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器物都是这样,何况是人。
自打十年前,朝中储位不稳后,宫里德妃娘娘谨慎,很少再开口请皇上赏赐大选的秀女进来做格格和侧福晋,但每年赏出来的宫女可不少。自然也是为着四爷子嗣不丰,做小妾后备役的。
可四爷眼光高,能入他眼的确实没几个。
早年得宠的李氏,如今得宠的年氏,虽然风格迥异,但确实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耿氏和钮祜禄氏虽然没有这般出挑,但也都不是庸脂俗粉。福晋的目光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大病初愈的钮祜禄格格的面上。
论起容色来,钮祜禄氏从来算不上绝色。她十三岁入府,那时候没长开的女孩子更是青涩,只称得上清秀而已。然而四爷对她虽不宠爱,但也一直还记着。果然随着时光过去,钮祜禄氏也出落得越发好了,端坐在那里一丛青竹一般的皎然清雅,有种斯文内敛的清丽之感。
可见四爷眼光之毒,叫他看在眼里的就没有俗物,得他偏宠的女人就更是出类拔萃。
福晋忽然心有些沉。
四爷所有的女人,只有自己这个福晋不是他挑选的。所以起初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后来有了弘晖就又是一对共同抚育嫡子的父母,弘晖没了,却连相敬如宾的夫妻都退不回去,就只是荣辱与共的两个人而已。
——
宋嘉书回到凝心院,就见白南已经做好了一个小羊皮日历本,柔软漂亮,里头的纸页也都对的整整齐齐,用浆糊粘好了,并细致的把沾着浆糊的一面藏在了羊皮折叠处。
这手艺很是惊艳了宋嘉书一把。
可见古代女子,都是手作达人。
虽然从康熙己酉三月起,皇上就通过了复用西洋新法的历法的折子①,但宋嘉书还是有些看不懂这时候的历书。
还是做一个三百六十五日的白纸日历简单,一页页撕下去,撕完一本她就知道,她穿过来已经一年了。
然后告诉自己:遇到什么麻烦都要沉得住气,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只要坚持撕完十八本,她就是赢家。
宋嘉书觉得这羊皮日历本做的好看。
而她这样自然流露的喜欢,让白南又是激动又是害羞,脸通红的要滴血。
其实在年侧福晋门口闹了一场后,白南一直有些忐忑,担心自己给格格惹了麻烦,又担心格格不喜欢自己了。如今见自己做的小东西格格喜欢,她心里就踏实了。
还拍着胸脯打包票:“格格放心,我跟小白菜两个人都数了两遍,三百六十五张纸不多不少的。”
小白菜是凝心院的两个太监之一,另一个叫小白萝卜。
这还要从各院的下人名字说起:在雍亲王府,各院下人以颜色划分,福晋屋里都以赤字开头,李侧福晋屋里以绿,宋嘉书这里以白,耿氏处为青,后来的年侧福晋以绯。
哪个颜色都不是的,自然就是前院四爷的人。
宋嘉书觉得:四爷这种凡事喜欢有条理的作风,真像个强迫症啊。
行起来确实也方便:府里的下人每年总要进,下人们之间彼此都认不过来,只怕主子们更是记不住,按着这般取名,听名字也就知道是哪个院的。
四爷甚至还亲自审批各院选的颜色能不能通过。
比如耿氏,本来随口选了紫色,结果四爷那就没审核通过,直接道:刘熙的《释名》里都厌过“紫,疵也,非正色。五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耿氏的文化水平停留在认字写字能算账这一步,不足以理解四爷这串话,只能惶恐的请四爷赐字。
四爷就让她院中下人用‘青’字。
倒是年侧福晋的‘绯’字,也是四爷选的。绯色也是红色的一种,且是尊贵之色,有绯色相盛衰之说。福晋自然不能喜欢,李侧福晋更是咬牙。清廷素以青碧为贱色,当年她做格格的时候,四爷可没说给她定个红色相关的颜色,就随口指着院中的树定了绿色。
也是四爷后宅里女人少,要是多,颜色都不够分的。
宋嘉书想想就头疼:这后宅里头,所有人都是狮子,就四爷一块唐僧肉,所以针鼻大小的事情,人人都要往心里去,分个上下尊卑,争个眉眼高低。
不过宋嘉书也能理解,正所谓佛还要争一炷香呢,何况是俗人。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似的,被剧透了大结局,只要安心苟到底,就能做太后。
所以自然是要争的,就算争不到云端,也不能落到尘土里,任由旁人踩着。
宋嘉书再次感慨,这也是自己运气好,直接抽到了一手躺赢的牌,这要是命不好,穿到旁人身上,她也得强迫自己支棱起来,为了自己后半辈子去奋斗。
宋嘉书盘腿坐在炕桌上,翻着自己的日历本,笑眯眯道:“你跟小白菜都辛苦了,等用膳的时候,捡出去两碗实在的肉给小白菜吃。”
白南笑道:“格格就是心善,每日的份例总想着赏给奴才们。”
宫人的膳食苦,份例里头少见荤腥,能开荤都得靠主子赏赐。
然而用膳时分,宋嘉书的期待从山顶滑落到山脚。
从她刚穿来,就从记忆里找到了最重要的信息:雍亲王府厨子绝佳。除了宫里拨出来的几位大膳房老太监,还有四爷从外头弄来的厨子。尤其是康熙四十八年,康熙爷又把圆明园赏了四爷后,四爷借着在园子里安排厨子的名头,又五湖四海的弄了几位大厨来。
宋嘉书既然秉承着混吃等赢的态度,这十八年的伙食自然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可过来就连吃了三天病号饭。
清廷的思路一贯是,病了就饿着,怎么清淡怎么来。清粥小菜水煮白菜的吃了几天,今天她都能爬起来请安了,本以为大膳房会恢复她以往的膳食,谁知道送来的还是一挂清淡口的东西。
只有豆腐煲里四个拇指大小的鸡肉圆子,勉强算是荤菜,宋嘉书自己一口一个都不够吃的,别说赏给小白菜了。
白南在旁边看着主子一脸惨不忍睹,只得劝道:“格格再坚持两天,膳房说,如今还不敢送呢,等明儿大夫再诊了脉,停了药他们就立刻恢复格格的份例。”
宋嘉书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可怜的小白菜,告诉他,等我有肉吃,他才有肉吃,再忍忍吧。”
白宁白南笑着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① 清实录:“康熙己酉三月,复用西洋新法。”康熙己酉年是康熙八年


第7章 耿氏
既然吃的不好,宋嘉书就准备奖励自己一个回笼觉。
谁知觉也睡不好,她刚准备换睡觉的衣裳,外头白霜就报:耿格格到了。
宋嘉书认命起身。
别的格格她可以不见,但耿格格还真不行。
她病的这些日子,她的幼崽,未来的王牌,如今才五岁的爱新觉罗弘历同学,就是在耿氏处混饭。
雍亲王府里的规矩,阿哥打小儿都跟着生母住。
不知道是不是四爷本人打小被养母养着,跟生母生疏的关系,也或许是雍亲王府里的孩子夭折太多的缘故,四爷并没有按照宫里的规矩,孩子出生三天,就把孩子从生母处抱走,而是允许生母亲自照料到三岁。
三岁到六岁正式上书房前的这段时间,也只需要白天晌午送到前院,跟着先生启蒙,衣食起居仍旧在后院。
阿哥六岁后,才彻底搬到前院读书骑射,跟着阿玛学习怎么做一个皇家的子孙,然也可以常回来请安。
可以说,在后世以冷漠狠心著称的四爷,在这里对儿子的养育问题上,绝对算是温和了。
钮祜禄氏打一开始风寒,就怕传给儿子,就跟从前一般将弘历送到了耿氏处,算来也十日未见儿子了。
耿氏生了五阿哥弘昼,跟弘历就相差半岁,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四爷大概是自己做不到,就要让儿子们做到——金口玉言,严令兄弟们多相处,彼此手足和睦。彼此生母有不舒服的时候,都会送到另一方处。
从前年侧福晋没入府,钮祜禄氏跟耿氏为了剩下的一个侧福晋位置,面和心不和的岁月里,都经常按着四爷的吩咐把孩子送来送去,何况是现在。所以弘历这几日都住在耿氏的萃心院中,望眼欲穿等着亲娘身子好起来。
为着孩子的缘故,宋嘉书也得起来热情接待耿氏。
耿氏就府里要整治下人之事,跟她展开了热烈的探讨。
说是探讨,其实绝大多数是耿氏在说,宋嘉书捧着茶杯,认真听情报。
耿氏是那种,就算没人接茬,她也可以自行起承转合说上一个时辰的人。
“虽说要整治下人,估计也整不到咱们头上。福晋眼里还有两个二主子呢。”
耿氏竖起两根手指头:“李侧福晋入府比福晋都早,从前得宠的时候连生四个,早些年爷不似现在般让人捉摸不透,待李侧福晋是明明白白的好——那时候府里一半的管事权可在李侧福晋那里,这些年福晋到底没将府里整的铁桶似的利索。”
“李侧福晋有当知府的阿玛,又有如今爷的长子,府里福晋能知道的消息,李侧福晋也绝不少。福晋心里膈应着呢。”
“再就是如今怀着金宝贝的年侧福晋,那更不必说。人家阿玛是湖广巡抚,正经的封疆大吏,兄长们也有出息,自己的模样本事,又比当年李侧福晋还强出去八条街了。”
“福晋还有空管咱们?你我院里总共这么七八个人,只有两三个内务府拨出来的宫女有规矩好使唤,别的都是府里一年年买的小丫头,简直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似的到处跑,没规没矩的,也值得福晋整治?”
“唉,所以说,就算咱们自己非要当根葱,都没人拿咱们蘸酱!”
耿氏这话半是酸楚苦涩,也有一半是认命的洒脱。
倒是宋嘉书听耿氏这话,微微一笑:太好了,她如今首要任务就是苟,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府里就这八个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而她最想要的神通就是神隐。
如今看来,上头一位正主,两位副主正在神仙打架,她都不必浑水里面摸鱼,只需要浑水里面躺着当咸鱼即可。
这小日子,想想就美滋滋。
——
耿氏在旁细细打量宋嘉书,略微挑了挑眉,心里有点诧异:她来一趟,可不是单为了吐一吐苦水。
在她心里,钮祜禄姐姐这回也是着实吃了亏的。
从前瞧着这位钮祜禄格格,也是个外头软和温雅,实则内里有骨头有主意的,再不肯叫人看轻欺负了去。
可如今自己说出这样丧气塌台的话来,这位不但没有不平之色,反而有些悠然自得似的。
难道真是像上回她告诉自己的,这一病把心气都病没了,觉得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等着看儿子长大重要?
耿氏低头捡了块白糖糕掰碎了喂给窗下挂着的一对画眉,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别的话,见对面的人竟真的只是含着一抹浅笑坐在原地。
耿氏是急脾气,也是如今两人没有利益冲突,还有点同舟共济,索性直接问道:“姐姐这一病,怎么还修成了神佛吗?”
宋嘉书见她发问,便表示:“正是,这一病才发现,这世上没有比弘历更要紧的人了,旁的都罢了。”
未来的乾隆帝,十全老人,目前的弘历宝宝,就是宋嘉书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为了自己的后半生。
也为了发烧烧的魂飞魄散的钮祜禄氏。
在钮祜禄氏留下记忆里,所有人都像是蒙着一层尘土的相片,唯有弘历,他的相貌清晰的毫发毕现,闪闪发光。在钮祜禄氏的心里,她最珍重最在乎,不,应该说是唯一珍贵的就是这个儿子。
耿氏到底也是做娘的人,听了这话,虽有些纳罕钮祜禄氏的变化,但对这句儿子就是最重要的话倒是深以为然,于是笑道:“姐姐放心,明儿大夫把过脉,只要说了无碍,我立马把弘历送回来。只是他们兄弟俩这几日都玩疯了,只怕舍不得分开,那我索性躲个懒,把弘昼也送给姐姐养。”
宋嘉书带笑点头。
她还真的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弘历了。
那个在钮祜禄记忆里闪闪发光,天下第一可爱的孩子。
——
次日清晨,宋嘉书在白宁白南给自己梳洗的时候,就反复叮咛,算着请安该结束的时辰,就去请刘大夫。早诊出无碍,早膳就算赶不上,也不耽误下一顿午膳啊。
今儿的请安,年侧福晋告了假没来。
宋嘉书琢磨着,年侧福晋昨日怀着孕也过来,大约也是估摸着福晋要有事宣布,又有钮祜禄氏大病初愈第一天去请安,年氏生恐自己不到,在背后被人拍黑砖。于是强撑着初孕的不适,也要坚守在现场。
果然目睹了李侧福晋拉着钮祜禄氏的手,不停的给她上眼药。
合着她在不在场,都要被人拍砖。
她怀着身孕,又思虑颇多,叫李侧福晋这一气,回去就有些受不住,想着今日无事就告了假。
不过年氏也不会跟四爷告状。
一来李侧福晋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有些呛人,但也算不得错。她虽在内宅,也知道现在前头储位风波诡谲,爷心里指不定多少大事,她要是每次跟李侧福晋交锋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告状,一次两次罢了,爷说不定会护着她怜惜她,敲打下李侧福晋,可要继续下去,只怕都不用十次八次,第四次,爷就把俩人都烦了。
年氏在屋内对寿嬷嬷笑道:“李氏是渐渐失宠了,只靠儿子过,可我并不是。她百般挑衅,只怕盼着我去跟四爷告状呢。她是有了长大的儿子,有了依靠,恨不得我现在就惹恼四爷,这个孩子出生就没有阿玛疼爱——都惹恼了四爷,她还更赚些。”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百五的事儿,年氏是不会干的。
寿嬷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主子你年纪小,在家里的时候又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进府前,夫人百般叮嘱奴婢,一定要劝得住主儿的性子。如今看主儿这样明白,奴婢这心啊,可就算放下了。”
年氏摸了摸肚子:“想的再明白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何况怀着孕本就容易焦躁些。嬷嬷素日还是要多提点我。”
后宅的事儿,终究要后宅的人自己解决。
——
今日的请安散的早,趁着太医没来的时候,白宁便来问正经事:“格格,福晋那里的意思,各小院里需要裁处的人名要尽快都报上去,若有平时爱打架拌嘴的,爱偷懒耍滑的,都直接送到园子或者庄子上去,再挑好的用。”
因福晋说了,今日四爷又早早进宫去了,所以宋嘉书干脆的准备散了自己的小两把头。
这种头发要编的极紧,不毛不燥且油光水滑的才好看,宋嘉书觉得自己头皮都快没有知觉了。
于是赶着散下来,想挽个松快些的发髻。
她边解头发边道:“咱们小院就这么几个人,平时也都老实勤谨的,就这样吧。”
白宁点头:“咱们小院里的人不用换,只是四阿哥也五岁了,明年就要正经去前院书房,且要住在前头,服侍四阿哥的两个嬷嬷和两个丫鬟并四个太监,格格要不要再换换?”
从前好的,随着阿哥渐渐长大就未必合适了。
宋嘉书的手一顿:“今日弘历回来,看看再说。”
刘大夫是个花甲老人。
在现代六十岁很多人还得返聘继续在工作岗位发光发热,可在这里,六十算是标准的老人家了。
老大夫除了经验足,在王府的后宅走动也就没那么忌讳,只需身边时时跟着两个前院的太监即可。
刘大夫当惯了贵人的差事,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官腔,宋嘉书终于听到最后‘以后格格的饮食一切如常,只需善加保养即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宁上前递了五两银子荷包,只算是请大夫喝茶的茶钱。
王府养着的大夫都是有俸禄的,三节两寿也有过节礼。给王府里的主子看病一贯是不收银子的,直到最后看好了,约定俗成会给个荷包,算是各自的心意。
刘大夫笑眯眯接过来,拿人手短自然要再说两句不要钱的好话:“格格先天生的好,身体底子健壮,若是善加保养,必是高寿的命数。”
宋嘉书也笑眯眯:嗯,这事儿我知道。
刘大夫告退后,白宁和白南都满脸喜气。
宋嘉书立刻分配任务:一个去膳房要膳,一个去耿格格处接四阿哥。


第8章 弘历
宋嘉书原以为,哪怕是见到的是幼童版的乾隆帝,也会有点紧张或者尴尬。
然而,当孩子站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她却是下意识自然而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发辫后面:“大热天的,怎么跑回来,瞧瞧这一脖子的汗,叫人打热水给你擦一擦。”
又顺手在他身上捻了捻:“还穿纱袍呢?天儿也要凉了,夏衣该换了。”
说完她自己也有些发怔。
这些话,这些动作,刀刻斧凿般在她的脑海里,甚至形成了肌肉记忆,她还没有来得及用自己的眼睛细细端量这个孩子,就已经下意识的在照顾他了。
大概,这就是一个母亲的执念。
从外面奔进来趴在她膝上的孩子乖乖点头。宋嘉书低头看他,先对上又黑又亮葡萄似的一双眼睛。
宋嘉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腮,软嘟嘟的像团雪媚娘的糯米皮。
“弘历。”
她这一叫,不自觉鼻子也有些发酸。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嘹亮的童音。
“四哥!四哥!!!”
声音之尖锐之震耳欲聋,让外头廊下挂着的鹦鹉都扑着翅膀躁动起来,嘴里喊着:“五阿哥来了,五阿哥来了!”
宋嘉书就见原本依偎在她膝旁,一手抓着她的手,仰着脸任由她捏脸的弘历立刻弹起来,在她身边站的笔直,还把衣袖整理了一下。
这时候弘昼已经冲了进来,先给宋嘉书请了安,然后就连蹦带跳往弘历身边跑。
宋嘉书就见弘历背着手,皱着眉,小脸儿上一副长兄如父的态度:“弘昼,行走不可急奔,重仪姿。师傅教的你都忘了?”
比起弘历,小半岁的弘昼反而看起来更加结实,尤其是大大的脑袋,越发显得他虎头虎脑的活泼壮实。
然而弘昼的嗓门跟他的头一样大:“四哥也跑了!我在外头都看见了,你是跑进院子里的!”
宋嘉书就看到弘历的脸渐渐涨红。
对孩子来说,这种哥哥在弟弟前的尊严,还是很重要的。
正巧白宁和四阿哥的嬷嬷一起打了热水来,也拧好了两块热手帕。
宋嘉书就接过来,示意嬷嬷们替两个跑过的小阿哥将辫子撩起来,她边给他们擦汗,边对五阿哥笑道:“弘昼,你四哥跑进来,是因为想着额娘病了好几日想快些看到啊。可平日里跑这么快,容易磕到碰到,以后哥哥带着你,一起好好走路好不好。”
弘昼趁机告状:“钮祜禄额娘,四哥跟师傅一样啰嗦。”
宋嘉书就见弘历原本要恢复正常的脸,又是一阵胀红。
好在弘昼的奶嬷嬷一左一右,哄走了弘昼回去用膳。
弘昼还愤怒的绕着桌子来了一段秦王绕柱走,才被两个嬷嬷左右夹击抓住。口中劝着,小祖宗哎,这个时辰各处都叫膳了,钮祜禄格格这里没你的份例。另一个又说,耿格格还在家等着你呢。
好说歹说总算把弘昼弄走了,这孩子走之前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弘历,说出了灰太狼的名言:“四哥,我还会再回来的!”
弘历才五岁的小脸上,呈现出一种又喜欢又嫌弃又要绷着的复杂表情。
宋嘉书忍不住就看笑了,摸摸他的光脑壳:“弘历是个好哥哥。”
目送着弘昼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弘历才又凑过来,虽然不好意思继续趴在额娘腿上撒娇,但还是紧紧依偎在旁边:“额娘,你身子好了吗?”声音里还是有藏不住的担忧。
宋嘉书说不上来的心里一酸,点头道:“都好了。”
白南在旁边看着,也不知怎的,眼圈就红了。四阿哥这几日住在耿格格处,哪里知道自己差点就没了亲娘。
偏头看了看小座钟,白南便道:“奴婢这就出去传膳。”
把屋子里的空间留给母子俩。
弘历就像往常一样,跟母亲说起这几日上课的新鲜事和家常。
——
阿哥们还没到六岁,就只上半天的启蒙课。下午不过是按照师傅的要求练练大字、温习功课再出去练下布库的基本姿势。
总的来说,雍亲王府的课程并不紧。
主要也是雍正爷自己现在就在韬光养晦的蛰伏阶段,对儿子们不能要求过严,跟他富贵闲人的人设不符。
但又因他其实胸有大志,儿子又少,也不肯放任儿子变成无所事事的纨绔宗亲,因而对儿子们的教育算得上是外松内紧。
看着上课的时间不多,也常出去撒欢,但其实半点没有放松大局观的教育。
若是从前的钮祜禄氏,作为标准的后宅女子,或许还体会不出来。但宋嘉书一听弘历上课的内容,就有些明白四爷的意思。
弘历弘昼都才五岁,启蒙的先生居然在认字启蒙,儒家思想之外,还同时教他们简单的算数、历法、天文。四爷甚至还规定了,每日先生必须给他们讲一个历史小故事,他自己也常叫了两个儿子去,让他们复述今日的故事,讲讲自己的想法。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这明显是把孩子照着康熙爷这种精通儒学、数算娴熟的全才路子上培养的。
弘历几日不见额娘,攒了好多话说。
“额娘额娘,今天师傅还讲了皇玛法新的仁政。”弘历眼睛闪闪发光:“师傅说,昨儿阿玛入宫前特意叫了他们去吩咐,让他们将皇玛法的仁政讲给我和弘昼听。阿玛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从寺里赶回来的。今日入宫肯定也是为了这事。”
宋嘉书见弘历一脸献宝的表情,也就顺着问道:“是什么仁政?”
在她心目中,康熙爷可是个很能折腾的皇帝,命运爱折腾他,他也爱折腾命运,反正一辈子从小到老没个消停日子。
弘历激动道:“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仁政!”
宋嘉书一怔。
她的历史再还给老师,也还记得雍正爷最大的政绩之一:摊丁入亩。这正是康熙爷年间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完善进化版。
宋嘉书自打见了四爷本尊后,就一直有一种分裂的违和感:实在是她见到的四爷飘飘欲仙不染世俗的形象跟历史上那个冷面较真喜怒不定的帝王差的太远。
可如今从弘历上课要学的知识上,宋嘉书还是窥得了一点这位未来雍正帝的野心。
教给孩子杂学旁收,用对孩子教育问题上心也说得过去,可让孩子从小就明白国家的各种政策,就是他的心意了。
他从未把自己只当成一世的王爷。那么他的孩子也不该是碌碌无为的宗亲。
——
食不言寝不语。当白宁和白南两个开始往桌上摆菜的时候,弘历就加快了语速,圆满跟额娘交代了这几日的新闻后,才算满意,甩甩小辫子准备浣手用膳了。
白宁边摆菜边笑道:“大膳房也是,格格虽吃了几日清粥小菜,该进些有滋味的,可今日这鸡鸭牛羊猪鱼俱全,只怕格格吃了也腻的慌。”
宋嘉书看向摆的满满当当的大圆桌。
摆在中间的菜是三鲜鸭子、鲜蘑炖鸡、火腿炒香蕈、虾仔冬笋、油吃黄瓜龙、奶汁鱼片。
面食是一盘象眼棋饼小馒头、一盘烤的外表焦黄的巴掌大的酥饼和一碟子捏成小猪状,眼睛用红豆点缀的发糕。
还有一大瓷碗热气腾腾的羊肉卧粉丝汤。
宋嘉书吃了几天淡粥,眼前都要发绿了,终于吃上了全肉宴,表示生活质量再创新高。
倒是弘历,吃的并不多,吃了半块发糕,半碗羊肉汤,再想伸手去拿酥饼,嬷嬷就来劝了:“四阿哥,吃多了一会儿午睡要停食儿。”弘历回了个知道了,却也没就此收回手,而是掰了小半块酥饼吃,并没有拿整个。
宋嘉书在旁看着,也不做声。
她原想着今日看看弘历身边的嬷嬷和丫鬟。
阿哥六岁就要去前院读书,从前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后就可能变成琐碎和掣肘,不是说这伺候的人变了,不好了,而是孩子渐渐长大,身边需要的人变了。
跟着弘历的四个小太监和以后陪着读书习射的哈哈珠子,是轮不到她来挑的,只怕按照四爷的性格,福晋这种嫡母都轮不到插手阿哥的事儿,肯定是四爷自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