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这个奴才敢嚼舌根,而是四爷的正经亲家,福晋的乌拉那拉家实在没能干的人。都是兄弟,福晋唯一的弟弟五格被四爷当面骂过蠢货无能。而人家年侧福晋的兄长则三十岁不到做到了封疆大吏。
苏培盛低着头,果然听四爷道:“明日无事,让他们入府叩见吧。”
年遐龄①是镶白旗汉军旗的人,女儿未入府前,全家都是四爷这个镶白旗旗主的奴才。如今女儿虽入了府也得宠,四爷看他的帖子,仍旧是谦卑的很,没有一点敢摆半个岳父的架子。
年氏入府后,家人从来都是按着府里的规矩,由府里的人去宣才敢来见。这是第一回 求见。
听说年氏生的小格格夭折后,年夫人就病倒了,如今大概是病刚好,实在忍不住想亲眼看看女儿。
在四爷心里,这位半拉岳父,是个老实稳重的,当年他乞骸骨的时候,皇阿玛都说过,他厚道老成。
就是不知道他这些儿女是怎么生的。
年氏姿容过人,冰雪聪明四爷是知道的。可年希尧这种傻乎乎的公子哥跟年羹尧这种性子刚硬本事大的军事奇才,实在差的太远了,除了脸没一点像兄弟俩。
次日,四爷在书房见到了胡子斑白的年遐龄,也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年羹尧写的:“今日之不负皇上,即他日之不负王爷。”②
四爷眉眼一跳:年家的效忠……哪怕是年氏入府,也都是一贯是隐晦而心照不宣的。但这样明明白白写出来,才是真正的投诚,是将把柄交付在自己手里的。是拿定了主意要站在自己船上不下来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年初皇上那一病,以及病愈后那封把自己描述的病弱的圣谕,都像是水底最深的暗涌。天下看起来还是那个天下,但人人都动了起来。
四爷捏着年羹尧短短一句话的信纸,坐到了半夜,然后起笔写起了折子。
——
西藏的军情到底离京城格外远,京中达官贵人还知道这件事,只怕百姓们都不知道,只看粮食价格都没有波动就知道了。
对各府的女眷来说,也只是听一耳朵就过去了。
耿氏这些日子都来跟宋嘉书一起裁儿子们的衣裳。
宋嘉书裁完了四套棉布的,又去库房转了一圈,搬了些软纱出来。耿氏笑道:“姐姐,这不是咱们做帐子或是做夹背心时候用的纱吗?难道你要让他们男孩子穿着红红绿绿的纱衣吗?”
宋嘉书认真点头:“棉布吸汗,但这个才凉快呢,做两身试试。”
耿氏不肯接受这个创新,就只伸着脖子等着看。
她手里一空下来,就必须抓点零食。
这次是捧着一碟子豌豆黄吃,用耿氏的话说,我不是非要吃,但就是这个时节好吃,总不能一回都不吃。
但光宋嘉书见,她就吃了四回了。
耿氏边吃还不耽误说。
“姐姐知道,昨儿年侧福晋的额娘入府了吧?还呆了一顿饭的功夫呢。”耿氏有点怅然。
今年为着大年初一皇上就病了,正月里不能走亲访友,她们这些王府格格都没见着家人。等到了春日,又接连出了丧事,府里更没人敢提。
可耿氏近一年半没见家里人,总是有点想念。
宋嘉书手下的划尺寸的样子笔一顿。
她想起了原身的家人钮祜禄氏。
来之前她还搞不明白这些满人的姓氏,只知道钮祜禄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历代还出过钮祜禄氏的皇后,是很厉害的家族。后来才知道,满洲的姓氏,都是好几大系。比如佟佳氏,就有一百多户,分了八九系,并不是姓佟佳的就有关系,有的可能八竿子也打不着。③
而自己这个钮祜禄氏,虽跟开国元勋额亦都是同姓,但只是额亦都同族兄弟传下来的一支儿,跟康熙爷的孝昭仁皇后的钮祜禄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了。
合着大家根本不是一家子,不过是占着一个好姓而已。
耿氏也正在捏着第四块豌豆黄叹气:“姐姐家是满军旗,又有个好姓,就是父兄官职不显也罢了。可都是汉军旗,年册福晋家里什么样,我们家什么样?就连李侧福晋的阿玛都是个知府。也怪不得爷不肯看重我。”
宋嘉书都不必劝。相处时间久了,她知道耿氏可会劝自己了。果然耿氏很快就振作起来:“没事儿,我有弘昼啊。”
宋嘉书抬头对她笑了笑。
——
四月七日朝上。
四阿哥举荐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
上允准。
四爷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自己猜准了皇阿玛的心思,果然是看中了十四出征的,自己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好儿子,好哥哥。
接下来,以兵部为主,朝中便围着送十四阿哥,现任抚远大将军率大军进驻青海做准备。
这一忙就忙到了五月底。
酷暑时分,皇上却还亲自去送了十四。甚至允许十四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④
其恩旨之高,令人咋舌。
四爷心情真是复杂。
看着老八老九老十,对十四这样以天子标准出征,也是神色有异,显然不似从前亲密,看的四爷心里还挺高兴:若能拆分了他们几个就好了。
可转过头去,他自己看着十四用正黄旗之纛赫赫扬扬的出京,而包括自己在内的兄长们,哪怕是亲王,都得跟着一起送到德胜门,心里又沉甸甸的。
这一步他就究竟走对了吗?
是以退为进了,但万一退大了再也进不了了呢?
争了没争到也就算了,自己拱手让人才叫人难受。若以后十四真有借着这回军功做皇上那一天,自己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向他下跪……四爷一想到就想跳护城河。
偏生皇上这些日子对四爷还挺关心:这儿子惨啊,拜佛问道的,没说求到什么福气吧,女儿还排着队的死。于是还温言关照了两句,让他早回去歇着,这些日子不必入宫了,别当差了先养身子。
四爷听了心里更郁闷了,回府就在前院狂写草书发泄。
不一会儿苏培盛进来报:十三爷来了。十三爷说是今日在御前,皇阿玛说起四哥气色不好他放心不下,一定要来探望。
四爷待十三终究是不同的。
皇阿玛当年喜欢十三的时候,嫌他爱武不爱文,就把他交给四爷管教了几年学问。比起十四,十三才是他一手教导出来,手把手教过写字教过数算的弟弟。
而且十三对他这个兄长,真是又恭敬又体贴。
他急急忙忙进来,认真请过安,就非让四爷叫府里大夫来把脉,听着大夫说没事十三才放心。
四爷也就有所安慰。
不过四爷对十三还有一点歉疚。
“打小你跟十四一起长大,在骑射将才上不比他差,我没跟皇阿玛举荐你……”
十三摇头打断:“四哥别说这话。皇阿玛如今拿我当不存在就是极好的了。”
废太子后,他被圈禁的那半年多才是生不如死。
“原是没有指望的事情,怎么能让四哥为这个惹皇阿玛不痛快。而且十四出征,只怕是皇阿玛心里也早取定的人。”
四爷这人,就是见不得心坎上的人懂事。若是得寸进尺他可能心烦,但越是这样懂事小心,四爷越恨不得给对方摘星星摘月亮。
当然这是限于他放在心上的人。
若是他不在意的人,懂事忍让?那不是应该的吗!不懂事就去死。
——
如今且说十三劝了四爷一会儿,又见四哥这半年来眉宇间总是有化不开的愁绪似的。
忧思伤肝脾,对寿数无异。
十三就故作轻松道:“四哥,外人看咱们是龙子,可谁难受谁自己心里清楚。我实在想不通排解不开的时候,就去跟福晋喝酒。我福晋的量跟我半斤八两,两个人喝多了醉一回就好了。四哥,你这些日子总是绷着思虑,可有的事儿越琢磨越没法子,不如先放放。”
四爷忍不住笑了,拍着他的肩膀:“倒叫你这做弟弟的来劝我,既如此,我这里有好酒呢,一会儿你就搬回去跟弟妹喝去。”
十三脸上都是快活:“那就多谢四哥了。”
送走了十三,四爷的心情略微好了些,且让十三说的也想喝酒了。
只是福晋?
福晋会陪他喝三杯,然后平和而认真的站在他旁边忠言逆耳。
他有时候都想,福晋不会不知道,这样会惹怒他。但福晋就要这样做,那是她作为福晋的权利,是她难得能正大光明抗争他的机会。
——
凝心院有东西两个小厢房。从前弘历的嬷嬷和丫鬟住在西厢房,如今都跟着他搬去了前院,西厢房就空了下来。
正好钮祜禄氏从前的小库房一直满而乱,现在有了地方,宋嘉书就准备做个收纳达人,也从根本搞清一下,自己除了匣子里的金银外,还有多少旁的资产。
于是四月底到五月底,朝廷里忙着送走大军,四爷也忙的不见影子,宋嘉书就专注于忙着整理家底。
终于在前几日理的清清爽爽。
所有东西都分类摆好,布匹也都按着种类的颜色分的清清楚楚,还按着年份一一摆开,东西磊的清楚明白,摆的颜色统一,看着就让人有一种莫名的舒爽感。
宋嘉书也没让大家跟着百忙,每人都多发一个月的月钱。
同时还空出一间屋子专门放零食。
这日,她正在零食屋里,用长柄勺给自己舀酒酿丸子。
刚转过身想找桂花糖点缀一下,就见四爷站在门口,吓得她差点砸了碗。
且说四爷想喝酒了,也没让人提前通传,直接到了凝心院,结果进了正屋不见人,只有个丫鬟在做着针线看着茶炉。
白宁吓了一跳,只得向爷如实回禀,格格带着白南在西厢房找东西。
四爷当时一听就拧眉毛:西厢房不是好住处,西晒多厉害啊,两边一般都是下人住的房子,就算弘历搬走改了库房,什么东西不该下人去找,倒要主子亲自找?
白宁在四爷的皱眉里不敢出声。
而四爷径自进了西厢,白南原本在门口笑嘻嘻看主子非要自己盛酒酿喝,结果一转头对上四爷,险些没坐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请安,宋嘉书就转过头来了。
受到惊吓的主仆两个一齐请安。
四爷摆摆手,目光却没停在两人身上。
西厢房共三间,左右两间的门都锁着,而中间一间,四爷仔细打量起来。
中间这间屋没有窗子,只有正门,而正门上的窗户用厚纸糊了好几层,不点灯几乎没有光照进来。
靠着墙摆着一溜三层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小坛子。
下层明显是酒坛,坛肚子上用红纸黑字贴着酒的名字,旁边小字还写着年份。
中间一层是些白瓷罐子,比起酒坛都要小两号。
四爷是走近了看到上面贴着的不同颜色的标签才知道:红签子有腌制的四川泡菜、糖蒜、雪里蕻、罗汉菜等酱菜,坛子口都是水封着;绿色签子的是梅子、海棠果等各色蜜饯的小坛,油纸包口严严实实;还有两罐一看就金贵的琉璃瓶盛着的,签子压在下面,四爷抽出来一看:蜂蜜橙子冻、蜂蜜荔枝干,上面塞着木塞子,里面是浓稠的蜂蜜和水果泥。
靠着自己的身高,四爷不需要伸手拿下来,就看到最上面一层,放了些盒子,里面是各色的贴着封的茶叶木盒。四爷是什么阅历,一眼看出来,绿茶、红茶白茶虽然都是分开放的,但每种也是按照贵贱从左向右排。
而屋子东侧也是打通了大架子。几层架子分开摆放着各色肉干、果干等物;再则各色果仁、炒过和没炒过的也分开放着。
清清爽爽明明白白,所有东西都用一样的手编的小竹篓装着,看着莫名整齐。
四爷只看着,就觉得自己强迫症被治愈了。
瞧不出钮祜禄氏还这样会收拾东西。
——
四爷凝神的这段时间,白南接过了主子手里的碗,宋嘉书则垂手站在原地。难得的忐忑和懊恼席卷了她的身心。
四爷来的实在太少了。
她不自觉就把凝心院当成了她自己的地盘。
宋嘉书再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社会的地位。
要是在现代,哪怕寄人篱下,被人这样不吭一声从背后闯进门,然后随意审查屋里的东西,她也可以不高兴。但在这里,她不但不能,还要等着面前人的发落。
哪怕她不出门,她也比后宅别的女人知道得多。十四爷封了大将军王去了西北,四爷肯定是不会痛快的。为了此事,将来会有很多人举荐十四爷为皇储,甚至在四爷登基后,影影绰绰的传闻,都说他夺了十四的皇位,可见这个大将军王,给十四爷增加了多少分量。
这几年简直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何况四爷两个月前还刚没了两个女儿。
这半年,他在朝上和家里过得不好,这会子看着一个小格格在屋里收拾着吃喝玩乐,说不得就不高兴,自己就要倒霉。
谁知四爷开口,倒是有几分兴致的。
“收拾的不错,只是这架子还是打的粗糙了些。”四爷抬手指了指三面架子:“这样摆着若以后再有多的东西,岂不是又要从头收拾?该打一整套一样的架子,能挨个拆卸拼起来,随着物件的多少,随时调整才好看。”
宋嘉书无声的抹去手里的冷汗,福身道:“多谢爷指点。”
四爷点头:“估计府里的匠人也做不出精细的来,改日画了图纸让外头专门的行当去做。”
宋嘉书心道:我是画不来图纸,也没路子去做。大佬您这样说了,但凡能记得是我的福气,转头忘了,我用我现成的架子也行。
四爷甚至走过去一一观赏了她的酒,然后摇了摇头。
“苏培盛。”
宋嘉书也不知道他打哪里就冒了出来,反正刚才她看门口没见着,但这会子苏公公却立刻应声出现:“爷有什么吩咐?”
宋嘉书心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她要穿成太监,肯定干不好。
四爷却也一时不对苏培盛说话,而是依旧对宋嘉书道:“你这屋子只怕收拾了没有几日。”
见对面女子脸上透露出一点诧异点头,四爷就发出了一声‘爷说的果然都对’的短促笑声。
“这柳条编的小筐看着倒是别致,有点子野趣。这些松仁、杏仁果子搁在里头也好看,但天这样热,只怕再放十天半个月就要出油了。再有这些肉干火腿腊肉,也是怕潮的。”
宋嘉书也是第一回 整理物件,她兴致勃勃的,这凝心院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不敢违逆了主子的意思。
白宁白南这种往日敢说话的,也觉得主子是离了儿子,心里闷得慌,所以才折腾这些小事,也都不忍开口。
还帮着她一起编筐呢。
其实她是想用玻璃瓶——她小时候进过一个糖果屋,各种颜色的糖果全用干净透亮的大肚玻璃瓶装着,摆的齐整灿烂,是她小时候美梦里经常出现的场景。
可到了这里,她哪里来的玻璃瓶,如今她的窗户还不配用玻璃。
四爷继续对她道:“既然放酒用了坛子,这边也改了吧。里面垫上油纸扎好口,再封上坛子,就不至于受潮受热,也防有小虫。”
然后才对苏培盛道:“就照着前院放藏地砖茶的白瓷坛的样子,做出七八十个来。”
苏培盛忙应下来。
宋嘉书觉得,四爷对她这整整齐齐的小库房的兴趣,比对她本人大多了,果然是个强迫症啊。
四爷又走到酒坛前面再次看了看,准备选一小坛来喝,结果看了半晌,最终还是道:“让人去前院取酒吧。”
宋嘉书:好的,原是我的酒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康熙四十三年(1704),湖广巡抚年遐龄以疾乞休,允之。年嗣遐龄奏任风厚办事老成,并无遗误。任风厚抵京,引见。谕曰:“任风厚尚未衰老,可以办事,着仍赴原任。马士芳参奏不实,以言官免其议处。”
②见于清实录雍正爷自己的叙述:“而年羹尧奏折中故意隐约其词,以启天下之疑,不知何心?朕藩邸门下之人,向惟年羹尧、戴铎肆无忌惮,昔年羹尧启折中‘今日之不负皇上即他日之不负王爷’”
③:以佟佳氏而言,清初佟佳氏有159户,这159户里的75户分别属于4个大系、5个小系,剩下的84户属于“杂系”。属于同一个系,才有同一个父系祖先。
④: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封大将军王,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


第33章 瓶罐
东大院。
此时年氏已然能起身了,她正在亲手缝一件夏日的寝衣,抬头问道:“爷今日去送大军开拔,怕是也累了。这天儿热成这样,一路送到德胜门别中了暑气才好,叫人送两碗咱们院里熬得甘草薄荷汁去。”
寿嬷嬷刚答应下来。就见绯英从外面进来,垂着头道:“爷去了凝心院,奴婢瞧着苏公公还捧了两坛子酒去。”
年氏手里的针线就停住了。
寿嬷嬷挥手让绯英出去,见主子眼睛上又一片雾蒙蒙的水汽,真是心疼的要命:自打小格格没了,主子没有一天带笑的。
她还没劝,年氏自己先眨了眨眼,到底没落泪,只道:“爷要喝酒,去凝心院松快一二也是应当的,我这个身子骨,也起不来。”
虽然女儿刚出生两日就夭折了,但到底是十月怀胎,年氏该做的月子还要做。且因为女儿伤心也有些伤身,太医诊了脉让最好做足双月子,好好养着。年氏如今别说不能喝酒,汤药都不能离口。
寿嬷嬷不由心疼道:“主子一心都是爷,怎么茶壶煮饺子似的还不肯倒出来。上回夫人来瞧主子,不是提过一句,家里的二爷已经捎信来了——那还不是主子跟二爷写家书劝慰的缘故……”
她还没说完,就被年氏厉声打断:“这事儿以后不许再提!”
年氏对她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寿嬷嬷吓得不敢站着,连忙跪了请罪。
年氏出神。
自己入雍亲王府,跟年家上下完全效忠四爷不一样。
二哥的脾气,连阿玛都说,不是个肯听人劝说教导的,阿玛都管不了他。如今他肯俯身言明四爷才是他唯一的主子,甚至高于皇上,这才是真的效忠。
自己在其中的作为,不必拿出来说给四爷听。
四爷有登基的那一日,自己作为他的女人,自然是有得封的那一日,她讨什么功呢?
可二哥不同,有今日提前效忠的功劳,就是来日的从龙之功,只盼着若有那一日,四爷能记着二哥,记着年家的好。
年氏让寿嬷嬷起来,又道:“爷跟我心里都记挂着彼此,爷每两三个月去看个旁的格格,又有什么要紧。我精神不济,嬷嬷看着这院里的下人,都不许嚼舌根,不许生事,都安安分分的。”
寿嬷嬷应下,看年氏侧过身去歇着,才悄悄退出去。
主子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她失女伤感,四爷一来,两人难免对着落泪。一次两次,是一对失了爱女的男女的深情,可要是多了,也难免让四爷觉得这个院里只是凄风苦雨的。
还不如主子养好了身子,再如从前一样,跟四爷说笑谈讲,一看就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姻缘。
这个道理她都明白,主子自然更明白。
因而出了五七后,主子就让人把从前给小格格准备的所有衣服、物件儿都锁起来不许再摆出来。连屋里的陈设也都换了新鲜雅致的,不再阴沉沉的。等主子身子好了,她跟四爷就仍旧会回到原来。
——
凝心院。
四爷跟宋嘉书正在对坐喝酒。
四爷这回喝的慢悠悠——前两回都是心里存着郁闷的事儿,来了就奔着杜康忘忧去的,都没上菜,就是硬喝,很快也就醉了。
这回是让大膳房送了一桌酒膳来,打算好好喝一杯。
宋嘉书夹了一块生黄瓜片吃了。
四爷的目光就随着落在那一盘子奇怪的菜上。他从前在前院跟十三,跟佟家人,跟福晋的乌拉那拉家人等都是喝过酒的,府里的酒膳哪几种他很清楚。
可无论哪席酒膳的菜单里,都不会有这样一盘子生了吧唧的菜碟:生菜叶子打底,上面齐齐整整码着些黄瓜块、莴苣块、芹菜条、苹果块,还有一些鲜灵灵的红色小萝卜。
这是个什么?
在四爷心里,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摆盘垫盘子的,还得细细雕花才行。
而现在钮祜禄氏居然就跟个兔子一样,直接吃这些生的芹菜萝卜。他还亲眼看着她轻而迅速的用筷子扯了一块生菜叶子吃。
这也能吃?!
宋嘉书吃菜叶子吃的津津有味。
四爷是想喝酒放松,但她可不能跟着放松起来!
四爷酒后吐真言,顶多说说李氏让他烦心这种小事,可宋嘉书万一真的醉了,秃噜出来,我等着十八年后当太后,那可就完了。
别说十八年后当太后了,她肯定会被当场咔嚓,只能等着十八年后争取又是一条好汉了。
虽说她跟耿氏试过酒量,也曾自己关起门来摸过自己酒量的底,还把四爷喝醉过去一回。可四爷每次带来的都是烈酒,她也不确定自己就真的千杯不醉。
尤其是这回,四爷还叫了酒膳,摆明了就是要长饮的节奏。宋嘉书就让大膳房捎带一盘青菜来,还私下让白宁把给她的茶换成红茶蜂蜜牛乳。
蜂蜜水和牛乳都能解酒,青菜里头的维生素也有利于酒精分解。
除了这双管齐下,宋嘉书还偷偷提前吃了点心垫了肚子——空腹喝酒最容易喝醉了。
这样全副武装的上了阵。
四爷夹了一块笋,看着面前的人吃完生菜吃黄瓜,然后又荤素搭配的给自己夹了一块鸭腿肉吃。
果然钮祜禄氏喝了酒,在他跟前有一种特殊的自在。
平时的钮祜禄氏,规矩而沉静,年节下的时候,府里福晋举行的家宴,他记得钮祜禄氏规规矩矩低头吃饭,面前有什么吃什么。
还是这样看着,让人心情更好。
宋嘉书不知道四爷想什么,就算知道估计也是苦笑:我这是没办法,生怕肚子里没东西,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陪酒,喝醉了酒后惹祸。
两人就这样喝了两个时辰,桌上除了冷碟外,热菜已经换了三轮。
宋嘉书没觉得醉,但是货真价实的坐困了。
要知道她这几日都忙着整理家当,做收纳达人,每日也没闲着,脑力体力都消耗了不少。
四爷也喝到了八九分,正是多一分就要断片的程度。
见她双眼有些睁不开的晦涩之感,不由道:“原来你也会醉的。”上两回都是人家女人没事,他醉在自家格格屋里。四爷这心里也是奇怪着呢,自己后院难道有个藏而不露的女武松,能连喝十八碗?
这回终于满意了。
宋嘉书见他给梯子,连忙就下来,说是今儿已经不能再喝了。
四爷也一样,他也喝不下了。
今天出门给十四送行,他凌晨三点就起来了,折腾了一日。有酒撑着还罢,这会子一停了酒就困乏的不得了。顾不上旁的,由丫鬟们换过衣服就睡过去了。
白宁白南还在收拾自家主子,准备换件好看的寝衣,然后再熏点甜美的香,营造点美好的氛围。
结果扶着主子一过去,四爷已经睡实在过去了。
白南都要急哭了:四爷一年就来这么几回,咋回回喝了就倒下睡。格格是他的侍妾,又不是酒馆儿老板娘!四爷怎么就只喝酒呢?
宋嘉书懊恼的是另一件事情:这次又没机会开口要只小狗了。
只能等明天早上,看看四爷若不赶着走,她就试着提一下。
然而次日清晨,四爷换过衣裳不准备用膳就急着要走。
虽然宫里皇上金口让他这些日子不必入宫,他只管歇着就是。但他昨心情不好,从前院进来就直接过来喝酒,外头还有事儿要办呢。
十四这一走,他作为同父同母的哥哥,得比旁人更关照他府里的情况。今晨便准备跟福晋用顿早膳,商议着让福晋去看看十四福晋和府里的孩子们。
皇上的心明镜似的。
素来知道老十四跟自己亲哥不甚亲近,倒是跟老八这些走得近。
但这回老四这个做哥哥的却还是公正的举荐了他,又记得照顾十四府上。皇上看在眼里也会记在心里。
——
大概也是连着三次喝了酒不是扭头就走,或是倒头就睡,四爷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