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下午,小院的门也就是敞着的,四爷站在门口,就见院中阴凉处摆了一张圈椅和一张小桌,上头没有点心,只摆着一个白瓷茶壶,两个杯子。
钮祜禄氏就靠在圈椅上,笑着看弘历追一个蹴鞠。
微风晃过,洒下一点点碎金一样的光泽在钮祜禄氏的面容上。
上回来去匆匆,又是晚上,四爷没注意,这回一看,她好像确实瘦了些。钮祜禄氏一向身子好,去了妆容也是唇红齿白的好气色,面容有一种皎月般的饱满。
算来她也才二十四岁,正是女子的好时候。
四爷自负是个很有审美的人,他的女人,虽不个顶个是绝色,但也绝不会是姿色平平,甚至都没有空有表象的木头美人,能得他恩宠的女人,必是春兰秋菊,各有各的气质。
钮祜禄氏自然也有她的好处。
目光又落在弘历身上,果然儿子肖似母亲,弘历也是唇红齿白的孩子,虽不如弘昼健壮讨喜,但却看起来更精致漂亮。
见到儿子活泼泼的满院子踢着蹴鞠跑,四爷的心情也好转了一些。
他站了不过一会儿,宋嘉书也就发现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大神,连忙带着弘历上前请安。
今日为着四爷忽然回府,各处膳食都用得晚,所以弘历也就没歇午,写了一会儿大字,宋嘉书就让他去户外活动活动。
前世的科学知识:孩子多晒太阳不但能长高补钙,还是预防近视的好方法。
弘历本来还想练一练布库的蹲马步基本姿势,宋嘉书却让他玩球——小孩子总蹲马步会长不高的,还是跑跑跳跳更有助于发育。
四爷摸了摸儿子的大脑门:“怎么自己玩蹴鞠,不叫弟弟来?”
弘历脆生生道:“用过膳,额娘就带着儿子去找五弟了,可五弟今日用的多了些,还在吃消食丸。额娘说,肚子饱饱的时候不能跑跳,对身子不好,所以儿子听额娘的话,就回来自己玩球。”
他仰着脸笑道:“阿玛,自己玩球没意思,我想跟三哥和五弟一起,可三哥要念那么多书,儿子怕耽误了三哥的功课。”
宋嘉书在心里写了个‘服’字给他:这是什么天生的政客啊。他几句童言童语根本就是掐着这位未来雍正帝的喜好去的好不好?
一口一个听额娘的话,是孝顺的孩子;关怀弟弟的身体,是友好的哥哥;再表达一下对兄弟的想念,一派兄弟和睦情深。
果然四爷的脸上虽不露明显的笑容,但却松快了许多,手在弘历的大脑门上停留的时间也比平时长,然后还不顾弘历玩的有些灰尘的手,直接牵着他的手进了门。
他来的突然,下人们自然忙着上茶点。
四爷刚从下人颇多的正院来,骤然见了凝心院这两个丫鬟忙里忙外,就觉得人有些少了。
弘历的嬷嬷把他领下去洗手,
在自己的格格跟前,四爷说话自不会斟酌着说,直接问弘历换嬷嬷的事儿,主要是搞清楚,这个多嘴多舌,是怎么个多法。
宋嘉书还真没想到,不过是弘历换嬷嬷的事儿,四爷不但关注,还关注到亲自走过来问的程度。于是如实道:“弘历在耿妹妹处的几日,乌嬷嬷曾经跟弘昼的奶嬷嬷嚼舌头,说是我的病都是年侧福晋治的,还让两个孩子听见了,好在耿妹妹身边的丫鬟听了赶紧止了。”
“虽则乌嬷嬷做事仔细,从前将弘历的衣食住行都看得极好,从未出过岔子,但这背后嚼舌头,实在是言行不当。”
四爷的眉头就拧了起来:“这样的下人确实不能留。”
又见面前的女人就是平静地阐述这个事儿,并没有一点不平,想着背后给年氏上药的劲儿,也就略颔首:“府里的下人是该整一整了。”
宋嘉书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四爷这句话,大概是隐秘的安慰,安慰她受了委屈,险些烧死。
她付之一笑。
或许钮祜禄心里会不平,但她不会。
年贵妃是谁啊,一家子都坐在未来雍正帝的心坎上(起码在雍正三年前是这样)。
别说这件事,大概真的不是年氏故意要整人,只是门口的小太监狗眼看人低,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故意要折腾格格院里的人,显得他能耐似的。
就算是年氏真的要给她一点排头吃,四爷的心向着哪里也是不用说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违了规矩,让大夫都在年侧福晋处守着,旁人有需要再去请。
他做的是初一,年氏做的连十五都算不上。
要是怨怼年氏,那怨不怨四爷?这位爷,是能见人怨他的人?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故而,宋嘉书心平气和极了。
这世上总不能什么都占着:四爷活着的时候,她是四爷的白月光和真爱,被爱的死去活来,然后雍正帝死了,自己的儿子继位,又快快乐乐活到八十五。
这世上的大饼不会只掉在一个人头上,老天爷又不是瞎了眼。
四爷自问火眼金睛,只有他做戏诓别人(这个别人就是他亲爹康熙帝)的,没有别人的小动作能瞒过他。
何况是这些后宅女子,如今见钮祜禄氏的样子,是真的心平气和,宠辱不惊的样子,倒是让他满意里生出一二分歉疚来。
要是钮祜禄氏哭着求着要点什么恩典,赏了也就罢了。可正是这样自然而然,似乎自己差点烧死的事情也能就这么翻过去,四爷才有了两分不忍。
这一不忍,就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爷今晚留下。”
宋嘉书:……
不,我是来做太后的,不是来侍寝的!
她的怔愣被四爷理解为了过度惊喜:确实,自打年氏入府,几乎是专房之宠。他本来就不是个多留恋后宅的人,年氏一出现,一年到头去别的格格处,加起来也不到十次。
怪不得她惊喜成这样,都傻了。
宋嘉书不是傻了,是无语:我不是不得宠人设吗?
前有李氏后有年氏,在她的记忆里,钮祜禄氏的侍寝频率一直保持在一月一次左右,等年氏入府,更是退化到一年不过一掌之数。
其实男人的恩宠走向很好看,只看生孩子的频率就知道,李氏能在七八年内生下四胎,自然是得宠。钮祜禄氏入府十年,就这么一个独苗,自然是不甚得宠。
对这个情况宋嘉书十分满意,结果现在就来个晴天霹雳。
果然,上天不会白白给她一个太后之位,需要她付出自己的肉、体。一时间她脑子里全都是这种胡思乱想。
倒是旁边的下人们听了极为高兴。
格格还年轻呢,要是多生上两个阿哥,才有依靠不是。
况且有了四爷的恩宠,在这府里腰杆子也硬啊,虽然有阿哥,没人敢怠慢凝心院,但谁也不嫌好处和体面多,能从不叫人怠慢,升级成让人捧着,那日子不更美吗?
白南激动的脸都红了:尤其是年侧福晋现在怀孕,府里没有新人,只有自家格格和耿格格,正是得宠的好机会呢。
往前几年,耿格格十七八岁的时候,倒是比自家格格得宠些,可随着日渐丰腴,就不太入四爷的眼了,四爷还是更偏爱纤细风姿楚楚的女人。
——
四爷留宿凝心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雍亲王府。
耿氏先看着自己的脸和胳膊和腰叹了口气。
耿氏也不是不想回到弱质纤纤,但这都是基因决定的,只看床上趴着的圆滚滚的儿子,就知道她们母子的天生基因了。
不过,反正都有了儿子,别的就向后排吧。
耿氏心道:如今这府里还不够乱吗?两位侧福晋火花四溅,福晋多年来一直想敲打李侧福晋,阿哥们也在渐渐长大,还是不去蹚浑水的好。
福晋处则是无所谓,她本就觉得四爷早晚会对钮祜禄氏安慰一二,年氏那里也是,横竖自己怀着孕不能侍寝,旁的是谁不一样呢,都比李侧福晋好。
至于钮祜禄氏会不会忽然夺了四爷的心去,年氏更不担心。之前都十年了,钮祜禄氏都没办到,难道自己怀着四爷的骨肉,跟他正是两情缱绻蜜里调油的时候,还能被钮祜禄氏夺了去?
那她还谈什么以后,洗洗睡吧。
她真正要担心的不是这些旧人,是年复一年的以后,会进来的跟自己现在一样年轻漂亮的新人。
——
这几位不在意,但还是有人气的七窍生烟的。
西大院。
李氏原本坐在榻上等四爷的信儿,看着下面两个小丫头们缠绒线打发时间。
上回四爷从郊外礼佛回来,就只匆匆看了一眼差点病死的钮祜禄氏,然后与福晋说了话就去了年氏处歇了。
这一回,又是去年氏去用膳,然后去福晋处说话。
李氏想起福晋那张端正淡然几乎毫无神情的脸,就觉得腻味。二十年了,福晋端着正妻的身份把她压得死死的,可还不是一点拢不住四爷的心,只能靠着什么家长里短的话跟四爷搭腔。
今日四爷回来查问了儿子们的功课,唯独留了弘时多考较了一番,可见是看重长子。
李氏琢磨着,就为这个,四爷今儿也会来她屋里吧。
然后就收到了四爷宿在凝心院的消息。
李氏当即就炸了。
两个缠绒线的小丫头,各抱着一团线球,战战兢兢往外退。高嬷嬷和绿水两个人忙进来劝。
尤其是高嬷嬷,是四爷还未开府,在宫里阿哥所时就分给李氏的第一个宫女,如今跟着李氏也有近二十年了,从宫女荣升嬷嬷。谁都没有她体面,能体察李氏的心意。
她让绿水去倒茶,自己过来缓缓劝说。
“主子,钮祜禄格格进府十年了,恩宠一直不厚,您何必计较这一晚两晚。”
“奴婢冷眼看了多年,爷的性子是最清正不过的了。爷虽然有时候不说,但心里的账一分一厘都算的明白。当年您得宠有子,福晋却处处用格格的份例分派您,一点不肯照顾,四爷口里不说,却是趁着年节皇上高兴就上书给您请封了侧福晋。”
“这回的事儿,钮祜禄格格委屈着了,但她的性子十年了就是那样,柔和善忍,胆小怕事。那日请安,您愿意给她撑腰出头,她都只敢把病了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一点不敢得罪年侧福晋。这回她险些病死,四爷和福晋就只是处置了一个看门的小太监和一个拌嘴的小宫女,她也毫无怨怼,就这么忍了。”
“四爷自然也记在心里,这些日子,对钮祜禄格格有点子额外的恩宠不算什么。”
“您要计较这些做什么?”
绿水倒了李氏素日最爱的七分烫的太平猴魁茶来,轻轻放在主子手边。
高嬷嬷继续道:“最要紧的还是那边。”她指了指东大院的方向。
“如今爷只有三个阿哥,可只有咱们三阿哥,是长子不说,还是侧福晋之子,又长又尊贵,年侧福晋这一胎是女儿最好,若是儿子,主子倒是该早早哄着四爷立世子才好。”
果然李氏听了这话,渐渐心平起来。
是啊,争这一晚两晚的没用,要在年氏的儿子还没蹦出来之前,把弘时的世子之位拿下。


第12章 清晨
正院。
每到了晚上,都有丫鬟用布拴住大挂钟的摆钟,免得动静扰了福晋。
赤云倚在内屋的门框上,头一点一点的。她伺候了福晋几年,知道福晋晚上是极省事的。
乌拉那拉氏跟宫里的女人一样都重视养身,重视保持身材。
两三点的正膳用过后,六七点的那顿晚点,福晋几乎并不用什么一碗细粥。
福晋晚间睡的也安稳,很少起来要茶水。
就算这样赤云也不敢睡实在了。
大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三点,赤云睁开眼,已经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刷刷’扫路声。
她盯着指针又过了一刻钟,便轻轻走进去叫醒福晋。
几乎不用她唤第二遍,就见福晋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茫然只有一瞬,很快她又是那个清醒严肃的雍亲王府福晋。
乌拉那拉氏伸手,赤云忙递上放在桌上的怀表。福晋的习惯,起床总要自己再看一眼时辰,从来不问下人。
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怀表:“让程达去凝心院候着。”
——
凝心院。
宋嘉书第一回 服侍别人穿戴——到底是过来的时候短,大约没培养出一种深厚的奴性。
看着四爷在那里坦然的伸着胳膊腿,连动都不动,任由自己围着他上下左右转,心里就多少有点不平衡,暗自嘟囔:谁还不是一个大写的人了。
不过她也只腹诽,毕竟入乡随俗,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
她伸手去系四爷下颌处的盘扣,看着他懒洋洋微仰起下颌,心道:你自打昨日进了这个院子,除了床上,几乎都没自己动过,吃饭有人伺候,脱衣穿衣有人伺候,这懒得什么劲。
旁边白宁带着白露白霜端着洗漱之物,满怀欣慰的看着格格服侍四爷。白南也只在旁边跟着拿拿递递,所有要碰到四爷的活儿全都交给主子干。
宋嘉书一扭头看到她们与有荣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觉得不平衡,但这满屋子人,估计包括钮祜禄氏本尊,都觉得能伺候这个男人才是莫大的荣耀。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十八年后,就是我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
再给四爷腰带上拴上玉佩荷包后,她退后一步。
“你昨晚也辛苦,身子也是才好利索,今日好好歇着吧。”四爷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今日我还要出门,早膳就去福晋处用。”
宋嘉书低头,无声的松了口气:“是。”
苏培盛在帘子外听了这话,对着站在院子里的程达点点头。福晋的两个太监都有名有姓的,跟苏培盛一样,都是从宫里阿哥所就伺候主子的,也算有点交情。
正是因为知道四爷要出门,所以福晋才叫人去钮祜禄氏的院子里候着吩咐——四爷的脾气,每回出门前,总要再跟福晋嘱咐几句。
直到四爷出了凝心院,宋嘉书才后知后觉,方才四爷说到要出门,好像语气沉了一点,像是不高兴似的。
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应该跟自己没关系,而是年份的关系——康熙晚年,这些皇子哪有一个高兴的起来的?
宋嘉书这点倒是没有猜错,四爷提起出门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皇阿玛提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仁政,给他的触动很大。这些年他先是看着大哥跟太子爷你争我斗,再是太子爷两度被废——不说索额图和明珠,朝上不知多少官员前赴后继的折在这场储位之争中。
连十三弟都……
就为着废太子的事儿,皇阿玛极恼十三弟。
康熙爷的脾性,一贯是册封喜欢扎堆,册封妃子是这样,册封儿子也是这样。康熙四十八年,他册封第二批皇子的时候,明明都封了十四,却把十三故意跳了过去①。
四爷想起来就很为自己十三弟郁郁不平。
夺嫡之事一团乌漆嘛黑,不知多少人才国力搅在里面白白消耗了,身处其中只是心冷齿冷。四爷只有想着这种实实在在为了国家的新政,才觉得心里热乎些。
不可否认的,自从太子爷彻底被废,四爷的心思也定了。
这皇位他是有野望的。
于是很多时候他想的并不是作为一个皇子可以为大清做什么,很多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是皇帝,能怎么大展拳脚,要做哪些改革。
这回好容易皇阿玛给他点进户部,四爷是准备认真大干一场的。
结果袖子才撸起来,皇阿玛不阴不阳的又把他踢出来了。
皇上可以玩笑着说,耽误你礼佛逍遥了。但四爷不能当个玩笑,他不能让皇阿玛觉得他是利欲熏心盯着权柄甚至皇位的人。
所以他此刻不得不出门,照旧回到佛寺去跟大和尚对着枯坐,讨论讨论因果。
还得赶紧去,立马去,再在寺里上一道谢恩折子,感激自己皇阿玛体谅自己这个富贵闲人的心意,不忍他劳碌。
只需想一想,四爷就觉得自己心里憋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已经憋了太久太久,他已经习惯到疲倦了。
终于伺候走了这尊大神,宋嘉书转头,发现不光自己,整个凝心院的气氛都松动起来。
白南一改方才递东西时候的严肃小心,此时笑嘻嘻道:“格格是不是昨晚累坏了,怎么今儿给四爷换衣裳,花了这样久!”
宋嘉书:……这未婚小姑娘开什么车啊。
她那是第一回 伺候人穿戴,业务不熟练。
宋嘉书用早膳的时候,外头的消息流水一样传过来。
“爷在福晋处用了早膳。”
“爷出门前又去东大院看了年侧福晋。”
她用最后一个小笼包时,小白萝卜跑进来:“四爷已经出了二门。”
宋嘉书咽下口中的肉包,心道:珍惜这段时光吧,也就是雍亲王府就这么大,四爷去哪儿都能看见。等再过几年,你们再这么打探四爷的消息,就是窥测帝踪了。
白宁看着自家格格认真的吃小笼包,非常认同的点头,还给她加了块酱肉:“格格多吃点。”
宋嘉书:?
白宁苦口婆心:“格格忘了?李侧福晋是最爱挑理儿捻酸的,从前爷在谁那多歇一晚上,早起去给福晋请安,都要听她阴阴阳阳半日呢。今早她肯定要盯着格格说话:这两回四爷回府都没有去探望李侧福晋,却都来看了格格,尤其是昨夜又留在咱们凝心院,今早李侧福晋还指不定怎么拿着格格撒气呢。”
宋嘉书是做好了准备,李侧福晋那里也酿好了一缸子醋。
谁知到了正院,福晋就先扔下另一个重磅消息:四爷临走前发话了,今年府里的中秋还是李侧福晋操办,但年侧福晋有喜,今年让诸位格格和府里的下人们都先去给年侧福晋磕头。
宋嘉书看着李侧福晋的枪头瞬间升级调转对着年氏而去,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年侧福晋真是好人,牺牲她自己幸福所有人。
——
展眼到了康熙五十五年的中秋。
宋嘉书早起往福晋屋中去时,天还是一种将将泛着蓝的黑色,能看到隐约星子闪烁。
虽说宫里中秋是晚宴,但四爷和福晋都要一早就开始准备入宫事宜,她们这些妾室也只能赶在一大早来给两位主子磕头。
平时各自院中,下人们可以叫一声“主儿”甚至是主子。
但这时候,什么年主子,什么李主子,就统统只能来给两位真主子磕头,然后目送两人进宫领宴。
宋嘉书一进正院就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再一见福晋嘴角边,粉都压不下去的燎泡,她心道:这主子也不好当。
据她所知,福晋从月余前就在为中秋入宫,给德妃娘娘的礼而头疼。
从前送的金玉之物,珍贵摆件,虽也都是费了心的,但德妃从来都是淡淡的不露喜色。
乌拉那拉氏也不敢委屈:毕竟德妃对四爷这个亲儿子也是这种淡淡脸,还能指望她对自己这个儿媳妇和雍亲王府送上来的礼物惊喜莫名吗?
于是这些年也就这样按旧例送着。
谁知前年德妃不只不露喜色,还露了明显的不快,只说自己年岁渐长,早已不爱奢华之物,倒是更看重心意与子嗣。
这句话一出,简直是给乌拉那拉氏迎面一个大耳刮子,还当着十四福晋这个妯娌和一众来永和宫奉承的小贵人小常在,羞窘的她这个雍亲王福晋险些没当场钻到永和宫的地缝里去。
可德妃到底是四爷的母妃,宫里的娘娘,这个面子打了就打了,福晋还得堆着笑接下来,争取明年不挨这个耳光。
嫡子她是生不出来了,那只能表心意。
去岁她送进宫的就是刺绣的观音图,都是她自己一点点刺出来的。宫里女人的眼睛比针还尖,她是真不敢找人代绣。
这样一看就费了福晋许多精神和心意的礼送上去,德妃娘娘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淡。
今年福晋则是亲手做桂花蜜。
从清洗到挑选到上蒸笼,一应也都是她亲手做的,这些日子府里都是桂花味,浓郁的让人再也不想吃桂花糕了。
做虽做了,德妃前年的骤然发难还是给福晋留下了心理阴影,近来又诸事缠身,难免就上起了火。
宋嘉书跟其余几位格格一起,跟在两位侧福晋身后磕头,然后起身避在一旁,当自己是跟柱子一样不抬头不说话。
听着上头的福晋嘱咐李侧福晋看好府中,年侧福晋保重身子这样的官方话语。
四爷听福晋嘱咐的周到,也就嗯了一声,受完礼就往前头去了。
宋嘉书低着头,正好能看到随着四爷出去,帘子摆动的一角。
四爷这是要去前院吗?宋嘉书开始胡思乱想打发时间,不知道四爷会不会像很多影视作品的皇子一样,手下有一堆幕僚,这会子正在前头跟他的谋士们讨论入宫领宴他该怎么表现。
好继续砸实他这个不慕权势,飘然出尘的形象。
还是李侧福晋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①:皇清通志纲要记载,胤祥与胤礽、胤禔曾于康熙四十七年九月起被圈禁了一段时间,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受封爵位的年长皇子内独无胤祥。圈禁这件事有争议,因为也有记录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二月,康熙帝巡幸畿辅时,胤祥就在随行之列。


第13章 送礼
且说宋嘉书的小思绪乱飞,被关在后宅只好根据史书脑补前朝九龙夺嫡的惊险热闹。
直到李侧福晋开口,她的魂儿才被拽回这后宅。
“福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年妹妹的。”李侧福晋又亲亲热热对年侧福晋道:“今晚的宴席我都按着妹妹往日爱吃的准备上了,只是人有孕的时候,难免口味要变,妹妹一时想吃口什么新鲜的,就打发人去告诉我。”
李氏笑容深的时候,脸上还会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对着年氏诚恳道:“今儿是好日子,中秋佳节,爷和福晋白日都不在府里,做姐姐的也怕出岔子,尤其是妹妹怀着身孕又娇贵,人多手杂的若是弄脏了吃食岂不坏事。”
“所以我特意吩咐了大厨房,除了我屋里的人拿着对牌去,旁的人都不许进大厨房,也不应那些随意点菜的话。”
李侧福晋这话说的,除了向年氏宣告了一下今晚自己的管家权,还暗示了一把,年侧福晋别想在食物上做什么手脚,来个贼喊捉贼的栽赃自己。
李氏话音一落,宋嘉书就感觉到旁边耿氏给自己使眼色,也就对她微笑了下,眨眨眼。
反正此时大家都列队在福晋跟前,按着次序,两位侧福晋站在前头,也看不到后面的眉眼官司。
倒是福晋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宋嘉书跟耿氏对完眼神低下头去,又笑了笑,福晋大概会喜欢看到她跟耿氏这样吧。
两位侧福晋彼此对峙,加上两个有儿子的格格一起站干岸,三足鼎立形成最稳定的三角形。
她这个福晋才能端坐上头。
比从前她自己还要费力弹压李侧福晋可要强多了。
福晋在进宫前,还有许多事要忙,于是哪怕对两位侧福晋的口水官司有些兴趣,也只得遗憾的让她们告退。
见一众女子风摆杨柳似的给自己万福告退,福晋端坐上面就有了一种底气。
无论如何她是这雍亲王府的女主人。
只有她能作为正妻进宫,与四爷同领宫宴,福晋有一种颇具底气的欣喜;但一想要进宫面对德妃,福晋又有些憋闷,心情可谓是一曲冰与火之歌。
——
福晋是徘徊在爱与痛的边缘,而请过安的宋嘉书心情就是纯粹的轻快了。
今日是中秋,阿哥们也不上课。
四爷前几日弄回来几只小鹿,又给了两个小儿子一人一把小弓,特制了无头的箭,让他们先练一练拉弓射箭。
这几只小鹿就圈在王府东边的怡然亭边的一片草地上。
宋嘉书和耿氏就坐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看孩子们追鹿。
中秋节的月饼昨日就送到了各屋,今日大厨房只忙着应承李侧福晋办的晚宴。
宋嘉书拿起一块月饼,这不是她从前见惯的广式月饼,而是一种酥皮点心一样的翻毛月饼①。
香油和的面皮口感松脆,一口咬下去,里头冰糖渣儿、各色核桃芝麻瓜子仁儿也是酥香的,又甜润满口。
宋嘉书吃了两个,觉得还蛮好吃的。
耿氏在旁看着她连吃两个月饼,羡慕道:“真成,你原来就不胖,这一病更是瘦了不少,这点心也敢扎扎实实吃两个。不像我,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