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徐徐散离,尤玉玑闭上眼睛,逐渐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有时她觉得自己走进一片雾蒙蒙的梦境中,困在那里无路可走。有时她被身上的毒斑折磨得疼痛难忍。
更多时候她安静躺在那里,虽无力睁开眼睛,却能听见身边细微的声响。她会听见毒楼毒楼的脚步声,也会听见百岁的喵喵叫声。百岁偶尔响起的叫声安抚了她,让她知道百岁还好。
她能感受到百岁偎在她手边蹭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毒楼楼主每隔一段时间会抬起她的腿给她塞药。
身不由己的雾蒙蒙困境里,亦觉得难堪。
再后来,她勉强可以睁开眼睛。
底下玉室里光线不甚明朗,亦分不清时辰,不知外面是白日还是夜里。
一张血红色的面具出现在视线里。尤玉玑却再一次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身上毒斑的疼痛折磨慢慢在减弱。
有一次她睁开眼睛,勉强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桌椅处,看见毒楼楼主背对着她,趴在桌面似乎睡着了。而百岁趴在毒楼楼主身边,黑黑的尾巴轻扫。
尤玉玑好想将百岁抱在怀里,好想训斥它离毒楼楼主远一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尤玉玑在后悔没有听景娘子的意见派人将百岁送回去……
这一次。尤玉玑再次醒来时,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似先前那般沉重。她睁开眼睛,先看见百岁坐在她身边抓咬着她的一方丝帕。
她试着想要用力坐起来,竟也真的能慢慢撑着坐起身。她急急望向自己的下身,发现她自己的棉斗篷盖在她身上。
她立刻环顾室内,没有看见毒楼楼主的身影,她垂下眼睛,轻轻松了口气。
腿上一沉,是百岁跳到了她的腿上。
尤玉玑垂眼望着它,用手摸摸它的头。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儿仍在微微发颤。她用发颤的手将袖子网上推了推,蹙眉望着小臂上的红斑点。她紧接着又掀开盖在身上的棉斗篷,去看自己的腿。她的腿上也如小臂一般模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尤玉玑抖着手慌乱地将棉斗篷盖好。她转眸望向走进来的毒楼楼主,向来温柔的眉眼间蕴着气愤与更多的防备。
司阙瞥她一眼,也没说话,径直走到方桌旁,背对着尤玉玑坐下。
尤玉玑抿着唇,虚弱地捏着身上的棉斗篷,目光凝在他的背影上。在那些被缚的半昏迷时间里,她的感官却很清晰。
他长指捏着药片送进去,一共十二次。
良久,尤玉玑似泄了气般,慢慢垂下眼睛。紧紧攥着棉斗篷的手也慢慢松开。她望着自己仍旧微颤的发白指尖,在心里对自己说——
尤玉玑,不要做不讲理的人。眼下他是医她是患。生死之前,何必拘泥于小节。
百岁站起来,收了爪尖尖,举起一只小爪子拍拍尤玉玑的肩。
尤玉玑咬唇,忍下眼角的湿意。她长长舒了口气,将那丝委屈咽下去。她重新抬起眼睛,望着那抹玄色的颀长背影,虚弱地开口:“谢谢。”
司阙摆弄药瓶的手一顿,猛地转过椅子,面向尤玉玑。椅子划过地面,发出不小的难听响动来。
奇怪的气氛辗转蔓延。
尤玉玑不懂毒楼楼主为何忽然有些生气。
她反思,难道是因为她不小心打翻了架子上的毒,导致这样麻烦的后果,惹得他不悦?
她心思流转,却并不太敢再草率开口。
两相僵持了片刻,她看见毒楼楼主又转过身去。
司阙倒了一杯水,起身朝尤玉玑走过去,将水递给她。
尤玉玑的确口干舌燥十分口渴,立刻抬手接过来。她双手捧着水杯,虽勉强克制,可是握着杯子的手仍在发颤。她唯有更用力些,免得将这水打翻。
司阙的手握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帮她将水杯握稳,喂她慢慢喝。
许是因为刚摆弄了许多毒物反反复复洗过手,他手上有一点皂角的味道,手心还有一丝炙热。
尤玉玑不敢去看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手,半垂着眼匆匆将水喝了。
他松了手,将空了的水杯拿走。覆在手背上的炙热感消息,尤玉玑轻轻松了口气,又低声再次道谢:“谢谢……”
毒楼楼主已经转身走回桌旁,将水杯重重放在桌上。
明明这个时候完全不想和这个人打交道,可尤玉玑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我昏迷了多久?”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尤玉玑以为他不会搭理她时,他才沙哑开口:“一天。”
一天?居然才一天吗?尤玉玑讶然。她远以为自己昏迷了许久。她忽然想到那十二次放药。
一天,十二次,是不是每隔一个时辰放一次药?
那岂不是说明毒楼楼主一日一夜都没有好好睡过?
尤玉玑悄悄抬眼,偷偷打量着坐在不远处的毒楼楼主。
毒楼楼主忽然站起身,吓了她一跳。她来不及移开目光,就看见他起身之后侧身而立,将那个药瓶中的药倒出一片在掌中。
看见那片白色的药,尤玉玑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
·
到了第三日,尤玉玑已经不再那般虚弱,可以下床自由走动。她的那双手也没有再发抖。
她终于能走出玉室,面带忧色地望向卓文和两个侍卫。
——他们还在昏迷中。
甚至就连斩雪,也保持着趴在桌上昏迷的姿势。
显然,这几日毒楼楼主懒得管他们。
尤玉急急过去查看,知道他们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身回到玉室,也不靠近毒楼楼主,离得远远的,温声开口:“可不可以救救他们?”
话音刚落,她顷刻变了脸色,急呼:“小心!那只蜘蛛在你身边!”
司阙侧首望过去,看见那只红色的蜘蛛正在往墙上爬。他面无表情地探手,将那只蜘蛛抓在手中。然后他走出玉室,将那只红色的蜘蛛塞回斩雪的葫芦,随手将葫芦放在桌上。
尤玉玑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低声:“你、你怎么不怕这蜘蛛。”
“它身上没有我毒。”
尤玉玑愕然。
司阙经过尤玉玑身边,尤玉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司阙忽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样避开他,是担心他身上全是毒?呵,躲什么呢,他身上哪里没被她玩弄过。
司阙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
尤玉玑自是不知他所想,还在担忧着卓文和两个侍卫的安危。
司阙走到桌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解释:“那种蜘蛛叫眠蛛,被咬之后会沉睡七日。仅此而已。”
尤玉玑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在心里感慨这世间毒物的神奇。
“当日朝廷的人追来时,你的手下将马车赶走了。”司阙将一片片白色的药丸倒进瓶中,一片哗哗声,“去了尤家。”
尤玉玑蹙眉。景娘子毕竟在她身边做事许久,她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景娘子的用意。毒楼忽然出事,景娘子见不到她,想必是先把马车赶回尤家,对外声称她回了尤家。
紧接着,尤玉玑忽想到另外一件事。
卓文还要昏迷四日,难道她接下来四日都要和毒楼楼主待在这里?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不自在。
司阙一眼看透她的忧虑。
“现在送你回尤家。”血红色面具下的他慢慢笑起来,“我的客人。”
“现在就走?”尤玉玑抬起眼,眸中瞬间浮现惊喜。
司阙瞥了一眼石床,火燎过的嗓子低笑:“把裤子穿上,我们就出发。”
尤玉玑眸中的笑意一僵,顿时闹了个红脸。
她下身穿着裙子,里面却为了方便频繁上药一直未穿里袴。她赶忙快步走向石床,推开抱着她裤子睡觉的百岁,匆忙将衣物整理好。
“那我的几个属下……”
“等他们醒了,毒楼的人会把他们送回尤家。”
尤玉玑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毒楼楼主,胡乱地点点头,再一次小声道谢。
“第十四次。”司阙自语。
——三日来,这是尤玉玑第十四次向他道谢。
尤玉玑并不知道毒楼楼主的话什么意思。她将百岁抱在怀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药……”
一瓶药扔了过来,尤玉玑赶忙接过来,却并不是这三日她用的药。
“每日晚上沐浴时放进水中一颗,七日痊愈。”
“多谢。”
第十五次。
司阙往外走。
尤玉玑收好药,抱着百岁赶忙跟上去。她不敢离毒楼楼主太近,保持了三步的距离。
往楼上走的时候,尤玉玑不由想沿路折回去,朝廷的人若是还在周围盯着可如何是好?
然而刚走到上一层,她就知道了答案。
毒楼楼主带着她走了另一条路,石门被推开,尤玉玑望着外面的梅林,忍不住开口:“不是说是死胡同吗?”
她听见一声诡异的嘶哑低笑声。继而听见他说:“男人的话,你也信?”
尤玉玑愕然,在原地僵了僵,才快步去追前面的毒楼楼主。然而她还虚弱,刚刚又走了不短的路,快走几步就双腿虚浮,软绵绵地跌坐在一地枯叶上,凉风拂面,吹着她微乱的云鬓。
毒楼楼主的手伸过来时,尤玉玑下意识地避开,甚至连目光也移走。
——她不敢去看他的手,会勾起她昏迷时的回忆。
下一刻,她身子忽然悬空被打横抱起。
尤玉玑瞬间紧绷。


第57章
“我可以自己走。”尤玉玑立刻说。
司阙没有马上放下她,也没继续往前走。
尤玉玑忍不住抬眼望向他,一眼望去是他那张可怖的血红色面具,她不由匆匆移开了目光,再次低声开口:“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司阙瞥见她眉眼间的坚决,将人放下了。再继续往前走时,他放慢了脚步。尤玉玑一直跟在他三步左右的距离。
这梅林似乎没有主人,不讲道理般在山上肆意生长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出这片梅林,也下了山。山脚下是一条小溪,只不过如今天气寒冷,溪水早已不再流淌,覆了一层薄冰在水面。
瞧见毒楼楼主停下脚步,在溪边的堆石坐下,尤玉玑轻轻松了口气,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她在另外一块溪边的堆石上坐下,和毒楼楼主保持了些距离。
想着这三日的狼狈,她习惯性地低头望向冰面想要理一理云鬓,却在看见冰面上映出的脸庞时,惊呼了一声。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怔神深望良久,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了,她的手臂和腿上都有这样的红斑点。她早该想到自己的脸上也会有……
尤玉玑颦蹙间的低落映在司阙的眼中,他忍不住开口:“会消。”
尤玉玑扯了扯兜帽稍微遮遮脸颊。
怀里的百岁翻了个身,尤玉玑心中一沉,她压下焦急,用温缓的语调客气地询问:“楼主,请问这到底是什么毒?会、会不会传染给别人,甚至传染给我的猫……”
“不会传染,按时用药很快会痊愈,没什么厉害的小毒罢了。”他语气十分随意,听上去好像真的不要紧。
尤玉玑低着头,手指轻轻抚着百岁的后颈,不再开口。
不多时,毒楼楼主站起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匹马。”
尤玉玑点头。她望着毒楼楼主踩着木桥走远的背影,然后又打量着周围。从那满山的野梅林出来,是这条已经结了冰的小溪,这条小溪的另一边远远的能看见些住宅的影子,想来远处有个小村落。
司阙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又拐过一条乡间小路,直到确保尤玉玑看不见他,他的脚步才变得沉重起来。他继续往前走,脚步逐渐变得踉跄,直到他走近一棵树,抬手扶着树干。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极其苍白的脸。
血红色的面具落在地上。
他大口喘着气,缓解胸腔的窒息感。他将衣襟扯开些,然后又用发颤的手捏着两根银针,刺进颈侧的穴位。
窒息的感觉逐渐散去,紧接着而来的是满腹腥甜。银针被他拽下来,然后吐出一大口黑血。
他骗了尤玉玑。
他用轻松的语气对尤玉玑说她中的毒只是小毒。其实那毒叫千疮散,毒素迅速在体内蔓延,等毒素爬到五脏六腑,整个身体会在一瞬间腐烂如泥,届时神仙难医。
尤玉玑每个时辰需要换药一次,整整三日,他一直守在她身边,仔细照料,一刻也未睡过。他停药太久,本就羸弱。此番操劳,更是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
司阙倚靠着树干良久,才稍微缓过来些。
停云牵着马从远处的小村庄走过来,远远看见司阙脸色,赶忙加快了脚步赶到他身边。
“殿下……”
司阙疲惫地压了压眼角,沙哑开口:“是谁把乱七八糟的毒放在休息玉室?”
“我立刻去查!”停云顿了顿,“查出来之后……”
“丢进毒池。”司阙闭上眼睛,火燎过的嗓音没有多少情绪,亦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是。”
停云犹豫了一下,直接跪下来请罪:“殿下,斩雪是因为想要帮我研制眠蛊才会动眠蛛。她毒术不精,酿成大错,我既是她的师父,愿替她受罚。”
司阙扯了扯嘴角,凉薄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下来:“依你这意思,我还要替你受罚?”
“不敢!”
司阙没再理她,戴上面具,拽着马缰往回走,去接尤玉玑。
·
伊玉环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探首出窗外,向后望去,面色焦虑,好像后面有人在追她一般。
“姑娘,咱们就这么逃出京城吗?”丫鬟春桃面露担忧之色。
“不然呢?”伊玉环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遇上这样狠心的爹娘,我不逃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听他们的安排嫁给那样一个废物,给人当填房?我不干,我坚决不干!我这就去找外祖母,外祖母疼我,一定会帮我的!”
春桃望着伊玉环的残手,欲言又止。
若是以前,让伊玉环嫁给一个那样的人做填房自然不像话。可如今伊玉环断了一只手,想要好姻缘怕是难了。
春桃有心想劝,可明白主子心气高,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断了手,又要被逼嫁给那样一个人,更何况姑娘本就心有所属。如今正在气头上,她还哪敢劝。
马车疾行了很长一段,马也渐渐疲了逐渐放慢速度。
“怎么慢了?”伊玉环不耐烦地说。
车夫在前面解释:“姑娘,跑了这么久,马儿也吃不消哦,得停一停,喂它们吃些草了。”
伊玉环明白只能如此,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真麻烦。”
马车停下来,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马车上。春桃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伊玉环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然而看见自己被包裹的断手,她脸色大变,直接将春桃递过来的水拂去。水杯倾翻,落了春桃一身。
“你也故意气我!”
“奴婢不敢!”
伊玉环气冲冲地下了马车,闷头往前走,任由凉风吹在身上。她红着眼睛越想越气。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道紫色的身影。
伊玉环一怔,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远处溪水边的女人。那个女人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溪水边,瞧着身上锦缎像是大户人家,怎么身边连个奴仆都没有?
伊玉环好奇地继续往前走,逐渐走得近了,终于认出来坐在小溪边的人是尤玉玑。
“尤玉玑?”她开口,声音里噙着丝疑惑。
尤玉玑抬眸望过去,在这荒郊野岭看见伊玉环,亦是微微诧异。
“我没看错,真的是你?”伊玉环惊了。
紧接着,伊玉环看清了尤玉玑脸上的红斑点。
“你的脸怎么了?”她继续朝尤玉玑走去,想要再看清一些。
尤玉玑蹙眉,扯了扯兜帽来略微遮脸。
“你毁容了?哈哈哈哈哈……”
伊玉环忽然一阵爆笑,把尤玉玑怀里的百岁吓得一激灵,迅速翻了个身,警惕地盯着这个张着血盆大口发出怪声的女人。
尤玉玑立刻发现了百岁的异常,赶忙捏捏它的后颈,给它顺顺毛,安抚它。
“尤玉玑,你毁容之后是变哑巴了吗?你说话啊。”伊玉环开心地笑着,“毁容好啊。看你毁容了以后还怎么拿一张脸勾引男人。”
尤玉玑视线越过伊玉环望向远处的马车,隐约猜到了伊玉环为什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外。她轻抚着百岁,不紧不慢地温声开口:“伊姑娘此次出逃是一个人?那还要多加小心些。”
“你!”伊玉环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带着丫鬟出逃,终究是不体面的事情。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事情在京中传开后,定然有人会碎嘴她是与人私奔。
她倒是希望自己此次是与情郎私奔……
可是她满心记挂的人心上人从来不是她。
她深了一口气,哈笑了一声,幸灾乐祸地瞥着尤玉玑:“你都这德行了,可就别关心我了。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嘶,你该不会是会和人私奔,途中毁了容,人家把你扔下不管了吧?哎呦呦,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打算去哪?小心野兽出现把你给吃了!”
伊玉环越说越开心,好似嘲笑别人,就能把这段时日的阴郁得到宣泄。
“什么司国美人,就这张脸,还怎么称美人?以后啊,是该叫丑女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伊玉环以为是自己的马车过来接她,并没当回事,还在开开心心地挖苦尤玉玑毁了容。
尤玉玑抬起眼睛,视线越过眉飞色舞的伊玉环,望向马背上的毒楼楼主。
“让我看看你多美。”
刺耳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伊玉环脊背顿时一寒,她转过身去,被那张血红色的面具吓得惊呼了一声,甚至瑟瑟向后退了一步。
司阙俯下身来,长指捏住伊玉环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躲什么?让我来好好欣赏一番你这张漂亮脸蛋。”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轻轻抚着伊玉环的脸。
“放肆!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你松手!松开!春桃!来人啊……”伊玉环觉得像是阴冷的蛇在她的脸上爬。她惊恐地大呼小叫,伸手去抓司阙的手,想要将他推开。
紧接着,她听见了面具下传来一阵阴森低哑的笑声。
下一刻,司阙松了手。
伊玉环踉踉跄跄向后退,见了鬼似地盯着司阙。
司阙却没再多看她一眼,而是朝尤玉玑伸出手。尤玉玑犹豫了一下,将手递给他,被他拉上马背,侧坐在他身前。
司阙双臂环过尤玉玑的腰身,握住马缰,调转方向。
“我的脸!啊——”伊玉环惊呼。
尤玉玑微微偏着头回望,望向伊玉环。她呆滞地站在那里,双手不停抚摸着自己的脸。
尤玉玑惊讶地看着伊玉环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尤玉玑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由眨了眨眼,再去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片刻之间,皱纹爬上伊玉环的脸。明明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姑娘家,转眼间有了张耄耋老人的脸。
马一直在往前走,视线里的伊玉环逐渐远了。
尤玉玑再次惊于毒楼楼主用毒的本事,她忍不住偷偷去看他的手。就是这只手,轻易让一个女子衰老。可她刚刚也曾将手递给他。大抵的心理作用,她刚刚递放在毒楼楼主掌心的那只手不由轻轻握了握。
马跃过一条横木,忽地颠了一下。尤玉玑侧坐的姿势本就不稳,她一手抱紧百岁,一手下意识地搭在毒楼楼主护在她身侧的手臂上。
他的手臂会不会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毒啊?
尤玉玑蹙了眉,悄悄将手收回来。她换一只手抱着怀里的百岁,另一只手更方便些握着马鞍一角。
司阙没有觉察到她的这些小动作,他还在想着幸好她没事。


第58章
司阙带着尤玉玑走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到了后来毕竟要经过些街市,他拽了拽尤玉玑的兜帽,说:“自己避一避脸。”
被别人看见她这样与人同乘一匹马总是不好的,何况别人不认识什么千疮散,看见她的脸如今模样,会误会她得了什么脏病。
避一避脸,怎么避?
幸好是侧坐的姿势,尤玉玑再偏一偏身,她低着头,若是路上有人时,便硬着头皮尽量将脸藏在毒楼楼主的怀里。
即使是这样藏匿的动作,她也和毒楼楼主保持了距离,没有真的贴着他。路边街景倒退时,她眼前唯有他身上衣衫的玄色。
鼻息间是他身上很粘稠的药味,又隐约夹杂了点血腥味儿。
日头逐渐西沉,天地间的万物景象蒙了一层迷离又温暖的光晕。
毒楼楼主忽然偏过脸,一阵咳嗽。隔着一层面具,连他的咳嗽声都变得闷重。尤玉玑惊讶地抬眼望过去,血红的面具遮着他的脸,她的情况自然一无所知。她收回视线时,不由多看了一眼他的颈部。
他竟也没有喉结。
世间男子都有喉结,只是有些人天生长得不明显。尤玉玑想了想,阿阙便是如此。
没想到毒楼楼主也是这样。
司阙带着尤玉玑从尤家后门回去。尤家宅院后面无人居住,后门处自然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
“到了……”尤玉玑弯了弯眼睛。她觉得自己像是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如今风雨过后,家就在眼前。心中浮现柔情的欢喜。
她身子一滑,便从马背上跳下去。可人到底还是虚弱,双足刚落了地,腿弯忍不住弯了弯。
司阙探手扶了一把。
尤玉玑向一侧退开一步,避开毒楼楼主扶在她腰间的手。
她垂着眼睛,声音低柔:“这次多谢楼主,给您添麻烦了……”
她这样说着,难免想起那三日的难堪情景,抱着百岁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可她不是不讲理的人,虽然是在毒楼染了毒,可确实是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那瓶讨人厌的毒……
无人可怪,无人可恼。
反而要道谢他的照顾。她想起这三日她不论何时醒来都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想起昏迷时他为她擦汗的巾帕,甚至是她身上没力气,连喝粥都是他一勺一勺喂过来的……
她眼角微红,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羞恼,却无人可恼,只能恼了自己的莽撞。她只又软软重复一遍:“谢谢……”
“第十八次。”
尤玉玑蹙了蹙,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原来这几日他时不时说出的字数是在数她谢了他多少次?
尤玉玑愕然。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她在心里想着毒楼楼主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
她似乎应该现在就转身回家,却双足僵在原地。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一时想不起来。
司阙坐在马背上望着她眉眼间的黯淡忧虑,开口:“七日后会痊愈,所有红斑都会消失,不必担心。”
尤玉玑点了点头。
“假死药一个月后会给你送来。”
尤玉玑再次点了点头,她仍旧抱着猫儿,低头站在原地,没有转身。
司阙也不再说话,只安静望着她。
尤玉玑终于想起来她忘了什么。
“那个……那个解药的价钱是多少您还没说。等您下次来送假死药的时候,一起给您?”
司阙“唔”了一声,说:“先欠着吧。”
“这……”尤玉玑想说这样不太好吧?可是她有些受不了两个人单独相处下去,胡乱点了点头应一声,转身回家去。
她快步走向自家后门,轻轻叩门。不多时家仆来开门,见敲门的人是她,愣了一下,赶忙拉开门让她进去。
尤玉玑匆匆迈进门槛,她不由回望。
院门逐渐关上,远处马背上的颀长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司阙亦望着那扇门徐徐关上,不再能看见那道紫色的身影。他慢悠悠地自言自语:“真是害人不浅的……狐狸精。”
司阙打马转身,走得远些,他弃了马,用匕首化开掌心。他身上的疤痕总是很消,上次掌心划过的伤口还没彻底痊愈,又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