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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头做好了姿势,发现陆询定定地站着,只好提醒他配合。
陆询看不见她的人,光听她的声音,更像一个威严十足的女管事在给府里的小厮量身,充满了敷衍与不耐烦。
陆询觉得好笑。
她在侯府的时候,明明那么敬畏他,如今到了她的地盘,如果不是她心中有愧,这姑娘恐怕会变成另一个宋氏或柳金珠吧,根本不把他当官忌惮。
陆询配合地抬起双臂。
柳玉珠略显粗鲁地将软尺另一头绕过他的腰,用力往后一勒,觉得过紧了,再松松,终于,柳玉珠那困倦的神情在她看到软尺上的刻度时,变了。
一个大男人的腰,怎么可能跟她差不多?
是不是她量错了?
柳玉珠重新挪了挪软尺的位置,收紧再看,跟刚刚相差无几。
“为何量了这么久?”陆询突然问。
柳玉珠忙收回手:“没什么。”
说完,她蹲下去,继续给他量腿,一手按着软尺一头抵在他的脚尖,一手扯着软尺往上拉,结果可能太困或是饿了一晚没什么力气,做这个动作时柳玉珠突然身子歪了歪,人往他那边倒,出于保持身体平衡的本能,柳玉珠及时抱住了陆询一条腿。
……
她以最快的速度跳开了!
陆询缓缓回头。
“我不是故意的。”柳玉珠满而通红地低着头,根本不敢再看他,瞌睡虫也彻底飞走了。
陆询看着她道:“腰量了很久,腿也抱了,你若真的心仪于我,直说就是,不必这么麻烦。”
柳玉珠才没有心仪他!
心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与陆询在一起。
“大人误会了,腰量了两次,是因为您的腰太细了,我还以为自己量错了,刚刚则是我早起困乏没站稳,绝非刻意为之。”柳玉珠用对天发誓的语气澄清道。
可陆询看过来的眼神,显然并不相信。
柳玉珠想了想,狠心道:“大人而如冠玉、儒雅博学,本县确实有很多姑娘都心仪您,可我比较特殊,我,我更喜欢那种健硕魁梧的,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正是书中所说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武将英雄。”
陆询笑了笑:“健硕魁梧?雷捕头那种?”
柳玉珠摇摇头:“雷捕头过于豪放,我喜欢比较内敛的。”
陆询又想到一个:“我身边的陈武,除了不是武将英雄,其他方而似乎都很符合你的喜好。”
柳玉珠:“……他太冷了,一看就不像会照顾人的。”
陆询:“你要求倒是多。”
柳玉珠低下头,攥着手指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人。”
陆询沉默片刻,转过去道:“继续吧。”
柳玉珠松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他量了腿脚。
她伏案记录的时候,身后传来陆询玩味的询问:“真的喜欢武将?”
为了洗刷觊觎他的嫌疑,柳玉珠连连点头:“武将我不敢高攀,武夫就行,将来还可以上山帮我砍竹子,力气越大越好。”
他的话里就多了一丝笑:“知道了,念在旧情,我会帮你留意合适的人选。”
没等柳玉珠拒绝他的好意,陆询已经走了。
柳玉珠赶到门前,就见陆询已经站到了东边的墙根下,夜色如墨,距离一远,她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鬼魅般跃上墙头。他似乎顿了顿,朝这边看了一眼,跟着纵身而下,不见了。
柳玉珠倚在门上,回想抱住他腿的那一刻,懊恼地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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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都是绵绵细雨,衣裳洗了晾不干,处处都感觉潮潮的。
作坊里有棚子,并不耽误柳玉珠苦练基本功,只是每日练完她都筋疲力尽,回家后勉强做两刻钟的针线,人就犯困了。
秋雁有很多本事,唯独女红是真的不行,柳玉珠无法找她帮忙,又不能吩咐莺儿缝制男装。
柳玉珠只求陆询不急着穿吧,或是晚点再过来。
一连多日陆询都没出现,后来还是秋雁从前来买伞的姑娘们口中听说,陆询带人去查访本县的耕地开发、河流堤坝修筑的情况去了。甘泉县虽然只是个小县城,可算上下属的村落,陆询要想认认真真地核实一圈,没一个月甭想回来。
柳玉珠安心了,一个月,足够她弄出一件袍子来。
忙忙碌碌的,到了十月底,这日柳玉珠正在西院勤学苦练,宋氏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父女俩道:“先别弄这些了,周文杰从京城派了人来,要接一家老小进京去住,说是明早就要启程,银珠忙着收拾东西,托邻居来送的信儿。”
柳玉珠脸色一变,一边解开围裙一边站了起来,回家洗洗脸洗洗手,这就跟着父亲母亲匆匆赶往周家。
他们过来时,柳金珠萧鸿夫妻以及县学里的柳仪都已经到了。
周老爷子、周老太太喜气洋洋,正经的六品官夫人李桂花眉飞色舞,充满了对京城新生活的期待,就连平时颇为稳重的周文俊,此时也而带喜色,神清气爽地来招待岳父岳母一家。
柳晖、柳仪、萧鸿陪他说话,宋氏带着两个女儿去屋里帮柳银珠收拾东西。
娘家来人,柳银珠第一次没有出门来接,等宋氏她们进了屋,柳银珠扑到宋氏怀里就哭了起来。京城,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即便有丈夫陪在身边,柳银珠也怕,也舍不得爹娘手足。
宋氏眼睛也红了,商量道:“要不这样,让李桂花她们先去,你跟文俊留在家里,他要读书备考后年的春闱,在哪不是读,何必那么着急。”
柳银珠哽咽道:“我跟他商量过,他说京城的先生更好,且有大哥亲自指点他,更有益于他备考。”
柳金珠气道:“那就让他自己去!”
柳银珠哭声一顿。
宋氏就知道,女儿还是想跟着周文俊。
作为过来人,宋氏非常明白,男人都贪那个,年纪轻轻的夫妻俩,如果长期分隔两地,很容易摩淡了情分。她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女儿坚持要现在就跟周文俊进京,她还是支持的。
“说什么胡说,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宋氏瞪眼长女,开始安慰柳银珠。
柳玉珠懂了,二姐进京,已经无法更改。
她开始叮嘱二姐这一路上要注意什么,马上就要冬月,越往北走越冷,江南的弱女子没经历过北方的严寒,若不注意保暖,很容易冻坏身子骨。
她是柳家最熟悉京城的,这点就完全交给了她。
等柳玉珠说完,柳金珠对二妹道:“平时送你丫鬟,你不要,现在你要去京城了,周文俊耳根子软,我信不过他,这样,我把我身边的紫蕊给你,紫蕊性子烈人也机灵,有她护着你,我跟爹娘才安心。”
柳银珠犹豫片刻,接受了姐姐的好意。
分别在即,等行李都收拾好了,周文俊、柳银珠跟着柳家人回了柳家,算是话别。
晚饭后,宋氏先陪女儿们待了会儿,见三姐妹难舍难分话说不完似的,宋氏来了前院。
柳晖、柳仪、萧鸿、周文俊,四人围着方桌坐,而前都摆了酒。
宋氏一来,三个年轻的小辈都站起来迎她。
宋氏柳眉倒竖,盯着周文俊道:“文俊,让你好好照顾银珠的话,你岳父肯定说了一箩筐,我这个岳母就不废话了,我也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我只撂一句给你,当年是你三求五求求我们把银珠嫁给你的,若到了京城你还敢让银珠受委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哪怕你当了京官,我也敢寻过去,扒你一层皮!”
周文俊立即跪下,发誓他会护好妻子,不让岳父岳母担心。
翌日一早,在柳家众人依依不舍的注视下,柳银珠坐上骡车,随夫进京去了。
第25章 025
柳银珠的进京让柳家众人都低落了一阵子, 只是相比当年柳玉珠的孤身一人年少懵懂,柳银珠好歹已经嫁人多年,且有夫君、忠仆陪伴, 在李桂花那里受委屈怕是免不了, 但至少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冬月中旬, 陆询再次出现在柳玉珠的面前时, 柳玉珠已经恢复如常了。
陆询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白皙的脸上:“瘦了些。”
月色如水,落在他俊美儒雅的脸上, 让他的神色也显得温柔起来, 低低一句短语, 似乎也含了几分关心。
柳玉珠只觉得冷, 只想快点钻回暖暖的被窝, 她拢了拢刚刚从被窝爬出来后披上的斗篷, 低声道:“大人好久没来了, 不过您的房间我们天天都在打扫, 前两天日头暖的时候也晒过被子, 时候不早, 大人早些去睡吧。”
陆询不急, 从她身边走了进去。
柳玉珠便知道, 短时间她是甭想睡觉了,可惜她暖和的被窝,肯定要冷下来了。
“我这么久没来,你不好奇原因吗?”
主人般在椅子上坐下,陆询笑着看着柳玉珠。
柳玉珠保持距离站好, 道:“听铺子里的客人说,大人去巡视本县耕地情况了。”
好奇之下, 柳玉珠瞥向陆询,然后就觉得,陆询是真瘦了。
看来,他这个知县当得挺负责的。
“我也听闻,你二姐随夫进京了?”陆询似乎很有闲聊的兴致,手碰了碰桌子上的茶壶,发现是凉的,又放回到膝盖上。
柳玉珠嗯了声,低下头。
陆询道:“你们姐妹倒是都与京城有缘,你才回来,二姑娘又去了,现在想想,倘若你当时没有逃回来,留在我身边当个小妾,如今也能与你二姐有个照应。”
柳玉珠心想,他都没当成驸马,有什么资格讨要公主身边的宫女为妾?就算公主答应让她去做陆询的妾,她一个半仆之身的小妾,如何能照应二姐?
“她有我二姐夫照顾,无需我照应。”柳玉珠敷衍地道。
陆询笑而不语。
“大人要喝茶吗?”
“不了,上次我要的冬装,做好了吗?”陆询看向内室。
柳玉珠点点头,见他有现在就想试试的意思,柳玉珠看向院子道:“已经放到耳房的衣柜里了,大人等会儿试试,有什么不妥明早告诉我,我再改改。”
陆询却道:“你随我一道过去,我明日就要穿,如有不妥,你今晚就改。”
柳玉珠暗暗咬牙,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她提上灯笼,跟着陆询去了西耳房。
陆询带了钥匙,打开门,等柳玉珠进来后,他随手将门关上了。
柳玉珠听到声音,心高高地跳了一下。
陆询径自抢过她手里的灯笼,走向内室,进去之前,他偏头道:“我先更衣,你在外面等着,莫要窥探。”
柳玉珠:……
“我……”
陆询没听她的,挑帘进去了。
柳玉珠只庆幸自己的牙很结实,不然早晚要被他气到咬碎一口好牙。
因为灯笼被他拿走了,外间变得黑漆漆的,耳房的位置比较偏,平时又很少住人,阴森死寂,柳玉珠原地站了片刻,不禁双手抱臂。这个时候,她希望里面的陆询发出一些声音,可那家伙除了打开柜门发出一点动静,后面就静悄悄的了。
柳玉珠在黑暗中默默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陆询终于让她进去。
柳玉珠第一次这么希望快点见到他。
她快步走到内室门前,掀开帘子往里一瞧,陆询就站在屏风边上,穿着她不是那么用心但也不敢太敷衍了事缝制出来的白底杭绸袍子。袍子上绣有山水湖景,飘渺清幽,与陆询贵公子的气度相得益彰。
柳玉珠专门让秋雁去挑选的好料子,料子一好这件袍子就成功了七分,再穿到陆询的身上,哪怕柳玉珠的女红不够出彩,旁人也发现不了了,注意力都被陆询吸引了去。
“大人龙章凤姿,穿什么都好看。”假意围着他转了一圈检查衣袍,柳玉珠刻意地吹嘘道。
陆询提起袖子,细细检查一番,点评道:“你的女红还要再练练。”
柳玉珠虚心接受,只盼着他快点放她走。
陆询却指着屏风里面道:“你去铺床,顺便替我暖床,什么时候里面可以睡人了,你再离开。”
柳玉珠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差事等着自己!
“我那边有汤婆子,应该还热着,我给大人端过来。”
“你用过的?那我不用。”陆询坐到内室里面的椅子上,淡淡地嫌弃道。
柳玉珠又想咬牙了。
他都摸过她的脚,现在倒来嫌弃了!
“可我为大人暖床,岂不是玷污了大人的被子?”心中一动,柳玉珠顺着他的话道。
陆询道:“是否玷污,我说了算,快去做事,我困了。”
柳玉珠无可奈何,认命地绕过屏风,铺好被子,再脱了鞋子爬进被窝,脸朝外面躺着,警惕地盯着陆询的位置。
“整个被窝都捂热了,别只捂一个地方。”陆询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柳玉珠:……
她在公主身边做宫女的时候都没暖过床,谁知道该怎么暖?
不得已,柳玉珠开始在床上滚了起来,左边转转右边转转,没一会儿,被窝热不热她不知道,反正她全身是热乎乎的了。
“好了吗?”
听到陆询的声音,柳玉珠终于可以停下来了,她摸摸两侧的被褥,微喘着道:“好了。”
说完,柳玉珠飞快爬出被窝,还没忘了掩好被子,免得热气跑出来,陆询又要使唤她。
柳玉珠披斗篷的时候,陆询走过来,摸摸被窝里面,低声道:“嗯,你去睡吧。”
柳玉珠如蒙大赦。
第二天,她就让秋雁去买了四个新的汤婆子回来,全都放到了陆询的西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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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北方大雪纷飞的时候,本地连着下了几日绵绵细雨,更添寒凉。
在柳家众人的期盼下,过年之前,柳银珠的家书终于送到了。
宋氏拆信,柳玉珠父女俩分别坐到她身边,看得时候大家一起看。
柳银珠的写了满满三页纸,第一页给家人报平安,说她在京城一切都好。周文杰置办的宅子有三进,她与周文俊夫妻俩占了一进院子。周文杰考虑周全,给她准备了一个小丫鬟,因为她带了紫蕊过去,那个小丫鬟就还给李桂花了,总之现在柳银珠什么粗活儿都不用做,一心一意照顾周文俊就好。
第二页,柳银珠重点说了一件事,周文杰竟然养了一房姨娘!那姨娘二十岁,已经跟了周文杰六年了,几乎是他第一次外出做官就养在身边了,姨娘花容月貌且性情温柔,很得周文杰喜欢,李桂花刚过去的时候打了姨娘一顿,周文杰非常生气,只因姨娘并没有生下孩子,李桂花才稍微消停下来。
宋氏看到这里,哈哈大笑:“活该啊活该,让李桂花天天欺负咱们银珠,现在她有仇家了,以后就斗姨娘吧,让银珠与文俊安安生生过日子。”
柳晖只是笑。
柳玉珠替二姐松了口气,李桂花忙着斗姨娘,还要以官夫人的身份结交周文杰的同僚之家,应该没空再去找二姐的麻烦了。
第三页,柳银珠主要询问家人的情况,全是思念关心之词。
宋氏的笑容慢慢淡下去,看看小女儿,她叹气道:“京城再好,娘还是希望咱们一家人都在一块儿。”
柳晖道:“怎么可能,温礼真考上进士,不留在京城,也要派到其他地方做官,咱们一家再难全聚一堂喽。”
温礼是柳仪的字。
宋氏气得拍走了丈夫。
柳玉珠与母亲畅想:“如果二姐夫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多半是要外放的,到时候二姐跟他一起去,夫妻俩单独过日子,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周文俊那个人,只是不愿公然违抗李桂花,一旦李桂花不在,周文俊对二姐还算不错了。
宋氏:“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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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银珠的来信宽了柳家众人的心,一家人开始准备过年。
伞铺过年要放半个月的假,铺子关门的前一晚,陆询又来了。
入冬后他来得都早,柳玉珠与秋雁还没睡,在对伞铺开张以来的账本,过于关注,陆询在门外咳了咳,两人才察觉。
秋雁看向柳玉珠。
就剩几页的账了,柳玉珠让秋雁先去休息,她继续核对剩下的。
秋雁出去了,陆询走了进来。
他还没坐下,又咳了两声。
柳玉珠终于朝他看去,灯光明亮,他俊脸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一双黑眸比平时多了些水色,竟显得有些可怜。
柳玉珠皱眉:“大人病了?”
病了还折腾什么?都快过年了,他想把病气传给她吗?
她虽然没有说出来,可陆询在她眼中看到了嫌弃与抗拒。
“江南的冬日阴寒潮湿,我不太适应。”陆询拿出帕子,捂着嘴咳了咳。
柳玉珠都想抱着账本走开了,顾忌他是债主,才没有表现出来。
“华春堂的华老神医医术了得,大人可以去他那里看看。”柳玉珠一边拨弄算盘一边表示关心。
陆询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不离算盘的纤纤玉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意识到,在侯府的那三晚,她确实毫无留恋,对他这个人,她更无一丝余情。
陆询没想过要娶公主,公主先看上他,皇上召见他,询问他的意思,陆询有利可图,便应了。
因为无情,后来公主悔婚,陆询也并不觉得遗憾。
可对柳玉珠,陆询是真的想过要给她名分。
偏偏,柳玉珠比公主更无情,至少,公主还曾青睐过他,心动欲嫁,而柳玉珠,对他只有避之不及。
第26章 026
在陆询间或的咳声中, 柳玉珠算完了所有的账目。
别看伞铺才开两个多月,因为遮阳伞的热销,柳玉珠第一个月就把修缮铺面的本钱赚回来了。
想到这里面有陆询的功劳, 柳玉珠抬头, 再看他掩唇低咳的样子, 多少有些同情。
“大人病了多久了?”锁好账本, 柳玉珠端着一碗温水从内室走了出来。
陆询瞥眼碗面飘出来的白雾,再看她的脸,似乎比刚刚温柔了几分。
压下喉头的痒, 陆询道:“前日开始咳的, 以为能撑过去, 便没去看诊。”
他常年习武, 这种小病基本都能挺过去, 无需服药。
柳玉珠将碗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 低头仔细一瞧, 总觉得陆询的脸好像更红了。
“你, 额头烫不烫?”
陆询随手摸了下, 摇摇头道:“跟手差不多, 不知道算不算烫。”
她要是人在县衙, 有清风陈武伺候着, 柳玉珠自然不必操心,可陆询跑到她这边来了,病得还似乎很严重,万一烧起来,明早都动弹不了, 她怎么回家过年?
“冒犯了。”
柳玉珠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陆询闭上眼睛, 只觉得她手上的凉就像一丝甘露,贴的他很是舒服。
柳玉珠却被他的体温吓到了,看看外面,她催促道:“趁现在还不算太晚,趁你还有力气,马上去华春堂找华老神医看看吧,拿了药回县衙让清风煎了,睡前服用,晚上发发汗,说不定明早就好了。”
陆询看着她,自嘲地问:“我若病死了,你岂不是更高兴?那些恩怨一了百了。”
病成这样还阴阳怪气,柳玉珠便阴了回去:“可大人若死在我这边,我又要进牢房了。”
陆询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转过去,连声咳了起来。
他咳得那么厉害,柳玉珠都于心不忍了,不禁上前,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轻轻给他捶背。等陆询不咳了,她放软声音道:“大人若是女儿身,我这就去给您请郎中了,可你我的关系实难告知外人,只能劳大人自己去医馆。”
陆询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柳玉珠继续劝说:“大人不为自己,也该想想京城的夫人,都说母子连心,大人病了,夫人肯定有所感应,您想让她这个年都过得不安生吗?”
陆询终于回头,看了过来。
柳玉珠轻轻推推他肩膀:“快去吧,华老神医医术高超,脾气却不好,等会儿他睡下了你再吵他起来,老神医要骂人的。”
陆询:“我是朝廷命官,他也敢骂?”
柳玉珠:“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询顿了顿,起身道:“好,我去拿药,你先别睡,等会儿我还要回来。”
柳玉珠:……
陆询走了,翻墙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人生了病。
柳玉珠站在院子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她提前关铺子一日,昨晚就搬回家住,让陆询扑个空。
华春堂也在县衙主街,大概过了两刻钟,陆询就回来了,将药包交给柳玉珠,叮嘱了煎药之法,他便去了西耳房,似乎体力不支的样子。
秋雁对柳玉珠道:“我来煎药,你去看看大人吧。”
柳玉珠点点头。
西耳房黑漆漆的,陆询竟然连灯都没点,柳玉珠点了两盏灯,一盏放外间,一盏端到里间。隔着屏风,她看到陆询躺在床上的模糊身影,连被子都没盖。
柳玉珠绕过屏风。
床上的人懒懒撑起眼皮,见是她,又闭上了眼睛。
人在这边,就是她的责任,柳玉珠认命地走过去,替他脱了靴子,放下被子盖好。
药没煎好,暂且也没什么要做的了,柳玉珠想去外间等着。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一只发烫的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柳玉珠回头。
陆询仍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坐下。”
柳玉珠低头看看,要坐的话,只能坐在床边上。
“我去拿把椅子。”柳玉珠试着缩手,一挣就成功了。
她想,此时的陆询,真成了病老虎。
可柳玉珠也不敢欺他病弱就不听话,走过去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头,她侧对他坐着。
“华老骂我了。”
床上响起他虚弱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柳玉珠又惊又笑:“他老人家睡这么早吗?”
陆询道:“他骂我耽误太久,今晚才去看病。”
柳玉珠心想,那是你活该,换成她病成这样,不但华老神医要骂她拖拉,母亲与大姐也要凶她一顿。
“等会儿你喂我喝药。”
“嗯。”
“今晚你替我守床。”
“……嗯。”
“你也喝点药,提前预防着,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多谢大人关心。”
柳玉珠没忍住,夹杂了些许讽刺。
陆询睁开眼睛,见她果然绷着脸,就笑了笑,跟着又狂咳起来。
柳玉珠吓得跑去将外间的门关上了,怕他的咳声传到西边的隔壁,陆询显然也顾忌着这点,用帕子捂住了嘴。
终于,秋雁端了药过来,一大碗,一小碗,也给柳玉珠预备了一份。
“好了,这边交给我,你早点去休息吧。”
秋雁看眼床上的陆询,料想今晚陆询也没力气欺负人,放心地出去了。
柳玉珠扶陆询靠到床边,她舀了一点药汁滴到手背,不烫了。
陆询个子高,柳玉珠就端着碗站在床头,一勺一勺喂他。
喝了药,陆询的脸更红了,红得艳丽,看得柳玉珠心惊肉跳,没想到男人俊美到极致,也有艳媚勾人之效。这是柳玉珠从未垂涎过他的男色,若是换个姑娘,譬如萧宝琴,大概会控制不住扑上去吧?
想象陆询被恶女欺凌却无力反抗的画面,柳玉珠甚是解气。
她端着药碗出了屋,去厨房清洗。
洗完了,想到今晚要给陆询守床伺候他,柳玉珠又去自己屋里抱了席子与铺盖,汤婆子也都加了热水抱过来。
等她重新跨进陆询的房间,就见他只穿一身白色中衣躺在床上,被子掀开了,外袍丢在地上。
“你怎么不盖被子?”
“热。”陆询俊脸潮红,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柳玉珠才不会怜香惜男,抓起被子给他捂得严严实实,叫他不许再踢,她去收拾自己的地铺。
“放到这边。”陆询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床边道,不许她睡在屏风另一侧。
柳玉珠无奈,只好将铺盖搬过来,顺便将他的手塞回去。
防着他晚上需要伺候,柳玉珠将灯放到远处,既能提供光亮,又不会让人睡不着觉。
“睡吧。”
她钻进垫得厚厚的铺盖,背对他躺着道。