发出急急的砰砰声。
那厢,被周大千追撵的孙志耀瞧见这一幕,目眦欲裂。
“不!”
“我的梦蝶!”
然而已经晚了。
顾昭以心为令,炁为旗,炁随心动,目光沉沉的直视黑檀木。
她打了个手诀,那方帕子倏忽的化作一片莹白光亮罩下,黑檀木中漾起似烟的黑雾,黑雾凝聚成一只翩跹的大蝴蝶。
它羽翅轻轻一振,迷离的黑烟似箭矢一般朝众人钻去。
“收!”顾昭低喝!
随着这一声低喝,莹光光彩大盛,那一刻,帕子蕴含的力量,如山岳巍峨,江河奔腾。
刚劲的风从一白一黑相碰之处激烈的涌来,周旦忍不住拿手去挡脸。
他从衣袖缝隙处偷看顾昭。
只见他绷着张脸,风将他的长发吹乱,清亮的眼眸一瞬不动的直视气劲涌来。
举手投足间尽显高人的风范,端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猛虎驱于后而不惊。
周旦心神激荡:乖乖额滴娘哦,他这是傍上胖腿喽!
……
须臾,众人只觉得耳旁有一声尖利啸声呼啸而过,不甘又怨恨。
再一看,黑雾形成的蝴蝶已经被帕子笼罩包裹,似天罗地网一般。
顾昭:“好了。”
她的手往前一扫,帕子倏忽一下蹿到手心,连同梦魇那声不甘的啸声一并掐下。
……
院子里。
周大千举着扫帚愣住了,“这就好了?”
周旦放下衣袖,目光崇拜的看向顾昭。
“哥,顾哥,以后我就是你的旦弟!”
顾昭:……呃,蛋弟?
她连忙笑着推辞,“蛋哥不必如此,小弟惶恐。”
周旦:“不不不,还是你当哥哥,你当哥哥比较妥帖。”
两人正在那儿兄友弟恭,那厢,被周大千追撵的孙志耀傻眼了,他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屋,一把抓起桌上黑檀木的惊堂木,喃喃自语。
“没了……蝴蝶没了。”
他失魂落魄的从桌子旁滑了下来,跌坐在地。
顾昭几人看他这般神情,又有什么不知。
对于听雨楼的梦魇一事,孙志耀定然知情,甚至是他一手操办的。
周大千扔了扫帚,抬脚走了进来。
他将风吹散的手稿捡了起来,细细看了看,越看越是心惊。
孙志耀的水平他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写出的好文采。
周大千将手稿卷了卷,怒气冲冲的朝孙志耀拍去。
“就是为了这个吧!”
“你给那什么梦魇提供梦境,它让你文采斐然?你他娘的,为了这玩意儿,你这是连人都不做了!”
“还给我!”孙志耀瞧着周大千手中的文稿,猛地扑过去夺了起来。
周大千一个吃痛,顿时手松了,淡黄的毛边纸洋洋洒洒飘落半空中。
“我的,我的……”孙志耀趴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抖着手将这些纸张捡起来。
倏忽的,他朝周大千咆哮道。
“你懂什么!你这么个粗人懂什么!这是废纸吗?这是锦绣文章!”
“你连喝茶都是假模假样喝贵的,你知道什么是品茗吗?别以为穿了一身绫罗衣,开了一家茶楼,你就不是当初葫芦村宰猪的屠夫!”
周大千也生气,跟着嚷嚷起来。
“是是,我是不懂,起码我知道做个人!”
“呸!王八羔子的老东西!”
孙志耀还在那里哭自己的锦绣前程就这样被毁了,突然的,他的目光落在顾昭身上,连滚带爬的爬了过去,扒着顾昭的鞋子,哭得涕泪四流。
“小道长,小道长,伯伯求你了,把梦蝶还给我吧,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它啊。”
没了它,他还怎么写锦绣文章?怎么去搏那一身官衣?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本该唾手可及的前程啊!
……
顾昭看着他哭,待他声音小一些后,这才为难的开口道。
“没了,你刚才也看见了。”
孙志耀不相信,连连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在你那帕子里。”他急急道,“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收了妖精,高人要关它一段时间,然后以道家和佛法感念它,超度它。”
“怎能枉造杀孽?!”
顾昭:“呃……是这样吗?”
她是野路子出家,她也不懂哇!
她只知道暂草要除根啊。
顾昭面容惭愧的将帕子掏了出来,抖了抖,摊手道。
“真的没了。”
八郎和她说过,梦魇一魔善窥人心,诡计多端,她怕夜长梦多,刚才就将它团吧团吧化炁了。
孙志耀不相信,眼睛瞪着顾昭的帕子。
顾昭:“你要是想要……就给你吧。”
她将帕子塞了过去,反正她家里还有。
孙志耀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帕子是素帕子,上头什么也没有,别说蝴蝶了,连蝴蝶的须须也没有。
孙志耀死心了。
周大千瞧他这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恨,半晌,他恨恨的骂上一句,“活该!”
孙志耀抬头,“你知道个什么!”
“像你这样靠娘子嫁妆发家的人,你知道个什么!”
他转而又转向顾昭,指着周大千疯笑,“道长,你别被他现在这般人模人样的样子骗了,他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昭朝周大千看去。
周旦气得要死,捡了地上的扫帚就要冲过去扫他。
周大千伸手拦住,“说,让他说!”
“今儿我还真想要听听了,我周大千到底是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
孙志耀:“呸!假仁假义!”
他挪着脚站起来,拖过旁边的板凳坐了下来。
“我们俩同是葫芦村的,打小虽然不在一处玩耍,但也算是熟识,你说对不对。”
周大千点头,“是,你是孙家地主家的小儿,打小就聪明,家里供着你读书,穿的是书生袍子,头戴纶巾,赏玩的是笔墨纸砚,而我是屠夫家的孩子,镇日里就在田埂瞎跑,抓抓蚯蚓,玩玩泥巴,和小伙伴扮一扮富豪人家。”
“咱们俩一个天一个地,确实只能算是熟识。”
孙志耀苦笑了下,是啊,曾经他也能算是天啊。
而如今,却是连地里的泥巴都不及。
四十有二了,一事无成,婆娘也没有讨,在往年乡亲的屠夫小子手下耍耍嘴皮,说说书,混口饭吃罢了。
志耀,志耀,志在光宗耀祖,他没有做到,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孙志耀眼里有泪花,一时间厌恨可怜自己极了。
……
孙志耀咬牙:“那么,你敢在道长面前说,你我之间没有夺妻之恨吗?”
这话一出,顾昭和周旦嘴巴都张大了。
哦……夺妻之恨啊……
人生四大恨事,亡国之奴,灭门之仇,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硬生生的挤在第三位呢!
两人齐刷刷的拿眼睛瞅周大千。
周大千气急败坏,“你瞎说什么!臻娘和你没关系!”
孙志耀不服:“怎么就没关系了?明明当初华家来葫芦村说亲,寻的就是我,结果硬生生被你截胡了。”
顾昭和周旦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啊,就说亲啊。
两人一齐泄了劲儿。
周大千满肚子怒火,“是,我承认华家当初瞧上的是你孙家,但你这人虽然是读书人,品性却不行。”
“那日是你瞧着臻娘体胖,上门嘲讽了一通,两家的亲事这才没成的。”
周大千想起臻娘那时受的委屈,心里还有些愤懑。
孙志耀年纪轻轻时,读书便极好,学里的先生都说他以后举业会有出息。
华家对女儿珍重,相看的都是富贵有出息的人家,甚至还放言了,说是到时会有一笔颇为丰厚的陪嫁。
一个有财,一个有才,其实华孙两家,相互间彼此都是满意的。
不想孙志耀瞧了华臻臻,却死活闹着不娶,嚷嚷着华臻臻是死肥猪。
后来,因着孙志耀的抗拒,两家的婚事自然是泡汤了。
华臻臻被孙志耀这般羞辱,郁气之下跑在河边扔石头,一不小心扔到了河里捉鱼的周大千身上,两人的缘分这才牵了起来。
周大千说完前后缘由,忍着怒气,开口道。
“臻娘已经过身,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别攀扯她!”
顾昭瞧他身侧捏紧的拳头,显然对自己已逝的夫人情谊深重。
孙志耀嘴硬:“要不是你插了进来,我们还退不了亲,那时我爹回来压着我了,我们本来要去寻华家说和说和,要不是有你,我和华臻臻的前缘还能续上。”
周大千气得脸都紫了,“荒谬!”
周旦嘀咕道,“孙伯,你好不要脸哦,咱们老话都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夸旧时功,你嘞,这时候再说这事,真是死皮赖脸,难看了。”
顾昭跟着点头,没错没错。
因着这事记恨二十多年,真是不要脸!
孙志耀:“你小子懂什么!”
“那华臻臻要是嫁了我,她指不定现在还活着呢,她啊,肯定是你大伯害死的。”
周大千、周旦:“你瞎说!”
孙志耀嗤笑,“我有没有瞎说,你大伯心里知道,那华臻臻嫁人后,人越来越瘦,眼瞅着是一日漂亮过一日。”
“她手中有陪嫁,日子又这般有盼头,干嘛还要自戕?她是脑壳进水了吗?”
孙志耀瞥了周大千一眼,凉凉道。
“倒是大千,我记得你那时的运道差得很吧,做啥啥不顺,连家里的杀猪摊都干不下去了,那一日,你可是连手都剁到了。”
他意有所指的朝周大千的左手瞧去。
顾昭看去,果然,那儿一道积年老疤。
周大千冷哼了一声,“旦儿,我们走。”
他真傻,居然还想着孙志耀也许有什么苦衷,结果居然听了这么一堆废话。
顾昭跟着周大千走了出去,都走出了院门,那厢,孙志耀还声嘶力竭的喊着。
“道长,他也不是什么好货!”
“你被骗了,被骗了!”
车马上。
临行前,周大千捏着手中的鞭子,冷不丁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臻娘一直是信重爱重,没有一丝半点的对不起。”
他顿了顿,继续道。
“说实话,臻娘的死,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介怀于心。”
他的目光越过葫芦村,遥遥的朝那片青山看去,声音有些沉重。
“那段时日,我确实是做什么事情都不顺,也许是因为这样,我疏于关心臻娘,这才没注意到她越来越沉默,现在想起来,她有时候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太对,似心疼又似亏欠。”
“老话常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话当真不假,也许是积攒了太多的心事,那一日,臻娘自戕了。”
周大千垂头丧气,“没有救过来。”
“我以前也常常在想,臻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事我真的是一直想不通,唉。”
顾昭和周旦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顾昭:“掌柜的节哀。”
周大千摆了摆手,“都十多年前的事了,嗐,我早就走出来了。”
“这听雨楼,是臻娘咽气前和我说起过,她喜欢听雨水落入樟铃溪江面时候的声音……华家没有要回嫁妆,他们也不怪我……我便用它开了茶楼。”
周大千失落,“不想这生意却是越做越好。”
“唉,看来,这人生真的是不能处处如意啊。”
顾昭想起听雨楼里,周大千擦拭灵牌时的小心动作,迟疑了。
真的走出来了吗?
……
周大千扬了扬马鞭,马儿吃痛,抬蹄朝前奔跑,带动车轮子咕噜噜往前。
周大千:“我说这么多,也是不想顾小友你误会。”
顾昭还未说话,旁边的周旦忙不迭回道。
“大伯,我绝对是相信你的。”
“孙伯,哦不,那姓孙的胡说八道,我看他啊,肯定是想着大伯不开茶楼了,他盘过来接着开,到时银两他来赚。”
“连说书先生都不用请了,找个小二哥就成!”
“什么大伯你害伯娘,那都是他瞎说的!”
“回去回去,正赶车呢。”周大千将他探出的头塞了回去,“你个糟心玩意儿。”
顾昭笑了笑。
半晌后,她说道,“我听人说过,桑阿婆问鬼一道出神入化,也许掌柜的可以请她帮忙,寻掌柜娘子上来叙一叙。”
周大千叹气:“早几年就找了,桑阿婆说了,臻娘她不愿意上来。”
“算了算了,转眼我也要过半百了,再过个十几年,我自己寻臻娘问去。”
周大千朝前看去,眼里有水光掠过。
到时,他一定要问问。
为什么要这样扔下他一个人,他们不是夫妻吗?说好的白头携老,怎么就不算话了呢?
走前一句对不起,梦回午夜,却不见一次入梦……
……


第27章
“嘚哒嘚哒。”马儿一路朝玉溪镇跑来。
顾昭掀了掀车帘子,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朝前头喊道。
“周掌柜,我就在这儿下车吧。”
周大千寻了个停车的地方,环看了下周围,恍然道。
“顾小友,你原来是长宁街的啊。”他想了想,问道。
“那顾春来,顾老爷子是你的?”
“是我家阿爷。”顾昭有些意外,“周掌柜,你认识我家阿爷?”
“相识倒是谈不上。”周大千爽朗的笑了一声,“就是有过几面之缘。”
“我大舅子家附近有个邻居,姓赵,也是做更夫的,他和你家阿爷搭伴巡夜,所以啊,偶尔老爷子去赵家做客,我也有碰见。”
“点头之交,点头之交罢了。”
说这话时,周大千面上有遗憾。
这敢在夜里讨生活的,都是有几分本事傍身,没看到顾小郎年纪小小,却已经是这般高人风范了嘛!
那年老的顾春来顾老爷子呢?
他又是怎样的风采?
周大千面有期待。
……
“哦,是赵叔啊。”顾昭了然。
寒暄两句,顾昭跳下马车,冲周大千和周旦挥手。
“掌柜的,那我先走了。”
“慢,小友留步。”
“嗯?还有事吗?”顾昭回过头。
只见周大千从怀中掏出了个荷包,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面带惭愧的开口,道。
“今日出门仓促了些,这谢礼有些薄,还望小友不要介意,今儿这事,真是多谢你了。”
顾昭愣了愣,随即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她将手中提着的六安瓜片晃了晃,笑道。
“我方才说了,掌柜的一早就给了我谢礼,就是这六安瓜片啊,我阿爷爱喝茶,正好够他喝一段时日了。”
周大千喜上眉梢:“顾老爷子也爱喝这一口?”
“那太好了!你和老爷子说一声,空闲了就去我那听雨楼里坐坐,茶楼里别的东西没有,这茶水肯定是管够的!”
顾昭冲周大千拱了拱手,“我替阿爷先谢过掌柜了。”
“客气客气。”周大千捻须。
他见顾昭执意不收荷包,便将它往周旦身上一塞,暗暗打了个眼色。
“去,好好送送顾小郎。”
“我在这儿等你。”
……
长宁街街上。
周旦瞧着顾昭手中的草笼子。
只见里头六只毛蜘蛛正爬在一起,二娘还骑在六娘头上,八足挥舞,毛茸茸的脑代下啮齿尖尖,显然是个霸道性子的。
顾昭一手拎草笼子,一手提六安瓜片,脚步轻快的往前走。
周旦忍不住问道。
“昭哥,这几只毛蜘蛛要怎么处理?”
顾昭提了提草笼子,“这啊。”
“我隔壁的金花婶子家养了只大公鸡,唔,我前儿去瞧了,它这几日精神头有些差,皮毛都没那般油光水亮了,这几只蜘蛛肥大,正好给它加加餐。”
周旦:……
他依依不舍的又看了一眼草笼子。
别了,他的大娘,二娘,三娘……还有亲亲六娘。
……
长宁西街,顾家。
顾昭推开院门,侧头问周旦。
“蛋哥,进来坐坐不?”
周旦探头瞧了瞧,里头一片安静,他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拘谨模样,开口道。
“不了,等我下次休息的时候,我再来寻你玩耍,掌柜的还在路口等我呢。”
“也是。”顾昭理解的点点头。
走之前,周旦猛地回头,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朝顾昭抛去,大喊一声。
“昭哥,接着!”
冷不丁之下,一个东西袭来,顾昭伸手接住。
“这是……”她看着手中那眼熟的荷包,愣了下,随即喊道,“哎,蛋哥,蛋哥等等。”
那厢,周旦已经拔腿往前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挥手,头也不回道。
“掌柜的让你收下呢,你要是不收,回头我又得挨脑崩了,走喽,下次再一次玩啊。”
他脚下就像是装了风火轮一样,不过是顷刻间,那瘦高的身影便不见踪迹了。
顾昭失笑。
她捏紧荷包,转身进了院子。
“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院子有些安静,灶房里也不见老杜氏。
顾昭净了手脸,这才往东屋走去。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探头瞧了瞧,顾春来正在床榻上睡着。
顾昭正待关门,床榻上的顾春来翻了个身,睁眼瞧见顾昭,顿时来了精神。
“哟,昭儿回来了。”
他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顾昭连忙几步走过去,将他搀起,又将他身后的枕头垫高一些。
“阿爷,要不要喝水?”
“不喝。”顾春来摆了摆手,“没滋没味。”
顾昭:“那咱们就不喝水。”
“看,这是什么!”她将手中的六安瓜片在顾春来面前现了现。
顾春来来了兴致,“哦,是茶啊,闻起来怪香的,昭儿买的是什么茶?”
顾昭:“六安瓜片。”
“上次我不是和您说了嘛,等我发薪水了,一定给您捎些六安瓜片回来,这茶可香了。”
顾春来老怀大慰:“阿爷记得,昭儿也记得啊。”
顾昭:“自然。”
……
她去灶间烧了一壶热水,抓了一小撮的六安瓜片在茶碗中,滚水一烫,原先似瓜子平展的茶叶慢慢舒展。
茶香一点点逸散开,不知不觉间,便充盈了整间屋子。
顾昭端了茶碗过来,“阿爷,小心烫嘴。”
顾春来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赞道,“香!”
他浅呷了一口,细细品茗。
“唔,这茶好啊,吃起来茶香味浓,最为关键的是,它没有一丝苦涩之味,是好茶!昭儿没有买错!”
顾昭将剩下的茶叶用白陶的罐子收好,往桌上一搁,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笑道。
“我前儿问了唐老大夫了,他说您好了许多,饮一些茶没什么问题,阿爷,我将茶叶搁这儿,平日里,您自己空了泡一些喝喝。”
顾春来乐得合不拢嘴,“好好,空了喝,阿爷空了就喝。”
还是他的昭儿好,一发薪水就给自己买好茶。
……
“咦?”突然的,顾春来发现不对了,他的视线落在白陶瓷罐子上,皱了皱眉,开口道。
“昭啊,这茶不便宜吧,你那薪水可不够买这么大一包茶叶。”
他想了想方才见到的那包茶叶,那样一袋,少说也有两三斤了。
“嘿嘿,还是阿爷懂行。”
顾昭拿了两个荷包出来,指着左边藏青色的那只,说道,“这是薪酬加油水,拢共三两银添百枚铜板。”
顾春来点头,差不多差不多,他当值那会儿,也仅比这多一些铜板罢了。
顾昭指了指另一个,继续道。
“这个绸布的荷包是听雨楼掌柜给的,我方才瞧了瞧,除了几两碎银,里头还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这茶叶也是他送的。”
顾春来意外了,“听雨楼的掌柜?他送咱们这些东西干嘛?”
顾昭便将今日的事儿说了一趟。
“阿爷你说,那孙志耀说的,听雨楼周掌柜谋害了自家娘子,就为了吞了她的嫁妆,好开那茶楼,可有几分可信?”
顾春来叹了口气,看向顾昭。
“那昭儿呢,你自己怎么看?”
顾昭迟疑了下,开口道。
“我瞧着掌柜说话倒是真诚,我刚进店里的时候,他那时准备关了听雨楼,还将先夫人的灵牌抱出来,擦拭的动作很轻很细致。”
她想了想,点头肯定自己。
“错不了,他搁灵牌的位置也好,那儿靠着樟铃溪,掌柜的说了,他家夫人爱听雨落声,要是下雨,那个位置听雨是最好的。”
顾昭:“那孙志耀是气急败坏下胡说了!”
“是啊。”顾春来又喝了一口清茶,“昭儿,你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作甚还来问阿爷?”
顾昭挠了挠头,有些羞赧。
“阿爷,我知道了。”
……
顾春来回想了下,“不过,周掌柜娘子这事,我倒是有些印象,毕竟这是玉溪镇的大事了,那时传的沸沸扬扬的。”
顾昭侧头去听。
顾春来:“她是自戕没错,这事没半点质疑的地方。”
“那时,周掌柜从外头回来,瞧着满地的血吓得不轻,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街坊……周娘子还有些意识,听说迷迷糊糊的一直念叨对不起,周掌柜送人去了医馆。”
“大夫说周娘子死意决绝,手中那一道割得非常深,血染得两个人的衣袍都湿透了,大罗金仙都救不回。”
顾昭面露不忍,“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