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佑撇了撇嘴,“是他啊,他的名字占人便宜!”
顾昭和王慧心都笑了。
王慧心笑起来格外的美丽,桃花大眼微微眯了眯,似有星星碎光溢出,娇美可人极了。
双脚淌在早春犹自冰凉的樟铃溪江水中,元伯似有感应。
他回过头,恰好撞进王慧心眼睫颤颤的桃花大眼中,倏忽的,耳朵后一股热意涌来。
元伯连忙转过头,稳了稳心跳得有些慌的心脏,继续看乌篷船。
他们正在寻找,好看看上头是否有船家艄公的标识。
王慧心没有察觉,素白纤细的手拂了拂鬓边的碎发,对顾昭继续道。
“听说这船是从外头的大江上飘来的,里头没有船家,也不见客人,元伯不放心,就将它拖回来了。”
说完,她微微叹了口气。
“真希望不是咱们玉溪镇的船。”
顾昭也跟着沉默。
大江飘回来的船却不见艄公,怎么看,这船家都是凶多吉少了。
樟铃溪很大,不乏有那等水贼恶人,专门盯着艄公和客人,做那等杀人越货之事。
就算不是他们玉溪镇的船,那也会是别的地方,总归是有户人家,家里的顶梁柱出事了……
……
“找到了。”这时,水里的元伯突然喊了一声。
他指着船沿边的一处小标志,开口道,“应该是六马街的谢家。”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谢振侠,谢家的船。”
这话一出,顿时好几个人围了过去,大家探着头瞧,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是是,应该是他家的,上次我回我娘子家瞧侄儿,乘的就是这船。”
阿庆婶子用力的拍了拍大腿,四处看了一眼,朝大家伙儿说道。
“错不了,错不了,老爷子人好,为人和名字一样有侠气!我坐船有些晕,他还给了我一包子的话梅呢。”
“是是,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谢老伯爱干净,船舱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以前还说过,坐他家的船啊,就是舒坦……”
“喏,他船上的这些木雕,他和我说过几嘴,说是家里的小孙孙练手之作。”
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说到后头,大家伙儿的声音渐渐小去,最后沉默了。
你觑觑我,我瞧瞧你,谁也不说话了。
原先还没有多大感觉,这艄公一挖出来,发现是自己知道的人,而他可能已经亡命在茫茫江波中了……
这事,让大家伙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原先因为挖掘出船主的热闹,瞬间戛然而止。
“我去喊人来。”听到六马街的谢家,赵家佑站不住了,当即丢下一句话,钻出人群跑了出去。
一并去的,还有长宁街的两个汉子。
……
谢家的人来得很快。
来的是谢振侠的大儿谢福文和大儿媳褚氏。
谢福文眼里又慌又乱,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汉子露出这样无助的眼神,怪让人不忍心的。
顾昭和大家伙连忙给他让开了路。
谢福文心慌得厉害,脚步有些迟疑的走了过去,在看到船的那一刹那,原先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窿里。
他鼻子一酸,眼前顿时模糊了。
“爹啊!我的爹啊!”
“是我家的船,我爹呢?我爹去哪儿了?”
他和褚氏都哭得厉害,半晌,他大大的抽了下鼻子,忍着心里的悲痛,开口询问道。
“劳烦大家了,这船,这船是哪里找到的?”
大家伙儿的目光都朝元伯看去。
元伯有些不自在,简单又快速道,“大江外头,鸭姆滩附近。”他想了想,大概的说了个参照位置。
对上谢福文和褚氏希冀的目光,他沉默了下,摇了摇头,“除了船,没有瞧见其他的。”
谢福文心里一酸,默默的抬袖擦脸。
顾昭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走船最怕这样了,船在人不见踪迹,这是连尸骨都无存了么?
樟铃溪很大,据说一直往外延伸,再过百里,那便能和海天相接。
这尸骨,怕不是最后被冲进大海里了吧。
……
一时间,大家伙都静默了。
“那啥,我们找涯石街的桑家阿婆瞧瞧啊。”突然,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
大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连相互搀扶,面露伤心的谢家夫妇也一并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阿庆嫂,一个有些胖的妇人,方才说谢老爷子给了话梅的就是她。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阿庆嫂有些别扭,她放下举着的手,眼睛朝大家伙四处瞧了瞧,陪了陪客气的笑。
随即,她立马又想到,眼下这情形可不适合露出笑容。
阿庆嫂赶紧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桑家阿婆啊!涯石街的那位!”
“怎么?你们都忘记啦!”
……
“哦~是她啊!”
“是是,可以找桑阿婆瞧瞧。”
有懂的妇人七嘴八舌的又应和了几句。
“对,找桑家阿婆,她一定可以找到人的!”
……
桑家阿婆?
顾昭想了想,这是谁?
不一会儿,她的脑袋里就有了对应的人。
这桑阿婆,她是玉溪镇的阴人啊!
所谓的阴人,便是能沟通鬼神的阳间人,她和普通人一样,需要吃五谷杂粮,进行五谷轮回,然而,唯一不同的是,她能够沟通亡者。
请神,问鬼……占卜,无一不精。
在涯石街,桑阿婆经营着一家香火店,听说她那一手的问鬼几乎出神入化。
往年里,玉溪镇哪户人家家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寻她问问总是没错的。
顾昭记忆里有她,那是因为老杜氏清明节及七月半等年节,都要去桑阿婆的香火店买上几沓的大金大银,尤其是顾昭她爹冥诞的日子。
按她奶说的,桑阿婆的东西真,这样大金大银烧下去,她爹在下头才有钱买饭吃,不会过苦日子。
毕竟阴间冷火,除了供奉,平日里吃不到饭。
……
那厢,阿庆嫂瞧见谢家夫妇还有些怔楞模样,顿时加重了语气。
“真的,您二位别不信,桑阿婆准得很,前些年我子息困难,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小儿,身子骨还差得很……”
“那是日日哭夜夜啼,直把我家四个大人闹了个人仰马翻!”
“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小儿的问题,家里大人都是日日拌嘴,谁都火气大得很,我家汉子更是没有心思去做工赚银两。”
“后来啊,我家婆寻了涯石街的桑阿婆,寻了她问鬼,嘿,好家伙,你道我家小儿为什么闹不停,原来啊,是有人故意捣的鬼,就是有人想要让我们破家!”
说起这事,阿庆嫂还咬牙切齿。
“我进门的那一日,家里亲戚还有街坊邻居都来家中做客观礼,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天杀的不讲规矩,她居然拎了扫帚搁我家堂屋大门前!”
阿庆嫂一拍大腿,对当初那场祸还有几分怒,“就这么巧,这吉位被扫帚所污,可不是请了瘟。”
“后来啊,我们找了桑阿婆问鬼,桑阿婆一通做法,替我们算了良辰吉日,好好的设供摆果,大金大银烧了好大一捧,家里这才安宁。”
“别的不说,我们家的口角都少了,小儿的哭啼也停了,身子骨没几日便养好了许多。”
“现在是小牛犊一只,哈哈。”
阿庆嫂是个大嗓门的妇人,那声音爽脆,她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家的事情说得跌宕起伏,顾昭都听入迷了。
她瞧了瞧旁边,旁几人也一样听得很认真。
有人不是很信,小声嘀咕了一句,“怕不是碰巧了吧。”
“怎么可能!”事关恩人桑阿婆的清誉,阿庆嫂急了,当下眉眼竖起,怒瞪了过去。
“这事儿真真的,你不信找我的街坊们问问,一问便知!”
“你道我们后来没有问吗?我和你说,我阿庆嫂是个较真的性子,我还真一个个托了当初参加观礼的人,大家伙儿帮我回忆了,真有人在我家堂屋那儿搁了扫帚,一搁还搁了两把!”
她微微喘了口气,“连位置都和桑阿婆说的一丝不差!”
这话一出,大家伙儿后背无端的一阵寒。
顾昭:……
天冷听坊间鬼事,那叫两个字,冻人!
……
谢家夫妇哭得脑子还有点晕,听了这么多也没听明白。
谢福文楞眼:这,这和他家老爷子,有啥关系啊。
旁人有人瞧不过眼了,轻轻推搡了他一把。
“大兄弟,去吧,请桑阿婆问问谢阿翁现在在哪里,别去想准不准,不准咱们就当把钱撒大河里了,左右也没多少。”
“要是准的话,你还能寻回谢阿翁,这人啊,总得入土为安不是。”
这话说得谢福文又是涕泪四流,“是是,大家伙儿说得是,我,我这就去请桑阿婆过来。”
“我去我去。”阿庆嫂一下便跳了出来。
她搀扶着褚氏往河堤树阴下的大石头处走去,关切道。
“我和桑家阿婆熟,好说话呢!你瞧你俩这心神不宁模样,还是这儿等着吧。”
褚氏感激不已:“哎,谢谢大妹子了!”
……
阿庆嫂走后,谢福文和褚氏也坐不住了,原地来回转着圈,时不时的瞧瞧人来没。
谢福文甚至趟了水,上了乌篷船,抱着那捆了布条的木橹在那儿哭,“爹啊,我的老爹啊……”
顾昭侧头朝王慧心看去,“彗心阿姐,你要先回去吗?”
王慧心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顾昭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候,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心思闲说话,静静的等着阿庆嫂去请桑阿婆。
顾昭瞧了一眼谢家夫妇,轻轻踢了赵家佑一脚,开口道。
“去,你去我家灶间,帮忙将藤壶拿来。”
她顿了顿,继续道。
“给谢家伯伯和伯娘斟杯热水喝喝。”老是这么哭,人哪里受得住,喝点水还能缓缓心神。
赵家佑嘟囔,“怎么就要我了。”
顾昭瞪了一眼过去,“快去!”
赵家佑一窒,随即拔腿就往顾家跑去。
乖乖,顾小昭瞪人还真有两分吓人!
……
谢福文和褚氏喝了热水,寸断的肝肠缓了缓,这才停歇了哭泣。
两人坐在大石头上,双手捧着黑瓷碗,眼神呆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顾昭叹了口气。
人就是这样,遇到让自己悲伤的事,从不信到崩溃,再到晃神发呆,这时连神魂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心里空空荡荡,就像是一直踩一直踩,却怎么的也踩不着脚下的地。
旁人劝说无用,只能自己慢慢的一点点想通,再放开……
……
“来了来了,桑阿婆来了!”
西面有脚步声传来,不知道是谁不经意瞥见,当即大叫起来。
大家伙儿一下提起了精神,转头朝西面瞧去。
顾昭也瞧了过去。
只见一个瘦削的老妇人微微躬着身,手中拄一把红漆木雀首的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杖身并不是笔直的,而是蜿蜒有节,弯曲处的线条打磨得十分细致,隐隐似有光泽漾出。
顾昭抬头。
“谢家子在哪儿?”桑阿婆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暗哑,说话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毕竟上了年纪了,她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
细薄又稀疏,但桑阿婆却梳得很整齐,每一根头发丝好似都贴着头皮,低低的坠在后脖处,只用一根简单的红木簪子点缀。
……
“在这,在这,阿婆我在这。”
谢福文连忙站了起来,他旁边的妻子褚氏也跟着站了起来。
谢福文:“这是我家婆娘。”
桑阿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撩起眼,环顾了下四周,视线扫过顾昭时,顾昭有一瞬间的发僵,但桑阿婆的视线却没有停留。
顾昭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她这是想让人察觉出不对呢,还是不想……
记忆中的小顾昭,好像真的,真的就只有自己记得了。
……
桑阿婆是个利索人,她问明了艄公谢振侠的生辰八字,又取了谢福文两滴指尖血,特意取的是无名指的指尖血。
无名指通心,取父子连心之意。
桑阿婆松手:“好了。”
褚氏连忙拿了帕子出来,准备替自家相公包扎,却被谢福文一把推开了。
“我不用。”
就这点伤口,再迟一会儿包扎,它都得结痂了!眼下还是爹的事要紧!
……
众人几乎是秉了呼吸去瞧桑阿婆做法施术,顾昭更是看得认真。
桑阿婆拄着杖,脚步颤巍却稳定的走着罡步,她手中一柄三清铃,闭着眼,因为年迈而有些干瘪的嘴里不断的有咒语溢出。
含含糊糊,声音越来越密,手中的铃铛也越来越急……
顾昭凝神,那声音越积越多,好像达到了临界的地方,砰的一声炸开。
倏忽的,桑阿婆脚下的步子在顾昭眼中看不见,声音也不再……她眼中只有那似是脚步带起的气流。
莹莹似有罡劲。
那一瞬间,对照起《太初七籖化炁诀》中的口诀,以前一些似懂非懂的地方,就像是一层看不清的薄膜被打破。
刹那间,顾昭只觉得似有一道清流拂面而过。
再睁眼,桑阿婆的脚步在她眼中越发的清晰,甚至在她迈脚的前一步,顾昭便已经预判了她的脚步。
顾昭在心里默念,目光在桑阿婆蹒跚的脚步上游走:……坎水多波急……艮山不出其……坤德合无疆……
一阵风来,顾昭朝樟铃溪江面望去,面上有困惑,没有,这一通招魂问鬼,什么都没有。
顾昭的视线落在案桌上那碗沾了鲜血的清水。
如果生辰八字是对的,谢福文和谢振侠也是亲生父子,那么,出现这样情况,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顾昭朝樟铃溪看去。
老艄公谢振侠没死!
……
那厢,桑阿婆收了三清铃,睁开眼睛,面容有些疲惫的舒了一口气。
她撩起耷拉的眼皮朝人看去,“人没死。”
顾昭暗暗思忖,是的,请不到魂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老艄公没死。
众人一听,虽然愣了愣,却还是面上带上欢喜,“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吗?我爹真的没死吗?”谢福文一把扑了过去,忙不迭的追问。
桑阿婆不悦的看了过去,“怎么,你是在怀疑我吗?”
谢福文慌了,“不是不是,我,我就是太欢喜了,仙姑见谅,我就是个粗人,说话不经大脑不达意,您不要见怪。”
说到后头,他搓了搓手,憨笑着连连赔不是。
桑阿婆面色稍缓。
“别叫仙姑,叫我桑阿婆就行了,我还算不上仙姑。”
谢福文:“是是,辛苦桑阿婆了。”
作为阴人,常年和阴物打交道,脾性难免怪异一些,顾昭多瞧了她几眼,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居然蒙了一层灰,想来,这是阴气的侵蚀,常年积累下来的。
……
一场法术做下来,桑阿婆有些疲惫。
谢福文绕着她,一副着急模样。
桑阿婆缓了缓劲儿,也不为难他,“既然人还活着,那就是万幸,这样吧,一会儿我问问紫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紫姑?”赵家佑瞧了顾昭一眼,方才路上,顾昭才和他说过紫姑神呢,这么巧,这儿又听到了。
褚氏是妇道人家,正月十五也是设供摆果过紫姑的,当下心里一松。
是了是了,这紫姑虽然是坑三姑娘,名为厕神,祂却不是司厕之神,而是主先知,占卜凶吉的神袛。
“是,我桑家一脉,请神供奉的是紫姑神。”说起自己供奉的神灵,桑阿婆的面色都缓了缓,苍老瘦削的面皮是虔诚和真挚。
……
请紫姑,摆香案,着衣簪花。
顾昭瞧着桑阿婆从一块红布中拿出一个青草木扎的小人,仔细一看,小人四肢纤长,发髻处以玉蜀黍须为发,分明是女子模样。
桑阿婆将青草小人小心的放在香案桌上,旁边一盆草木灰,草木灰盆中插两根竹筷。
做完这一切,桑阿婆披上一条月白长袍,头上簪一朵开得正艳的粉白茶梅。
一通祷告念咒后,再一睁眼,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明明还是老妪模样,无端的却有了动人的风情。
举手投足间眉眼舒展,望来时自有一股温和可亲,超脱红尘的风流袅袅之意。
此乃仙姑上身。
……
周围,大家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神情敬畏又恭敬的朝桑阿婆看去,随即又连忙低了下去。
“这,这!”赵家佑头一次见这阵仗,眼睛瞪得可圆了,连话都说得囫囵不清。
他用手肘杵了杵顾昭,以气音道,“快快,顾小昭,快用你那灵醒的鼻子和眼睛瞧一瞧。”
这话一出,引得旁边的王慧心都多瞧了顾昭两眼。
顾昭:……
早知道就不和赵家佑说了,动不动就让她用用灵醒的鼻子。
她是大黑吗?哈!
心里咆哮归咆哮,顾昭还是瞧得可认真了,就在刚刚,桑阿婆身上确实有一股炁格外的不同,就像是原先沉寂的灵被唤醒一般。
桑阿婆,抑或此时该唤做紫姑,只见她微微笑了笑,似是知道需要问神的是谁,抬眸朝谢福文看去。
“所为何事?”
谢福文慌慌张张的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躬身,“仙姑,仙姑在上。”
“求仙姑救人,为我指点迷津,桑阿婆方才说了,我阿爹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哽咽了下,回头瞧身后的乌篷船,还有那好似茫茫无尽头的樟铃溪,继续道。
“我知道我阿爹,他最宝贝这条船了,不可能让船独自在河面上漂,自己却不管不顾,我阿爹……他,他肯定是遇到事了。”
“求仙姑帮忙瞧瞧,我阿爹此时在何处……”说到后头,谢福文抹了把脸,嘭的一声跪了下去,跪得瓷实。
那厢,神上身的桑阿婆没有动作,她缓缓闭眼,手指微微动了动,又睁开眼睛看向谢福文,面无悲喜道。
“江波浩浩,生机渺茫,似生非生,罢了吧。”
她话一说完,还不待众人反应,视线扫过周围,缓缓又闭上了双目,再睁开眼时,桑阿婆挺直的腰骨板松了松,重新变得佝偻。
众人哗的一声,惊疑不定,“这是走了?”
赵家佑再次杵顾昭,“仙姑走了?”
顾昭凝神,“嗯,走了……”
那道炁就像是突兀的来一般,突兀的又消失了。
谢福文和褚氏有些无措,这怎么就走了呢?他们才说了一句呢。
瞧见桑阿婆睁眼,褚氏嗫嚅了下,两步走了过去,“桑家阿婆,我公爹他……”
“唉!”话还未说完,桑阿婆抬手拦住褚氏,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我瞧见了。”
“仙姑上身,她算到的,我也能瞧见一二。”
“他周围很黑很暗,耳朵旁灌满的是水,到处都是流水哗哗的声音,鼻尖隐隐约约有血腥味……”
桑阿婆那灰色的眼直刺进谢福文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活命,但这般情况,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桑阿婆枯瘦的手指了指樟铃溪,“他就在这大江里,老身修行不到家,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
案桌被收拾清楚,桑阿婆拄着拐杖走了。
有几个机灵的汉子连忙追过去,殷勤的忙前忙后,显然是想要搏两分面熟。
大家伙儿都理解,毕竟谁家都有生老病死,这等异人,他们总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
谢福文呆呆的楞在原地,半晌后带着褚氏上了乌篷船,准备摇橹归家。
“家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谢福文瞥见赵家佑,抹了把脸,忍着心里的悲痛询问赵家佑。
赵家和谢家同是六马街的街坊,谢福文还记着方才赵家佑跑家中寻他的情分。
赵家佑:“不了不了,谢伯你和伯娘先回去吧,我在顾昭这儿还有事呢。”
他顿了顿,有些支吾的劝道,“伯伯伯娘,你们也别太伤心了。”
赵家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说啥好像都是不对的,是轻飘飘的。
谢福文:“好。”
顾昭冲看过来的谢福文和褚氏点了点头。
谢福文和褚氏也点了下头,几人没有继续寒暄,谢福文简单的谢了带回船的元伯以及热心的阿庆嫂等人,摇着撸走了。
赵家佑:“唉,我头一次看见谢伯这样,原来大人也会这么难过,也会哭。”
顾昭瞧着那连背影都透着伤心的谢家人,心道,自然伤心,出事的可是至亲之人。
有父母在,不管孩子长多大了,在父母面前,他就还能是孩子。
谢阿翁没了,以后,谢伯就只能是大人了。
……
顾昭、赵家佑和王慧心一行人往家中方向走。
顾昭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认真瞧瞧这片河堤了。
这样一瞧,她家屋后的几棵树确实不一般,此时才是早春时节,垂柳的嫩芽格外丰茂,特别是那几株香椿树,嫩嫩红红的香椿芽冒着寒气,颤颤巍巍的生长。
顾昭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好像经常朝这边化炁……
草木丰盛,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
“顾昭。”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唤道。
“啊?”顾昭侧头,“慧心阿姐,怎么了?”
王慧心伸手去讨顾昭手中挎着的篮子,微微歪了头,朝顾昭笑了笑。
“快到我家了,怎么,这点香椿芽还要再贪昧我的呀!”
“没呢。”顾昭连忙将篮子递了过去,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刚刚恍神了。”
“对了,香椿芽抱蛋特别香,谢谢阿姐了。”
这是在谢王慧心方才给的那盘菜。
王慧心抿嘴一笑,“喜欢吃就好。
冷风吹动发丝,王慧心抬起手,将耳畔有些凌乱的碎发往后拨了拨。
阳光下,她这张脸白皙的就像会发光一般。
赵家佑的目光好似都痴了。
真的好漂亮啊。
原来书里常说的,什么芙蓉如面柳如眉,花想衣裳云想容……这些话都是真的!
……
王慧心走后,顾昭回头,正好瞧见赵家佑吃吃发笑的脸,当即一巴掌盖了过去。
“哎哟!”赵家佑捂住头哀嚎,“顾小昭!你知不知道很痛?我又怎么惹你了?!”
顾昭整了整衣袖,继续朝前走。
“没怎么,就是瞧你那蠢样,心里堵得慌罢了!”
怎么能一直瞧慧心阿姐呢,她都舍不得多看呢!
哼!
……
赵家佑无奈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顾昭后头,喊道。
“今晚戌时咱们在翠竹街见啊,你早一点来,天黑了我有些怕。”
顾昭:“……知道了。”
临走前,赵家佑瞧着那几棵香椿树流了口水。
“哇,顾小昭,你家附近这几棵香椿怎么发芽了?”
“叫顾昭!”顾昭不睬他。
老杜氏正要收衣裳,瞧着赵家佑贪憨的神情,顿时乐了。
“你也馋这一口啊。”
赵家佑点头,“抱蛋可好吃了,当然,我最喜欢吃我娘做的炸香椿芽,细细面粉裹上一层,滚油炸一炸,真是又香又酥脆。”
他闭着眼睛咂吧了下,似在回味。
“好好好,好娃娃就是会吃!”老杜氏笑得合不拢嘴,“和我们家昭儿一样。”
顾昭:……
瞎说!她才没有露出这样的蠢样过。
老杜氏从院子里捡了根竹竿,拿出细麻绳将镰刀往上头缠了缠,一把塞到顾昭手中,“去,带你家佑哥采些新鲜的,人家爱吃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