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偏心,明明她也爱吃这一口。
老杜氏不管,推着两人就出了院子。
“快去快去,你赵叔不是这两天拉得厉害嘛,这香椿芽是好东西,以前你阿爷要是有些闹肚,我都是煮这东西给他吃,治肚子疼特别灵!”
……
香椿树下,顾昭仰着头看赵家佑手中的镰刀搁下一朵又一朵的香椿芽,没一会儿,她手中的小簸箕就装满了。
顾昭:“好了好了,太多了,回头你该吃不下了!”
赵家佑搓了搓有些发酸的手,面上还有兴奋之色,那是满满当当丰收的喜悦啊。
赵家佑:“不急,我还能再采一些。”
顾昭:“采这么多干嘛!你家拢共就三口人,你阿爹闹肚又吃不得,你别听我奶说的,这东西是治肚疼,但那是痢疾胃痛,赵叔他明显是吃菌子中毒了,这几天能吃啥,还是听唐大夫的话。”
赵家佑头也不回,“顾昭,你知道好多啊。”
顾昭一窒,是哦,她知道的还挺多的。
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那是,谁叫我聪明!”
赵家佑:“是是,你打小是就比我聪明。”
“不过,你家这香椿芽真是长得太好了,不多采一些,我的心好痛啊。”
顾昭:“你明儿采!”
赵家佑拒绝:“不!”
“我还是多采一些,吃不完剩着明儿吃。这东西嘛,只有揣到自己兜里才是自己的,明儿鬼知道这树上还剩啥!”
顾昭瞧了瞧树上越来越少的香椿芽,上前两步拽住赵家佑的手。
“够了够了,这玩意儿要新鲜着吃才好吃,明儿该成臭了,到时就是一股臭脚味儿,我看你吃不吃!”
赵家佑愣了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
“是哦。”
顾昭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
第21章
戌时的梆子敲响,玉溪镇陆陆续续点上烛火。
翠竹街巷,两道身影被拉得很长,他们手中提一盏宫灯,一面铜锣,腰间环一节竹节。
“梆~梆!”
“梆~梆!”
“梆~梆!”
一缓一快,铜锣连击三次。
顾昭侧头朝身旁的赵家佑看去,开口道。
“好了,戌时的梆子已经敲过,现在,咱们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巡街。”
顾昭让赵家佑将铜锣收好,指了指两人腰间别着的竹节,示意道。
“接下来,你只需要时不时的敲敲这个就成。”
“等时辰差不多时候,咱们再去钟鼓楼那儿瞧瞧漏壶,然后再敲铜锣报更,五更天过后便能散值归家了。”
顾昭摆摆手:“嗐,你也别太担心,跟着我走就行了。”
赵家佑听得认真,大块头的个子缩在顾昭旁边,迈着小步子缀着往前走。
那模样瞧过去有几分可怜。
顾昭失笑:“真这么怕啊,其实我一个人也没事的,要不你先回去吧。”
赵家佑嘴硬,“不成,怎么能让我赵家占你便宜呢!在我爹好之前,我一定天天跟着你。”
顾昭:“……好吧。”
反正害怕的又不是她。
……
赵家佑有些新奇的敲了一会竹筒街,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抬头问道,“顾昭,要是咱们去钟鼓楼迟了怎么办。”
顾昭踩着月色继续往前,闻言头也不回。
“不会,我们打更人对时辰敏感,差不多时候,我就知道要去钟鼓楼了。”
赵家佑:……切!还打更人的直觉,你这才打几日更呀。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发现这么一恍神,自己就落后顾昭几步远,赵家佑打了个寒颤,连忙拔腿追上。
……
夜色愈发的黑暗,忙碌了一日的人们,陆续吹了烛火,裹着被窝眼睛一闭,不知什么时候便坠入沉沉梦乡。
周围一片漆黑,赵家佑瞧着那影影幢幢的屋舍,心跳愈发的快。
他捏紧了手中的灯柄,耳朵旁是呼呼而过的寒风。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陡然心里一悚,不对!耳朵旁的不是冬风,是有人在他耳边吹气!
气特别的阴,特别的冷,隐约中还有两分怪诞又饱含恶意的嬉闹。
“嘻~嘻,嘻~嘻。”
“好香啊~”
远远的,幽幽幢幢的鬼音伴随着喁喁风声,近了近了,更近了……
“咚咚咚,咚咚咚!”赵家佑只听得到自己如擂巨鼓的心跳声。
他的后背不可抑制的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顾昭,顾昭……
赵家佑嘴巴嗫嚅了下,他以为自己叫出了声,不想却一丝也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起,他周围浓郁的夜色就像是流淌的黑雾一般。
前方也不见顾昭,黑暗中的屋舍就像是张了大口的巨怪,只等着将他吞吃入腹。
突然,他的胳膊肘被一只惨白的手抓住,还不待赵家佑惨叫,就听耳畔一声熟悉的声音。
“家佑哥?”
……
随着声音响起,一切的荒诞和怪异就像是水幕一般退去,赵家佑瞪圆了眼睛。
他,他这是活过来了?
顾昭:……
就这么一错眼,这家佑哥居然自己走出人途,迈入鬼道,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赵家佑大口喘气,就像是条脱水已久的鱼儿。
顾昭目露同情:“你没事吧?”
“我有事。”赵家佑缓过劲来,眼里都是惊恐,“顾昭,我和你说,刚才有东西抓我了。”
顾昭:“我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赵家佑右臂的衣袖上,那儿有几丝鬼炁。
显然,刚才赵家佑被抓的就是这儿。
顾昭叹了口气,语气真挚的劝道。
“家佑哥,答应我,你以后还是好好的做功课,千万别接赵叔的班,你啊,就不是吃走夜路这碗饭的。”
运道太差了!
顾昭伸手拂过赵家佑,上头残留的鬼炁被化去,赵家佑身上有些蔫耷的三团火,这才旺了一些。
……
顾昭继续往前走,赵家佑紧跟其后,“顾昭,我刚才那是怎么了?”
顾昭解释:“你太害怕了,再加上运道差了几分,人途鬼道产生了交集……你就走错路了。”
“咱们人都知道要挑软包子捏,你这样怕,不是等于自己敞着胖肚子,大声喊着让鬼来踩踩,看看你软不软嘛!”
赵家佑嗫嚅:“……我没有。”
顾昭也不和他争辩,“一会儿咱们走完这条街,我送你去六马街。”
“你先回去歇着。”
此时离散值的五更天还早,赵家佑正待张口争辩,倏忽的身子一僵,脚下的步子也停了。
顾昭也停了脚步。
在两人前面,一盏红眼小鼠的灯笼浮在前方半空中,灯笼散着幽幽冷光。
这边,顾昭和赵家佑也打着灯笼。
一时间,两只灯笼和一只红眼小鼠灯笼相对,赵家佑这才看出,原来,他们灯笼的烛光,和那红眼小鼠灯笼的光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光是黄的,是暖的。
而红眼小鼠灯是青中带着一丝冷,许是因为那细细描绘的红眼,灯笼中还透着一分诡谲的红。
红眼灯笼似有些踟蹰,随即缓缓的飘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慢慢显形的金凤仙。
“小昭哥哥骗人,你都没有去瞧凤仙。”
在三步远处,金凤仙停住了脚步,她还是穿了上次的红袄子。
元宵佳节时稍显单薄的袄子,这个时节穿却是正正好,只是她提着灯笼,露出的手腕骨细伶伶的。
瞧过去平添几分可怜可爱。
顾昭:“……真要我去瞧你啊。”
金凤仙一窒,嘴上仍然逞强,“自然,上次咱们都说好了。”
顾昭轻笑了下,不和金凤仙争辩。
她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金凤仙还有几分亲。
前几天,张氏听说顾春来摔了,拎了一篮子的鸡蛋还有几扎线面回了顾家,老杜氏虽然臭着脸,瞧着顾昭的面子,却也还是客气的给她打了一碗蛋茶。
张氏见着顾昭两眼泛泪,不住的拿帕子擦脸,顾昭心里有些别扭,连忙安慰了她几句,好不容易才让她停了哭泣。
两人闲说话时,老杜氏埋怨张氏将顾昭扮做男孩,张氏委屈,便说起了翠竹街金家的事。
原来,金凤仙的娘是张氏远房表姐妹,两人闺中时往来密切,便是嫁人后,关系都还亲密着。
金凤仙的爹出事,金家被吃绝户时,顾昭正好在张氏肚里,瞧见金家的惨事,张氏那时便暗暗下定决定,她肚里的这一胎,就算不是男娃,那也得是男娃!
这才有了顾昭一扮男娃就是十年这事。
……
翠竹街。
顾昭抬眼望去,这条巷子再往里走就是金家的旧宅,因为没人居住,这处院落显得有几分破败和阴森。
金凤仙提着灯笼飘在旁边,赵家佑吓得面色发青,金凤仙捂着嘴嘻嘻笑,顿时飘得更起劲了。
“好了,别吓你家佑哥!”顾昭轻轻拍了拍金凤仙。
金凤仙撅了撅嘴,一脸不甘愿模样,却也停住了乱飘的动作。
金凤仙幽幽笑了笑:“对不起了,家佑哥哥,是凤仙贪玩,不懂事吓到你了。”
小孩稚嫩的声音有些尖,赵家佑打了个哆嗦,“没,没事……”他吞了吞口水,放低了声音,“……凤仙妹妹不必介怀。”
嘤!他这辈子最讨厌旁人叫他家佑哥哥了。
哥哥妹妹什么的,黏黏糊糊的!
……
顾昭瞧了一眼金凤仙,视线又落在赵家佑身上。
都说咬处有虱,怕处有鬼,此话显然不假。人身上有三把火,左肩、右肩、天灵盖各一把,俗称三花聚顶。
三火旺盛即阳气旺盛,邪祟不沾五尺,鬼物轻易不能近身,但此时赵家佑心中畏惧,气势上先逊鬼一筹,这阳火自然是弱了下来。
顾昭叹了口气,“走吧,家佑哥,我送你回去。”
赵家佑这次没有拒绝。
两人打着宫灯朝六马街走去,顾昭时不时的敲一敲竹梆子,喊上一句,“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在顾昭敲铜锣的时候,原先一直贴着她和赵家佑中间走的金凤仙,悄悄的往后缀了缀。
赵家佑装作不经意的瞧了一眼,金凤仙起码离他们三十步远,他的的目光触到那团幽幽冷火,就像烫到一般,连忙缩回。
“昭啊,她怎么又躲后头去了。”
“因为这。”顾昭冲赵家佑扬了扬手中的铜锣,“我阿爷说了,在以前,咱们打更人又叫做驱鬼人,一般鬼物都是怕金锣的。”
赵家佑嘟囔:“那她怎么还跟来了。”
“还不是怪你!”顾昭瞪了一眼,“你一惊一乍的,方才人途和鬼道产生了交错,她可不是跟来了。”
说罢,顾昭将自家阿爷说过的人途鬼道和赵家佑说了说,瞧着赵家佑那懵懂的样子,顾昭叹了口气。
“赵叔都没和你说吗?”
赵家佑摇头。
顾昭:“……成,咱叔心大。”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很快六马街便到了。
顾昭见着赵家佑回了赵家,这才往回走。
……
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半空,风嬉闹的卷过树梢,沙沙声中,一缕呜咽声似有似有。
岸边的草还是一片的干枯,顾昭提着灯走过,脚下一片窸窸窣窣,倏忽的,她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什么声音?”
金凤仙提着灯飘了过去,不过片刻又飘了回来,“小昭哥哥,那儿有个小孩在哭。”
顾昭:小孩?
“和你一样吗?”
金凤仙愣了愣,随即摇头,“他是人。”
这声音有些低,显然有两分失意在里头。
“小孩?这时候怎么有小孩在外头?”
顾昭顾不上金凤仙的失落了,她环看了眼周围,这里一片的漆黑,在往下便是樟铃溪的江水,不论这孩子是怎么出来的,这时候在外头,那是八戒兄进汤锅,活要命了。
“在哪儿,带我瞧瞧去。”
顾昭捏紧了手中的六面绢丝灯,抬脚就跟上金凤仙。
风在耳畔刮过,绢丝灯桑皮纸的那一面被吹得簌簌发响,顾昭踩着枯草堆爬过斜缓的上坡,站在河堤高处四处看了看。
果然,在偏东的那一处,河边有一团隐隐约约的光团。
……
顾昭放慢脚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和金凤仙差不多年纪的男童,此时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脸。
他脚边搁一盏昂首抬蹄的小马灯。
顾昭在河堤处瞧见的火光绰约,就是这盏灯火释放出来的。
……
“谁!”听到动静,谢郁子一下便站了起来。
待瞧见顾昭灯柄上坠着的铜锣,他松了两分劲,嘀咕道,“是更夫啊。”
谢郁子重新蹲了下去,一边往河里丢东西,一边继续抹泪哭。
被无视的顾昭:……
“小孩,你在这里干嘛?夜深了,外头危险,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
谢郁子不理人。
顾昭皱眉瞧着他一下下的往河里丢草,仔细一看,那并不是草,而是一株株根茎犹带湿泥的芫荽,棵棵青翠,也不知道扔了多久了,小童手上染上了泥巴还有芫荽的汁水。
芫荽滋味霸道,顾昭鼻尖隐隐被芫荽特殊的香气环绕。
“他在祭奠他阿爷。”旁边的金凤仙突然开口。
顾昭侧头看去。
“真的。”金凤仙点头,“我刚才听到了,他在那里哭他阿爷,说这草是他阿爷最爱吃的,让他阿爷要吃多一点,吃饱一点。”
金凤仙有些不解,“小昭哥哥,他阿爷是羊吗?为什么爱吃这些草?”她皱了皱鼻子,鬼脸有几分可爱。
“这草臭死了。”
顾昭:臭吗?
其实还怪香的,尤其煮鱼的时候。
她收回思绪,不忘替这男娃的阿爷正名,“这不是草,是芫荽。”
“哦。”金凤仙似懂非懂,“这草的名字还怪好听的。”
顾昭:……
另一厢,谢郁子见不到金凤仙,他听到顾昭的话,点头抽搭道,“没错,这是芫荽,我阿爷最爱吃这个了。”
他从竹筐中又抓了一把芫荽丢进河里,带着哭腔朝江面喊去,“阿爷,你快回来啊,我带了好多你爱吃的芫荽,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带大鱼回来给我吃么!”
“呜呜……”谢郁子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顾昭这才发现,他的右脚有点跛,手上还有一些细细的伤口。
她的目光朝江面看去,在不远处,一艘乌篷船随着水波微微漾动。
倏忽的,顾昭想起了下午她见过的乌篷船,上头挂着小木雕,大娘们的声音在她耳畔漾起。
“……他船上的这些木雕……说是家里的小孙孙练手之作。”
顾昭低头看旁边眼睛哭成核桃样的谢郁子,喃喃道,“你是谢振侠的孙子啊。”
“你知道我阿爷!”谢郁子一下精神起来,两眼亮晶晶的朝顾昭瞧去。
顾昭点头,“恩,下午你阿爹来取船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
“哦。”谢郁子眼里的光亮一下便下去了。
顾昭:“我送你回去吧,夜里这里危险,别让你阿爹阿娘着急。”
“他们才不会急。”谢郁子眼里一下涌起了泪泡,“除了阿爷,他们谁都不会着急我。”
他压低了声音朝顾昭低吼,就像是受伤哀鸣的小兽,细密刀口的手拽紧了裤腿。
顾昭顺着他手的动作,低头看去。
在那有些不合身的裤腿下,是他有些跛的脚。
顾昭迟疑了下。
谢郁子低下头,神情郁郁的开口,“哥哥你也看到了,我生来就长腿短,它是跛的,除了阿爷,家里没有人喜欢我。”他倔强的别过头,“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顾昭:“那你也得爱惜自己啊,夜深了,水边危险着,你要是一个打滑,自己也得跌下去了,再说了,你阿爷在天之灵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阿爷没死。”
“我都听说了,今天那桑阿婆算了,我阿爷还没有死。”
谢郁子朝江面看去,指着江面开口道,“他就在里头,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来罢了。”
“我要在这里一直等他!”
顾昭想着下午桑阿婆请神上身后说的话,心里微微叹气,便是那时吊着一口气,这时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顾昭同样看向江面。
这里头都是水,人在河水里能撑多久?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
顾昭好说歹说,终于将谢郁子送了回去,在分别时,顾昭心神一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倏忽的从谢郁子身上取了两滴血。
“哎呀,痛!”谢郁子猛地一握手。
顾昭以炁拢血,往身后藏了藏。
“快回去洗洗吧,河边多蚁虫,你刚才在那儿蹲着坐着,说不得是有蚁虫爬身上了。”
谢郁子疑惑:“是这样吗?”
天冷也这般多蚁虫?
“自然,快进去吧。”
顾昭肯定的点头,若无其事的伸手和谢郁子挥别。
……
往回走的路上,金凤仙突然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
顾昭诧异,这又是怎么了?
金凤仙踢了下脚边的石头,自然是踢了个空。
“我都瞧见了,是你以炁夺他血了,还说什么蚁虫,男人都是骗人的东西!”
顾昭:……
她一手揽着金凤仙的脖子往前走,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瓜,笑骂道。
“你这鬼丫头!小姑娘家家的,下次不许讲这种话了。还男人是骗人的东西?才多大年纪啊,说这般沧桑的话!”
顾昭哭笑不得,“知道没!”
金凤仙:“疼疼,知道了,松手!”
顾昭松开她,轻揉了下金凤仙的脑袋,“乖。”
她往前走两步,发现金凤仙没有跟上,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笑得无奈。
“走啊,怎么不走了?”
金凤仙瞧着前头几步远提灯的顾昭,清风徐徐,冰凉的月色洒在他的脸庞,他手中的绢丝灯放出暖暖的黄光……
无端的,金凤仙心里漾起欢喜之意。
“小昭哥哥,等等我。”
顾昭:“快点。”
红眼小鼠灯悠悠晃晃的朝前飘。
……
六马街河堤边。
一人一鬼各自提着一盏灯,橘黄和青幽的光团一前一后,树影婆娑,江风阵阵吹来,耳畔里有江水流动的哗哗声。
顾昭心里很轻松,有些喜欢这样的悠闲。
经过方才谢郁子哭泣的地方,顾昭的脚步慢了慢,谢郁子只拿了背篓回去,那儿还落着好些株芫荽,株株青翠新鲜。
顾昭走了过去,弯腰将这一株株芫荽捡了起来,回头对金凤仙道,“这芫荽煮鱼可好吃了。”
金凤仙点头,“是好吃。”
小昭哥哥说好吃,那必须得好吃!
顾昭似在自言自语,“白拿别人的东西,总觉得有几分不好。”
金凤仙学舌:“是不好。”
顾昭:“是吧,你也觉得不好吧。”
白拿旁人东西,这可是连鬼都说不好呢!顾昭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将方才以炁笼罩的两滴鲜血托举在面前。
金凤仙瞧着悬浮在半空中的血滴,面露不解,“小昭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顾昭:“收了东西就要给谢礼啊。”
说完,她闭了眼睛,回忆着午时见过的桑阿婆的动作。
……坎水多波急……艮山不出其……坤德合无疆……顾昭脚下带起了气流,莹莹似有罡劲。
遥遥的,她的心神越过六马街,越过鸭姆滩,虾儿岛……樟铃溪江面中数个岛屿在她心神后,不断倒退。
近了近了,越过虾儿岛,在一处石涧下的幽潭里,一个花白发须的老汉正泡在水里,一个透明的大泡包裹着他,就因为这,他才能在水里继续活命。
幽谭水再往上,一只大鳖正趴在大石上,豆大的眼闭着,似在安寐。
瞧着谢振侠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顾昭心中一阵激动。
活着,这老伯还活着。
如果说晌午时刻,桑阿婆是问鬼请魂,那么,融汇了《太初七籖化炁诀》的顾昭,此刻更像是将自己变成了鬼,变成了魂的存在。
心若一动,便已过千山。
那厢,青松树下白石上,安寐的大鳖似有所感,方脑袋上豆大的眼,缓缓睁开了。
……
第22章
冬末的风没有了刺骨的冷冽,多了一分春日的温柔,风吹过江面,带来樟铃溪好闻的江水气息。
凤钻过石涧,呜咽幽鸣的绕上白石上的青松。
“簌簌,簌簌。”
青松微微摇摆。
顾昭回过头,恰好对上大鳖看过来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
大鳖也跟着缓缓眨了眨眼。
“你是谁。”
只见大鳖四肢微微动了动,动作缓缓的朝顾昭方向爬去,探出龟壳的头歪了歪。
虽然是狰狞丑陋的龟皮,却因为这动作,平添了几分可爱憨态。
顾昭有些意外。
大鳖的这道声音不是用嘴说,也不是用耳朵听,更像是一道慢吞吞的声音轻轻敲了敲她的心门,说了一句我进来了哦,然后幽幽的落下。
顾昭:“你瞧得到我吗?”
此刻的她是风,是炁,又或是夜间洒落的一抹月色……无形亦无迹,按理,大鳖该是瞧不到她的。
果然,大鳖的眼里有着明显的困惑。
它晃了晃头,接着又是一道声音落入顾昭心里,“瞧不到,就是觉得这里有东西。”
大鳖有些兴奋,居然有人可以和它说话!
它又往前爬了两步,不想这一爬却到了白石的边缘,大鳖脚下笨拙,哎哎叫了一声,手脚慌乱的往龟壳中收去。
眼看着就要砸下水潭。
顾昭:“小心!”
她似一阵清风将大鳖卷起,缓缓的落在水潭的潭水中。
……
“谢谢你了呀。”大鳖划了划水,脑袋探出水面,豆大的眼睛眨了眨。
“不客气。”顾昭笑眯眯的应道。
“对了,我是来寻他的,他这是怎么了?”她牵引着大鳖朝水潭中的谢振侠看去,对覆着他的大水泡不免有几分好奇。
顾昭滑入水底,轻轻触了触,那透明的薄膜就像是水膜一般,摸上去冰冰凉凉,又带着几分软弹。
她一时好玩,不免多摸了两下。
大鳖拖长了声音:“这是我吐的泡泡,我吐给你看啊。”
接着,就见大鳖微微撅了撅嘴,无数的口水泡泡被它吐出,小泡泡在水面上不断的汇聚,最后成了一个冬瓜样的大水泡。
顾昭的面皮一僵,随即默默的将手收了回去。
……
那厢,大鳖自觉吐出的泡泡不能浪费,索性又多吐了一些,直至吐出一个等人大的泡泡,这才罢休。
顾昭看着水里的谢振侠一点点的往上浮,大鳖为他换了新的泡泡,这才让他重新沉到潭水中。
大泡泡覆盖过谢振侠,他的面色又好上两分。
顾昭看得仔细,视线凝滞在他的后脑处。
桑阿婆那时说了,谢振侠鼻尖有血腥的腥气,可见是受了重伤的。
现在认真一看,还真是这样。
只见他后脑处的发丝一缕缕的,上头缠着干透的血迹。
大片褐红色血迹,甚至衣领处也有,瞧上去触目惊心极了。
但此刻,他的伤口却已经开始愈合。
顾昭诧异:“是你为他疗伤的吗?”
“自然。”大鳖自豪。
它可是成了精的大鳖,要是没有几分手段,那不是白混了嘛。
大鳖想起那日的事,还有些埋怨自己。
“那日,我行功出了点错,一时头昏昏,就这样撞到老汉扔下的网兜里了,老汉心善,再加上瞧出我是不凡之物,就将我放回了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