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不愿意在手术室做的事情就是宣布死亡时间。
这种不带社会性的私人时间数字,用于终结一切社会性的关系,也用于佐证人力和医学的底线,在令家属痛苦的同时,也会令余溏对自己失望。
然而此时,他站在无影灯下,却觉得很讽刺。
如果余浙在他的手上活了下来,那么失望的人就会是岳翎。
为了不让那个在黑暗里陪着她的小姑娘绝望,他立志要做一个好医生,如今同样为了不让那个躺着他沙发上的姑娘失望,他最终选择用手术刀去杀死手术台上的病人,亲手终结掉那个为她而立的梦想,为她而持的信念。
“余医生。”
器械护士喊了他一声, “准备开始吗?”
余溏轻握了握自己的手,“开始吧,开胸探查,准备清心包填塞。”
他说完这一句话没有再做任何的犹豫,正中开胸后,进入心脏直视手术,余溏很快在探查到了心包积血,他果断地切开了心包,护士配合他顺利地清除了积血,缓解了心包压力,接着就在左心室的前壁发现了那条长度接近两厘米的伤口。
伤口呈喷溅式出血,包括余溏在内的四个台前医务,都瞬间被喷了一脸的血。
余溏看着那心肌上的伤口,没有任何动作,在场的器械护士急了忙催促他,“余医生!”
麻醉师也喊道:“血压在掉!”
余溏站在手术台前,仍然没有任何行动,“余医生!”
话音刚落,余浙的心脏出现了骤停,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慌。
余溏在这个时候才对心壁伤口进行压迫性止血。
“准备心包内摁压。”
“好……”
器械护士忙将右手伸向心脏后侧,用手指向胸骨背侧挤压心脏,试图让心跳恢复,然而令她恐惧的是,在第二次按压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余溏,突然松开了摁压在右心室心壁伤口的手,伴随着摁压,大量的鲜血喷溅而出,心肌瞬间失色,血压直接掉到了零。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过于血腥的一幕给吓到了。
“天啦!”
护士怔在原地,根本不敢松开自己握着那颗心脏的手。
余溏全身都是血,人却沉默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手术室内一时静得很。
余溏垂下手,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死亡时间,十点零五分。”
他说完,转身就往手术外面走。
麻醉医生和在场的医务都杵在手术室内,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到余溏走出去了,其中一个护士才反应过来去告知家属。
手术室外面,张曼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
医务从手术内走出来询问道:“请问哪位是余浙的家属。”
张曼没有出声,站在一边的陈敏只好应道:“我是余浙秘书,请跟我说吧。”
“好的,我们很抱歉,伤者在手术中死亡,希望您现在先配合我去办理遗体保存手续,后续还有一些问题,我们可能需要另外找一个时间和家属沟通。”
张曼突然开口说道:“主刀医生呢。”
“不好意思啊。我们会专门的时间对家属进行相关的说明。现在医生有很多后续的工作要做……”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张曼已经听不清楚了。
照理说余浙死了,对余溏也好,对她自己也好,都是一件好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预感,她就是对余溏主刀的这一场手术充满怀疑,并且因此惶恐不已。她很想现在就见到余溏,问问他究竟干了什么,但显然,余溏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此时不光是张曼,整个医院都找不到余溏。
胡宇在跟刀的护士那里听到了零星半点的消息,之后,科室就召集了这场手术的所有参与人员,但唯独找不到余溏。
这边魏寒阳本来在男科病房值班,胡宇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亲自跑到值班室把他拽了出来,“快帮忙联系师兄。”
魏寒阳刚才还趴在桌子上打盹儿,这会儿人还不是很清醒。
被胡宇拽出来之后迷迷糊糊地一边掏手机一边问:“怎么了。”
胡宇着急,“你先别问,赶紧联系他。”
“这……关机了啊……有可能在手术吧。”
“手术你个鬼啊,他哥的手术刚刚失败,现在所有参与手术的包括急诊科的人现在都到医院办公室去了,但师兄人不见了。”
魏寒阳听到胡宇这样说,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哥的什么手术啊,失败?怎么失败的。”
“你今天没刷消息?”
“我今天忙,没顾上,究竟怎么回事啊。”
胡宇快速地给魏寒阳理了一遍,“那个江山的老总因为心脏中刀入院,师兄主刀进行的抢救,手术失败,现在人已经死了。我刚才听另外一个跟刀的人说,我先说啊,只是听说还没有确定,而且,心外科这边现在不准外泄这件事,你听着就好。”
“他干嘛了,难道他故意弄死他哥啊。”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得呆住了。胡宇怔怔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魏寒阳的背脊骨一阵发冷。
“他干什么了?不是真的吧!”
“他在心壁压迫止血的时候故意放了手……”
“什么?”
胡宇忙按着他的胳膊,小声点……赶紧想办法找他!”
魏寒阳捏着手指,背上的衣服一下子就本冷汗打湿了,他背过身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找不到余溏就找岳医生。”
“对啊……”胡宇拍了一把大腿,“你有岳医生的电话吗?”
“有,你等一下。”
他说完看了一下四周,男科的病房晚上一般都比较消停,这会儿病房都已经熄灯了,走廊上也没有什么人,但魏寒阳还是把胡宇拉回了自己的值班室,谨慎地锁上了门,这才拨通了岳翎的电话。
电话想了两声之后,被人接了起来。魏寒阳忙摁下了免提。
“喂,岳医生,你在哪里?”
那边停顿了两秒,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X分局的民警,我姓黄,请问你是岳翎的什么人?”
魏寒阳一怔,“哦,我是她的朋友……”
“那你现在方便过来现场吗?”
“现场……”
魏寒阳心里一阵不详。“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边的声音很冷,“清平路旧楼这边有人跳楼,初步怀疑跳楼身亡的人是你的朋友。”
“什么!”
**
清平街啤酒厂的旧楼只有十楼,岳翎一个人,几乎用了半个小时,才爬上了楼顶。
楼顶上无人照看的花台里开着无数不知名的小野菊,在深夜渐渐停下来的雨里散发着令她无比熟悉的清香。
她摁着自己虎口处的伤,慢慢地在花台前蹲下,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花香沁人心脾,她却不敢再吸,害怕自己对于此时留恋过多。
于是她索性背过身,靠坐在花台上,远处的城市霓虹把天幕染成了暗调的深蓝色,绚烂诡异,像极她那条真丝长裙的颜色。岳翎闭上眼睛,试图像所有冷静的自杀者那样,在做决定之前,回顾一遍,自己短暂的二十七年。
十六年前的记忆,终于慢慢地从地狱里复苏了出来。
捅杀余浙以后,她逐渐想起来了很多细枝末节,想起了十八岁的余溏,想起他穿着白色T恤,从她身边跑过去的模样。十多年了,他的样貌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比以前更瘦,更棱角分明。
就是他当时跑得太快了,岳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他就已经跑远了。
岳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把人生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最后一封情书,扼杀在了校服的袖子里。
所以,作为女孩,不应该害怕,害怕就会遗憾。
不要因为他走了就站在原地,要转身去追,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是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岳翎把头慢慢地埋进自己的手臂里。
高处的风和着雨丝吹冷了她的脊梁骨,她强迫自己抽离出回忆,去想除了情书这件事情之外,她还有什么别的值得的后悔的事吗?
她有很好的学历背景,过硬的专业能力,不菲的收入,姣好的面容,匀称的身材,除此之外,她一直都是一个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她坚强冷静,正义善良,她救过很多临近崩溃的人,她曾把林秧拽出深渊,她承受很多来自他人的恶意和伤害,但她从来没有认过输。
哪怕是这一次 ,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输家。
要非说让她后悔的事情,也许只有一样。就是她这一辈子说了很多的谎话。
再往下想,令她最难过的,是她这一生的最后一个谎话。
她说过要等余溏回来,但是她食言了。
她最终无法面对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她害怕再次见到他,自己就想要活下去,屈辱,狼狈地活下去,在暗无天日的拘禁里活成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模样。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背叛她一直拥护的观念,那些宏大的意义随着捅入余浙心脏的那把刀轰然坍塌在了她的面前,飞扬起了红如血雾一般的尘埃。
岳翎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她明白,君在咫尺,仍终需一别。
想着她扶着花台慢慢地站起身,朝向附院的方向,轻轻地开口说道:“我想起来了,余溏,十六岁那年的我,很想要保护你,很想要你清清白白地,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今天也一样,我并不想杀人,但这真的是我能为你,为我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说完笑了笑,“答应我啊余糖糖,要好好地生活,做一个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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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尾声(一)
余溏回到家的时候, 客厅里的血腥味已经淡了,灯仍然是开着的,辣鸡蹲在玄关处, 脚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双棉拖鞋。余溏看着沙发,她盖过的毯子还挂在沙发靠背上, 她喝过的水杯也还放在茶几上,她好像和从前一样,只是出去上班了。
余溏走进客厅,低头看见茶杯下压着一张纸。他忙移开水杯, 岳翎的笔迹清晰地映入眼中,和大部分的医生都不一样,她的字体很端正, 笔锋和骨架甚至有些像男生。
余溏靠着沙发坐下来, 把整张纸展开在灯下,纸上的文字如下。
余糖糖:
谢谢你。
这句话是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的。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可悲的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幸福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觉得, 我比人群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我记得我在成都跟你说过,人并不复杂, 但人群很复杂。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这句话是残酷而精确的。所以我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来面对人群,我不想牵扯其他的人,我希望一切的伤害和痛苦, 在我和那个被我杀死的人身上,全部了结。
余糖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丢失掉的那一段记忆, 我甚至不希望你把它想起来,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绝望,更不希望你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情愿你什么都不知道,从此以后,自由磊落地面对人群。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外科医生,你是医疗资源的一部分,虽然我很想一个人拥有你,但我也明白,你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余糖糖。
对不起,原谅我食言没有等你。
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害怕见到你的时候,你会把我拽回到你的身边。
你和我都明白,社会不会再给我这样的人机会了,我可以承受谩骂和侮辱,但我不能接受,我被这些侮辱我的人审判。法律是那么崇高的东西,不管我曾经有多偏激,也不管我现在有多绝望,我都不允许我自己去诋毁它,可是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举起他,弃掉他原初的精神,利用它最锋利的刀刃作为武器,目的却仅仅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余溏,原谅我不可以跪在这些声音里,也原谅我必须要离开你。
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活了二十七年,真正自由的日子,只有今年夏秋两个季节。
很开心的是,你逼着我和你同居了。同居以后我才明白,两个人一起生活原来那么温暖。拖鞋可以买两双,杯子也可以买一对。晚上开着灯坐在一起吃火锅,吃完之后,我写病案你看文献……如果可以,这样的日子我愿意再过一万年。只要我回归到生活里,我就会完全沦为你的病人,完全信奈你,依赖你。你一直是那个治愈我的人,但我好像没有给你的人生带来什么。所以我整理一些我的东西,放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那些都是我很喜欢的贴身物件,我也不知道把他们交给谁,如果可以,替我收着吧。”
余溏看到此处,低头拉开了茶几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只蓝色丝绒的首饰盒,首饰盒里装着岳翎的手表,项链,耳环,手链和一只新买的还没有来得及拆封的口红。
物欲尚未丧尽,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会想要死呢。
余溏怔怔合上那只首饰盒,将它抱入怀中。
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信上的文字只剩下最后的几行,似乎被泪水过,有些地方被晕染后,甚至有些看不清了。
“余溏,我最后想要告诉你的是,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一个人的岳翎了。如果我还能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残存意识,那我一定会用全部的意识来想念你。所以你要开心一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做一个好医生。”
——不论在哪里只要遇见你就会喜欢你的岳翎
信至此结束,辣鸡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开了窗户。
寒冷刺骨的风一下子灌满了客厅,余溏跪坐在地上,疯狂地打岳翎的手机。然而那边却一直是占线的忙音。他顾不上别的,抱着那只首饰盒就往楼下冲,却在地下停车场撞见了魏寒阳。
魏寒阳什么都没说,拽着他就往自己的车上走,接着一把把他扔上副驾驶,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余溏想要下车,却被魏寒阳拼命地摁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岳翎!”
“你他妈找不到她了!”
“你放屁!”
“她死了!”
“……”
余溏一怔,魏寒阳顺势锁住了车门,“听明白没有!她已经死了,她在啤酒厂那栋旧楼上跳的楼,现在尸体都已经被殡仪馆接走了!你他妈去哪里找!去殡仪馆吗?要去老子现在就开带你去!”
余溏没有出声,手机却一直在响。
魏寒阳一把拿过他的手机朝车外摔了出去,回头掰过余溏的头,“十多年的兄弟了,你能不能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手术台上做那种事情!”
余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首饰盒,慢慢地弯下了腰。
魏寒阳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一片死寂,偶尔有那么一二辆车进出,亮着冷漠的灯,各自匆忙。
“我其实……明白岳翎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魏寒阳低下头,“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首饰盒的外壁,“我想起高三的那年暑发生的事了……”
魏寒阳怔在驾驶座上,“你是说你想起车祸的事了?”
余溏没有回答魏寒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有些荒诞。
他记起了在清平街旧楼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余浙告诉他,他们学校高一实验班上的那个叫岳翎的女生,就住在啤酒厂旧公寓的4楼。他得知这件事情以后连晚上的同学聚会都不想去了,跟张曼打了一声招呼,就一个人骑车回学校。
高一年级那个时候还没放暑假。
下午四点左右,第二节课正上到中途,地中海的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一门心思地做实验,余溏站在走廊上,忽然被一个走神的女生看见了。
“喂喂喂……你看,是高三那个余溏欸……”
教室里的注意力被这一句带着气声的话打散了,女生们纷纷朝窗户边上看过来。
物理老师捏着两根试管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你们看哪儿呢?”
余溏看着坐在教室中间的岳翎,她趴在桌子上正在睡觉,被同桌拍了拍才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向窗户。
目光相接,余溏冲她笑了笑。
岳翎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位同学,毕业了就好好玩,回学校来影响学妹们学习吗?”
物理老师显然认识余溏,举着试管走到教室门口,半开玩笑半责备地跟他说话。
余溏赶忙站直身认了个错,“对不起老师,我去楼下等岳翎同学。”
“啊……等岳翎啊……”
班上小小地炸了个锅。
岳翎僵着背坐在位置上,脸红的跟一只苹果一样。
可惜余溏没有看到。
他一直在楼梯口站到了下课,女生们拥着岳翎走下来,之后都扒拉在楼梯栏杆上,一个都不能走。岳翎抬头望着天,“能换一个地方说话吗?”
“去哪儿?”
“不知道。”
她边说边往校门走,“我要回家了。”
余溏转身跟上她,“回清平街吗?”
岳翎没有回头,“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什么……”
岳翎站住脚步,余溏顺势走到她的面前,“MP3。”
岳翎怔了怔。
“我以前住你家楼下。”
岳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跟要烧起来一样,“我要……我要回家了……”
余溏回头继续追上岳翎。“我跟你一起走。”
到现在为止,余溏已经分不清楚,是该庆幸还是应该后悔,当时跟她一起走进了旧楼。
回忆里所有的细枝末节他都想回忆起来,唯独这一段,他不忍回想。因为那段记忆里有岳翎绝望的哭声,稀里哗啦的水声,和她凌乱的裸体。
少年时的智慧过于纯粹,未经社会教训,纯粹到只能解题。
当岳翎反锁上门将他从家里赶出来之后,他原本想去派出所报警,却在半路上被张曼拽回了家。
那个时候,他选择相信大人,相信他们可以公平正义地处理这件事情。
他把余浙的暴行,岳翎的遭遇全部告诉了张曼,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曼再一次把他锁在了家里。
那段时间已经临近高考填报志愿,张曼每天陪着他看学校,却绝口不提岳翎的事。
两天以后的下午,下大雨,他坐在电脑面前,第一次对自己习惯所倚靠的力量失望了。他趁着张曼跟公司的人打电话的空挡,从家里溜了出去。
雨天的工作日,街上的行人很少,他没有打伞,顶着自己的外套一路往派出所奔,谁知却在路口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余溏!”
他回过头,岳翎穿着一条蓝色裙子淋着雨站在对面的红绿灯下面。
“你要去哪儿!”
“我要报警!”
“不要去!”
“为什么?你已经报了吗?”
对面的女孩忽然露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有……我没有报警……”
余溏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红灯还剩下30秒。
“那跟我一起去报警吧,我帮你作证!”
“你根本做不了证!余浙有一个视频,他拿给我看了!视频在旧楼外面,只拍到了你和我……如果我报警,这个视频余浙一定会提交给警方,到时候你也完了!”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余溏我告诉你,我一个人傻兮兮地暗恋了你一年,你连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但我一点都不生气,我特别开心,住在你家楼上的那个女孩子是我,你听我说啊,你还没有填报志愿,你还没有上大学,你自己的梦想也还没实现……”
“那你怎么办啊!”
余溏打断她的声音。
“我吗?”
她冲他笑笑,“你放心,我会为我自己讨回公道”
她边说边往前走,余溏的耳边突然传来路人的惊呼声:“我的天,这车疯了吗?欸欸欸!人行道上有人啊!”
记忆在这个地方被脑中一声尖锐的嚣叫打断了。
魏寒阳眼中的余溏,此时就像一个堕进冰窟窿里的人,连呼吸声都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它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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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尾声(二)
“余溏, 你还好吗?你整个人都在抖……”
余溏摇头不言语。
说起来也是,岳翎在信中不准他为她流泪,他就真的不愿意哭, 哪怕情绪已到边缘,他也还是想为了岳翎的叮嘱, 再忍一忍。
回忆至此他终于明白,那个女孩十年前就想要保护他,十年后她仍然在最后一刻,选择自己一个人迎上面前的恶意, 试图完整地保全他的人生。但讽刺的是,他所有的梦想都是因岳翎而立,所以比起保全自己的人生, 他更希望那个女孩公德圆满……
美好的小说里都说, 在一起就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事实上呢?即便无法成为更好的自己,他们也还是想要在一起。
“我要去清平路看看。”
魏寒阳发动了汽车,“不行,你现在应该跟我回医院,向院方解释今天晚上的手术。”
“没什么好解释的。”
余溏揉了揉眼睛, “去清平路看过以后,我就去自首。”
魏寒阳猛一踩刹车, “余溏!还不至于,这种事情院方的立场还不明确,而且你们本来就是兄弟,江山茶业和家属不一定对你进行追责, 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赶紧跟我回去,和院方一起跟家属进行协商。”
余溏摇了摇头,他直起身体, 仍然把那只首饰盒护在膝盖上,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的界面。
余浙的名字,江山茶业,还有岳翎的名字同时占据了热搜的前三位。余溏点开岳翎的名字的话题,话题里热闹地好像她并没有死。各种猜测,各种诋毁中伤,各种调侃和污蔑仍然存在,只不过在这些侮辱之上,覆盖着一层人群对于亡者的悲悯。薄薄的,如同猎奇心得遮羞布。
岳翎说她不愿意跪在这些声音里。
是啊,她怎么可以跪在这些声音里。
余溏抬起头朝车窗外看去,霓虹入流,所有的城市灯光好像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动。
“没事,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
2018年的秋天沉默地到了尽头。
天气在一瞬之间陡然变冷,岳观办完岳翎的丧礼,开始准备毕业设计的资料。期末的图书馆上自习的人很多,开水房里聚集着三三两两出来透气的学生,岳观拿着保温杯站在水箱旁边,准备给自己冲一包感冒冲剂,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男生对另外一个女生说道:“你关注过我们学校医学院那个学长的案子了吗?”
“你说那个医生吗?”
“对,听说最近要开庭了。附院还有精卫中心的好多医生,都在联名为他请求宽大处理。”
女生有些疑惑。
“精卫中心的医生为什么也会参与啊。”
“因为他女朋友啊,就是那个跳楼自杀的精神科医生。我听说,他们的事全部被扒出来了。江山茶业的老总,在那个医生十六岁的时候就强奸了她,这也是医生会在钟山别墅里杀他的原因。可惜当时没有杀死他,那男的又被救了回来,所以我们学长才会在手术台上,替他的女朋友报仇。”
“这么惨烈吗?”
“是啊。”
两个人说到这个地方,各自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